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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去產能: 尋找看不見的平衡點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30084

安徽省淮北市,一座計劃在2017年年底前關井的煤礦。安徽省計劃至2020年,關閉煤礦21對,退出產能3183萬噸/年,分流安置7萬多名礦工。(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10日26日《南方周末》)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供需關系的轉變使煤價猛漲,過去幾年“過得淒涼”的煤炭企業突然迎來了屬於他們的好日子。

“現在不是擔心去產能的任務完不成,而是有些地方去產能的熱情高漲,怎麽能在保供應的情況下有序地去產能。”

如何促進產業的現代化,在市場上建立更高質量的平衡,也是本輪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題中應有之義。

進入10月份之後,北方的天氣一天天轉涼。放在往年,山西晉中市和順縣百珍新村的王振華已經開始清洗暖氣,到洗煤廠拉炭,準備過冬了。但在今年,村幹部很早就在大喇叭里廣播,村子要集體安裝燃氣,集體供熱,不允許私自燒煤。

兩個月前,和順縣一家國營煤礦發生了一次礦難。四天後,晉中市要求全市露天煤礦和非煤礦山、和順縣全部煤礦停產、停建整頓。

過去兩年,去產能是煤炭行業的主題。山西省先後退出產能2325萬噸和2265萬噸,均位於全國各省份的前列。不過,相比於大同、長治、陽泉等煤炭大市,晉中的煤炭產能並不算多,也一直沒有分到去產能的任務。

如今來到煤炭去產能第二個年頭的冬天,煤炭使用高峰如期而至,晉中此次的煤礦關停之舉卻被國家發改委點了名。

“個別地方存在非理性停產,因為發生煤礦事故就關停所有煤礦,這種做法不科學,尤其是在迎峰度冬的情況下,更不應該采取這種辦法。”在10月11日舉行的深化推進煤電運直購直銷中長期合同座談會上,國家發改委副主任連維良說,此前已經約談了晉中市。

“現在不是擔心去產能的任務完不成,而是有些地方去產能的熱情高漲,怎麽能在保供應的情況下有序地去產能。”連維良說。

晉中市煤炭工業局一位內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被約談後,煤炭局就召開了緊急會議,工作人員也奔赴各個煤礦協調複工,“有的人連十一假期都沒休息”。目前,該市的大部分礦場已經複工。不過,礦難事故發生地和順縣內,絕大部分的煤礦仍然處於停產整頓的狀態。

這一次全村被要求集體安裝供熱,在王振華看來,除了環保的問題之外,也正是與煤礦關閉、煤炭供應不足有一定的關系。在進入煤炭去產能的第二個年頭之後,“保供穩價”成為了煤炭業的一個高頻詞。

向供需平衡轉變

在多個省份傳出提前超額完成任務的捷報之後,黑龍江省則表示為保障冬季煤炭供給,將下調今年的去產能目標。

“2015年之前,煤礦虧得都比較多,那個時候煤礦太多了,煤價也低,基本上產一噸煤就要虧一筆錢。”年近五十的李鋒在山西呂梁販煤已經有十個年頭,他見證了這幾年煤價“N字形”的波動。如今,煤價再次沖上波峰,連他也沒有想到,煤炭企業的好日子會來得這麽快。

李峰有自己的車隊,也跟鐵路上的關系很好,他主要的生意就是通過拉煤卡車或綠皮火車將山西的煤賣到山東。2015年是他生意場上最後的高光時刻,那個時候,每個月他能往山東發三萬多噸煤,煤源也很充足,只要給關系好的煤老板打個電話,礦上就會把煤給配好,他要做的就是找好客戶和運煤車。

李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那個時候煤價比較低,買主們也願意在路上花錢,地方遠的買主為了優先拿到煤,每噸煤在運價上會加上幾塊錢。雖然煤老板們不怎麽賺錢,但是這些販煤的人還是賺了不少。

不過,從去年開始,形勢慢慢發生了轉變,煤價逐漸上升,煤源越來越少,以前關系好的煤老板們也不再積極配煤,他每個月發往山東的煤也從3萬噸驟降到1萬噸。“現在誰手上有煤,誰就是大爺。好多人給我打電話找煤,說沒有煤,競爭太激烈了。”李鋒說。

