📖 ZKIZ Archives

夠了 黎智英

我和太太及小兒到中環大教堂祈禱。從教堂出來，心裡原先的沉鬱沒有了。母親過身後這個感覺偶爾來襲，如果在家裡，我會扭開唱機，聽聽巴哈的音樂，憂傷反而變成享受；若然剛好身在教堂附近，我會進去祈禱靜坐，心情便會開朗了。

這 天我們走出大教堂，順路帶小兒到兵頭花園去看大猩猩。大猩猩躲在小屋內不肯出來，小兒卻給一群彩蝶吸引了視線，追逐那群黄色帶有黑色和天湖藍色斑點的蝴 蝶。他跑了一個大圈回到我們身邊，見到媽媽他便放棄蝴蝶撲進媽媽懷中。他們擁在一起時，不知是誰身上的金屬鈕釦反射出一道金光，剛好照耀着幾片從樹上徐徐 飄下的白色花瓣，它們彷彿在為上帝獻舞，美極了！ 兩母子擁抱着春天，春天真的來了！大猩猩不在，我們也沒有想走到別的地方去，反正春天來了，就跟孩子在兵頭花園走走好了。觸目所見都漂亮得很，我們還要些 什麼？這還不夠嗎？ 要是一天到晚都匆匆忙忙趕着辦事，你會發覺永遠有做不完的事。若然放下腳步讓陽光灑進家裡，讓花瓣任意散落地上，咦，眼前的恬靜悠閒不是夠了嗎？母親雖然 走了，春天卻來了，到處呈現生機，處處充滿希望，這不就夠了嗎？我還要些什麼？ 人就是這麼奇怪，一切都在手中了卻還拼命去追逐。追逐，抓着了，卻又像是抓不着，因為永遠都覺得不夠。失去了，便彷彿山崩地裂似的。疲累了，只好停下來。 這才發覺陽光灑進屋來，清風迎面。兒子追逐的、老婆擁抱的，只是片刻歡愉，幾下笑聲，這不已夠了嗎！不，我們想得太多了，卻沒有真正用心思量，故此聽在小 孩子耳中，莫扎特的音樂柔美簡單，可是給大人聽卻是愈聽愈複雜。 小兒喜歡畫畫，可以一天到晚埋頭畫畫而樂此不倦。他畫得雜亂無章，譬如畫人他不是從頭部畫起，而是打橫從腳部畫上來。看到他這樣畫我們也不管他，更不管他 畫得好不好看。他是一筆一畫從心底裡畫出來，好不好看又有什麼相干？只要是他的心血就夠了。他倘若一筆一畫都模仿別人，即使畫得好看那又怎樣？模仿別人， 只畫出表面的皮毛而非他心裡流着的血，好看又有什麼用。

我們有時也會教他該怎樣畫，可是，他從來都不按我們的方法 去做；過了幾天，他便又用自己的方法去畫了。他並非不懂得按別人的方法去畫畫，只是消化了別人的畫法，他便用自己的方法去畫，故此他畫的總是自己的東西。 這幾年來我們都讓他用自己的方法畫，畫出來的畫確也不怎樣好看。不過有些時候他還是畫出令人感動的畫來，看到這些畫，你知道他是心裡受到感動才下筆的。我 們知道他的藝術世界是在成長，這就夠了。
另外我也知道他是用心畫畫的，因為他從來不重複畫過的東西，即使是畫同樣的一樣東西都總有些變化。創作是靈性的活動，創作時心感應大自然的靈氣，隨着其節奏跳躍。大自然瞬間千變萬化、永不重複，天上的雲、地上的花草樹林又何曾重複過？故此用心創作是永不會重複的。
我們重複做過的事情，因為我們有記憶，思考受到記憶的影響擺布，故此會重複，記憶因而是重複的藍圖。腦袋有記性，用心記下的是事物的本性而非其形 狀，故此用心做出來的事情都存其神（神髓即本性也），而活其形（活因而並不重複），而純粹用腦思考出來的事情只得其形，而缺其神，故此死板而重複，而非活 靈活現。
故此有個說法，批評一個人不用心做事，便說他即使做上二十年亦猶如只是做了一天那樣，因為他每天都是重複做同一樣的事情，儘管他覺得已絞盡腦汁，每天都工作到筋疲力盡。不用心做事又何來想像力可言？沒有想像力哪又何來創作？不是創作當然便只能重複了。
科學家不是用思想去創作、發明嗎？不，科學家更多是用心靈感應去創作、發明。當然科學家的思維是基於邏輯數理的，但他的發明突破往往是來自靈感觸 發的想像力，也就是心靈的感應了。天地靈氣千變萬化永不重複，科學家的心靈為之牽動，故此發明也是從來沒有重複的；有重複的話必然是其中有詐，即使不是有 人蓄意造假，亦是真相未被發現而已。
在藝術創作上這也來得更清楚了。沒有一件藝術品是複製另一件藝術品的，亦不會有獨立創作的藝術品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即使是出自同一個藝術家的手筆 也會有變化。鋼琴大師魯賓斯坦（Arthur Rubenstein）說，不管彈奏同一首蕭邦作品多少遍，每一次他都將彈奏過的經驗從意識中抹掉，讓心靈帶動自己重新創作。當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淌血，他 便知道自己為樂章作了個新的藝術演繹。他說音樂是藝術，即使是彈奏同一首作品但每一次都是全新的演繹，不可能重複。

