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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大牧場·下篇】大牧場運動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11-30/100467105_all.html#page2
「你能想像,現如今整個美國加州都在給中國人民種草,整個澳大利亞再加上新西蘭,都在給中國人民養牛嗎?」一位牧場管理業內人士告訴財新記者。

  現代牧業成功上市,KKR投資獲得回報,這吸引了更多資金進入。萬頭大牧場成為近兩年最火爆的農業投資項目。今年7月的中國第四屆奶業大會上,「大牧場」是第一熱詞。所有關於大型牧場建設的論壇都人頭攢動,乳品企業、畜牧公司、飼料企業、甚至牛奶質量檢測公司都宣佈:「我們計劃建牧場!」

  大牧場考驗中國土地的承受能力,也考驗全球的牧場供應鏈。

地方不遺餘力

「全程保姆式服務」

  2010年,金石投資向中地種畜投資5000萬元,原本是看好隨著大牧場運動正熱起來的種牛進出口貿易,但中地種畜做起了牧場。第二輪融資時,中信產業基金和杭州金燦以更高的價格進入,但金石投資沒有再跟投。金石看到了萬頭大牧場的風險——回報慢、盈利至少要五六年以上,土地有限,環境污染隱憂等,更傾向於考慮投資牧場建設公司。今年,中地種畜已在北京證監局進行輔導備案登記,券商也已介入。

  已經制訂上市計劃的還有輝山乳業和聖牧高科。輝山乳業去年已私募2億美元,引入了香港富豪鄭裕彤,計劃明年下半年上市,募集資金10億美元。泰山投資也在華夏畜牧投下6000萬美元。

  更重磅的資金,則來自飛鶴、蒙牛、伊利等乳品企業。

  資本的聚集,與國家的扶持政策和地方政府從土地到資金的大力支持有很大關係。

  現代牧業投資部的前高管告訴財新記者,早在2007年很多地方政府已找上門,希望他們投資建牧場。「最多時,一天接待五六撥不同地方來的官員。」

  地方政府爭相開出土地、貸款等各項優惠政策。「如果不能給出幾年土地免租政策,官員們連鄧九強的面都見不上。」該高管回憶稱。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爆發後,政府開始鼓勵規模化養殖,出台一系列扶持政策,其中包括:1000頭以上的牧場可獲150萬元補貼,部分地區補貼170萬元,同時,對牧場進口的奶牛也給予補貼。

  「地方政府把建萬頭牧場看作政績,特別是北方一些政府,本身就帶了發展畜牧業的指標,格外歡迎有人來建大牧場。」一位從事養殖20多年的老專家對財新記者表示。上述現代牧業投資部高管認為,地方官員其實並不看重牧場的實際收益,僅招商引資已經是很大政績。

  本已退出中國市場的澳亞集團也選擇回歸,迅速在中國上馬三個萬頭牧場。艾德加·科林告訴財新記者,地方政府大力支持,土地根本不是問題。澳亞集團在山東泰安的項目總投資4500萬美元,佔地1500畝,註冊資本2500萬美元。泰安政府網站消息透露,項目從簽約到5000頭牛進場不足10個月,速度驚人。

  「2012年 3月26日簽約落地,泰安政府組建的指揮部立即成立了由4名領導幹部和16名機關幹部組成的項目服務組,為項目提供全程保姆式服務,在張嶺管區設立了指揮部,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了326戶土地流轉合同的簽訂,遷墳412座,清理核桃樹、楊樹、花椒樹等各類樹木6400株,改修道路2公里,遷移通信線路2條、滷水管道1條,架設高壓線1000米,打深井2眼。」該消息稱,泰安市商務局、國土局、環保局、畜牧局、交通局等單位一路綠燈,簽約剛滿一個月(4月30日)就完成了相關手續。不到三個月(6月15日),首批2500頭奶牛已經進場。此外,政府幫助企業以動產為抵押,從荷蘭銀行上海分行獲得貸款。11月14日第二批奶牛進場,累計存欄量達到5000頭。

