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車停在谷歌山景城總部,但卻不知該往哪兒走。於是,我跟在一個人後面,順著人行道往前走。他背了一個很奇怪的包,肩膀後面豎起
一個巨大的球形攝像機,比頭還高,就像一隻漂浮的眼球,拍攝著周圍的一切,匯聚成海量數據。我們轉過一個彎,當一輛無人駕駛汽車從我身邊緩緩駛過時,我愣
了一下。這是谷歌總部留給我的第一印象,時時提醒著我:谷歌的業務範圍有多麼廣,野心有多麼大。
自成立之初,谷歌便一直從外部尋找各種靈感,以便拓展新的業務方向。這家搜索巨頭收購的公司數量連創記錄。僅去年,谷歌就收購了25家公司,平均兩
週一家。如果算上為了專利和知識產權收購的公司,總數甚至會達到79家。看看谷歌的同行,便不難發現這一數字有多麼巨大。Facebook
2011年收購10家公司,蘋果、亞馬遜和微軟都僅為3家。
2012年的收購速度顯然放緩了一些,即使算上剛剛收購的拍照應用開發商Nik
Software,目前也只有11家。但不容忽視的是,對摩托羅拉移動總額120億美元的收購卻是今年完成的。無論從資金花費還是人員規模來看,這都是谷
歌有史以來規模最大一起併購。不僅如此,這也標誌著谷歌的收購目標開始跳出傳統的軟件領域。
谷歌的收購範圍非常廣泛,說它缺乏目標都不為過。但要論整合新公司的能力,谷歌無疑在科技行業首屈一指。DoubleClick和
AdSense都是收購來的,如今卻都已成為谷歌的重要收入來源。YouTube主導了網絡視頻行業,Android則在移動市場與蘋果並駕齊驅。但谷歌
並不總是「坐享其成」,它還會充分利用收購而來的團隊開發新的產品——地圖、Docs、Analytics和Voice等優秀產品都源於這種模式。
這或許正是谷歌最引以為豪的事情。在硅谷,當自己的公司被收購後,創始人通常都會在新公司短暫留任,等到行使期權後,便會離職,踏上新的征程。
「能將一名創始人留住一年就很了不起了。」風險投資家大衛•派克曼(David Packman)說。但據谷歌併購部門主管大衛•勞維(David
Lawee)透露,在谷歌收購的創業公司中,約有三分之二的創始人留任至今。
谷歌的基因有何獨特之處,使得他們在收購和整合新公司時如此得心應手?這種激進的併購是否是谷歌成功的關鍵?我帶著這兩個問題來到了這裡。
數據使然
我採訪的第一個人是布萊恩•麥克倫敦(Brian
McClendon),谷歌地圖、地球和街景工程副總裁。時間回到2004年,彼時的麥克倫敦還是3D地圖公司Keyhole的聯合創始人。「我們向拉里
和塞吉展示了這款產品,他們第二天就發出了收購要約。」那時的谷歌還沒有上市,也沒有對外公佈創收細節。「這份要約令我們很緊張,因為在我們看來,他們給
出的估值太瘋狂了。」
但最終說服麥克倫敦和他的團隊加盟谷歌的,並非金錢。「我們對谷歌的報價和財務機會沒有底。但真正吸引我們的,是谷歌的數據和規模。」
早在發展初期,谷歌就吸取了寶貴的經驗:真正有吸引力的不只是為所有的網絡內容建立索引,記錄人們的詳細搜索方式同樣很有價值。成千上萬的用戶在谷歌的搜索框中輸入的海量關鍵詞,為谷歌提供了原始數據,幫助他們利用機器學習技術開發出了谷歌翻譯,並迅速超越競爭對手。
「谷歌對用戶數據的重視,在我們的成功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麥克倫敦說,「谷歌轉型成一個承載全球信息的平台。我們為Keyhole規劃了遠大的夢
想。我們希望將它打造成一款強大的工具,幫助科學家研究亞馬遜河,幫助救援人員制定撤離計劃。我們雖然有夢想,但夢想似乎遙不可及。」
如今,谷歌地圖每天獲得的數據,比整個系統2006年的數據總量還多,這主要源於用戶貢獻。麥克倫敦說:「對創業公
司的創始人而言,由於創業公司難以實現他們的創意,因此從財務角度來看,被谷歌收購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他們真正希望的是做大做強,而谷歌則可以
為他們提供大量資源。如果能夠擁有全世界的數據,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能運行10萬片CPU組成的Mapreduce編程模型,將地理數據與路標相整合,
又會發生什麼事情?能否瞭解到一些人性的根本?確實能。」
麥克倫敦指出,憑藉Docs等項目,谷歌成為首批收購云計算應用的公司之一,但當時還沒有云計算這個詞。「谷歌的基礎架構非常適合年輕網絡公司,他們可以在云中實現快速發展。針對谷歌的基礎設施重寫代碼,然後接入谷歌的系統,便可以在一夜之間具備全球化的規模。」
圖解谷歌
2011年至今,谷歌已經收購併整合了110多家公司。當創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2011年4月接過CEO帥印時,砍掉了眾多小項目,重新將公司的重點集中於7個核心產品部門。下圖中的所有公司都被整合到這些部門中,但未必