根據2017年年初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發布的《中國煤炭工業改革發展年度報告》(2016年度),2016年末,中國煤炭價格指數達到160點,與年初相比增長了38.1%。此外,秦皇島港5500大卡市場動力煤平倉價是639元/噸,比年初回升269元/噸,增長72.7%;山西焦肥精煤綜合售價為1489元/噸,比年初回升了920元/噸,增長161.7%。

在2016年,整個煤炭行業的主題就是“去產能”。當年2月份,國務院發布《關於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的意見》,明確用3至5年的時間煤炭行業退出5億噸產能的目標;兩個月後,國家發改委、能源局、煤監局等部委又發布《關於進一步規範和改善煤炭生產經營秩序的通知》,對煤炭去產能做了更詳細的規定;煤炭行業在全國掀起了新一輪的去產能熱潮。

隨即,全國多個省份公布了當年的去產能目標計劃,山西、陜西、貴州等煤炭大省當年去產能的實際情況都超過了2000萬噸,比如,山西退出2325萬噸,陜西退出2934萬噸,河南退出2388萬噸,貴州則是2107萬噸,當年的去產能任務超額完成。

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16年全國規模以上的煤炭企業原煤產量為33.64億噸,同比下降了9.4%,從當年的4月份開始,全國煤炭形勢也由嚴重的供大於求逐漸轉為了供需基本平衡。

到了2017年,煤炭去產能的政策繼續落實,不過與去年2.5億噸的目標相比,今年的目標只有1.5億噸。但是,根據各省公布的去產能目標以及近期的調整,2017年的去產能目標也很有可能超額完成。

進入10月份,多個省份調整了去產能目標。比如,山西省政府近期發文,稱2017年新增關閉9家煤礦,比原定1740萬噸的目標增加了525萬噸;江西省也於近期對外稱,調整煤炭去產能的目標,根據2016年國家下達給江西省的煤炭去產能任務,江西在“十三五”期間要關閉煤礦283處、退出產能1868萬噸,新目標確定後,江西在“十三五”期間實際將關閉煤礦437處、退出產能2635萬噸。

值得註意的是,在多個省份傳出提前超額完成任務的捷報之後,黑龍江省則表示為保障冬季煤炭供給,經請示全國鋼鐵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和實現脫困發展部際聯席辦公室同意,將下調今年的去產能目標,調整後的目標是76萬噸,僅為原目標的四分之一。

2017年4月15日,山西省太原市,昔日煤炭“華爾街”白家莊礦,如今已成“空巢”。(視覺中國/圖)

突然降臨的好日子

多個煤炭上市公司發布了本年度第三季度業績報告,可謂捷報頻傳。

在去產能的大勢所趨之下,中國的煤炭行業正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晉中市煤炭工業局一位內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幾年前,在煤炭工業局的門口有時會聚集煤企的上訪員工,這些員工最主要的訴求是自己收入待遇太低,希望提高收入。“那個時候,大部分煤炭企業都虧。”該內部人士說。

但從2016年下半年開始,供需關系的轉變使煤價猛漲,過去幾年“過得淒涼”的煤炭企業突然迎來了屬於他們的好日子。

日前,多個煤炭上市公司發布了本年度第三季度業績報告,可謂捷報頻傳。10月24日,山西焦煤西山煤電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西山煤電)發布第三季度業績報告,年初至當季,西山煤電的營業收入為210億元人民幣,同比增加62.28%,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13.7億元,同比增幅高達576.64%。

10月11日晚間,安徽恒源煤電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恒源煤電)披露了2017年前三季度業績預增公告,預計2017年1月1日至9月30日實現凈利潤為9.5億元左右,與上年同期相比增加了711.97%左右。

甘肅靖遠煤電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三季度報告也顯示,報告期內,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達到3.71億,同比增加210%;中煤能源預計今年前三季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同比增長150%-190%;陜西黑貓也預計前三季度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約1.5億元至1.8億元,同比增長111%至154%。

