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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三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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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三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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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三蹦子

這場黃橙大戰中,沒人將三蹦子當作競爭對手,他們卻被迫離場。

來源 | AI財經社

作者 | 吳倩男

你也許習慣了共享單車,早把他們忘了。直到這場大雨。6月23日,晚上7點半,北京立水橋南地鐵口,上千輛共享單車全都泡在雨里。

三蹦子司機“一把手”躲在車里抽煙,嘿嘿笑:“看吧,還是得三蹦子。” 他缺了手的右胳膊支在後座上,滿臉得意。

一趟地鐵到站,人流魚貫而出,穿著碎花裙的姑娘一屁股坐進“一把手”車里。車費翻了一倍,她有點抱怨,但也只能順從。地鐵口邊,十幾輛三蹦子一字排開,一輛載客走後,另一輛迅速頂上。

年後,這是三蹦子們生意最好的一天,全靠這場雨。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能看著一輛輛共享單車搶走生意。黃的、橙的、青的、白的、藍的,還有七彩的。他們不關心這些車是哪家公司的,只知道那是他們的敵人。

等待

三蹦子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個整體,是在小黃、小橙出現後。“什麽樣的人開三蹦子?會幹活的不會來拉蹦蹦,都是最沒辦法的。”一個司機說。

北京蓮葩園小區南邊有一堵鐵柵欄圍墻,墻里的樹枝伸出來,剛好在路邊形成一片陰涼。這里常年放著一張被遺棄的藤制沙發,因此成為三蹦子司機聚集的地方。

上班時間過去,生意更加寡淡,五六個司機從車上下來,在墻根支起牌桌打發時間。大多時候他們都玩鬥地主,三個人打,其他人圍觀,20塊一局,“一把手”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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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沒活,21號這天,他們從上午一直打到下午5點。“一把手”輸光了身上所有的700塊錢後,憤怒地把牌一摔。

“不特麽玩了。”“一把手”說。他本名馮大鵬,河南駐馬店人,小時候因爬到電線桿上玩,被電壞半截胳膊。去年父母回老家後,他在北京沒什麽家當,也沒親人,索性拿了床被子住進車里,賺的錢基本都用在喝酒打牌上。每天喝到哪兒睡到哪兒,第二天不知道從哪醒來。他介意別人喊他“壞手”,為此還在地鐵口和另一個三蹦子司機打過一架。

河南人華濤,住在昌平東小口的半截塔村,那是個待拆的城中村,租金便宜,一個月500。他每天早上4點半開著三蹦子出發,5點前到達8公里之外的望春園,這個小區有個常客,5點出門,去立水橋南站趕5:10分的第一班地鐵。

6月21號早上9點,我站在繡菊園小區門口,看到拉了5趟活的華濤,他把車停在門口,百無聊賴,上班早高峰就要過去,他這一上午的收入停在25塊錢。

“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他說,“像我這都廢人一個,壓力大啊。”華濤活了35年,以前在工地幹過活,後來老板跑了,一萬多塊錢白幹,他做生意賠錢,修車賠錢,就到北京開起三蹦子。

這是糊口的活,他一直想找個正經工作。就在這個時候,摩拜和ofo的爭奪戰在去年下半年打響了。

2016年8月,上海起家的摩拜單車揮師北上,年底,在北京鋪了10萬輛共享單車;10月,ofo走出校園進入城市,年底覆蓋城市26個。兩家試圖用大規模的車輛投放搶奪市場,6月初,摩拜宣稱自己在全球100座城市投放500萬輛共享單車,ofo的對應數字則是120座城市,600萬輛投放。

這場黃橙大戰中,沒人將三蹦子當作競爭對手,他們卻直接遭殃。

現在立水橋南地鐵周邊還活躍著30多輛三蹦子,之前最高的時候是100來輛,堅持在這里的司機主要是三類人:難以找到其他工作的婦女、老漢和殘疾人;把開蹦子當作兼職的青壯年;純粹打發時間的北京當地的退休老人。華濤是第二種,“一把手”是第一種。

華濤意識到三蹦子開不下去是五一節後。那天,他在地鐵口等客,看到人們騎著單車不斷地湧過來,停下。不到9點,各種顏色的車分成三排從地鐵口往南一直延伸到春華路和北苑路的交叉口,200米長,小2000輛。整個場景十分壯觀。

“完了,生意別幹了。”他感到絕望。

同一時間,等在地鐵口的張麗芬(化名)也沒有生意。她大多時候都望著地鐵口發呆,看著陸續出來的人掏出手機打開共享單車,然後騎走。一個學生從地鐵出來按了半天小黃車的鎖,想找一輛沒鎖住的。

張麗芬沒忍住,給他指了一輛。那個學生開開心心地騎走了。

沖突

前幾天,華濤拉過一個ofo的工作人員。那人跟他說,6月份北苑家園會進來2萬輛小黃車。這個消息不知真假,但把華濤嚇了一跳:“這只是小黃車,摩拜呢,小藍小白呢,一共不得3萬輛啊?”公開資料顯示,北苑家園9個住宅小區總共也就5萬多人。

