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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真愛,就買買買」 二次元奇異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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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迷上了二次元世界,這是一個來源於日本,由動漫、遊戲所構成的虛擬世界。這個讓成年人感到異常陌生的世界,其實跟現實密不可分,它是需要用金錢來搭建的舞台。

二次元市場正在擴張,比如在上海,排前5%的淘寶網購者裡相當一部分是二次元消費。「像那種娃娃幾萬塊錢,基本上他們所有的收入都用在這裡了。」

「你們20歲以上的都是大叔啦。」粉紅色頭髮的主持人俏皮地對台下說。她身旁是一名16歲的戴著眼鏡的「小鮮肉」,他稱自己從2014年9月開始迷上二次元。剛被選上舞台,他與一群日本動漫裡的人物形象玩互動遊戲被淘汰。

「親姐姐一下,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不過這個姐姐不是我,這個姐姐是個『男姐姐』哦。」台下立刻爆發出一陣尖叫與歡呼。

2015年4月4日,武漢國際會展中心,一個名為「Anime Power」的動漫展第二次在此舉辦。「這麼大的雨,這麼冷的天氣,我們兩天還是差不多引來了近兩萬的人流。這在武漢已經相當厲害了。」漫展負責人劉暢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這裡是二次元世界和三次元世界(二次元文化中對現實世界的稱呼)交匯之處。頭髮顏色各異的cosplay(指利用服裝、飾品、道具以及化妝來扮演動漫作品、遊戲中的角色)玩家,把二次元世界的誘人入口展現在少男少女們面前。間或有動漫角色出現,引來幾個「真愛粉」按捺不住的尖叫,然後是一排單反相機、智能手機迅速釋放快門。

即便你只低頭看地板,這個世界也足夠豐富多姿了:木屐、白襪、高跟鞋、帶鋼釘的戰履、帶翅膀的馬丁靴,或者是赤腳。此刻的武漢氣溫,是10攝氏度。

二次元的概念來源於日本。在日語中的原意是二維、平面,由於早期的動漫、遊戲作品都以二維圖像構成,此後二次元專指ACG(動畫、漫畫、遊戲)文化所構築的虛擬世界及其衍生的同人創作及周邊產品。

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迷上了二次元世界,他們刷A站B站(動漫愛好者聚集的視頻網站),買各種動漫商品,看《十萬個冷笑話》、《秦時明月》這樣的二次元電影。這個讓成年人感到異常陌生的世界,其實跟現實密不可分,它是需要用金錢來搭建的舞台。

「在你玩的時候,你又回到過去了」

ACG產業產值佔日本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遠超農、林、水等產業。這個產業,現在正在向中國等地擴張。

念高二的小月已經在展館裡轉了兩圈,穿成一個日本小蘿莉的她買了一個透著血紅的冰糖葫蘆,小口地咬著,這讓她的整體形象看起來更像漫畫裡的。這確實為她引來了新一波「求勾搭」的「大叔」們。儘管「很冷」,她到了鏡頭面前卻表現得很自如。

這身青色白花的cosplay日式和服,加上髮型、裝束,她已經準備了半個月。不過與曾經最長準備過半年的一次cosplay來說,「這已經很短啦!」

牆上還留著上一輪展會的廣告、隨處可見水泥裸露、場內還堆著貨運木箱,這個展館卻絲毫不妨礙御宅族(日語稱OTAKU)們「面基」(基友見面,網友間約見的一種調侃的說法)。

「喜歡動漫的人一般都是很宅的,只有在漫展的時候才出來『面基』,我們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場所。」劉暢說。

男生們在交頭接耳,「勾搭」到了什麼樣的妹子;coser(cosplay玩家)們被攝影師和反光板圍在中間,擺出各種動作來模仿漫畫裡的人物;一些年紀看起來更小的女生則在不停的驚嘆中,徘徊不前。

對於動漫迷們,二次元世界像一個「烏托邦」。除了宅在家裡沉浸其中,在三次元裡親身參與,扮演它更令人興奮。

4月4日下午,在離漫展會館最近的一個網吧裡,一個扮成英雄聯盟(一款網絡遊戲)裡一個英雄角色豹女的coser正在玩著英雄聯盟,引來不少圍觀。

就讀於湖南農業大學的大三學生小高是一個資深動漫迷。受日本動漫《學生會的一己之見》的影響,高中時,他甚至組建了自己的虛擬「後宮」,把一些親暱的異性好友納入自己的「後宮」,將自己稱為「婦女之友」。

