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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好怪獸,就回去打醬油電影《長城》的兩個目標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1508

中方演員的名單,是張藝謀和羅異花了一下午時間擬出來的,最後參演的,都是第一人選。覆蓋了各個年齡階段的粉絲群。(劇組供圖/圖)

張藝謀做《長城》,最基本的目標是“完成一個工業體系上的標準產品”。

然後借水行船,傳遞中國文化信息,影響更多全世界的年輕人。

“好萊塢大片加張藝謀和中國文化信息,這是一加一。”

電影《長城》和HBO劇集《權力的遊戲》有著極為相似的淵源:當年,喬治·R·R·馬丁站在英格蘭北部的哈德良長城上,想象一個從南方過來的羅馬士兵會是什麽樣子。這些想象,後來成了七國大陸和異鬼的故事。

《長城》最初的構想,來自美國傳奇影業創始人托馬斯·圖爾。圖爾有次來北京,飛過“從小就聽說可以在月球上看到”的長城,十分震撼:“這麽大的建築,怎麽只防禦人呢?”他找編劇合作創作了《長城》劇本。

劇本交到張藝謀手上,已是第七稿。張藝謀是美方選定的導演。溝通初期,圖爾有兩個擔心:張藝謀願不願意拍這種電影?張藝謀能不能拍這麽大的電影?後一個問題,被傳奇東方影業CEO羅異的回答化解:他執導過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張藝謀願意拍。盡管在“完成一個工業體系上的標準產品”之外,他還有點兒創造“中國英雄”、展示中國文化的“私心”。

第一次聊劇本,張藝謀提出的建議之一,是對中國式怪獸“饕餮”的設計。2016年12月9日,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專訪時,張藝謀解釋:因為關乎“長城”,關乎民族精神,所以“饕餮”要走現實主義路線,不能天馬行空,要做得像大型食肉動物。

美方劇本充盈著關於中國的想象。張藝謀首期的任務之一,就是糾錯:皇帝怎麽說話的?皇帝周邊的人怎麽說話?中國英雄和西方英雄有什麽不同?“如果沒有張藝謀把控,做成的英雄可能就比較西化。”羅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西方式的英雄一般比較詼諧,喜歡邊打邊開玩笑,中國的英雄就比較嚴肅。”

中國化改造,還包括結尾大戲。劇本原本寫著:五千人大軍打五千怪獸——這很西方;張藝謀提出,要十萬軍隊以上的大陣容才好看——這也很張藝謀。最終,最多的時候,電影同一場景里出現了三十一萬多只怪獸。

《長城》最終耗資超過1.5億美元(合人民幣九億多),這讓成本回收壓力巨大。“美國一些地區,比如中部的觀眾,可能連東方、中國都沒聽過,他們會不會為這部電影埋單,是一次很大的考驗。”羅異說道。

張藝謀也頗感壓力:“1.5億美金以上的制作,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商業成功,一定會有第二次,還有同類題材的開發。如果失敗了,我覺得他們就不做了,可能一放就好多年。或者繼續做像《變形金剛》這類的電影,來點中國人打醬油就完了。”

《長城》是個試金石

南方周末:從《英雄》到《長城》,是否有種輪回感?《英雄》是迄今海外票房最高的華語電影,《長城》是好萊塢訂制的“怪獸電影”。

張藝謀:時代發生了很大變化,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市場了。還有,《英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長城,這也許是一種暗合吧。

這種在電影院對年輕人產生影響的國產商業大片,從《英雄》後,我認為是空缺的,它幾乎跟我們大國的地位是不匹配的,跟我們市場的發展也是不匹配的。從商業影響來看,《臥虎藏龍》成就最大,可能接著就是《英雄》,接著《十面埋伏》算半部,非英語影片在全世界的成功大概就是這樣。實際上是久違了。

南方周末:《長城》被稱為“第一部真正意義的中美合拍片”,這個合作有哪些優勢?是否有更理想的組合?

張藝謀:美國人的想法很直接,他們在商言商,開發這個故事,不是對著文化來的,是對著掙錢、對著商業來的。首先是預算決定了片子大小,這個片子是1.5億美金以上的制作成本,每年大片達到這個量級的也就三五部,所以標準是他們定的,方方面面的資源都要利用好。

除了美國,全世界在這種類型的電影上都是缺席的。英國就007系列,更新速度還不那麽快,好萊塢大片橫掃和占領全球市場,這就說明他們這個工業體系的成功。

《長城》的合作,對好萊塢是第一次,在我們也是第一次。中國風的大片是不是能在全世界賣?誰都沒做過。他們其實冒很大的險。

1.5億美金以上的制作,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商業成功,一定有第二次,還有同類題材的開發。如果失敗了,我覺得他們就不做了,可能一放就好多年。或者繼續做像《變形金剛》這類的電影,來點中國人打醬油就完了。我估計這是一個試金石。

南方周末:美國英雄作為誌願者到異國參戰的好萊塢電影有很多版本,比如《最後的武士》。你怎麽看這類片子?