又 拿十七世紀荷蘭大畫家倫勃朗（Rembrandt）來說吧，他畫了幾十幅相似的自畫像，都是藝術價值非凡的精品，而這些自畫像又都看似模樣相近。可是用心 看這些自畫像，每一幅都會給你完全不同的感受，因為每幅都有新的靈感、新的突破，都是他嘔心瀝血的作品。 世事無絕對，沒有一樣東西是完美的，即使如有神來之筆的藝術品也不會是絕對完美的。但從人文科學的角度來看，藝術有其完美的面貌，故此從某個角度來看，一 件藝術品可以是完美的，完美必然是獨一無二的，也就是不可能重複的。 一談到生意便跟金錢扯上，而人也馬上變得cynical起來。魯賓斯坦說過一個和他有關的故事。話說美國加州有個大酒莊的老闆跟他說，我兒子鋼琴彈得不 錯，找天請你來聽聽好嗎？他覺得這個富豪俗不可耐，沒有應承他。 後來他在另一個場合再遇上了這個富豪。這一趟富豪又邀請他到別墅小住，順便聽聽兒子彈鋼琴。他勉為其難應承了，而富豪兒子彈鋼琴竟是好得令他尷尬到臉紅。 跟大家說魯賓斯坦這個故事，我是說做生意跟搞藝術其實沒有什麼兩樣，起碼在創作的層面，兩者是沒有分別的。這樣說我是不會臉紅了。 你看可口可樂來來去去都是賣肥仔水，他們的產品又何嘗有什麼變化創新？但在市場推廣、物流經銷、企業管理等方面我可以肯定他們是作過了不少表面上看不到的 革新。當然，像可口可樂、麥當勞等大企業都有固定的產品，即使有所創新都不顯著；在絕大部分的運作層面，他們是在不斷重複；他們這樣做而依然生意成功，賺 到很多錢，故此我不是說重複便不可以賺錢，我只是說創作是不可以重複的，而生意是要不斷革新和創作的。這也就是說做生意是要用心經營。 我上面說，賺到些錢，有個好的家庭，生活上返璞歸真，樂天知命就足夠了。這樣說我是從生活層面去看問題。要是從創作層面去看人生，一個藝術家的創作生命是 至死不渝的。真正做生意的人是為創作而經營生意。亦合該如此，那不是個夠不夠的問題，因為創作和生命一樣，天長地久。 ####

傳播學門 ● 多元整合 用數位概念匯集系所資源 世新大學重跨媒體經營讓黎智英也驚豔

圓滿 黎智英

小時候我最愛跟母親上人聲鼎沸、五光十色、葱翠悅目、生氣盎然的市場。有時檔販會給我一些吃的。賣菜婆婆用報紙包兩顆批了皮的肥大馬蹄塞到我手中，雜貨店給我一兩粒糖金桔，而令我至今垂涎的是燒味檔老闆放到我口中的燒肉。

大 人們一邊講價一邊講笑，見到熟客，菜販一定送薑葱，見到小孩送點東西逗他開心。一切都喜氣洋洋，跟母親逛市場是個大日子。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人情味，只是 覺得一切都是人之常情，後來才知道那個感覺便是人情味了，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 二十年前我到北京跟王世襄老師學做菜。早上五點多便與他到市場，他先巡察熟落的菜攤肉檔，檔販都迎上來，王老師前、王老師後地跟他打招呼。要是他揀菜、選 肉時挑剔一兩句，檔販們便收起笑臉，對他怒目而視，有些甚至王老頭、王老頭地罵他。你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定是弄僵了，可是到王老師走出市場，剛才兇神惡 煞地罵他的檔販卻走過來送他一點什麼的，大家和藹親切地哈哈笑道別，然後王老師便溫馨上路。這是一幅多麼有家庭氣氛的景象！ 記得小時候問過母親，為什麼市場那麼像我們的家？她說：「去買菜的都是煮飯婆，思量要買些什麼時，腦裡想的是自己的家，日日去市場，去慣去熟，去市場便像 是回到家裡一樣。」從市場出來，有時母親會帶我去吃碗雲吞麵，或者去買糖不甩，總之是在市場附近找些好吃的。這裡吃到的東西的確比其他地方的好，起碼一般 平民食品是這樣，我從小便有了個這樣的成見，事實也是這樣。

無論是檔販還是運送菜蔬肉食的工人都最懂得食物的本 性。不時不食，故此他們吃的東西即使不是最好也是最合時、最新鮮的。食物有了這兩個重要的元素，即使用最土的方法、最簡單的炊具也煮得出非常好吃的東西。 故此供應市場附近的食肆，無論他們的菜式是蒸煎煮炒都直接快捷，而又非常樸素易食、令人有個親切感。不管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我都喜歡光顧開在市場附近的 食肆。 人都對食物感情用事，菜市中人吃着用自己的物料做的食物則更加感情用事，靠近市場的食肆其菜式自然人情味濃，因為這是招呼自己人用膳的地方，而人情味亦令 這些食肆更具特色，令人格外親切感動。他們的菜式直接簡樸，味道濃淡相兼，滋味總是活潑而深厚，令人吃到心靈的安慰，那是一種愉快而奇妙的感覺。

到 任何一個意大利城市，倘若你想吃個好的pizza或吃碟靚意粉，那麼光顧最大菜市場旁的食肆便一定不會弄錯。上次和老婆小孩子們到羅馬，落機到酒店 check-in後已是早上十一點多，老婆帶我們到附近菜市場旁的一家小店吃家庭式的意粉。剛下機，餓鬼投胎似的，要是一下子狼吞虎嚥痛快地吃好幾碟，便 會吃得撑起肚皮，那便未免太可惜了。我們於是先叫了一碟最易討好的蜆肉意粉，五人分享。 蜆肉意粉果然好吃，於是我們再叫另一款意粉大家淺嘗。如是者吃過五碟，我們才重新點特別好吃的款式。結果我們總共吃了八碟各種各樣的意粉 —— 蜆肉意粉、妓女辣麵和蒜泥白汁麵都添食。其他款式像肉醬和海鮮意粉不是不好，只是添食容易吃膩。我和老婆兩個人膽粗粗喝掉一大瓶餐廳的自釀白酒，醉醺醺步 出餐廳走進菜市場，只見人山人海，滿耳笑聲。金融危機？羅馬人睬你都傻，那個氣氛令人開心得想抱起整個羅馬！ 在東京築地市場，一大早便開門營業的壽司店更是legendary！毋須嚮導引路，只消晨早四、五點到了築地魚市場，見到上了年紀的人下班吃飯，便跟着他 們走。你不一定要吃壽司，你甚至可以跟他們點同一樣的菜，這樣一個平凡的早晨便會變得神奇起來了。

