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坐吃人民幣境內外的利差、匯差業務，而今形勢逆轉，風險不再遙遠 ◎ 財新特派香港記者 戴甜 文daitian.blog.caixin.com 3月，香港各大小銀行正在應香港金融管理局（下稱金管局）的要求展開一輪內審自查。 據香港的中資銀行高管透露，這是繼去年六七月上一輪自查的延續，兩次的檢查重點均明確指向銀行的內保外貸以及貿易項下融資。 「金管局會監視這些資料包括海關單據，對於有疑問的還會要求銀行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做第三方獨立審計，以往不全的單據一定要齊全。現在對狀況不佳的客戶，有的銀行開始推掉了。 」前述在港的中資銀行高管向財新記者表示。 金管局如此緊張，是擔心當下金融形勢逆轉，城門失火，殃及以往熱衷於「零風險」的內保外貸等套利、套匯行為的香港商業銀行。 大和資本根據最新兩地監管數據推算，自2009年美國量化寬鬆（QE）以來，至少有1萬億美元的境外短期流動資本進入內地，而香港是首選通道。 香港金管局報告指出，2013年香港整體貸款增長16%，2012年增速9.6%，其中主要反映在香港境外使用的貸款及外幣貸款的急增，美元貸存比率於去年底高達85.4%。 「深圳、香港有的銀行只坐吃內外淨息差就好了，收益高得不得了，銀行高管根本不用幹活。 」深圳某銀行高管向財新記者坦言，內地和香港長期存在3% 到4% 的淨息差，再加上過往人民幣一路升值， 「很難不讓人伸手」 。但現在人民幣匯率的升值方向變得不再確定，債市、匯市的不明朗，而資金最終流向難以定位，風險驟然浮現。 香港銀行是否身處險境 「美國第一輪量化寬鬆以來，香港84% 的新增貸款都流向了內地的貸款者。 」大和資本在報告中指出。香港自1983年啟動掛鈎美元的聯繫匯率制度，強弱雙向兌換保證聯匯以7.80港元兌1美元為中心點運作，加之銀行業競爭充分，備受海外市場青睞，在此融資美元、港元以及近年興起的人民幣。 金管局今年3月發佈的半年報告顯示，香港銀行業批發融資成本繼續處於低水平，隔夜及三個月香港銀行同業拆息結算利率分別徘徊在0.08% 及0.38% 之間，零售利率也在低位保持穩定。而金管局向內地非金融部門的貸款在過去五年迅猛增長，截至去年9月底已高達4500億美元。 中國外匯儲備在過去五年內增長了2萬多億美元。大和資本估算，剔除真實的經常項目盈餘、合理投資等因素，剩餘約1萬億美元來自短期流動資本，也就是市場俗稱的「熱錢」 ，而其中大部分取道香港借貸給內地的金融機構、企業及個人。 「內地的國企和金融機構在香港舉債美元或港元並非難事，而國內的中小企業雖然發債相對困難，但取得貿易融資是合法的，這些錢其後可被換成人民幣，投資內地高息理財產品等資產。 」大和資本經濟研究副主管賴志文在報告中指出，虛報的兩地跨境出口數字或累計高達3100億美元，也就是說自美國推出量化寬鬆以來，國內三分之一的經常賬盈餘並不是來自貿易收入，而是短期投機資金的湧入。 瑞信亞洲區首席經濟師陶冬也持有相近的觀點。他在最近的展望會上表示，過去數年，套利交易在內地非常盛行，內地企業虛報出口，利用內地銀行的擔保向香港銀行借錢，再回到內地購買理財產品。 陶冬認為，中國政府已加緊監管理財產品，但目前的擔保借貸相對於香港銀行體系，規模已經不小，如出現「黑天鵝」 （即小概率）事件，將對香港銀行造成很大衝擊。 「熱錢」的討論引起香港監管機構4月2日晚緊急澄清。