  前述KKR高管也告訴財新記者,在牧場投資方面,最大開銷並非來自土地,而是買牛。一旦追加投資,企業從銀行獲得的貸款又將增加,資金也不是問題。

萬頭迷信

中國在建的萬頭牧場已超過40個

  據財新記者不完全統計,包括現代牧業的20個牧場,中國目前在建的萬頭牧場超過40個,最大的牧場有4萬頭奶牛。

  投入中國萬頭牧場建設大軍的乳品企業最多。早期沒有自營牧場,依靠收奶做乳品起家的蒙牛和伊利希望控制奶源。三元、光明等本來有牧場,長期以產量定銷量的企業也在擴容。乳品企業的萬頭牧場或籌備或已快速上馬,記者採訪中幾乎沒有一家省級大型乳品企業在超大規模牧場建設上甘於落後,目的卻並非質量控制那麼單純。連主要以奶粉生產為主的飛鶴都將生產鏈延伸到了牧場,號稱要建十個萬頭大牧場。

  2011年,中糧入主蒙牛,空降總裁孫伊萍到任後第一個舉動是引入丹麥企業Arla Foods,準備投資35億元,2015年實現100%奶源來自規模化養殖。

  蒙牛100%控股的富源牧業將承擔自有牧場的建設管理,同時加入奶源供應商的管理。年內就計劃在東北、河北、內蒙古等地籌建8-12個千頭以上牧場,目前已在江蘇宿遷、內蒙古和林及山東蒼山開始萬頭牧場建設。其中,江蘇項目計劃投資4億元,今年5月第一批從澳大利亞進口的3000頭純種牛已入駐。

  伊利也已在北方佈局了一系列千頭規模牧場,僅內蒙古土左旗一地就出現伊利千頭牧場連成片的情況。而伊利的1.5萬頭超大牧場早在2009年就已開建,目前還有多個在建項目。

  有沒有萬頭牧場,成為衡量一個企業牧場建設和管理能力的標誌。北京三元過去長期以千頭牧場為主,現在也加入萬頭行列。三元綠荷牛場管理部部長王新宇向財新記者介紹,三元綠荷目前有39個牧場,其中36個都供給三元乳業。這些牧場大多在1500頭左右,最大的存欄2500頭。據介紹,其千頭牧場可達到每頭牛11噸/年的單產。

  王新宇說,北京缺地,考慮到牧場可能帶來的污染問題,北京現在要求牧場必須遷出六環。三元在搬遷同時有了更多發展空間,5000頭牧場上馬。他指出,從防疫角度考慮,5000頭規模的牧場已經很大,再大防疫不好控制。然而,三元綠荷在今年的中國奶業展覽會上卻掛出了保定萬頭牧場的標牌。

  上海光明的情況和北京三元類似。據光明荷斯坦牧場管理負責人告訴記者,南方土地資源緊缺,萬頭牧場項目上馬非常難。「1頭牛配2到3畝地,萬頭就是3萬畝,上海周邊找那麼多地不現實。」因為缺地,光明荷斯坦現在用於消納糞便的土地僅能做到1頭牛配1.5畝土地。「好在南方農田可種兩季,要不糞便消納都成問題。」該負責人稱。

  光明荷斯坦擁有的最大牧場是存欄6000頭的金山牧場,2006年就引入了全自動化計算機控制,為中國第一。其負責人介紹,時至今日金山牧場的產量並不比其他規模更小的牧場高。金山牧場奶牛單產能達到9.5噸/年,有的小規模牧場單產已達11噸/年。

  該負責人稱光明的牧場從解放前沿用至今,自己從未想過建萬頭牧場。但其母公司上海光明集團2010年在江蘇鹽城上馬了海豐萬頭牧場,牧場計劃存欄4萬頭,佔地5萬畝,一期投資3.5億元。

