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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食神。

七十四歲的唯靈應該是食神之神。

「你叫我為食鬼，千祈不要叫我神，神不吃人間煙火，神係食香嘅啫。」

大吉利是，因為稚女剛長成。

「老來得女，阿女二十歲，瑪利曼畢業，李寶椿預科，現在牛津唸心理學——家山有福。」

唯靈願望，老來從女。

唯靈寫飲寫食四十多年。

「父親在我十一、二歲，已帶我上高級餐館。佢認為，英文也好，法文也好，光學不用，沒有進步。」

唯靈有本揭到爛的法國美食寶典。

「餐牌都是外語，為食，就有動力學習。」

唯靈父親麥玉南，開明隆行，做糧油生意。

「生活幾豐足，但又唔係富貴到可以搵代母生仔，所以只得我一粒仔。」

住德輔道西。

「望到兩間鋪跟貨倉。」

用的，是第一代電話。

「那時全港只一百部電話，我家是第九十七台——機身寫着香港德律風（telephone），總局叫九柒。」

唸灣仔活道，漢文中學附小。

「那是金文泰前身。」

小學會考標青，考上英皇書院。

「校舍戰時被毀，戰後重修，我是復校第一屆。」

那是一九五一年。

唯靈文科好掂，理科唔叻。

「一隻腳行路。」

那時沒會考，中二公開試。

「升回英皇。」

父親獎勵去Jimmy's Kitchen。

「那時，一碗雲吞麵五毫。其他豉油餐廳，像太平館，平均消費是三、四元。」

Jimmy's Kitchen一個雜扒，七元。

「家教要細餸，扒飯可以扒兩啖，餸卻不能一次夾兩箸。」

常吃肉絲、肉片、剁豬肉。

「很少獨個兒霸佔一大件扒，還一次過有齊豬、雞、牛。」

唯靈有五個媽媽。

「我是第三媽媽所生。」

姐姐大他三十年。

「大媽所出。」

自懂性，和大媽及親生媽媽住同一屋簷下。老來得子，父母疼愛。

「我十五歲，父親離世，死時七十多。」

爺爺在廣州開公義隆，賣絲綢。

「父親一代，是三世祖，

食爛船釘。」

沒家族庇蔭，唯靈五六年畢業，去聯合書院唸英文，五八年加入極端反共報紙——《真報》，做翻譯。

「愛自由散漫，每日上班兩小時。」

人工七十。

「那時翻譯一千字，四元，我每月拿三百多，可以想像我翻譯量之大。」

六個月後升採訪主任。

「剛剛過咗香港史上最血腥的九龍大暴動（一九五六年十月）。」

不久，胡仙找他過檔。

「我堅持兼職，她問因由，我說：跟一個老細，我沒安全感。」

先後成為《星島》、《真報》的總編。

他寫財經，隨《星島日報》、《星島晚報》送出。

他編的副刊，像《星晚周刊》，隨《星島晚報》送出。

生於一九三六年，屬鼠。

「所以咁為食。」

《東方》創辦人馬惜珍，跟唯靈是朋友。

「晚晚飲飲食食，他找我替《東方》寫飲寫食。

「七十年代的報紙，絕少提餐廳名字，介意免費幫人宣傳。」

唯靈例外。

「因為老細御准。」

很快闖出名堂。

「曾寫Sammy's Kitchen，他在正街整火焰大蝦，我介紹完，排晒大隊，Sammy整天火焰燒蝦，街坊以為火燭。」

唯靈原名麥燿棠。

「爸爸改，光耀門堂。」

五行欠火。

「我的燿，火字旁。」

英文名William。

「William the Conqueror。」

寫飲食，用唯靈。

「William簡稱Willie，中譯唯靈。

「四個口，食四方。」

行文稱區區。

「謙稱，加起來十個口，吃盡天下。」

做報紙，搞飲食，也開公關公司。

「百足咁多爪，只因不安於室。」

六六年，在尖沙咀開香港廣告有限公司，是東英大廈首批租客。

「太古集團，香港旅遊協會，也是我的客。」

彭勵治七十年代新官上任太古（港英政府時期財政司），唯靈負責記招。

「當年報界老總，跟我Buddy Buddy。

「聯絡傳媒採訪，擬定二百多條記者可能會問的問題。」

七五年，《真報》執笠。

「《真報》是午報，昔日食晏歎報紙，後來生活方式改變，匆匆填肚開工，午報沒存在價值。」

好友馬惜珍，又去了台灣。《星島晚報》也撐不下去。

他的地盤，只剩《信報》。

「後來有《飲食男女》。人生有很多階段，揭完一頁，揭第二頁。

「我瓣數多，死不去的。」

年少好玩

是「友和」、「新同樂」、「潮州城」、「福滿樓」的股東之一。

「八十年代，朋友叫到，又預一份。

「我做酒樓，最多在出品、服務提意見，日常運作不參與。」

「友和」後來有股東以同一店名另起爐灶，對簿公堂。

「飲食是古老行業，多數家族生意或柴娃娃營運，人多參與，糾紛難免。」

新同樂，捱不過沙士， ○三年清盤（現在是第三代接班人）。

「魚翅本身，味道沒變。七三股災，九八金融風暴，○三沙士，○八金融海嘯……百般滋味。」

搞「美食之旅貴賓卡」，宣稱可憑年費九百多元的「唯靈美食卡」，到全港指定的廿七間食肆，以接近半價享用美食，推銷員又涉嫌借蔡瀾之名推銷。