曼谷菜市場附近 賣的河粉、麵和燒雞飯同樣非常好吃，半隻春雞配一包灑上小魚乾的糯米飯混着辣椒碎做的蘸醬，用蕉葉包裹，拿在手裡，一啖燒雞肉、一口軟腴煙韌鹹甜酸辣的糯 米飯，在菜市一邊行一邊食，滿目琳瑯、一肚滋味，好不幸福。 三十年前常到曼谷，常常吃着雞腳逛菜市。逛久了，胃口回來了，便坐下來在路邊吃碗肉碎魚蛋河粉，或來碟炒貴刁，啜着啖啖冰涼的老虎啤，一邊吃一邊欣賞喜氣 洋洋的勞苦大眾幹活、耍樂，你會覺得快樂來得太簡單了。 日日披星戴月追求的一陣陣風光，其實不過是錦衣夜行的迷思而已。為什麼不可以學眼前的勞苦大眾那樣今朝有酒今朝醉，腳踏大地享受每一刻的歡愉？我窮過也捱 過，亦有過不少窮風流餓快活的日子，想起這些便不期然有點迷惘起來。 行離菜市場到街頭巷閭散步，清風下浪漫情緒漸退，清醒過來，想起窮困時那種無力無助感，那又是多麼可怕啊。窮困生活選擇少，興致到，想吃頓好的，口袋裡可 沒有錢，又借不到錢，那又怎不教人洩氣飲恨？給幾個銅錢斷送掉一晚的好時光，銅錢弄人，我一定要搞掂錢這個傢伙，於是我專注搵錢！

不， 這並不是真的。最初做事，尤其做生意，確是為了搵錢。及至有了點成績，逐漸你便要挑戰高難度。你努力，那不單只是為了搵錢，更是為了創造事業、發掘上天賜 予你的恩典（在大多數創業者而言，這是個潛意識的感應，而這個使命感是真實不過的）。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圓滿，無論那是把一盤生意做到某個圓滿的地步，或是增加資產到某個圓滿的程度，或是打倒心目中的某些假想敵（那往往是你的朋友或親 近的人），把他們拋離一個圓滿的距離好叫他們吃你疾步踢起的飛塵。 可是誰都知道世上是沒有什麼叫圓滿的，追求圓滿的人其實都是在自欺欺人地奔馳，他們永遠停不下來，包括在下在內。這到底是悲哀還是幸運？這可能要等到最後 的一刻才可以知道。不，我知道了。但不會告訴你，因為有時還是不可以百分百肯定的，故此我可能仍未真的知道，那麼我又怎可以告訴你呢?!不是年紀大了便什 麼都知道的，年紀大了便年紀大了，只此而已！

有時我們可能會奇怪，有些人已創造出這麼大的事業、數不盡的財富，他 們可還是疲於奔命。都這把年紀了，為的又是什麼？為的是地位。他不真的非要創造事業不可，他不是非要有個事業不可，可是創不出別的事業，便只好硬着頭皮拼 下去了。假如李嘉誠不是做生意，改而像馬友友那樣去拉大提琴，以他的天資拼勁他不難會成為一個大演奏家。爬上高峰的人不一定是追求財勢，他們追求的是那個 居高臨下的圓滿感覺，而這也就令他們停不下來了。李嘉誠在商界的地位跟馬友友在音樂界的地位旗鼓相當，馬友友的音樂財富亦可能與李嘉誠的金錢財富不相上 下，但李嘉誠一時興起退出商界，他可以拉出馬友友般的琴音、在音樂界居高臨下嗎？那是絕無可能的。於此可見，要那些人在他們自己居高臨下的事業上退下來， 那是絕無可能的！ 停不下來，你便只好羨慕那個在菜市場一夜辛勤過後，在攤檔坐下來，無憂無慮地捧起碗河粉大吃的那個傢伙了！ ####

無災無難到公卿 黎智英

看見孩子有畫畫的天賦，做父母的又怎不欣慰？說小兒有畫畫天賦，我不只是說他有畫畫的藝術天分。他才幾歲大，便能心無旁騖、孜孜不倦整天埋首畫畫，我認為這種激情（passion）才是最大的天賦。

無 論是畫畫、彈琴、唱歌或跳舞，聰明的小孩子只要稍為對這些東西有點興趣，都很快便可以上手，甚至做得不錯。說到底，小孩子頭腦靈活，學東西較易吸收。不過 這不一定是天分。小孩子一時興高采烈學起東西來，但也不難很快便又厭倦。畫本來畫得不錯，琴也彈得很好，可是過了不久便碰也不碰一下，將學得的一切忘記得 一乾二淨。這樣過水濕腳，即使真的有天分又有啥用？ 天賦是要配套的。某些事情即使是有天分，更還要有激情才能弄出名堂來。天才都是歇斯底里地激情四瀉的，沒有烈火燃燒般的激情，不管有多少天分，亦難以昇華 至天才的境界。激情創作的天才從來都燃燒生命，處理不好，激情失控便會烈火焚身，瞬間燃燒掉生命！ 天才肯定是上天的恩賜，但承受恩典便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要為此犧牲性命，故此天分可以是個詛咒。聖經說：「Everyone to whom much is given, of him much will be required.」（Luke 12:48），我想就是這個意思吧！這樣看來，天才可以是個非常危險的恩典。

第一次聽Amy Winehouse的歌聲，你會以為她那靈魂出竅的金嗓子是天使在給上帝獻唱，實在太完美了！天才橫溢，才二十七歲便吸毒過度而香銷玉殞！天才橫溢，但任 性地吸毒，短短二十七歲、光芒四射的生命便燃燒淨盡了。 像她這樣的天才，絕對是鳳毛麟角，是上天的慷慨恩賜。方才揭幕便即落幕，人生匆匆，事業曇花一現，光芒稍縱即逝，多可惜！她任性，瘋狂地吸毒，那又可能有 別的結局嗎？她母親說，Amy Winehouse有這個收場，那是宿命；無可避免，遲早要發生。知女莫若母，天賦的才能真的這麼難以承受嗎？ 先說說從詹宏志那裡聽回來的故事吧。他是個貓痴，通曉寵物脾性。他說，對主人，狗會感激。狗覺得自己沒有作出過什麼貢獻，主人可每天給牠食物、善待牠，故 此主人一定是全愛全能的神，狗因而忠心服從主人。