上述上市公司在解釋業績變動的原因時,都將功勞歸於煤炭行業的去產能,以及煤炭產品價格的大幅度增長。

根據《中國煤炭工業改革發展年度報告》(2016年度)公布的數據,2016年前11個月,全國規模以上煤炭企業主營業務收入2.06萬億元,同比下降4%。但利潤總額為850億元,同比增長156.9%。此外,根據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統計的90家大型煤炭企業(產量占全國的68%)的運營情況,這90家企業在2016年1—5月份虧損40.65億元,6月份後利潤實現正增長。而去產能的大潮正是從2016年5月份開始全面開啟。

2017年8月份,和順縣的礦難事故因為瞞報、拘留所謂“造謠者”而備受關註。事故發生後,晉中市要求全市露天煤礦和非煤礦山以及和順縣全部煤礦停產停建進行整頓。

在等待多年之後,煤炭行業終於進入了新的紅利期,山西本地的煤老板們也渴望能在這個大潮之中分得一杯羹。根據李鋒向南方周末記者的描述,在山西呂梁,不少煤老板們正開足馬力,快速出煤,將過去兩年虧掉的錢給賺回來。

但另一方面,由於資本、環保等環節出問題,許多民營煤礦仍然舉步維艱。在晉中市,有一家年產量達到120萬噸的煤礦正急著出手轉讓,價格在8億元以上,該煤礦的高管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銀行斷了貸款,老板的資金周轉出了問題。

“現在煤價高,煤礦效益還可以,老板把這個價錢掛出去之後,河北、河南的不少同行來打聽煤礦的事情。若放在兩年前,肯定不值這個價。”該高管說。

山西省發改委宏觀研究院前院長李霆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相比較來說,國有煤礦在產能、環保、安全系數和資源利用率上,都要好於私營煤礦,政府扶持國營煤礦的發展也是可以理解的。

山西晉中市一家正在轉手的民營煤礦,目前仍在停產過程中。(南方周末記者 王偉凱/圖)

去產能的大布局

在各省去產能的具體方案中,不少地方所關閉的煤礦的產能,要遠高於國務院標準。

李霆從山西省發改委宏觀研究院院長的位置上退休之後,一直關註著山西的經濟發展。在這一輪煤炭去產能的大潮開啟之後,讓他感覺不公平的是,山西本地不少產能達到120萬噸的煤礦也被關停了,而別的省份產能30萬噸的煤礦仍在穩定地運行。看著那些年產量一百萬噸的煤礦被關閉,他覺得很可惜。

“什麽是‘去產能’?”李霆反問,“‘去產能’完整的稱呼是去除落後產能,消除過剩產能,並不只是單純地關閉煤礦。”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去產能的這兩年,他一直想看有沒有要被關閉的煤企出來擺事實講道理,宣稱自己的煤礦雖小,但不是落後產能。不過,他並沒有發現有人站出來。

根據去年2月份國務院出臺的《關於煤炭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實現脫困發展的意見》,國家對不同省份的落後產能做出了不同的要求。納入2017年或2018年去產能範圍的是:晉陜蒙寧等4個地區30萬噸/年以下(不含30萬噸/年),冀遼吉黑蘇皖魯豫甘青新等11個地區15萬噸/年以下(不含15萬噸/年),其他地區9萬噸/年及以下(含9萬噸/年)的煤礦。

這也意味著年產20萬噸的煤礦在河北、黑龍江等地不屬於落後產能,但是在山西、內蒙古就屬於落後產能了。而在各省去產能的具體方案中,不少地方所關閉的煤礦的產能,要遠高於上述標準。比如,山西省公布的今年第一批要退出的煤礦名單中,就有年產能達到330萬噸、260萬噸和150萬噸的大煤礦;陜西省今年退出的名單中也有產能達到420萬噸的煤礦。

這種不均衡的去產能要求,跟全國煤炭開發總體布局有著直接關系。根據公開資料,目前中國煤炭開發的總體布局是壓縮東部、限制中部和東北、優化西部。有序推進陜北、神東、黃隴、新疆大型煤炭基地建設。14個大型煤炭基地的產量將達到37.4億噸,占全國煤炭產量的95%以上。到了2020年,北京、吉林、江蘇的礦井將逐步退出,福建、江西、湖北、湖南、廣西、重慶、四川煤礦也會加快關閉退出。

