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瑋。(受訪者供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7月20日《南方周末》)
李宏瑋(Jenny Lee)是新加坡人,GGV紀源資本的管理合夥人。2005年,她把紀源資本從美國引入中國。她曾就職新加坡科技宇航和摩根士丹利等公司,獲得美國康奈爾大學電子工程學學士和碩士學位以及美國西北大學凱洛格商學院MBA學位。
GGV紀源資本管理八只基金共計38億美元,重點關註電商、消費升級、旅遊出行、前沿科技、教育和企業服務等領域,投資過阿里巴巴、滴滴、去哪兒、Airbnb、Square、途家和小紅書等200多家公司,其中29個被投公司成功上市。
李宏瑋專註於消費級互聯網應用、企業服務、移動社交、物聯網、金融和教育領域的投資。其領投過的上市公司項目有海輝軟件、世紀互聯、兆日科技和YY等。她投資的很多項目也被BAT收購,比如UCweb。
在中國做創業和投資,一定要做長尾市場。這個市場的用戶,跟我們這類所謂精英,是很不一樣的,你需要去找到和了解他們。其實快手和小米,都是這麽起步的。本質上都是押對了一個長尾市場。
我是新加坡人。在中國做投資的新加坡人還真不少。我們大都比較努力,因為我們知道,要比本地的投資人更加努力,才有可能脫穎而出。
在我17年的投資生涯里,總共投資了小40個項目。其中包括很多好項目,但也錯過了不少優秀公司,比如今日頭條和快手。
錯過頭條是因為低估了移動廣告的市場規模。錯過快手是我們低估了長尾用戶群的規模,我們沒有想到快手能在三四線城市那麽快速地發展起來。
好的基金在組建投資團隊時,一定會有跟這個基金重點投資領域相匹配的投資人。如果一個基金的重點投資領域是前沿科技,那麽這個基金最好要有懂黑科技的投資人,這個人要能了解產業鏈和技術路徑。
現在投資行業的一個趨勢是,投資的垂直度和專業度在上升。尤其在中國,過去做投資主要看這個公司在國外有沒有對標對象,如果有就值得考慮一下。但現在做投資,需要精細化判斷。因為中國已經出現了很多在國外找不到對標的項目,如何判斷這些項目的投資價值,是投資人之間的主要競爭點。
前幾年,投資行業很火,可謂全民都是投資人。大量天使投資人、投資機構和熱錢湧到市場,很多機構采取人海戰術和掃街掃樓的模式去找項目。但VC(風險投資)行業總體上還是精英模式,不是人海戰術可以勝出的。
一個年輕的投資人,不太可能在三年內經歷一次IPO。因為做投資,平均一個企業的退出周期是7到10年。當然,投資行業是學徒制模式,如果一個年輕投資人能找到一個好師父帶他,學習時間和成長路徑會短一些,錯誤會少犯一些。
創業者能成功是小概率事件,靠掃樓很難掃到優秀創業者。要抓到小概率事件,往往要靠你的判斷力,判斷力的基礎是你有足夠的經驗值。
作為投資人,年齡大一點,會有自己的優勢,畢竟人脈和積累擺在那。我做了17年投資,我在遊戲行業有積累,投資了YY,當了YY七年的董事,在中美遊戲行業投資了十幾家公司,大部分公司都是賺錢的,要麽IPO,要麽被賣掉。所以年輕的投資人很難在遊戲這個領域跟我PK。但大齡投資人一定要有年輕心態,我身邊很多50歲左右的投資人,每天跟年輕人一樣打遊戲,泡各種圈子。
對投資來說,找項目的作用只占10%,最關鍵的是投資判斷和投後管理。尤其是投後非常重要。比如YY的CFO是我幫忙招的,待遇是我談的,合同也是我簽的。
董事並不是那麽好當的。實際上每個公司的董事會經常會發生分歧,往往是CEO不知道怎麽當CEO,投資人沒有當好董事,卻扮演了CEO的角色,這些沖突對公司很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投資人和創始人一定要做到溝通無障礙。如果你在投之前覺得這個CEO不行,那麽你最好不要投。
有時候我們的投資份額是最小的,但創業者遇到跟投資人的分歧,會第一個給我們打電話。因為他知道,我不想也做不了他的老板。然後我們會幫他去說服其他投資人。
尤其是在兼並收購的案子里,我們會幫創業者去談判。兩個公司合並的時候,兩個CEO在一起是談不出實質結果的,他們只會糾結於新公司叫什麽名字。具體到利益的分割,投資人出面比較合適。中國的創業者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含蓄和謙虛,需要投資人幫忙去爭取最大利益化。尤其是當他們要把公司賣給BAT的時候,很可能不太會討價還價。相反,美國的創業者則比較直接。
做好一個董事很關鍵,需要給創業者提出專業建議。現在樂視做汽車引發很多關註和質疑。作為投資人,如果我的被投項目要做如此大的跨界,我一般會從兩個維度去分析是否靠譜。
一是企業有沒有這個基因,比如YY要造車的話,我會投反對票,因為它沒有這個基因。二是資本條件是否具備。我了解到的情況是,在美國要啟動一條汽車成產線,至少要兩億美元,在中國也差不多。如果錢不夠,我就不建議做。
當然,如果創業者堅持要做,我會建議他另辟一個體系獨立來做,或者在上市公司體系外來做,而且不要用公司的資源。比如YY,它的資源是要用來做直播、手遊和國際化的,不是用來造車的。除非這些都做完了,必須開辟新戰場。