貓的脾性剛好相反。牠覺得自己對主人毫無貢獻，主人可每一天善待牠、供養牠（詹宏志的貓更是嬌生慣養，非新鮮魚生不吃），主人對牠那麼馴服，貓覺得自己一定是全知全能的神了。貓因而非常自我，自把自為，對主人更是愛理不理。 我想天才也像狗貓那樣。有些天才對上天的眷顧感恩，盡量保護、珍惜天賦的才能，專注、激情地彰顯上天的恩賜。事業成為了他們生命的一切，他們將事業成就義無反顧地等同生命的意義，視宏揚天賦才能為人生的使命。 另一些天才知道自己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加以他們的天賦才能為人膜拜，他們便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是有特異功能的神級人物，更有些天才乾脆認為自己是有萬能權威的神，故此行為便不應為常人的倫理所規範。

既 然是權威了，他們對一般人的道理和智慧不屑一顧，什麼人也左右不到他們的行為和決策，極端任性。行為放縱，加上天才與生俱來的熾熱激情，他們在事業上往往 便一意孤行、勇往直前，即使行事乖僻，他們亦視之為理所當然。 天才與眾不同，故此他們都是寂寞的，當中更以演藝界天才為然。在舞台上他們為萬人歡呼膜拜，好不刺激。走下舞台，一切歸於平淡，難免感到無比寂寞。毒品把 他們帶入迷幻的世界，除了讓他們免受寂寞的煎熬，更為他們帶來異常的刺激和快感，令他們感到自己是至尊無上的神一樣。 在毒品的迷幻世界裡，他們不難覺得只有像他們般的天才才配有這個神的感覺，以此為特權；吸毒甚至肆無忌憚 —— 瘋狂任性地吸毒 —— 成為了他們的特權。是的，吸毒為他們帶來無限的快感和刺激，（別忘記，快感 —— sensation —— 是官能刺激，是物質的，而快樂是精神昇華，是靈性的。）可是世上又何來免費午餐？

對天才們來說，這頓午餐的代價實 是異常昂貴。正如聖經說，天賦愈高的人，便要付出愈大的代價。天才吸毒，他們承受的痛苦要比一般人大得多。聽Amy Winehouse後期唱的歌，你會聽到她在靈魂深處作的呼喚，感人肺腑。可是你同時也知道，要不是承受過極大的痛苦，她是無從進入靈魂的深淵的。從她的 歌聲，你會聽到她為吸毒付出了致命的代價。 說過為毒品沉淪的天才，且讓我們來看看較為「正常」的天才吧。喬布斯（Steve Jobs）這個公認的天才便顯然承受了比一般人大得多的風險了。可以這樣說，若然他不是天才，今天喬布斯可能還是活着。恰正是天才，他便有超乎常人的權 威，故此極端任性，任性至讓癌症輕易奪走了他的生命。 當醫生診斷出他患了胰臟腺癌症（pancreatic cancer）時，喬布斯拒絕接受一般的醫學治療，而選擇自創的食療，結果他當然是失敗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天賦才能，那又怎可能勝過現代醫學的成就？後來 到他願意接受醫學治療時已為時太晚了，故此可以說喬布斯是敗在由他的天才權威形成的固執手下。

也許你會問：為什麼 聰明絕頂的喬布斯會笨到相信食療會治好近乎絕症的癌症？這跟Amy Winehouse這個天才為什麼會笨到不知道瘋狂吸毒會很快便摧毀她的生命，是同一個問題。這些天才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行徑，正正是因為他們都是天 才而非普通人。他們不肯接受常識的規範，他們相信天賦才能令他們擁有超乎常人的權威和認知；自以為是的權威和認知，令他們極端地任性、乖僻，故此是對常識 的蔑視奪走了他們生命。在天才的一生裡，他們可走的其實只是一條異常狹窄的路。 聖經說，財主要進天堂比駱駝穿過針孔還要艱難。讀到這段經文，有錢人會非常心噏，怎麼可能呢？有兩個錢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要進天堂為什麼會這樣艱難， 那不等於說有錢人是注定要入地獄的嗎？！ 不過如果我們想通了耶穌這個譬喻，當中的道理其實很簡單。錢財代表的是物質本體，拋棄物質本體，剩下的是精神與心靈，那麼我們當然可以穿過針孔而綽綽有 餘。神的天堂是精神與靈性的殿堂，不是塵世的物質皇宮，耶穌這個譬喻是叫財主們不要抱着金錢至死不放。

這也就等於 告訴他們，不要把物質世界的累贅帶進並無物質、只有精神與靈性的天堂；負累纏身，那當然是不能進入通去天堂之門了。擺脫錢財物質的負累，以上帝創造的形象 走向天堂，財主當然可以昂首闊步進天堂了！視錢財如糞土，天堂便為財主們大開中門了。 這也就等於說，財主要放棄和犧牲物質引誘和負累才能進天堂，故此財主的人生道路同樣是異常狹窄的。不過財主不能跟天才比，天才的人生道路比財主的更狹窄得 多。總的來說，「Everyone to whom much is given, of him much will be required.」 冥冥中是有個天平的。天賦愈多的人，他便要在人生旅途上作出愈大的犧牲，他的人生的路也因而愈狹窄！往往天才只可以享有上天賦予他的使命，更往往要犧牲許 多一般人視為平常的享受才能安然活下去。 是的，天才是難得的天賦，但隨着天賦而來的，是不少難以承受的代價。處理不好，天賦的才能更不難成為詛咒！故此蘇東坡說「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 卿」，是有道理的。 ####