  根據雀巢中國區公關總監何彤提供的資料,今年6月,雀巢在黑龍江雙城建立奶牛飼養管理培訓中心,佔地60萬平方米,配備三種不同形態的培訓牧場,包括一個擁有8000頭牛的超大型農場。何彤解釋,雀巢建大牧場主要是響應國家對規模化養殖的號召,主要為了培訓當地奶農,不指望靠牧場賺錢或提供穩定奶源。「雀巢只做產品,不往上遊走的策略不會改變。」她強調。培訓中心的兩個大牧場迄今尚未有牛入駐。

  同在上海的上海牛奶集團也已開始建設兩個萬頭牧場,因南方缺地,另一個萬頭牧場遠在黑龍江。

  在養牛專家看來最不適合養牛的廣東耐不住大型牧場的誘惑。2012年5月,廣州風行牛奶有限公司宣佈投資3.5億元,分別在增城、從化兩地擴建養殖基地,該項目將成為廣州近年來投資最大的農業項目,規劃到2013年,奶牛飼養規模達到2萬頭,年產鮮奶8萬噸,佔廣東省鮮奶總產量的60%。廣州市發改委官網公佈的信息顯示,位於從化的養殖基地擴建項目總投資1.8億元,奶牛存欄數7200頭。針對該項目,財政投資650萬元,其餘由企業自籌解決。

  有業內人士分析指出,風行此次上馬大型牧場,其背後動機有可能是與廣東境內另一大區域性品牌——燕塘乳業叫板,爭搶率先上市機會。

   據東石北美牧場建設公司總裁蘇浩介紹,新西蘭、澳大利亞因地廣人稀,主要採用散養。而美國和加拿大兩國則多為大牧場,即所謂規模化養殖。歐洲集中度遠低於美國和加拿大,牛場規模一般不超過1000頭。中國大牧場學的是美國模式,與美國的不同表現在發展路徑和效率上,管理上的差距遠非短時間內能解決。美國過去50年牧場規模逐步擴大,牧場數量從50萬個降到5萬個,而單產一路升到9噸/年。這是一個自發的追逐效率的過程。但中國整個過程是政府和資本在推動,規模化不是農民自發形成。資本之所以那麼急,一是現在政策支持,更重要是因為牧場土地是稀缺資源,五年後再投就沒地了,必須先跑馬圈地,用大牧場把地拿到。

  以上市為目標,進一步推動了牧場的規模競賽。前述金石投資內部人士說,一個牧場公司惟一能夠增長的點就是不斷投資新建新的牧場,但到處建牧場的風險很大,土地、環境和防疫都是問題。

  2009年,憑藉內蒙古土左旗政府的資金支持,蒙牛前任CFO姚同山成立聖牧高科,註冊資金2.68億元投資牧場。和現代牧業只做萬頭牧場不同,姚同山盯上了3000頭至5000頭規模的牧場。2011年,姚同山引入景林投資3000萬元人民幣,計劃赴港上市。

  聖牧高科和蒙牛乳業在內蒙古和林格爾縣共同投資開建的「萬頭奶牛科技產業化示範牧場」,被列入國家863科技專項。姚同山還切入下游,聖牧有機奶在北方的超市賣出了93元/瓶的天價。

都在交學費

「防疫是最考驗牧場管理的環節。越大的牧場越難控制防疫問題」

  風險已經在顯現,在大牧場投資上交了學費的企業不在少數。

  美國上市的飛鶴乳業一直宣稱將實現全產業鏈佈局,五年內投資建設10個萬頭牧場,目前已擁有4個,其中位於黑龍江的牧場有3萬頭牛。然而,2011年,飛鶴卻以1.3億元的低價出售了旗下兩個牧場。曾幫助飛鶴設計3萬頭牧場的中博農公司專家告訴財新記者,給飛鶴設計的牧場使用了以色列恆溫牛棚技術,造價不菲。飛鶴出售牧場,他認為可能是建設速度過快造成現金困難。