不過,多位煤炭行業內部人士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均表示,過去兩年的去產能,其中有不少上榜煤礦是已經不具備產能、準備停工停產的煤礦,這其中也包括那些幾百萬噸產能的大型煤礦。也有行業內部人士表示,有一些被關停的在產小型煤礦,核準的產能是30萬噸,但往往會超負荷運行,實際的產能要遠高於30萬噸。

李霆早年在擔任山西省發改委宏觀研究院院長時,曾多次對山西的煤炭行業把脈就診。李霆坦言,在去產能之前,山西的煤炭行業亂象叢生,私挖私運的現象普遍存在,這一方面使得煤炭的價格始終難以提升,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大量的資源浪費。

李霆看著山西本省的大型煤礦被關閉依然有些遺憾。他認為,煤炭行業是一個傳統行業,但不一定就是落後行業,他對於有些地方運動式的去產能做法有些擔憂。他建議應該更加明確落後產能的標準,從施工設備、安全系數、資源開采率等多個角度來界定,“不能僅僅以產能多少為標準,為了去產能而去產能”。

保供穩價的新局面

去產能之後,供需變化帶來價格反轉,使地方政府去產能的熱情也不斷高漲,由被動去產能轉向主動去產能。

在煤炭業去產能進入到第二個年頭的冬季,“保供給,穩煤價”成為了一個頻頻出現的熱詞。2016年12月份,國家發改委發布的《能源發展“十三五”規劃》也明確表示,到2020年,我國的煤炭消費總量控制在41億噸以內,而國內的煤炭生產總量為39億噸,再加上每年2.5億噸左右的進口煤炭,十三五期間,我國的煤炭市場在總體上基本處於供需平衡的局面。

對於產煤大省山西來說,這一輪的去產能,對於優化山西煤炭企業的結構有非常重要的推動作用。

但在去產能之後,供需變化帶來價格反轉,使地方政府去產能的熱情也不斷高漲,由被動去產能轉向主動去產能。2017年8月,發改委對外公布數據顯示,全國上半年共退出煤炭產能1.11億噸,完成全年任務的74%。加上去年的2.9億噸,累計退出煤炭產能超過4億噸,占“十三五”8億噸目標任務的50%。

居高不下的煤價,給下遊企業增加了成本壓力。2017年3月份,寧夏回族自治區就曾發生7家電力企業“聯名上書”經信委,要求降低煤價的事情。7個月後,當再次回顧那次“聯名上書”事件時,一位聯名電力企業中層領導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當時自治區經信委做了斡旋之後,事情得到暫時解決,但是隨著煤炭價格的不斷上漲,煤企與電企之間仍然劍拔弩張。

在上述直購直銷中長期合同座談會上,連維良直言,煤炭行業要持續穩定的健康發展,就不能要短期的高煤價,“短期的高煤價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毀前程”。事實上,在今年,發改委多次強調要有節奏、有計劃地去產能。

9月21日,國家發改委發布了《關於做好煤電油氣運保障工作的通知》,強調要加快推進煤炭優質產能釋放,各產煤地區要組織指導煤炭生產企業不得以簡單停產方式開展或應對執法檢查;9月27日,中國煤炭工業協會也發布《關於進一步做好今冬明春煤炭供應保障工作的通知》,要求努力穩定煤炭市場價格。

從9月底開始,包括神華、中煤、大同煤礦、陽煤集團、晉煤集團等在內的多家知名煤企宣布將市場煤的價格下調10元/噸。

但是,多位業內人士認為,10元/噸的降價對於煤炭價格的影響微乎其微,隨著冬季迎來用煤高峰,煤價很有可能繼續上漲。

針對這樣微妙的供求關系,李霆的建議是,允許備用煤礦的存在,以防煤炭供給出現嚴重不足。

面對居高不下的煤價,國家發改委則在繼續推動直購直銷、中長期協議措施的落實。所謂直購直銷就是煤電生產企業直接簽訂合同,不通過中間環節。而中長期協議則是簽訂一個較長時間的供應協議,協議價保持恒定不變。

不過,連維良也直言,解決煤炭保供和降價,治本的措施就是增加產能。

(應受訪者要求,李峰和王振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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