黃雀在後 黎智英

現時最多人在腦袋裡盤算的問題一定是：希臘到底會否退出歐元區？希臘出現銀行擠提了，按現時情況發展下去，兩三天內G8的領袖們不難會說：「希臘必定會留守歐元區。」而希臘亦因而留了下來。若果如此，那便真的發生奇跡了。

世上是會發生奇跡的，我便相信耶穌將水變酒的奇跡了。不過這一趟也真的要耶穌顯聖將希臘的水通通變成酒，希臘才會有得救了。若然耶穌不行神跡，G8領袖能將水變酒嗎？對此我有保留。
將希臘的水變成酒，希臘便有得救？這個說法也許太樂觀了。坐食山崩，有免費酒喝，希臘佬通通喝醉了，亡國都有份。不，救希臘的唯一辦法，是希臘人腳踏實地，人人做好本分。只有這樣希臘才有得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希臘政府既無能又無厘頭。搞到咁大鑊，全世界都以為他們會緊縮政府開支了，可是他們2011年的政府開支卻由GDP的49.6%漲至49.7%， 非但沒有嚴厲緊縮反而繼續漲升。不，他們只是要民間緊縮開支！經濟大萎縮，政府可狂加稅，令人民百上加斤。這樣的政府自救尚且不暇，救危在旦夕的國家？講 笑咩！

希臘人民更是意識腐化，以致問題惡化 —— 他們拒絕降低生活水平，只顧繼續享用免費午餐，一味抗議緊縮措施。這樣的人民、這樣的政府，要不是耶穌出馬，怎有得救？群體社會的出現，是讓大家可以同舟 共濟，創造富裕繁榮，同享共樂。希臘人可好食懶飛，靠別人供養。這是不對的。人們聚居在一起便要遵守社會約章，那就是大家各盡所能，從自給自足的貧乏透過 分工合作，大家逐步創造富饒繁榮。 事情本應是這麼簡單的，但希臘人卻將合作分工變成瓜分國家資源、大家分贓。事到如今，要希臘人遵行社會約章、分工合作共創繁榮，便非要出現奇跡不可。這也 就等於說，出現奇跡，希臘人才會從今以後負起自己的生計，這不是很奇怪的一回事嗎？ 社會福利措施是不是扭曲了人的基本生存意義了？腳踏實地做好本分，那本來是過群體生活的最基本責任，希臘人卻要有神跡才曉得這樣做，他們何以變得如斯墮 落？人自從天堂掉落地上後，是否為物質文明腐化，以致掉進了地獄猶不自知？ 希臘留守歐盟會是個奇跡。可是，奇跡也只能救得他們於一時，而不能救他們一世。除了自救，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保住他們的一生。自救就是改革社會，回到簡單 的基礎上去，人人做好本分工作。

沒有人證明過社會愈繁榮，人們便要愈墮落才能生存下去；起碼達爾文便沒有這樣說 過。他只是說過「適者生存」（survival the fittest），沒有說過墮落者生存。故此生存意志墮落的社會是否有得救實成疑問。希臘人奢望留在歐盟好有人不斷接濟，繼續過其風流快活日子。這個想法 不是太天方夜譚了嗎？我雖然相信世上有奇跡，這次我也不敢相信希臘會出現奇跡。 法國選了極左派的奧朗德做總統，令不少人看傻了眼。喂大佬呀，法國要重振經濟，便得勒實褲頭，縮減開支。法國人卻選個主張繼續派免費午餐的左佬來主政，那 不是叫法國人更加好食懶飛嗎，那麼法國又怎還有得救？有些人或者會說，薩爾科齊連任，難道他便可以救法國出困境嗎？不見得啊。是的，過去五年他錯過了不少 改革機會，若然連任帶來奇跡，那不是太神奇了嗎？

是的，到了現今的田地誰也救不了法國。社會福利制度、勞工法例和 臃腫的政府架構，令法國政府長期入不敷支，泥足深陷。只有拿出釜底抽薪的決心，將舊的爛攤子打個稀巴爛，從頭來過，法國才有機會再展鴻圖。可是破舊立新又 談何容易？ 選了個承諾繼續供應免費午餐的左佬，法國人顯然尚未有破舊立新的打算。人民未有這個準備，不管由誰來當總統都只會一籌莫展。要法國破舊立新，便唯有等經濟 全面爆煲了。爆了煲，舊的制度和架構崩潰，除了重新開始便別無他法。到其時人們才會醒覺，民智才會萌開，舉國上下才會振作起來。 選了個極左的傻佬做總統，他要加稅抽走有錢人75%的收入，那又怎不嚇走晒所有的投資者，以致加速經濟萎縮？爆發債務危機有個好處，那就是令法國經濟提早 爆煲，故此早日有重振經濟的機會。這樣看來極左派上台也不見得完全是件壞事。歐洲人是未到黃河心不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作為局外人，我們只好繫緊安全 帶，等世界經濟翻天覆地爆煲吧！除此之外看來不會有別的結局。

西方現今面對的不是個金融危機，而是個社會和政府結 構的危機。近兩世紀以來西方國家壟斷了先進的科技、文化，管理知識和技術，掌握了市場規律，也因而壟斷了全世界的經濟，創造了前所未有的財富。與此同時， 西方國家建造了前所未有的龐大政府官僚架構進行財富分贓。官僚利用民主選票作資源的再分配，透過福利制度專橫地瓜分國家資源。 例如工業革命打擊農業，政客們為拉攏農民的選票，便給他們津貼和補助加以保護（到了今天，農民的數目已下降至總人口的3%，可是農民得到的總津貼和補助卻 沒有下跌）。不管是什麼行業，只要政客認為有助拉選票，便假國家或人民利益之名，提供津貼補助甚至乾脆由政府直接經營。以為人民謀幸福為名，以拉選票為 實，政客慷納稅人之慨，透過政府機器提供保障醫療，教育，失業救援，休憩假期等等以酬庸選民。