「『後宮漫』裡的男主都很平淡無奇,甚至有些還很渣很廢柴,可是美少女呀、基友們卻都圍繞在他身邊。雖然有美少女投懷送抱也很不錯啦,但是我更羨慕的是他們之間的信賴關係。」小高說。

除了「後宮漫」,日式動漫裡不同題材的作品往往形成不同的小粉絲圈子,比如「火影圈」、「銀魂」圈、「十冷」圈等等。這些圈子既有交集,也可能有著不低的「二次元牆」。不過圈子間的認同感也來源於此,「就是那種見到同好的興奮感覺,尤其是冷門的作品,因為知音難遇。」在武漢圈內已小有名氣的Coser棗糕君說。

平時節儉的小高,大一省下來三千多塊。一次遇到手辦(人物模型)有折扣,一口氣用省下的錢買下了自己喜歡的動漫形象的四個手辦。

一家動漫玩具店的店長說,「玩具最大的樂趣就是,在你玩的時候,你又回到過去了。」這種代入感在御宅族們與手伴、娃娃的相處中顯露無遺,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都是「有真愛」的。

一名瞭解二次元世界的人士說,在「娃圈」(二次元文化的一個支流)裡,一些全身衣服可穿脫的娃娃,是被當成真正的小孩來對待的。它們往往價格昂貴,被用抱嬰兒的方式輕輕抱在懷裡,有自己的名字,往往被稱作「我家××」,而且,需要照顧與陪伴。

二次元文化首先興起於二戰後的日本。在美國的代理管制之下,日本已經失去了富有強力的政治意義上的「父親」。日本心理學家土居健郎評價,日本戰後一代用「兒童的方式」來表達情感和想法,正切合漫畫之本性。

根據日本調查機構數據,2004年的日本,ACG領域的御宅族(深度ACG迷)有62萬人,ACG產業的市場規模突破2000億日元。2005年,ACG產值佔日本國內生產總值的11.3%,是農、林、水產業的5倍多。到2013年,日本國內動畫市場產值已達到2428億日元。

當這種文化走出日本,走向歐美、亞洲其他各國時,竟然同樣受到熱捧。「御宅才是日本足以自豪於世界的文化啊。」被稱為「宅王之王」的日本御宅評論家岡田斗司夫在《御宅學開講宣言》一文中寫到。

玩家們準備一次cosplay,常常要花上很長時間。 (劉志毅/圖)

伴隨漫畫長大的御宅族

他們熟悉動漫書裡的每一個情節、台詞,卻常常不清楚自家周圍有什麼小區、超市。

著迷二次元的中國御宅族們最初是伴隨著日本漫畫的風行而出現的。

1970年代,中國引進了由宮崎駿導演的彩色寬銀幕動畫片《龍子太郎》,這是中國引進的第一部日本動畫。1980年12月,中央電視台播出了動畫版的《鐵臂阿童木》,真正掀起了日本動畫放映高潮。

漫畫領域,1990年代初期,借由一本本售價0.98元的小冊子漫畫,《機器貓》在中國紅極一時,後來又出現了10元10本一套的精裝本《機器貓》。《機器貓》的作者藤子不二雄啟蒙了中國最早的一批二次元受眾,但藤子不二雄其實是日本漫畫家藤本弘和安孫子素雄共用的筆名,更被中國讀者熟知的是「哆啦A夢」,是他們筆下創造出的最成功的漫畫形象。同時期,靠專門賣漫畫為生的書店也出現了。

尼爾森公司在2014年2月發表了針對日本消費者視聽行為的分析報告,結果顯示「智能手機用戶中有55%使用電子書籍服務,其中利用手機漫畫應用程序的時間超過閱讀一般電子書籍的2倍」。

漫畫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所以御宅們給世人往往留下「宅」的形象,對三次元世界則缺少關注。

《南方都市報》曾經報導,御宅少年楊明能準確地說出上百本動漫書裡的每一個情節、台詞,卻不清楚自家周圍有什麼小區、超市。他通常不接手機,也不參加社交活動,不知道世界發生什麼事情。

更負面的形象出現在1980年代末的日本。1988、1989年間,東京埼玉連續發生綁架殺害女童案。日本警方在嫌犯宮崎勤家中發現了大量漫畫書與同人志,以及近6000卷的驚悚恐怖片、動畫。

御宅族的社會形象跌至谷底,動漫產業也幾乎遭到毀滅性打擊,直至1995年左右才借由御宅文化在海外的優秀表現被正名和恢復。

事實上,同好之間經常的溝通使得御宅族們並不形單影隻。岡田所著《御宅學入門》一書中提到,1992年,日本一本漫畫雜誌的主編大塚英志針對御宅展開調查,結果顯示,彼時御宅族群人際交往的朋友數比一般人多出一倍多。他們還善於參加社交活動,很多人是工程師或醫生。