2000年到2005年,中國IT服務業崛起,中國想跟印度一樣發展軟件外包業務,微軟等也開始在中國做投資,全國各地軟件園越來越多。在這個階段,我投資了海輝軟件和世紀互聯等項目。
那時候VC在中國不多,圈子很小,大概也就一百來人。那個階段的投資,一般都是從A輪一直跟到最後上市,甚至是最後的私有化,比如我們投資的世紀互聯就是這樣。IT服務業對中國就業推動很大,海輝軟件剛開始是100個員工,我們退出的時候已經3萬多員工。
2005年以後的投資,主要是投商業模式。在商業模式上,我比較自豪的是投資了YY。我們投YY的時候,它還叫多玩,是個遊戲媒體,以賣廣告為主。
一開始我們在決定是否要投YY的時候,也是有所猶豫。當時我們身邊沒有人是YY的用戶,但YY創始人李學淩又說他們絕對是市場第一名。於是我們淩晨跑到網吧去做問卷調查,發現85%的遊戲玩家確實都在用YY。這些用戶不算高端,很多也不在大城市,但卻是中國最核心的互聯網用戶。後來很多人把這些用戶稱為屌絲用戶,我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是從學淩那知道的。
後來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在中國做創業和投資,一定要做長尾市場。這個市場的用戶,跟我們這類所謂精英,是很不一樣的,你需要去找到和了解他們。其實快手和小米,都是這麽起步的。本質上都是押對了一個長尾市場。這個市場的用戶群非常巨大。
後來YY成功開拓了直播模式和粉絲經濟,對於行業的發展起到了帶動作用。最難得的是,YY是個不燒錢的公司。從我們2006年投進去,到YY上市,總共只花了500萬美元,其中100多萬美元還是用來買了YY域名。
YY是媒體起家的,很多核心人員都是媒體基因。但後來YY向技術公司轉型,很多工程師和碼農進入公司。我印象很深的一點是,李學淩特地把廣告人員和技術員工安排在不同樓層。
YY的上市並不容易。2012年,只有兩家中國互聯網公司在海外上市,上半年是唯品會,下半年是YY。這一年去上市,大家都戲稱是流血上市,因為時機點踩得並不好,當時市場環境不樂觀。
李學淩帶著團隊去美國路演,遇到紐約大風暴,紐約大面積停電,很多地方沒法辦公。當時李學淩開玩笑說,路演路演,全是路,沒有演。當時紐約飛機場都停電了,李學淩租了輛車,自己開到芝加哥再飛回中國。
YY上市的時候,大家都不看好,所以我們堅定地做了基石投資人。只有我們繼續支持,別人才有可能願意投進來。
投資人不能怕BAT,但要考慮到他們的存在。如果一個市場,被騰訊占了90%,那麽這個市場我們就不會投。我們會鼓勵這個市場的創業者轉型。如果大佬在這個市場還沒有布局,那麽創業者一定要想辦法引入大佬成為他們的戰略投資人。
以後一定不會只有BAT,新的巨頭一定會出現。我的判斷是,未來三五年,新巨頭會出現在前沿科技領域。
過去的商業模式都是幫人們打發多余的時間,所以社交、遊戲和視頻很火。未來的趨勢是,大家的時間不夠用,人工成本太貴,所以無人駕駛和機器人會越來越普及。現在前沿科技的技術已經到了一個突破點,一旦跨越了這個突破點,前沿科技的產品價格會相對便宜。
我相信中國公司會在前沿科技時代唱主角,因為華人數學特別好,全球20%的人工智能研發人才都是中國人。
現在的前沿科技,在技術層面一兩年就會到位,大規模的商用則需要靠社會和政策的跟進。現在大家都想用無人機,但如何跟航空政策適配,這需要時間。
在人工智能這個前沿科技的垂直領域,很可能最先出現新巨頭。現在人工智能的關鍵是,模塊能不能開源,對這點我心存疑慮。現在實現了開源的地方不多,主要是在算法上。
創業者一般都會選擇跟自己有差異性的投資人進行合作。如果一個投資人,跟創業者在知識背景、思維方式和人脈資源上很相近,就意味著這個投資人幫不上創業者什麽,因為投資人有的,創業者也有。
有眼光的創業者一定會尋找自己沒有的資源。所以現在女性投資人在行業內比較吃香,因為創業者大都是男性,而女性投資人可以提供不一樣的人脈、思維方式和對產品的差異化理解。
好的投資人對創業者起到的作用,不是加法,而是乘法。比如對於有出海需求的創業者,最好是選擇那些有海外背景的基金。我們同時投資中美兩個市場,如果有中國創業者想去美國看看,我們不僅可以安排我們在美國的被投公司跟中國創業者交流,還可以給中國創業者介紹一些美國的投資人,領他們去逛一些當地的黑科技線下店。
現在創業者越來越年輕,但真正被投資人看好的,還是有經驗的創業者。尤其是在企業服務和B2B領域的創業者,一般都有十到十五年的行業經驗,他們在惠普或者IBM工作過,知道一個產品是怎麽研發出來的,怎麽去銷售,怎麽做售後服務。
如果一個創業者太外行,他可能連公司的CIO這一關都過不了。尤其是在人工智能、自動駕駛、金融、教育和醫療領域,創業者的年齡一般都在35歲以上。我們看到的很多優秀創業者,大都是30歲才開始創業。中國創業市場已經是紅海,太年輕的人很難出頭。年輕創業者主要活躍在社交和遊戲領域,這兩個領域面對的用戶群也相對年輕,所以年輕創業者更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