金管局就國際清算行去年統計的4300億美元跨境債權的概念解釋稱，這其中涵蓋銀行同業正常活動，及香港銀行用以支持內地及國際企業在內地營運的相關貸款，這些貸款不應被視為「熱錢」 。 聲明指出，其中對客戶貸款也就是對非銀行債權僅佔1100億美元，3200億美元的對銀行債權，屬於銀行同業間的正常信貸，包括香港銀行放在人民銀行及內地代理行的剩餘人民幣頭寸，包括香港本地銀行為內地子行或分行提供的資金支持，以及企業透過票據貼現向香港銀行融資。 「如有關信用證由內地銀行發出，香港銀行接受票據後會享有發證銀行的債權。金管局近年來一直有進行現場審 查，總體而言沒有發現重大問題。 」金管局在公告中指出。 3月初，金管局亦否認外媒對其要求本地銀行收緊對內地企業離岸貸款審批流程的報導。金管局發言人在回應財 新記者查詢時指出，由於各個企業本身信貸風險有異，所以銀行的信貸風險評估都以客戶為本，金管局很難以一刀切針對特定地區的企業，要求銀行調整貸款批核標準。金管局在聲明中並未談及香港地區銀行中「內保外貸」和「熱錢」流動的情況。 內保外貸套利成風 金管局雖兩度就跨境信貸風險公開澄清，但是財新記者從知情人士處獲悉，金管局在最近一次人事改革中，專設了監督內地貸款審批的部門，加強相關風險防範，與其過往一年來的監管重點相一致。 金管局還在半年報告中指出，為防止融資風險進一步積累，金管局推出穩定資金要求並於2014年1月生效。根據有關要求，整體貸款增長20% 或以上的認可機構需要受到本地流動性限制，保持較高水平的穩定資金。 一名在港的中資銀行高管向財新記者表示，美國量化寬鬆政策之初甚至更早些時候，內保外貸的現象就已經相當嚴重，剛開始可能監管部門沒意識到，銀行有時海關單據都不齊全。現在監管變嚴，銀行更加謹慎小心。 然而上述高管也表示，自查和監管存在侷限性，一是來自現場檢查，二是對資金流向的追查。 「銀行能做到的也只是要求海關單據齊全，不可能真正到碼頭去看企業的貿易貨物， 」香港銀行內部高管表示， 「內地信用證擔保的資金是不能直接回流到內地，這也是金管局內保外貸的檢查重點，但是銀行只是確保第一手資金不回流，借貸公司又有關聯公司，如果他們換個銀行通過關聯公司回流，監管機構不好查最終流向。 」「兩地高利差，再加上人民幣升值，這對資金流入非常有吸引力。香港這麼大的離岸人民幣資金池，人民幣又在香港使用不了，你說錢能去哪？還是得往大陸走。 」深圳一位銀行業高管向財新記者坦言，單靠報表資料，無法知道錢的最終流向。 他指出，跨境貸款有很多變通，銀行可謂是「各顯神通」 ，開車空轉貨物以套利套匯的現象就存在於廣東物流行業，海關出口代理在過往「靚麗的」跨境貿易中也有「貢獻」 。 「系統例會上，每個銀行都收到跨境融資指標，其中有一部分虛高貿易融資是沒人管的，現象依然嚴重。 」「沒人知道從事利差交易的資金到底有多少是信貸來的或加過槓桿的，五年來金管局一直苦苦規勸銀行管控好風險，但香港銀行自欺欺人，認為貿易融資的客戶都是優質客戶，沒有問題。 」熟悉香港銀行業的人士對財新記者說。 投資界人士表示，這種利用利差、匯差久期套利的行為，與對沖基金無異，過去看似零風險，目前面臨比較大的風險。香港和新加坡對大陸的所謂「貿易融資」已經成為了中國流動性的一個重要來源。不僅是香港銀行業，中資銀行業也捲入很深。這些融資讓資本賬戶的管制形同虛設。一旦方向逆轉，就會造成國內流動性驟然收緊，引發金融危機。 穆迪高級銀行業分析師徐嵩宜並沒有那麼悲觀。他向財新記者指出，香港銀行在貸款審查上相對審慎，對內地企業貸款也並非全部流入內地，用途包括企業在海外的兼併收購。香港銀行貸款的中國企業信用評級相對較高，沒有涉及地方債，也不會集中高風險產業。