最近半年,華濤的收入縮水二分之一。每月要交租房水電費、兩口子要吃飯、老家兩個孩子要上學,還有新買的房子每月要還2000房貸……都是心頭的結。

對於所有的三蹦子們,這都是要面對的問題。沖突最後還是爆發了。

2月26日,地鐵口,“一把手”下車,將人行道上並排停放的三輛小黃車猛地砸到馬路中央。他沒有停手,又跑到地鐵站天橋下將一排小黃車踹倒。

“那天我往後倒車,碰倒了一輛,覺得它礙事就踹了幾腳。”“一把手”說。

這事上了報紙,題為《疑似黑摩的司機:暴踹猛砸小黃車》。幾經轉載,這篇文章的標題演變成《黑摩的司機暴踹猛砸“小黃車”:它斷我們活路》。

“沒那麽誇張。”重提這件事,“一把手”有些不自在,他堅稱自己只踹倒一輛,之所以鬧大,是因為被人拍了照片發到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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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站在打開車門的空摩的旁,舉起小黃車砸到路邊。圖/北京晨報

他把踹小黃車的沖動歸結為“頭一天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還沒醒”。他又表達了對單車的不滿,說自己之前能賺300,現在也就100多,說著說著,他變得激動和語無倫次,“我沒有家,就天天在車上住,所以別叫我壞手,我特麽家沒家,啥也沒有,心里煩。”

踹完小黃車的第二天,“一把手”從老鄉那里知道自己“出名”了。

當時中午,幾個三蹦子司機在13號線北苑站排隊趴活,一個老鄉突然喊他,說他被人發到網上了。“我下車一看,就是我。哎呀媽呀,怎麽弄,我當時頭都蒙了。”第三天,一個中年人站在他車前,問走不走,“一把手”認識他,是住在附近小區的ofo員工,他隱隱覺得要出事。果然幾分鐘後,警察過來了。

在老鄉中,這次事故結局是“一把手”被沒收了車,還被拘留了三天,但“一把手”說自己只被扣了車,在派出所待到後半夜就被放了出來。

踹車事件是三蹦子司機對共享單車不滿情緒的爆發,但“一把手”被曝光,讓他們感受到群眾的眼睛。“這能有什麽辦法,沒辦法。”一個司機說。

出路

拉蹦子之外,華濤又找了份空調修理工的活,從上午10點幹到下午5點,一天工資260元,雖然沒有五險一金也沒簽過勞動合同,但這份收入在同鄉中已屬不易。

他對搶了自己生意的共享單車沒有太大看法。盡管都是解決“最後一公里”,但共享單車環保、節能、互聯網、摩登時尚,三蹦子逆行、加塞、闖紅燈、車速過快,又一直遊走在法律的邊緣。三蹦子被共享單車淘汰,是遲早的事。

湖北人周洪濤選擇了投靠共享單車。

在一片黃橙相間的共享單車里,找到他不難,他正一邊聽著歌一邊把剛騎來的摩拜塞進空隙里。不到中午,他擺了500多輛。

由於收入減少,過完年,周洪濤就產生了轉行的念頭,4月24日,在地鐵口拉活時,他碰到來這招人的摩拜員工,他沒猶豫,第二天把三蹦子扔在家里,做起了摩拜的運維人員。

“摩拜沒招人的時候,我看到路邊有人擺小黃車,一度想找小黃車來幹。”他說。

活並不複雜,把停亂的單車排好,把壞掉的單車貼上標簽,然後清點數量,拍下照片發給小組長。從早7點工作到晚7點,一天170塊,沒有五險一金但給交一份意外險。招人要求也不高,18到45歲之間,幹活認真就行。

在周洪濤看來,這活比開三蹦子好太多,他5月份的工資已經打過來了,說10號發工資就10號發工資。並且,“開蹦子總是違法的,總有人抓你,而這是正經的大公司。”

我們交談的20多分鐘,他多次問我:“你是個寫字的?”他有些興奮,說他們老板做摩拜之前也是寫字的,在一家報社寫汽車新聞。

關於共享單車和各地交管局合作的消息越來越多,最新的一則是,成都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與ofo小黃車簽署合作協議,“探索采取政企合作、市場運作的方式推進超標電動自行車淘汰革新”,“吸納非法運營司機成為共享單車線下運維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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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濤曾把這個活介紹給之前的同行,但被拒絕。華濤嫌這份工作賺錢少,“一把手”覺得摩拜不會招有殘疾的人。張麗芬的態度和“一把手”類似,覺得自己年紀大不識字,不會有公司要。

悟空單車倒閉、馬化騰和朱嘯虎朋友圈互懟、ofo與摩拜單車的兩位創始人首度“同框”……整個6月,共享單車行業並不平靜。但三蹦子司機們沒有聽說過,也並不關心。

“一把手”至今還記得三蹦子的黃金年代:“那時我住在沙子營,6點多起床,我媽給我做了飯。當時車少活多,下午2點我一數,賺了230。第一天我一直幹到晚上11點半,一共賺了370。”這是他賺得最多的一天。

如果生意一直不好,“一把手”打算去海南賣棗,據說一天能賺五六百,這是他在老家喜歡過的姑娘告訴他的。

張麗芬沒有改行的念頭,她52歲了,出來拉活是為了給兒子攢錢結婚。為了增加拉活量,她不得不長時間守在地鐵口。不久前,她遇到抓黑車的:旁邊白車里出來一個執法人員,讓她下車,她賴在車上死活不下,趁著不註意加大油門跑了。

在這次逃跑中,這輛買了不久的三蹦子,左邊的擋風玻璃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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