政府制定了不少用以 重新分配和控制社會資源的法例和制度，衍生出臃腫而不斷膨脹的官僚架構。到了今日，西方國家的政府開支大都佔了國民收入的一半以上。這也就是說，起碼有一 半資金和人力資源是浪費掉的，只剩下一半的資源和人才作建設性的生產，養起社會另一半的人。這是個多麼沉重的架構和負擔？ 這些國家背負着這個沉重的包袱面對第三世界的崛起。第三世界的人口比西方國家多許多許多，他們突然崛起，成為西方的強大競爭對手。第三世界國家更得到西方 轉移的科學文明，得以飛快崛起。西方國家就像壟斷慣了市場的巨無霸那樣，突然面對強力的競爭，其唯一的出路是按市場形勢，改革生產、經營架構和方法。他們 不僅要作結構性的改革，更要作思想的改革，而這才是最艱難的。好食懶飛慣了，突然間要自食其力，多艱難啊！

希臘若 然被迫撤離歐元區，那將會打破看似牢不可破的歐元區誓約。一旦誓約的道德光環褪色，西班牙和意大利不難岌岌可危，成為下一個被迫撤離的目標。撤離歐元區即 是放棄歐元，用回本國原來的貨幣，也就是貨幣大貶值了。見到這般形勢，兩國的銀行存戶和投資者又怎不雞飛狗走大舉撤退，觸發銀行擠提？撤走資金、銀行擠 提，經濟項目停頓，甚至半途而廢，這個悲不忍睹的慘劇必會令歐洲陷入經濟大蕭條。總之除了德國，所有歐盟國家都會狼狽不堪，不難步希臘、西班牙、意大利的 後塵出事。 牽連所及，全球經濟將劫數難逃。歐洲之外，首當其衝將不難是美國，（大禍臨頭，奧巴馬便無得連任了，哈哈哈！）全球經濟再陷入衰退在所難免。我們還是冷靜 地迎接一個極冷冽的世界經濟嚴冬吧！嚴冬過後，會是個從來也未有過的艷陽天！ ####

幸福 黎智英

娛樂雜誌用一張外母指斥女婿沒出息的照片為封面。看到這個封面，我登時的反應是，這個母親視女兒的婚姻為買賣而非組織家庭。不過，如果以婚姻為買 賣，那麼女兒嫁了個窮鬼，做母親確又會覺得很慘。可是如果女兒是為了組織家庭而結婚，那麼做母親的非但不應嫌棄女婿沒出息，更應接受他，幫女兒造就個美好 家庭。

不是每個人生下來便享有優厚的條件，但每個人都可以有個美好家庭。有錢不一定便家庭幸福，窮也不一定沒有幸 福。愛女兒，那又怎忍心因為女婿暫時缺錢便拆散其家庭？窮就注定沒有家庭幸福的嗎？窮還要給你踩多腳？唔係吖嘛！ 當我還年輕時，不少樣子生得不錯的後生都會幻想娶個有錢女來威威。他們不單純是貪錢，只是當時貧富極度懸殊；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有錢人的世界遙不可及， 不少窮鬼便盼望娶個有錢女好登上這個夢境；那些像我那樣長相不錯的後生仔尤其嚮往這樣的夢境。我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可幸這個念頭稍縱即逝；我知道不管這個 夢境如何美麗，其代價可高昂！ 我年輕時便有幾個朋友娶了有錢女為妻，他們活在黃金屋裡，但受盡委屈。即使娶個有錢女可以幫我發達，朋友的處境令我知道這個買賣肯定不划算。這些朋友無意 中便遭人白眼，其殺傷力猶如武林高手放的冷箭。遭人白眼，又何止入心入肺而已？遭人奚落的感覺彷彿娶有錢女為妻，她的家人便當你是犯了滔天罪行那樣，那又 怎是人過的日子！ 不過，那時我發現了另一個現象，那就是富貴了好幾代的家庭不是這樣對待窮女婿的，他們較那些剛剛夠錢買部勞斯萊斯放在車房裡的新發財有涵養得多。他們不會 嫌棄窮女婿。 那時我有位朋友娶了個有錢女，他的外家做絲綢生意發迹，後來經營紡織生意，是富貴了好幾代的有錢人家。他的外父、外母完全尊重女兒的選擇。朋友尚未有出息 之時，住得較偏僻，兩老不顧舟車勞頓常去女兒家看孫兒，然後一齊到附近平民飯店吃飯。總之一家人開開心心，毫不介意餸菜的好壞。 那時我還單身，星期天他們常邀請我一起吃午飯。兩老的快樂令我也感受到朋友的家庭幸福。誰都看得出，兩老確實愛女兒。後來我的朋友有了出頭天，兩家人住得 近了，在一起的時間更多，親密得令人油然生羨。 見到這家人這般溫馨，有些人可能會說老人家有福氣。可是看清楚，他們其實是有修養，不僅是言行的修養，更是愛的修養 —— 懂得愛和不懂得愛的人有很大的分別，這兩個老人家便很懂得愛了。他們為女兒造就個幸福家庭，他們可以給女兒送更寶貴的禮物嗎？要是兩老嫌棄女婿，即使給女 兒多少層樓、多少珠寶，她又會幸福嗎？兩老真心對待女兒的家庭，當中體現的愛，令你格外敬重這對長輩，體味其智慧！ 真愛便是智慧。兩老認清楚女兒的幸福才是他們真正要的東西；女兒的幸福也就是他們的幸福。曉得這樣愛女兒，他們無疑是對愛有極大天賦的人，故此也就是幸福 的人。天賦是沒有辦法學的，我有幸被他們感動過，令我體悟幸福是什麼的一回事。