在當下的中國,這樣的結論不一定成立,但活躍的同好圈確實越來越多。

中國的御宅族們似乎沒有受到主流文化過多的歧視,與缺乏選擇自由的上一代相比,他們是幸運兒。

在武漢圈內小有名氣的Coser棗糕君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二次元是)人群不同的喜好而已,我也沒有因為某些朋友喜歡韓國明星就對他們有偏見啊。」

但三次元世界也在不斷地提醒著二次元的邊界。

4月初,成都Comiday15漫展同樣吸引來了大批二次元迷。不過coser中赫然出現了頭戴鋼盔的二戰時期侵略亞洲各國的日軍形象,照片一出,引來大批網友聲討,甚至一度傳出「下一屆漫展將被取締」的消息。

之後,漫展官方微博發佈消息稱,「今天肯定無法對本次事件進行任何的評論,公告必須在明天會議後對方認可才能發佈。只能先說:從CD2開始到現在管了5年納粹,沒想到今天會栽在日軍手上。以後我們再讓你們出現在整個世紀城範圍內,我們是孫子。」

走過後來的《聖鬥士星矢》、《七龍珠》等漫畫的盜版傳播階段,中國動漫愛好者們的交流方式也開始被網絡技術重塑。

成立字幕組、創作同人志、組建同好社團、上論壇、刷A站B站,是現在的動漫迷們溝通彼此的日常方式。「其實二次元一直都有,只是近年一系列垂直網站的出現,同人圈子、創作圈子都能夠聚集起來,發出更大的聲音了。」負責《十萬個冷笑話》官方手游發行的藍港互動常務副總經理王世穎說。

漫展上,不乏陪著女兒一起來的媽媽們,高女士是其中一位。「現在自由多了,我們那個年代就是些樣板戲、京劇什麼的,不准你男扮女裝,我就只能唱唱李鐵梅。」她在一旁幫女兒拍照,cosplay這樣新奇的愛好她雖然一竅不通,但卻報以理解,「她從小就喜歡畫動漫,畫了好多年了」。

這與岡田斗司夫對御宅文化的一種解釋一脈相承。岡田提到,日本有對兒童自由寬大的文化傳統,所以漫畫這種「兒童化」的文化形式在日本能大行其道,不僅主流社會容忍了動漫文化,而且相當數量的成年人也加入了御宅的行列。而在美國等對兒童管制和教育比較重視的社會,會傾向於將「成人化」的知識和價值灌輸給孩子,兒童化的文化不會大範圍傳播。

岡田斗司夫找到的御宅族的另一個文化傳承,則是來自日本文化中的職人精神。這種日本江戶時代的精神產物,是指在特定領域內具有的熟練技能達到令人欽佩的程度,並擁有極大自主性。御宅族創造美、享受美、傳播美的那種精益求精的程度,不僅過度,甚至與常人相比顯得有些乖張、怪異。

不過這種追求極致的御宅精神在岡田自己看來已經難以為繼了——在被萌到幾下、然後在家待幾天看幾部動漫就可以聲稱自己是御宅族的今天,身為「宅王之王」的他終於按照自己的定義得出了結論,「御宅已死」。

武漢動漫展上的小攤。 (劉志毅/圖)

「這個世界大有搞頭」

出名和賺錢,成了許多年齡尚小的95後甚至00後們開始面對的事,二次元反倒成為了更快通往三次元的隧道。

日語專業畢業的劉暢原本也是個動漫迷,不過他沒有選擇繼續深究。他現在已經忙到沒有時間專門去看動漫了,只能擠出時間去瞭解一些新的語彙,或者是求教同事,以勉強跟上二次元的節奏。

他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起自己很久之前看過的一部動漫《鋼之煉金術師》,「這部動漫反覆在說一件事,就是你要獲得什麼東西,你就要付出與之相應的代價,甚至更多」。

年過30歲的劉暢如今已是一個標準的創業者——他一面接受採訪,一面盯著自己設在會場內的店舖裡的狀況,一面還在不停地給下屬安排工作。他最看好的是杭州、成都、武漢這些城市裡的二次元市場,「有真愛,就是買買買嘛」。

王世穎曾經看過一份淘寶網上的購買力報告。在上海,(購買力)排前5%的淘寶網購者裡頭相當一部分是二次元。

「他們幾乎是把所有的工資都投入到買日本的手辦、漫畫、雜誌、cosplay服裝裡去。像那種娃娃幾萬塊錢,基本上他們所有的收入都用在這裡了。那麼剩下的問題就是,你做的遊戲是不是足夠打動他來消費。」