「人的因素一多，事情就變得複雜。」

唯靈的事業，都與人有關。

「自尋煩惱。再揀的話，我希望自己去飲去食，而不是經營飲食。」

今日，他的辦公室，在砵甸乍街。

「租了二十多年。」

做食品生意。

「曾經賣過長白山新鮮人參，初時也有不錯利潤。」

現在？「從先父身上，學會隨緣。」

父親不擅長做生意。

「他比較有文學氣質，教我唐詩、宋詞，春夜宴桃李園等。」

「他常引述王岫：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人生路走多了，得悠然下樓梯。

唯靈七四年結婚，太太李蕙萍（惠子）八八年二月二十九日辭世。

二人沒兒女。

「主的旨意，沒刻意迴避。」

八九年十一月再婚，現任太太曾在《天天日報》工作。

「佢做經理部，鍾意食唔鍾意飲。」

五十四歲（九○年）得女，取名允宜。

「允文允武，宜家宜室。」

身為食家，容許女兒吃垃圾食物。

「喜歡薯條、薄餅，便兩星期吃一次，其他時間帶佢吃我認為嘅好嘢，慢慢佢就會選擇。」

放任女兒看電視。

「電視，不是罪魁禍首，重點是，上課留心，做功課認真，少出錯，自然多時間看電視。很多人花幾個鐘做功課，還是停不了改正。」

唯靈外甥女，唸聖保羅男女。

「姐姐年年考第一，妹妹年年考第尾。妹妹其實也很叻，但那裡的老師，硬把兩姊妹比併。」

他住北角和富，送女兒入瑪利曼。喜歡學校，鼓勵閱讀。為此，租住鳳輝臺。

「朋友笑我，相識滿天下，借個地址就行了。

「我騙人，又怎教女兒踏實做人？」

電視廣告說，養孩子要四百萬。

「多少人有四百萬，仍教不好孩子。

「養兒育女，要花時間。」

女兒會考，幾近滿分，入了烏溪沙李寶椿聯合世界書院寄宿。

「全校只兩個考到那裡唸預科。」

面試談的，都是世界大事。

「影響下一代，只能靠身教。

「你看書，她自自然然跟着看。」

唯靈自命多才多藝，獨欠一門音樂。女兒三歲，送她學琴。

「連鋼琴也買了，才上三堂，拒絕再玩。」

唯靈是順德人，不學便不學。

「四十年代，一條牛仔褲要六十元，今日，很多牛仔褲也不用這價錢，父親由得我。

「老豆好飲，由得我飲，只提醒我，Drinking or Driving，兩個D不能同時擁有。」

老來從女

女兒在美國出世。

「太太的細佬在洛杉磯，九十年代，一片移民潮，小朋友在美出世，會有一個安全網。」

女兒對美國，有份情意結，常說要赴美讀書。

「李寶椿第二年，美國North Carolina給她四年獎學金，出埋機票請佢去最後面試，去完，阿女話，America is too superficial。」

轉揀牛津。

「我舒服晒，美國不是不好，但我希望先嚴謹，後自由。第一個學位在英國，深造才赴美，我認為是完美，但我不可以將我的一套，加諸女兒。

「正如我那年代，生於憂患，現在一代，生於安樂，你逼佢捱，沒有意思。」

他教女兒，追求美好。

「美利權（今日華仁行），五、六十年代很高級，父親帶去，練習品味。

「我為阿女找補習，不補功課、不操考試，叫姐姐們告訴女兒大學生活、職場生涯，讓女兒有憧憬。」

女兒從小立志唸心理學，入警隊做心理學家。

「成功唯一的條件是上進。」

從不擔心女兒叻得滯，變剩女。

「人生美好與否，應該自己掌握，沒必要押注在男人身上。」

女兒很多異性朋友，他寫詩給女兒：

「休誇美艷賽桃花，腹有詩香氣自華，千里征途誰作伴，清風朗月燦朝霞。」

女兒四歲，在他誘導下唸古文，毛澤東詩詞。

「學語文，沒捷徑。

「父親哄我背詩詞，稚齡時不明所以。大了再看，別有風味。」

唯靈辦公室，堆滿了報紙，紙上的一隅，有張靈位照。兩旁寫着：「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紅顏薄命，名叫徐靈，死時二十三。

是否初戀情人？心裡唯有她，所以叫唯靈？

唯靈說，那是他心底的秘密。

「希望阿女唔好搵個像老爸那麼多心的伴侶。

「Worry about her going out with the wrong guy......worry about her meeting the right guy. And that's the biggest fear of all because then you lose her forever.」

第一任太太愛煙，死於肺癌，昔日唯靈，一日四支雪茄。

「九九年突然之間無咗癮。」

那年，女兒快步入反叛期。

「無高瞻遠矚得咁緊要，話阿女出世便戒煙。

「都知吸煙危害健康，但一號殺手是癌，二號殺手是壓力，吸煙有助紓緩壓力。」

今日，女兒沒不良嗜好，唯靈感恩，個個星期去聖堂。

唯靈父母，死時七十多。

「我長壽命。」

年年驗身。

「寡人有疾——好色。

「唯靈，為食人也，少時玩女，老來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