能夠反映他們最初被谷歌收購時的定位。
過去幾年間,谷歌的收購數量在科技巨頭中首屈一指
獨特方式
對很多公司而言,收購之所以屢屢碰壁,是因為優秀的創業者都擁有共同的特質——近乎偏執的專注和野心——很難融入已經定型的等級結構和業務流程。
「如果你是創始人,最擔心的莫過於失去控制權。放眼歷史,多數大型上市公司收購小型創業公司後,雙方通常都會發生文化衝突。」科技投資公司
IVP主管薩邁什•達什(Somesh
Dash)說,「即使報價合適,創業公司也會更多地考慮感性因素,不會完全從理性角度出發。谷歌創造了一個環境,使得這些創始人可以享有相當程度的自主
權,既能獲得谷歌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資源和規模,也可以繼續在大企業內部繼續保持創業活力。」
谷歌的獨特文化總是很看重敢於冒險的人。例如,《連線》雜誌的史蒂芬•萊維(Steven
Levy)就報導過這樣一件軼事:谷歌產品副經理衛斯理•陳(Wesley
Chan)曾經提交了一款工具欄彈窗攔截器,但卻被創始人否決了。但他並未放棄,而是偷偷潛入佩奇的辦公室,把這款軟件安裝到他的電腦中。當佩奇發現瀏覽
速度變快時,衛斯理•陳便將此事告訴了他,說這個項目是用20%的工作時間開發的。佩奇非但沒有解僱他,反而批准了這個項目。
尼爾•莫漢(Neal
Mohan)在谷歌2007年斥資31億美元收購DoubleClick時發揮了重要作用,他透露,這家搜索巨頭在吸納這種A型特質的人時,有一種獨特的
方法。「當我們加盟時,顯然應該將DoubleClick編入比我們大得多的AdSense部門。」他說,「然而,他們卻讓我同時負責兩個部門。這說明他
們對我非常信任:剛剛收購了一個外部團隊,就讓他們負責最重要的業務。這也彰顯出谷歌的行事風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谷歌對創業者的信任還體現在另一個方面:讓被收購的創業者制定今後的收購計劃。莫漢就參與了谷歌的多項收購,包括Invite
Media、AdMob、AdMeld,以及最近的Wildfire。Keyhole的麥克倫敦也有著類似的經歷,他也曾參與過多起收購,包括地圖、計算
機視覺和相機空間等多個領域。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谷歌高管也指出了此舉對公司領導架構的影響。「通過常規招聘渠道加盟谷歌的人遠多於通過併購加盟的人。但
如果看看高級管理層的構成,在有能力決定產品和公司發展方向的人中,通過併購加盟的創業者卻擁有極高的話語權。」他說。
持續發展
負責接待我的谷歌公關部員工凱特琳(Katelin)帶著我在園區內參觀時,恰好碰到員工們騎著色彩鮮豔的自行車經過,路邊還擺放著一些剛剛從一年
一度的「火人節」上帶回的雕塑。在餐廳排隊時,我聽到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員工說著德語和漢語。還有兩個員工在打檯球,他們說的是印地語,另外還有一個人躺
在沙發上打盹。谷歌源自斯坦福大學的博士項目,而該公司的山景城總部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一所充滿國際氣息的大學,而不是商界大鱷。
雖然是工程師出身,但谷歌的創始人卻很像文科院校的校長,鼓勵員工自由追求自己的興趣。發展初期,員工可以隨意移動自己的辦公桌,就連新上任的
CEO埃裡克•施密特(Eric
Schmidt)的辦公室也有可能突然多出一個不速之客。為了更好地觀察公司其他地方,他們甚至可以砸掉辦公室的牆。這種自由自在的氛圍幫助谷歌挽留了人
才,即使是當併購沒有達到預期時,依舊如此。
與早期隨意移動辦公桌的規則相同,谷歌至今仍然保留著這種「靈活機動」的文化。「谷歌有很多輪值項目,可以讓產品經理輪換著參與不同的工作。即使是
高管也會輪流肩負不同的職責。」IVP的達什說,「由於谷歌誕生於Web
1.0時期,因此並未建立僵化的體質,谷歌員工的工作很多都不固定。」相比而言,微軟的「員工排序」制度則要求每個部門都必須將員工按照表現分為三六九
等,這會導致高管不願與最有才華的開發者共事。
谷歌2011年6月收購了社交分析創業公司PostRank,艾亞•格里格里克(Illya
Grigorik)以該公司CTO兼聯合創始人的身份加盟谷歌。但他發現,谷歌當時已經有一支完善的團隊在處理同樣的問題。「大家早就習慣了隨時調往不同
崗位,所以從事其他項目也沒有什麼丟人的。」他解釋道。格里格里克最終加盟了Chrome團隊,從事一個提升瀏覽器速度的項目。「在很多公司,頻繁調動通
常不是好事,但這裡卻鼓勵這種行為,直到你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業。」
我們可以將谷歌整合創業公司的方式,視為其自身基礎架構理念的延伸。當該公司自主建設第一個數據中心時,便決定放棄購買惠普、思科等公司的高端設