香港銀行海外貸款部分，有擔保的比例在23% 到44%，如是內地企業的貸款，這一比例還要更高。 徐嵩宜指出，一旦這些內地企業違約，銀行可向內地擔保行索要賠償，且其中涉及的擔保行多是五大行以及中信、招商等股份制銀行，採用城商行擔保的比例相對小。他坦言，虛報貿易融資的現象在香港多少存在，與本地銀行接洽時探討此問題，很多銀行都表示在貿易融資的審查上會非常謹慎。 徐嵩宜分析指，香港銀行國內貸款業務走強包括三個因素 ：一是人民幣走強；二是香港銀行融資成本相對低；三是內地企業跨國投資增多。 「我們預計 今年香港銀行境外用途的貸款及貿易融資的增長比例仍將快過本地，香港銀行的經營策略也會繼續增加對內地企業的融資。 拐點來了怎麼辦 除了套利，對人民幣升值的美好憧憬，也是「熱錢」湧入的一大推力。但如果人民幣貶值或外部利率上升，情形就會逆轉。 「中美央行是連體嬰，國內近幾年的資金淨流入和美國的QE有直接關係。 現在美聯儲要退出 QE，未來幾年又是國內資金需求的高峰期，如果資金從香港渠道收緊，那麼資金缺口會越來越大，最後只能仰仗央行，否則就會有成百上千家公司違約。 」賴志文表示。 他認為，市場不看跌人民幣是因為還停留在舊的思維，一是相信央行對匯 率有控制力，沒有看到未來「熱錢」淨流出的可能，二是相信外管局可以利用公開市場拋售外匯儲備，維持人民幣匯 率，但忽視了維持貨幣穩定的成本，買回人民幣意味著要縮減央行資產負債表的負債端或是貨幣基礎。 2005年匯率改革以來，人民幣兌美元一路走強，只在2008年7月到2010年6月期間出現過停滯止升。然而步入2014 年，人民幣接連刷新歷史上單日、單周、單月最大跌幅，首季兌美元跌近3%，一舉抹平去年升幅。3月31日，外匯管理局公佈的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報6.15。 「匯率不用太擔心，畢竟未來數年中國的貿易順差不會消失，只要不擔心中國經濟硬著陸，或者是債務出現大危機，人民幣短期還將保持升值趨勢，只是過程較之前緩慢，且短期來看離（匯率）平衡點也不遠了。 」博道投資首席經濟學家孫明春向財新記者表示。 陶冬對人民幣匯率也持「溫和回升」觀點，但他強調，6.2將是一個重要關口，這是早前大批「熱錢」湧入內地、投資理財產品時的匯率成本， 「一旦破位，會有很多人割肉」 ，止損離場。 然而市場並不都認同上述觀點。大和資本在其3月發佈的報告中指，人民幣兌美元今後兩年有10% 的下行空間，預計今年末跌至6.5，明年末跌至6.83。 「央行救火（債務問題） ，只能犧牲匯率。升值預期一旦破壞，隨時可能觸發大量錢流出中國，將來的趨勢將是資金的淨流出，屆時央行要填補的缺口更大，可能觸發惡性循環，在數月後出現信貸加貨幣危機的可能。 」賴志文表示。 他補充說，問題短時間內看不到解決出路，中央政府如出台財政刺激方案或降低存款準備金，首先都需要新的貨幣供應，人民幣還是會貶值，伴隨QE 低廉資金時代的告結， 「中國過去的免費午餐也不存在了」 。 「如果最後情況真的很壞，資金大規模流出，中國當局可能會『關閘』 ，限制資金流出，屆時會選擇犧牲香港。 」賴志文說，作為「熱錢」集散地，香港市場的風險視乎全球和國內經濟環境，瞬息萬變。 2012年四季度大量港元流入及2013 年5月和6月的流出壓力，均表明美國貨幣政策轉變的影響。香港金管局在其定期發佈的報告中多次警示，香港的資金流波動及資金流向逆轉的風險可能受外部因素加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