看到那些嫌棄甚至白眼女婿的土佬，不禁要叫他們想清楚，他們到底要些什麼？怎可以戇居到以錢去衡量女兒的家庭幸福？如果錢可以買到幸福，這個世界便不會有那麼多患了抑鬱症的有錢人了。你是要虛榮還是要幸福？有時我也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其實許多人也有這個問題。
有人說，幸福只是大家追求的目標，而非目的地，人是從追求的過程中得到幸福的。例如事業有成，有了錢、有了安全感，人便幸福了。又如成功的藝術家，每天透過創作跟上帝對話，他是很幸福了。
我反對這個說法。要是你知道多少有錢人是不快樂的，而又有多少藝術家是抑鬱終生的，你便會知道事業成就跟幸福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幸福 stands alone！只是人們往往以為要靠其他別的途徑得到幸福，因而把幸福押在別的事情的成敗中去。咁牙煙的事都去做，那又有乜辦法唔死人？
大家都知道追求幸福是人的天性，人類非但藉此競爭求存更因而得以推動文明進步。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大家都看到，許多人fuck up生活追求刺激；真正追求幸福的人，少之又少。可能在營營役役的奔波中，大家說不定已無暇兼顧幸福這一回事了。
有些人以為有樓揸手才有安全感，因而才有幸福。不少人因而供樓供到氣咳，十幾年過去，到樓供妥了，已筋疲力盡，揸到手的那層樓突然失去意義，那時 婚姻更已變得蒼白。過去為了供樓不離婚，可是供完樓婚姻也完了，最後還是離婚收場。有樓又何曾有幸福？我有樓，但對這個我仍覺沒有發言權。可是我卻不見得 要有樓才真的有幸福。
我真的認為大家往往低估了人生的可塑性。人生真的是機會無限，因而有無窮的可塑性，那又怎會因為少了兩個錢便弄得滿盤皆落索？大家都見到了，即使是沒有了兩條腳，或沒有了一雙眼睛的人不都依舊生活快樂？真的，物質上稍有缺失那又算得了些什麼？
人生跌宕循環，我們活在世上不是為了計較物質得失，而是穿越得失追求你最渴望的幸福。儘管如此，沒有多少人是在真正追求幸福的。就算是性愛，多少 人是真的在做愛，而又有多少人是以性愛為打飛機？在人人追求即食幸福快餐的時代，我相信是後者居多。但那只是快感而已，怎是幸福？
幸福不可能是一頓即食的快餐。在幸福的背後是愛，而愛是不會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世上何有即食的愛？愛雖不一定天長地久，但你卻要給愛benefit of doubt，要愛得無後顧之憂，要能真的毫無後顧之憂地放下，那你才會得到幸福。
請不要誤會我是在批評什麼人。我其實也是在自我反省，我在問自己：到底我要些什麼？請不要誤會我在埋怨些什麼。不，我對此生感恩，因為我知道自己 是活在幸福中。真的，我確有這個感覺，但有些時候我還是難免感到迷惘。有了安全感人才會有幸福，但得到幸福後你又害怕它會溜走，故此便得不斷為幸福努力。 世上好的東西有哪一樣是不勞而獲的？更何況幸福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前兩天看過李怡在香港《蘋果》名采版寫漁夫 的故事，令我不無感觸。真的，人生到底為的是什麼？他說的故事是這樣的：一個美國人在海邊村莊漫步，看到漁船上有幾條大黃鰭鮪魚，他問漁夫花了多久時間捕 這些魚。漁夫說，只一會兒工夫。美國人問，為什麼不在海上待久些，捕更多魚呢？漁夫說，夠生活了。美國人說：我是哈佛企管碩士，你應該用更多時間捕更多的 魚，接着買一艘大一點的船，再買幾艘船，最後擁有船隊。你不用賣魚給中間商，可直接賣給加工廠，接下來擁有自己的罐頭廠，然後你可以到大城市擴張事業。漁 夫問：那要花多少時間呀？美國人：大約十五到二十年。如果時機好，你可以把公司股票上市，做個有錢人。
漁夫問：做了有錢人之後呢？美國人說：那你便可以退休，搬到個小漁村，睡得很晚，釣釣魚，跟孩子們玩，每晚到鎮上酒吧喝酒，跟朋友玩玩結他。漁夫說，這不正是我現在過的生活嗎？
這也是我的夢想。我已擁有幸福，那麼我又該怎樣說呢！ ####

漫漫前路 黎智英

最近在學唱《I Walk With God》這首經典名曲。我認為Mario Lanza把這首歌唱得最好，故此時常從YouTube下載他的版本來細聽。每次聽到他的歌聲都令我想起剛辭世的母親。她去世時我仍未學會唱這首歌，若然可以在她的葬禮為她唱這首歌，那多好！

更 有點可惜的是，到辭世她仍未想到要皈依上主。有好幾次想跟她談這件事，話到唇邊，就是沒有說出口。終其一生，無論對人對事，她都只有寬恕、沒有怨恨。神顯 然早已在她心中，想到這裡我便收回要說的話。「我與主同行……從此再不孤單……」，每次哼着歌詞，我都想起母親，知道她並不孤單，我心煦暖，悠然慰藉。 自從母親離開後，太多過去的現實消失了。腦海只剩下要摸可摸不着的浮游影子；要哭，她看不見；沒有母親的童年、少年、中年，景象都變得蒼白了。這些的過去 都遺失了。我徬徨、孤單、空洞，猶如迷失在曠野。 母親在時，我永遠都是她的小兒子。儘管時光流逝，她可永遠囑咐我「著多件衫」、「喝多點水」、「不要太夜睡」。從我還是孩提時候起，這些說話都沒有改變 過，而我對這些話的感覺也一樣沒有改變過，彷彿自己沒有成長過那樣。 到她走了，我便像是突然成長了、突然老了、突然寂寞了。歲月並非一頓免費午餐，它突然扔給我大疊賬單，重重的壓在心頭。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人生便像一堆令 我累透了的賬單。然而她沒有給我留下悲觀，她在的時候，要是遇上風橫雨暴，她會告訴我太陽快出來了，不要氣餒。她要我永遠朝着既窄且直的長路往前走。

