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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者 黎智英


2013-09-19  NM
 
 

 

「Don't mess with the lions!」健激昂地說出當時年輕知識分子的風雲氣概。當時那群年輕人求知的熱忱,浸淫西方文化的洗禮非常自豪,喚發起了他們勇猛如獅子般的器宇。大時代當前,他們大無畏,膽敢乘風破浪!這是屬於他們的大時代,他們都知道,雖然他們一無所有,除了那顆拓荒者的心。但這已足夠了,因為他們已宣示了將來的世界。

我第一天往雪廠街的美國圖書館就坐在健的旁邊。我問他貴姓,他說他叫Ken,這裡的人都叫他健。之後我們約定六點到,我經常在中環五點下班就提早來看書,看些美國報紙雜誌,到健來了互相看些東西,借還些書籍,就到附近大牌檔消夜。消夜時談的都是看書的事和一些歐美國家的時事。我們都看圖書館裡不同的報紙、雜誌,雖然主要是美國的,我們知道許多外國發生的事情,這些消息是我們追求知識、追求西化的部分,也是我們這幫常駐圖書館看書的人的話題。我和健每星期有兩晚約在圖書館見面,見面前我們都不吃東西,下班就趕來急着看書,等到消夜時間便大吃大喝。

健長得高,身材瘦削,一頭長黑髮,講話時偶爾撥一撥,頭輕輕往後稍稍揚一揚,神態盡是書卷氣。漆黑粗眉下兩隻閃亮的大眼睛,靦覥含蓄薄薄的口唇,配上高高令人矚目的鼻子形成尷尬的神情,掩隱着他真摯的笑容。他有點神秘,他永不說出自己住在哪裡,也不告訴你工作的性質和地方,只知道他家人搬到香港前是在大陸做官的。他不講他的家人,你都看得出是曾經風光過的落難書香世家。健沒錢打扮,穿的都是普通的粗布衣服,卻穿得有品味有體面,這不僅是書香幾代的修養,還有曾經是大家族的尊嚴。他聰明剔透,充滿熱情,目標明顯,相信自己遲早名成利就,而旁邊的朋友也相信他會。這瘦削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知識分子,勇往直前,真像頭獅子。獅子卻沒有他予人的神秘感。他不僅是隻獅子,還是個傳奇,傳奇才神秘。這是個傳奇的年代。到圖書館看書是我們那個年代不少年輕人每天的活動,就像今日年輕人往健身室做運動一樣是daily routine。造成往圖書館看書成了熱潮,是因為當時年輕人的求知慾強,和英文的書籍又太貴供應也太少,物以罕為貴,人們追求知識便更心切了。不少是從大陸逃難到香港的年輕知識分子,他們都想盡量接觸英文,融入西方文化,從中找生計的出路。

香港是個當時大陸對外貿易的唯一窗口,學會英文,精通西方文化,不僅是條生路,對那些知識分子更是自我翻身的機會,而且是融入、轉化到另一身份的歷程。有了西化的薰陶,經過了西方文化的洗禮,學會了西方價值觀的思維,做事的方法,你便是那時代的精英,你便是走在時代的前線。中國淪陷造成的難民潮創造了香港後來的奇跡,就是因為這一批批帶着冒險家精神,逃離大陸到香港的難民,懷着拼勁,決心在香港再創家園。那是個充滿拓荒者can-do精神的文化氣氛,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時代。那是我們吸收知識的時候,只知吸收,似懂非懂,見解仍模糊。可是健已有了自己的分析,自己對事物的見解。我們仍在瞎子摸象的時候,他似乎已窺見了全豹,非同小可!他很有說服力,但他卻一定要你被說服了他才罷休,真使人氣喘。他就是這樣competitive。在中環做事兼讀夜校兩年後,他考進中文大學,讀了兩年就畢業,然後到銀行做事,幾年間他已是深水埗分行經理。雖是間細小的分行,但這些年輕人卻充滿機會和希望,呈現了當時的蓬勃與繁榮。看見健的身影,見證了那時代的傳奇,那是個傳奇的時代,很多人都是傳奇。

健帶我參加不少文化聚會,都是些有錢人贊助的,或在他們家裡舉行的,我們見面時間愈來愈多,最後我們幾乎每晚約在一起晚飯。我們熟稔到有兩次他妹妹梅也出來跟我們一起吃飯。第一次見面是她剛從大陸來港,我們約了在Jimmy's Kitchen吃飯。我和健和梅三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她穿着白色襯衫,不施脂粉,臉色嫩白透紅,非常性感清秀,牆上唯一的燈光剛好從她頭頂照下,讓我看到她的胸脯在透明的衫影下慄動,弄得我心猿意馬,獵心頻動。她是個尤物,再望住她我會出醜,想到這裡我嚇怕了,不敢再正面望她一眼。她的確是個尤物,血氣方剛的我不敢看也看了好幾眼,印象深刻。但她是好友的妹妹,怎好意思胡思亂想!她漂亮,騷氣洋溢,是個你見了馬上想捉上床的女人,血氣方剛的我當時就是這樣想。拓荒者都有濃厚的冒險精神,熱烈的情操,對女人猶如對事業,一發不可收拾,望多一兩眼好友的妻女,一有不謹慎:南無阿彌陀佛!淫人妻女罪孽大,懺悔也太遲。出來行,你預咗危機四伏,知道有些地方是絕對不能受魔鬼引誘的。

健進大學那年他弟弟也上大學,他們都忙着,我和健少了見面。一製衣廠老闆請我到尖沙咀樂宮戲院樓上的仙樂斯舞廳跳舞,坐在老闆旁邊的漂亮舞女,坐下來看見我馬上起身要走,我卻馬上認出她是梅,叫了她一聲。既然被認出了,她便馬上悠然地再坐下來,紅着臉望着我在微笑。老闆知道我們認識,叫她轉坐到我身邊。坐下來不到五分鐘我們便做了個協定:我們在這裡見面的事不能對任何人說,以後我來找她不用我買鐘跟我出街。她說,既然是朋友,她樂意跟我在一起,她說做了這行斷絕了所有朋友,今天既然碰着就要珍惜這唯一拾回的友誼。我後來常常去找她。這樣漂亮的女人實在迷人,在那拓荒的時代,尤其浪漫。這女人為了兩位哥哥上大學撐起頭家,頂天立地,她的性感亮起殉道者的浪漫,給予男人征服者的虛榮感!她是真正的拓荒者,我們都屬於那彩虹的年代。梅的犧牲播下的種子後來長出燦爛的花,豐碩的果實。她嫁了個餅家第二代老闆,有少奶奶不做,做了個一呼百應的事頭婆,為家族的傳統生意發揚光大。健在美國成了非常成功的銀行家,退休後在大學教書。他弟弟現在仍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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