備。他們不願出高價將服務器故障率從10%降低到4%,反而是將這種故障作為系統的一項功能來看待,並以此為核心展開研發。得益於此,谷歌成功建設了多個
在競爭中脫穎而出的數據中心。
失敗案例
當然,在被谷歌收購後,YouTube、Invite
Media和AdMeld等公司的創始人都選擇離職。谷歌也曾經通過併購網羅了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和比茲•斯通(Biz
Stone),但他們二人也都選擇了離職,並共同創辦了Twitter。雖然有過很多成功經驗,但失敗仍然在所難免。例如,當Dodgeball
2005年被谷歌收購後,並未獲得足夠的資源和支持,於是,其創始人丹尼斯•克羅利(Dennis Crowley)和亞歷克斯•萊納特(Alex
Rainert)於2007年離職,並最終用同樣的理念創辦了Foursquare。
「之所以錯過了那個機會,是因為他們所處的地方不對。」麥克倫敦說,「他們沒有在舊金山,沒有與地理定位團隊充分融合,而是在紐約工作。他們的規模
很小,沒有獲得足夠的支持。要跨越整個美國來展開工作非常困難。雖然我們跨區域工作的能力超過任何企業,但仍然存在障礙,導致我們錯失良機。」
這個錯誤的代價十分高昂,谷歌至今仍在通過收購Zagat和Frommers等公司在地理定位領域追趕對手。與此同時,Foursquare卻從谷歌挖走了不少員工。
在興旺繁榮的社交網絡領域,谷歌似乎仍然落後。Wave和Buzz等產品未能取悅用戶,還遭到了媒體痛批。「從一開始,谷歌的使命就是組織全球信息。」麥克倫敦說,「但問題在於,以這個理由來看,你做什麼業務似乎都有道理。」
當創始人佩奇2011年出任CEO時,顯然也意識到這一問題。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重組公司,以便專注於產品部門。他沒有沿用傳統的企業架
構,放棄了財務、法務、營銷和基礎設施這樣的劃分方式,而是將公司重組成7大產品部門:移動、社交、Chrome、YouTube、廣告、搜索和地理商
務。
「我認為谷歌的戰線拉得太長,攤得太薄。」麥克倫敦說,「所以,拉里通過『多攢木料,少造箭』的戰略加強了專注度,簡化了產品線。」
在重新確定目標的同時,佩奇還大膽壓縮業務,關閉了新收購的Aardvark和Slide等社交項目。在這種情況下,谷歌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包容,
不願再為創業者提供以往那種自由自在的氛圍。「谷歌不再關心驚世駭俗的創意,」網絡雜誌Slate撰稿人法哈德•曼約奧(Farhad
Manjoo)說,「他們只想把生意做好。」
疑問猶存
佩奇的這種新的組織架構能否繼續吸引創業者還很難說。雖然Aardvark項目已經取消,但該公司的兩名創始人依然留在谷歌,目前就職於
Knowledge部門。「你不會被禁錮於某個項目。」其中一名創始人麥克斯•溫迪拉(Max
Ventilla)說,「從很大程度上講,從事什麼項目,決定權仍然在你。」
Slide同樣如此。谷歌2010年斥資1.28億美元收購了這家社交應用開發商。其創始人麥克斯•萊夫琴(Max
Levchin)曾經是PayPal舊部,似乎對谷歌正在著力發展的社交網絡業務有著獨到見解。但就在一年後,谷歌卻關閉了Slide,萊夫琴隨即離職,
這也凸顯出通過收購進入新市場的難度之大。
然而,當初加盟谷歌的Slide員工幾乎全部留任至今。「我敢說90%的人都留下了。」Slide前CTO萊博•麥克萊科(Libor
Michaleck)說,他目前擔任YouTube工程總監。「從產品收購角度來看,Slide的確失敗了。但如果從網羅人才的角度來看,谷歌卻取得了巨
大成功。」他說。
「平均來看,我認為谷歌在小規模交易中表現很好。如果產品失敗,他們仍然能夠挽留很多優秀的工程師。這就像是『下行保護』。」風險投資公司
FirstMark Capital的勞倫斯•萊尼翰(Lawrence
Lenihan)說,「對谷歌這樣的優秀平台而言,如果能為優秀人才找到正確的位置,便可以獲得數百萬美元的收益。」
但關於谷歌文化,最難回答的問題是:倘若境況不佳,情況又會怎樣?沒有了超高的利潤,谷歌的文化或許就不會繼續包容創業者的探索精神。「回顧一下谷
歌的早期發展就會發現,早在獲得足夠資源時,公司便已經對長期發展下了很大的賭注。」谷歌併購部門主管勞維說,「最初的200名員工為公司的基因定下了基
調:谷歌就是為改變世界而生的。」
「拉里和塞吉都是科學家,他們相信,應該允許人們犯錯誤。」谷歌併購部門整合負責人拉姆希•阿靈頓(Ramsey Allington)說,「沒錯,這會耗費時間和金錢,但正是這種探索成就了今天的谷歌。」(編譯:鼎宏)
本文編譯自TheVer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