她 常說，路是人行出來的。走寬敞而四通八達的路，自由是夠自由的了，可是容易迷失路向。一旦迷失了，回頭一望無際，不知哪裡才是岸。走既窄且直的路，看似是 走一條沒有選擇的路，但路是直的，只要往前走，幾乎是沒有寃枉路的。既窄且直的路愈走會愈順暢，愈走信心便愈強，那時你便知道已避過陰霾，前路是一片陽光 普照。走人生路，選擇愈多便令人愈易迷惘。不三心兩意、執着堅持，往往會苦盡甘來。 小時候被迫走既窄且直的路，苦是夠苦的，偶一行差踏錯，便會給母親打到飛起，甚至以為自己是被拐了上梁山，做了坎坷的大人心情時拿來發洩的出氣袋。 我五歲的小兒子最近看了一齣叫《KIRIKOU》的卡通影碟，劇情是講非洲一個還是嬰孩便已英明神武的黑人英雄。小兒子看影碟看得入迷，甚至將自己代入角 色中去。在學校，甚至到處跟同學說自己有一半血統是非洲人，而且從小便在非洲長大。 知道這件事情後，我們問他：你真的是這樣跟同學說嗎？他毫不猶豫地承認其事。一家人吃飯，大家都捉弄他。哥哥問他：你的血統真的有一半是非洲黑人嗎？他理 直氣壯說是。哥哥再問他：嘻，全家人都在這裡，哪有個人的皮膚是黑色的？你的血統哪裡來一半是非洲黑人？他回答說：你唔知就唔好嘈喇！我們都給他吹脹！ 他跟媽媽、哥哥、姐姐到Machu Pichu旅遊，見到斷壁殘垣的遺蹟，他問哥哥：是誰把這個地方破壞成這樣的？哥哥答他說不知道。他跟哥哥說，那是我幹的。哥哥說，這是好幾千年前的遺 蹟，怎麼會是你造成的？他說，你唔知就唔好理咁多啦！

前幾天我跟他一起看電視的體育節目，見到一個黑人女選手跑四 百公尺，遠遠拋離對手，全場觀眾站起來為她鼓掌。他轉過頭來煞有介事地跟我說，她便是我來了。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更沒有反駁他。我明白那是什麼的一回 事。小時候我跟他一模一樣，都天馬行空地充滿幻想；故此那時我有個黎大炮的花名。 小時候天馬行空地幻想，大人視之為無關痛癢，極其量也只是投以奇異的眼光。不過要是母親認為我刻意說謊騙人，她便一定不放過我，會把我打到飛起。即使有被 打到飛起之虞，好些時候，我仍然忍不住口，照樣大話西遊。那時我的想像力實在是太豐富了，常常把想像的東西當以為真，不管自己怎樣控制也控制不來，母親卻 以為我講大話死性不改。 不過給她打到飛起也有個好處，從此刻骨銘心，知道講大話是錯的。長大後有些事情明知講真話會吃虧，我還是選擇講真話。長遠而言，那反而給我帶來極大的好 處，起碼無須畏畏縮縮。講真話的勇氣加強我的自信心，做生意，能夠得到別人的信任也就事事順利了。 小兒子有個過人之處。雖然只是五歲，應承過的事情他一定會做。他信守諾言，那當然不是說上廁所小便，尿濕了廁所板，你提醒他要抹乾淨；他應承了，下次便不 會弄污廁所板。但應承過的事情，當下他一定做得到。譬如給他功課，要他寫兩頁中文字，有些地方他寫錯了，或是寫得不好，要他重寫。只要答應在先，即使疲累 不堪，他也會埋頭苦幹，直至寫好了才上床睡覺。他這種性格也很像我。 小時候，我答應過母親的事情，一定盡力做到 —— 除了讀書。我真的非常討厭上學 —— 不只討厭那麼簡單，我簡直像是有學習障礙似的。就算想討母親的歡心，想讀好書，卻怎也做不來。母親威迫利誘，我答應下次會用功做好功課。可是下一次還是同 樣做得一塌糊塗，因而給母親打到飛起。

為家庭環境所迫，小學五年級我便輟學。到那時跟母親為了功課而起的衝突才告 解決。然而她鍥而不捨，要我遵守諾言的原則，卻深植心坎，成為我做人的道德觀。萬一食言，我會非常內疚。故此我從來沒有背叛過朋友或生意夥伴。我精力過盛 而天生鹹濕，但從未在外面拈花惹草，因為不敢背叛老婆，那是母親教誨有功。 母親給我最大的影響是她的同情心。小時候住在廣州通靈道時，附近有一家四口很窮的人住在狹隘樓梯底，那時母親已要靠變賣家當為生。解放後被抄家，家當所剩 無幾，家境拮据，可是過時過節母親總會買一兩斤豬肉送給他們，到了過年又會送隻雞給他們。比我們更窮的人要是病倒了，她會拿錢給他們去看病；即使身上沒有 多餘的錢，她甚至會借錢去幫人。她訓誨兒女，病痛生死攸關，無論如何都要幫人。 最記得當時我們常到佛山探親戚，行經珠江大橋時，每當見到三輪車上斜路，車夫踩踏得辛苦，她一定叫我跑過去幫手推車，幫輕車夫的負擔。這種身教滋長我的正 義感。當然自己能力有限，不能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但最少對受苦的人或不公平的事我都會有個敏銳惻隱之心。 母親一直以身教引領我走既窄且直的人生路，為了令我緊記訓誨，有些時候她不惜把我打到飛起。　願打過我後，自己躲起來痛哭一餐。我完全體會到她那種打在兒 身、痛在娘心的痛苦，故此對她的打罵我從來毫無怨言，長大了回頭看更是非常感激。 不過我一定要承認，我走過的路不全是既窄且直的。我曾經輕狂過，甚至誤入歧途，可幸母親的身教培養了我的道德根基，這個深植心坎的根不易枯萎，即使一時萎 縮，只要再沾良知的活水便馬上長出芽苗，使我覺岸回頭。沒有了一位這樣的母親在身邊，遙望漫漫前路，我是何等寂寞啊。 ####

歷史里程 黎智英

何時到天明 黎智英

心有靈犀理不通 黎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