在日本,動漫文化火爆的經濟背景被認為是1970年代以降的「虛構時代」,新一代沒有經歷過物資短缺,消費主義盛行,社會風氣趨於萎靡。中國的90後們亦有著同樣的背景:一生下來,就是物質富足、互聯網新技術極其發達的所謂「數字時代」。區別在於,中國二次元愛好者大多數都是網絡一代,而日本則是從電視一代起步的。

《十萬個冷笑話》遊戲針對的群體亦在於此,將自己的廣告牌推到了中學和大學校園中。

手機遊戲上線3天,全平台日活躍用戶突破142萬,日充值收入突破500萬。在上線前夕的記者見面會上,藍港互動CEO王峰曾給「十冷」定下兩個目標——日活躍用戶百萬,月流水過億,前者已經達成。如其獨創宣傳體中說的,「這個世界大有搞頭」。

相比需要特定服裝、專門化妝乃至模仿動作的cosplay,只需要有嘴就能吐槽的最低門檻,以及大眾都看得懂的喜劇效果,使得《十萬個冷笑話》在漫畫、動畫、電影和遊戲上都獲得了國產IP(知識產權)在商業上的空前成功。其中,《十萬個冷笑話》的電影在上映十天後票房就已過億。

70後、80後都開始努力改變自己,靠近二次元世界。為了讓公司員工都接受這種新的文化,藍港互動不定期舉行包括看電影在內的培訓,公司裡開始出現打扮成蘿莉模樣的員工。為了《十萬個冷笑話》,公司緊急補招了十來個90後,招聘啟事上特意加上了一條:愛泡B站。

為了說服遊戲製作團隊接受這個從未碰過的看起來有點無厘頭的題材,70後的CEO王峰煞費苦心。遊戲開發者左拉對媒體說,「一開始當我知道這部劇要被改編成手游時,其實我是懷疑的。遊戲怎麼體現《十萬個冷笑話》的精髓——『吐槽』?《十萬個冷笑話》的人物貫穿古今中外,世界觀可以說完全沒有,能做成手游?」

原創作者、大電影導演都來到公司進行多次溝通,最後,左拉接受了這個題材。

小米副總裁黎萬強在二次元世界體驗過之後頗有感觸。

他在《參與感》這本書中說,起初他強迫自己看了15分鐘彈幕,發現眼睛都是花的;後來他堅持看了30分鐘,突然發現感覺變了,他發現彈幕和視頻可以分離了,變成了一種想要看文字便看文字,想要看視頻便看視頻的狀態。原來,彈幕也是內容。只是之前大家不願嘗試罷了。

「從傳統上說,視頻載體是沒有互動性的,彈幕給它加上了互動性。我在彈幕裡看到了跟我想法一樣的人,我會覺得受到了鼓勵,我也更願意把想法說出來。我在同一群我看不到的人在交流想法,這在氣質上與二次元是契合的。」王世穎說。

吐槽意味著解構。無論是哪吒、白雪公主還是匹諾曹,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當它們被做了解構、顛覆,再引入大量搞笑的東西,就形成了一種「反差萌」的感覺。王世穎分析,由於沒有完全閉合在二次元的世界裡,而是基於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形象和故事,於是《十萬個冷笑話》電影會很親民,相比更純粹更精美的二次元作品《秦時明月》、《龍之谷》,反而票房更高。

棗糕君快畢業了,要開始考慮工作的事情。他們的社團也開始自己籌備辦展,以補貼一些cosplay的花費。團隊成員要為了前期宣傳和場地佈景而奔忙,「宅」的藩籬似乎被打破了。

另一名coser概括了圈內的現狀,「簡單來說,就是拼臉拼身材。Coser圈開始有點類似小娛樂圈。」出名和賺錢,成了許多年齡尚小的95後甚至00後們開始面對的事,二次元反倒成為了更快通往三次元的隧道。「可能目的就會變得不單純。」上述coser說。

「三次元就是柴米油鹽啊。」蘑菇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作為一個插畫師兼coser,蘑菇甚至開始討論起了法律問題,改編的同人作品即便有自己的創作部分,但是能受法律保護嗎,能有自己的前途嗎?

棗糕君和蘑菇都覺得,二次元的世界是個更理想的世界,不過她們都生活在三次元世界裡。

漫展結束,保安站在門口,用武漢話大聲談起這一天工作的感觸。「唉呀,小伢兒的錢真的好賺,一次就甩五六張(鈔票)!那比起菜場裡那些老太婆討價還價,不曉得強到哪裡去了!」

(小月、棗糕君、蘑菇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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