  飛鶴出售牧場錢主要用於回購對賭失敗後的股份。2009年8月,紅杉資本投資飛鶴6300萬美元。對賭協議規定未來兩年達不到業績增長,飛鶴需溢價130%回購。2011年2月,紅杉因飛鶴的業績未達標而終止合作,飛鶴要在一年內分四期向紅杉支付約6300萬美元及相應利息。紅杉保本退出,而飛鶴近期更傳出私有化退市。

  艾格農業乳品分析師陳連方告訴財新記者,飛鶴乳業的主要產品是奶粉。三聚氰胺事件後,中國消費者對國產奶源奶粉普遍不信任,飛鶴自建奶源,打出萬頭旗號並未改變現狀。

  另一個出問題的是吉林輝山乳業。輝山曾宣稱擁有40萬畝草場和超大型牧場,未來將再投資10億元,從澳洲引進3萬頭純種荷斯坦乳牛,建成15個世界級現代化牧場,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乳牛基地之一。輝山最近傳出赴港上市計劃。

  然而,兩位業內專家均證實輝山的牧場計劃並不成功。「他們養了3萬頭牛,但是情況不妙。」其中一位專家透露,因管理不善,進口奶牛出現了死亡。

  「防疫是最考驗牧場管理的環節。越大的牧場越難控制防疫問題。按照國家規定,一個區域裡出現一頭病牛,整個區域的牛都要撲殺。這對大牧場來說損失驚人。」一位牧場建設的資深人士對此表示憂慮,「我很難想像中國的萬頭大牧場是照此執行。」

  多位牧場專業人士認為,中國集約化養殖起步較晚,如今各地倉促上馬大牧場,從技術、到經驗再到管理人才都嚴重匱乏,從海外引進先進設備又需要投入大量資金,最終有可能導致整個牧場投資虎頭蛇尾。

草、牛爭奪戰

中國大牧場橫空出世,給全球產業鏈都帶來了壓力

  整個加州在給中國人種草有些誇張但並非沒有依據——目前國內的萬頭牧場,主要是從美國加州進口苜蓿。

  根據中國農業部、中國奶業協會2011年的統計,中國對飼料進口的依賴在2010年總爆發,其中紫苜蓿的進口量從2009年的133噸激增至2010年3426噸。而最新的中國奶業月報顯示,2012年1-8月中國累計進口苜蓿草27.3萬噸,同比增長120.21%。

  2011年,進口苜蓿報價在2300元/噸左右,而國內苜蓿粗蛋白含量明顯低於進口苜蓿,同期價格約1800元/噸。從甘肅新疆一帶的主產區運至位於內蒙古、河北、山東、黑龍江等地牧場,運輸成本較高。上海牛奶集團工程師範佔煉指出,對沿海地區牧場而言,選擇海運從美國進口反而比從國內走公路運輸划算。玉米從國外進口比從東北運每噸節省350到450元,而苜蓿進口走船運的價格比從甘肅等地運過來便宜一半。

  此外,中國苜蓿種植品種雜,收割不規範,沒辦法分類銷售;缺乏大型加工設備,造成苜蓿的含水量不穩定。苜蓿從北方運到南方後遇到高溫高濕,很快就黴變了。

  四方力歐副總裁羅繼寶也指出,中國農民種植苜蓿只稱重量,因此總是等到苜蓿開花才收割,實際上苜蓿剛吐蕊時營養價值最高。另一方面,由於缺乏大型收割設備,中國苜蓿草往往無法保存營養價值較高的苜蓿葉。相同重量的苜蓿,國內外品質相差較大。

  「牛場發展速度太快了,大家拚命上大型牧場,牧草供不應求。」前述牧場管理人士對財新記者透露,自2011年以來,先是國內苜蓿價格上漲,進品苜蓿隨之跟進,至2012年初,進口苜蓿價格已漲至每噸3400元至3500元。

  為擺脫進口依賴,農業部副部長高鴻賓在今年乳業大會的內部會議上透露今年將撥款5億元支持苜蓿種植,試點成功後未來還將進一步投入。「5億元是試點,中國種苜蓿50億元都不夠。」他說。