張藝謀:這是好萊塢的套路。英雄片、怪獸片,全球大片是一個工業流程上的工業產品,它要掙全世界的錢。我當然有我的看法,但它是客觀存在而且行之有效的。

其實我很愛看這種打怪獸的電影,從過去的《大白鯊》到《侏羅紀公園》到《哥斯拉》,我都看。我喜歡這種有想象力的東西。

打怪獸的電影,從來就是英雄題材。我講一個好萊塢標準產品的套路,四句話講清楚——第一句,怪獸出現,第二句,威脅你的生命安全,第三句,英雄出現,第四句,勝利了。

你們那樣滾床單是不行的

南方周末:你什麽時候第一次拿到《長城》的劇本?

張藝謀:在《歸來》之後了。那時我正準備下一部電影,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他們找到我。他們還很忐忑,覺得我可能看不上這個故事,因為我平常不拍這種影片,全世界很多導演對好萊塢這種爆米花大片不屑,覺得層次低,很幼稚。

南方周末:那你為什麽願意接手?

張藝謀:他們找我來做一個中國故事的開發,實際上我是看中了它的空間,也感覺到這個片子後面承載的某種意義,所以很願意嘗試。

我可以用很多中國文化元素去講這個故事,可以有我喜歡的東西,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你做你的套路,我完成你的套路,做一個標準產品,這是第一步。然後我也完成我想做的,用借水行船的方式,來傳遞我們的文化信息,影響更多全世界的年輕人。

中國大部分作品是自娛自樂,你市場再好,也只能是印度的寶萊塢。寶萊塢每年電影產量很高,觀眾人數很多,市場很大,但你知道多少印度電影呢?它對全世界影響如何呢?

中國電影市場已經是世界第二市場,也許很快就第一市場了,你能讓它自娛自樂嗎?當然也沒那麽多偉大的抱負,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性去嘗試。

南方周末:你拿到的劇本與今天的電影有什麽不同?你做了哪些調整?

張藝謀:劇本傳奇影業開發了七年,轉到我這里時基本成型了。本來馬上要拍,我跟傳奇討論,能不能先別著急,先修改,你不能鬧笑話。他們很尊重,就停下來重新調整,一推就推了一年。這花了很多錢,請了好多編劇,最後請了個大編劇,一個星期就得多少萬美金(註:即馬克思·布魯克斯,《諜影重重》的編劇)。從他們具體方式上來看,對中國文化和中國人都還是很有敬意的。

我做的就是從中國人角度對故事重新潤色。大方向不改,他們的標準產品還是要完成的。你改天換地,人家不幹。我也想明白了,我們是給全世界拍電影,所以要因勢利導,有點像打太極。都是野心,以我為主,肯定做不了,所以要在原來的故事上進行非常有限,但又充分的調整。

舉個例子,原來故事里有非常套路的一個情節,美國英雄一定要跟我們這里的女孩滾床單。你看所有美國英雄電影全有這麽一個愛情線。我說不行,這樣的情節放在中國古代是有問題的,我一直跟他們談文化的東西,後來他們同意了我的觀點。

這是非常大的改動,幾乎改了一種人物套路。我們後來把這兩個人變成惺惺相惜,戰士對戰士的敬重、欣賞,英雄對英雄同仇敵愾,是所謂的戰鬥友誼。這很難,這是多少年來他們的套路,007不是每次都這樣嗎?

總體來說,這是兩種文化的碰撞。但你得想明白,一定要完成這個工業體系上的標準產品。第一它是好萊塢大片,它要在商業上成功,這是它最基本的目標。我跟他們談的也是這個,好萊塢大片加張藝謀和中國文化信息,這是一加一。

馬特·達蒙(右)和佩得羅·帕斯卡(左)在片中飾演雇傭兵。張藝謀說,和馬特·達蒙的合作是“夢想成真”。(劇組供圖/圖)

“何苦在這個地方強調這個呢?”

南方周末:在這樣一部高度類型化的片子中,怎樣傳遞中國文化信息?