  搶草的同時,大牧場還面臨買牛難。目前國內新建的萬頭規模牧場均從海外進口奶牛。統計顯示,2008年之前中國良種牛進口維持在1.5萬頭上下,2009年數字變成了3.7萬頭,2010年8.9萬頭,到今年1-8月進口已接近8萬頭。

  近兩年,中國牧場引進奶牛的主戰場已從美國、加拿大轉至澳洲、新西蘭,一是價格,二是因為「澳大利業的牛也不夠我們買的,有時六七個月大的牛都賣掉了」。此外,從2010年開始,烏拉圭和南非也成了中國的奶牛供應地。

  「現在進口的牛比以前的品質差了很多。以前到國外買可以選,這幾年因為大量進口,供不應求,愛要不要!」一位考察過現代牧業的乳企人士對財新記者透露,現代牧業從澳洲和新西蘭買回的基本上屬於不帶牛犢的13、14個月大的青年牛,需要先養到16、17個月時交配,再懷孕9個月,並完成7天生產後,方可產奶。這意味著從購牛到產奶,需要等一年的時間,其間每頭牛的飼料成本約需1萬元。

  上海牛奶集團工程師範佔煉也指出,進口奶牛產量高,但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較高,飼料要好,其他硬件軟件也有更高要求。本地牛種適應性比進口奶牛好。「牛奶最後的生產效果40%看品種,其他還是看管理。」他說。但與飼料一樣,中國的育種技術現在跟不上快速上馬的大牧場步伐,這是中國的萬頭大牧場普遍單產量不高的原因。

並非越大越好

牧場圍繞兩個重點,牛和糞。前者保證產量,後者是牧場能否永續發展的關鍵。防疫風險是所有萬頭牛場反對者的最大理由

  「中國模式其實是奶牛工業化養殖。」四方力歐投資部經理趙鳴曉告訴財新記者。既然工業化,規模效應就是關鍵,然而,工業化養殖的規模到底多大合適?業內迄今沒有定論,多位專家告訴財新記者,惟一原則是「因地制宜」。就規模效應而言,通常千頭以上牧場已經明顯,牧場絕非越大越好。

  「規模化養殖的經濟效率有峰值,過了那個規模會向下走。」東石北美牧場建設公司總裁蘇浩是萬頭大牧場的堅定反對者,在他看來,這個峰值就是5000頭。超過之後,因糞便消納和防疫等難題很難解決,成本反而會加大。

  參與超過了多個超大規模牧場建設的羅繼寶則告訴記者,超過3000頭規模的牧場每頭牛的基建類一次性投資從1.5萬到2萬元,並非越大越省錢。以此計算,萬頭牧場僅基建費用就高達1.5億到2億元。此外,買牛是最大開支,以前期購入5000牛計算,一個萬頭牧場的一次性投入在3.5億到5億元,這還不包括土地租賃費用。

  對於牧場佔地,國內現在遵循1︰0.1的方案,供給牧草的飼料地配比為1︰2,消納糞便的土地配比為1︰3。以此計算,一個萬頭牧場,至少需要千畝土地建設牛棚,2萬畝農地種植飼料並消納糞便,外加1萬畝農地用以專門消納糞便。

  土地和投資理論上決定了牧場的大小,但現實的情況卻是,很多萬頭牧場在近距離內根本就沒有可供消納糞便的飼料田。考慮到外運成本,諸如現代牧業肥東等牧場就近傾倒沼液糞便就不難理解了。

  羅繼寶介紹,除了一期投入,牧場從選址到建成後的內部管理是一項非常細緻的工作,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可能造成質量風險、環境污染。

  衛生部2010年5月發佈的《動物防疫條件審查辦法》規定,動物飼養場、養殖小區選址應距離城鎮居民區、文化教育科研等人口集中區域及公路、鐵路等主要交通幹線500米以上。種畜禽場應距離生活飲用水源地和人口集中區域及公路、鐵路等主幹線1000米以上。

  具體選址時情況更加複雜,氣候、土壤、地下水等的情況都必須考慮。包括羅繼寶、范佔煉等在內的多位專家反覆強調養牛的南北方差異,南方相比北方更不適合養牛。

  上海牛奶集團工程師範佔煉介紹,南方夏季炎熱,一旦降溫不及時對牛群非常危險,因此整個牛棚都沒有圍牆,最熱的季節需要設置水簾,噴出冷水給牛降溫。

  此外,由於牧場的糞便處理無法做到完全無味,因此相關處理設備最好建在整個牧場和居民區的下風向,牧場應選在偏遠無人煙的地區。

  然而,很多企業拿地時並未做全面考察,等一切土地手續就緒,牧場建設專家到場後,情況卻往往是「位置並不適合建牧場,最後不得不做各種妥協上馬」。羅繼寶曾接過一個廣東寧縣的大型牧場項目,土地已經就位,但各項檢測結果出來後,地下水重金屬超標,牧場擱淺。後來這個牧場有新投資者接盤,仍然做了起來。

  羅繼寶總結,牧場設計和管理圍繞兩個重點,一個是牛,一個是糞。前者保證產量,後者是牧場能否永續發展的關鍵。

  在牛的環節,防疫風險是所有萬頭牛場反對者的最大理由。羅繼寶指出,以瘋牛病為例,區域內一旦有一頭牛感染,整個區域全部撲殺。因此,他們一般推薦客戶即便要建萬頭牧場,也最好分為兩個5000頭區域,飼料和糞便區可以共享,牛棚等設施全面分割。

  現在,包括現代牧業在內的很多萬頭牧場都是單體形式。一個牛棚裡甚至有3000頭奶牛。中博農公司的專家則稱已設計出可以容納4000頭奶牛的牛棚,進入牛棚一眼望不到頭。多位專家指出奶牛集中,一旦發生疫情很難控制。

  飼料的質量則直接關係到牛和牛奶的質量。2011年末,蒙牛爆出黃曲黴素事件,業界第一次意識到飼料發霉不但影響奶牛健康,發霉產生的黃曲黴素還將進入牛奶危害人體。

  據羅繼寶介紹,不合理的飼料儲存、堆放和取用方式都可能造成飼料發霉。華夏畜牧就在飼料問題上吃過苦頭。華夏畜牧主要給高端乳品品牌萬得妙提供生奶,目前經營的最大牧場存欄數不超過5000頭。

  據華夏牧野董事長邵祈介紹,華夏畜牧沒有青儲飼料田,而中國收割玉米秸稈是手工作業,運到牛場碾碎髮酵需兩個禮拜,等最後一道工序完成,前邊的已經發霉了。而在美國週期縮短為三天,差別就在機械化。

  一開始華夏畜牧沒有使用自己的收割機,農民送玉米的卡車從河北廊坊三合牧場排到幾公里外的102國道。「等一天玉米進場,所有東西都壞掉了。」

  吃過苦頭的不止華夏畜牧,羅繼寶說,曾有企業為了節省一點土方建設,將青儲窖的圍牆高度減少一半,後果就是邊緣的玉米全部黴變發黑無法使用。

中國模式矛盾在爆發

「中國牧場要爆發矛盾,首先就在土地和環境上」

  萬頭牧場對環境的最大挑戰還是糞便處理問題。羅繼寶介紹,國內已經引入的先進技術包括自動清糞系統、糞便回衝再利用系統、沼氣發電以及固液分離後固體物質回填牛臥槽。

  自動清糞系統一般1個小時清理一次牛棚裡的走道。清理後的糞便進入地下管道,通過已經在發酵池裡的液體糞便回衝入發酵池,回衝水還可以用於清洗奶牛在擠奶廳外等待區域產生的糞便。進入發酵池後的糞便要經過20天的厭氧發酵,這期間會產生大量沼氣。按國內牧場目前對外宣傳的統一口徑,沼氣將用於發電牧場自用。