張藝謀:我們其實抓住了最重要的東西。長城是什麽?長城是中國精神的象征。所以我希望,這支部隊里,中國人都是不怕死的。

這種保家衛國的情懷,也恰巧符合宋代家國情懷強烈的歷史。這種精神寫照是血肉長城,這是最重要的。

南方周末:《長城》宣傳片提到,這次輪到“中國英雄拯救世界”。中國英雄拯救世界跟美國英雄拯救世界到底有什麽不同?畢竟中國人的傳統是講究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是拯救世界。

張藝謀:區別大了。真實世界也不是美國英雄拯救的,是電影拍成這樣的,觀眾接受了,被同化了。

憑什麽美國英雄拯救世界?所有人都有可能拯救世界,但我們被好萊塢世界教育得多了,似乎有了認可。

我們讓中國英雄出現,跟美國人一起拯救世界。在全世界——我說的不是在中國,不是自娛自樂的市場——這是第一次被看到,我覺得相當稀罕,這就是它的意義。

我們不是說真要去拯救世界,那犯不著,我們不多管閑事。真正的世界是多元化的,大家都互相尊重共同發展。但它是藝術,它是商業,它是故事,那就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南方周末:《權力的遊戲》也有怪獸和長城,但它仍講人與人的鬥爭。《長城》中,無影禁軍里是沒有沖突的。

張藝謀:為什麽要發生內部沖突?不需要。每個電影方向不同,這是個打怪獸的電影。在長城上,我希望傳遞不怕犧牲、保家衛國的情懷,窩里鬥這樣的情節顯然就不要用了,何苦在這個地方強調這個呢?

還有一個原因,既然是第一部真正意義的中美合拍電影,可能讓許多外國人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電影,幹嗎去做人和人的鬥爭和糾紛呢?我覺得可以選擇,這就是我做的工作。

饕餮不能奇形怪狀

南方周末:《長城》中的怪獸饕餮,來自中國傳統神話,它是你想出來的嗎?

張藝謀:不是,所以我還是很佩服美國人,因為饕餮是他們想出來的,居然開發了這樣一個怪獸,而且在中國文化中還是有說法的。

南方周末:此前你了解饕餮嗎?

張藝謀:饕餮我此前一點不熟悉,我估計能寫出這兩個字、能發音發準的人也不多。當然我們在文化上有接觸,比如說今天晚餐很豐盛,是饕餮盛宴,說美食家,我們叫老饕,但也僅限於這些常識性的東西。

為拍《長城》,我開始研究。其實饕餮過去是中國人的圖騰,龍生九子,它是第五子。最有趣的,它在中國文化中是個貪吃的形象,它代表了貪婪。我跟美國人說,這個非常好,源於貪婪,我們應該抓住這個點,讓它不是一個簡單的怪獸,有些寓意,對人類有一些警示。

我們定了個目標,整個電影的美學風格是比較現實主義的。因為現在電腦特效五花八門、天花亂墜,已經沒邊了。我覺得這類電腦特效,觀眾在看的時候是沒什麽感情色彩的,它就是寫了四個字:電腦特效。又炫又酷又難以想象,翻天覆地、法力無邊。當然沒問題,很好看。

但我覺得長城代表著民族精神,你把它變成一堆電腦特效好像有問題。所以我要求,所有電腦特效看起來要像拍出來的。饕餮不能奇形怪狀,要像地球上的大型食肉類動物。

我們做了一個饕餮指南,就像美國人的僵屍指南,有很多限定、很多遊戲規則。有規則才有故事。我們設計的饕餮有分工,有獨特的傳遞方式,也有死穴,另外它非常聰明;它的速度多快、能力多強,這些東西都要設定。

做得像拍出來,特效難度是最高的。我們用了十五個月,請了最頂級的美國工業光魔和新西蘭維塔工作室。一千五百多個鏡頭,我每個鏡頭最少看十遍,最多可能三十遍到五十遍。反反複複,把自己都飛成終身白金卡了。

南方周末:“美國英雄”馬特·達蒙是怎麽選上的?

張藝謀:他是我選的。我很喜歡馬特·達蒙的表演,他的形象氣質特別符合這個人物,表演很內斂、很低調,只行動,很少說話。很酷很男人,但又不是一個簡單的帥哥。我以前也找過他,所以這次等於是美夢成真。

南方周末:景甜與馬特·達蒙對戲,據說她經過了“嚴格的好萊塢試鏡程序”,那是怎樣的一個程序?

張藝謀:是個很科學的程序。反複試鏡,反複訓練。她花了近一年,先去美國練英文和健身,每天四小時英文課,四小時鍛煉。她還要打,而且不是正常打法,戲里叫飛速塔,從很高速的地方跳出去,又危險,又辛苦。

我和美方考驗了她幾次,她進步非常快,才定下來。二十多歲的中國女演員要用英文表演,選擇也不多。

南方周末:為什麽沒有像你之前的電影那樣起用新人?

張藝謀:美方了解我這個習慣,但覺得有可能會浪費一些時間,如果用新人,可能要把時間花費在培養和教學上,他們不想用這個電影做一個學校,這樣太冒險。天天都是像水一樣流出去的錢,投資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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