  然而,管理牧場多年的一位專家指出,國內牧場的沼氣發電一直存在未能攻克的技術難題。沼氣量、發電機組發電量以及用電量的匹配不斷變化,沼氣發電很難提供穩定電流給牧場。即使能夠配套,沼氣發電還要加添加劑,高的成本達到2元/度,低的也要1元/度,比外接電網的電費(約每度0.6元)高得多。自用不划算,更別說輸送給周邊地區使用了。「國內雖然萬頭牧場很多都投建了沼氣發電設備,因為國家有補貼,建一個補貼2000萬元,不建白不建,但幾乎都是擺設。伊利已經放棄了沼氣發電。」他說。華夏牧業、三元、光明等企業則坦承沒有建立沼氣發電設備。

  發酵後的液體再進行固液分離,固體中的纖維質用於牛臥床的墊料,其餘部分成為機肥回田。羅繼寶介紹,使用處理後的糞便代替沙土作為牛床墊料是中國的創新,但這僅適用於北方天氣較乾燥的地區。在南方,這些墊料因濕度過高很容易再次發酵成為糞便,影響牛的健康。

  這一創新在很多大牧場被大量複製。現代牧業在降雨較多的安徽肥東也採用了類似技術。

  在糞便處理過程中,最後一道工序是沼液的處理,一般需要在三級氧化塘中進行有氧發酵,方能達到農業灌溉標準。羅繼寶告訴財新記者,沼液是肥料,但並非隨時可用。通常要在農田收割之後,一年一到兩次大規模外運,因此必須設計足夠儲存七個月沼液的氧化池。一個萬頭牧場需沼液氧化塘9萬立方米,大約相當於50個深1.8米、寬21米、長50米的標準泳池。

  現代牧業的肥東牧場據說擁有一個10萬立方米的地下沼液儲存池。對此,前述牧場管理專家指出地下儲存池可以防止暴雨漫池,但其發酵效果可能不佳,沼液濃度過高,一旦回田容易燒苗。

  沼液的外運使用也存在成本問題,一些土地在使用幾年沼液後肥力足夠需停用一段時間。因此牧場周圍用以消納的土地在一段時間以內會呈現向外擴張的趨勢。而這樣造成的運輸成本增加在牧場建設初期就必須考慮。

  一位曾經考察過現代牧業和林牧場的業內人士對財新記者透露,有一部分現代牧業早期投建的發酵池並未在池底鋪墊防滲漏的薄膜,長此以往會影響噹地的地下水環境。企業如果無法保證沼液在足夠範圍內作為肥料消納,而是將其長期在一個地方傾倒,重金屬等污染將對土壤造成永久性傷害。

  對於大牧場的支持者,美國是他們常常引用的標本。在美國,規模化養殖率高,目前最大的單體牧場存欄數高達4.8萬。但上海奶業協會前會長顧佳生告訴財新記者,說美國都做大牧場是誤導。美國的奶牛畜牧業多以家庭為單位,萬頭以上的規模牧場很少。「主要是實驗性質。」他介紹說,「美國去年年底的統計數據是牧場平均存牛數137頭,歐洲不超過100頭。」

  美國環球種畜集團的阿里斯迪爾·皮爾森告訴財新記者,在美國,牧場規模化有一個相對集中的過程,牧場管理人員通過幾代積累的經驗,技術和人才準備充分。中國應該慢慢尋找自己合適的方式。

  在東石北美牧場建設公司總裁蘇浩看來,中國和其他國家牧場發展的最根本不同在於,其他國家(包括美國)的牧場都是農民在做,集約化是一個自發的過程,而中國大牧場背後的推動力來自乳品企業和外來資本,他們不在乎對周邊土地的污染。

  「在美國牧場最集中的威斯康星州開會,到的全是農民;中國一開會,到的全是企業,乳品企業。」他說,「中國牧場或者說奶業要爆發矛盾,首先就在土地和環境上。」

  本刊記者宮靖、鄭斐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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