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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級環境應急戰三十天修複天津港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1706

2015年9月7日,天津港七號門前,施工人員已搭起腳手架,開始對受損建築進行修繕,對破損嚴重區域進行拆除維修。 (CFP/圖)

2014年底《國家突發環境事件應急預案》修訂之後,國家級環境應急預案第一次啟動。

此次處置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代價,以風險防控為核心的常態化管理亟待建立。

在追查爆炸事故之余,天津港還有另一個戰場:環境應急與修複戰。最高峰時,爆炸點方圓5公里範圍內,聚集著上千名環境應急人員。

這亦是中國環境應急力量的大閱兵。與十年前震驚國人的松花江水汙染事件相比,參與者的一大感受是:從倉促走向從容。

天津港的那兩聲爆炸已經過了一個月。

作為中國北方第一大港口,掛著“危險化學品運輸車輛禁止通行”標識的天津港依舊繁忙。為了給事故清理車輛留出通道,多條道路禁行,來來往往的集裝箱車輛在寬闊的泰達大道上擠成了一列“火車”。

扭曲的集裝箱殘體和破損的門窗還會勾起人們的回憶,而在周遭的環境中,爆炸泄漏的劇毒品氰化鈉則是看不到的恐懼。它們可能會循著空氣、水體和土壤,不斷蔓延。在潮濕空氣中,這些白灰色粉末會緩慢發出劇毒、易燃的氰化氫氣體;在水中,它們像鹽巴一樣極易溶解,繼而滲入土壤甚至地下水。

這是2014年底《國家突發環境事件應急預案》修訂之後,國家級環境應急預案第一次啟動。700噸氰化物被確定有500噸遺留於現場,如此巨量劇毒物,這也是中國環境應急隊伍遇到的罕見挑戰。

上千名環境應急人員,各地馳援的環保企業,上百個監測點位,24小時捕捉氰化物的蹤影。2015年9月7日,天津市環保局網站刊文:“截至目前,沒有發生環境汙染問題,環境應急監測工作取得階段性進展。”

“這次應急和歷史上其他事件不太一樣,過去或多或少都有些影響。但這次事故區排放的汙水沒有問題,馬路上的積水取樣也沒有問題。”同一日,環保部應急辦主任田為勇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這場國家級的突發環境事件應急戰已歷時近一個月。不過,爆炸核心區那一攤高濃度廢水,土壤和地下水的環境修複,仍是一場以月,甚至以年來計的持久戰。

診斷

瑞海物流倉庫的所在地在淺灘上填海建成,視野遼闊,空氣擴散條件好,城市里難以見到的鳥兒時而成群掠過。這里距離天津市區50公里,距離入海口2.5公里,距離最近的居民小區600米。

2015年8月12日23:34,瑞海物流倉庫的兩聲爆炸震碎了2公里外的櫥窗,也將堆積於此的危化品拋向空中,落入溝渠和大地。汙染物在氣、水、土中散開,急需進行環境監測。

在爆炸後的一個多小時,天津開發區環境監測站就給出了第一組空氣監測數據。在爆炸前3個月,為應對化工區偶爾的起火和小爆炸,這個只有10個人的監測站恰巧購買了一臺便攜式氣象色譜質譜分析儀。“爆炸在我們的東側,我們比較謹慎,從遠處逐步推進監測,濃度不高,再往前走。”站長盧鋼說。

爆炸後半小時,濱海新區環境保護和市容管理局塘沽監察支隊到達了距爆炸點僅200米左右的核心區域。夜間,天津市環境監測中心的監測人員在煙霧和刺鼻的氣味中,戴著防毒面具安裝了監測設備。

環保部也在第一時間部署了行動。13日淩晨,在部長陳吉寧的委托下,環保部副部長翟青帶著環境應急人員和專家組趕赴現場。13日下午的第一場發布會上,天津市環保局局長溫武瑞通報了環境應急監測的結果。

然而第一時間啟動的國家突發環境事件應急預案並沒有帶來贊譽,事故原因還在調查時,環保部門便陷入了輿論的漩渦。公司的環評報告首先被“揪出”:對於報告中“100%的公眾認為項目位於北疆港區內,選址合適”的結論,周邊居民回應卻非如此,並表示“誰也沒見過這個東西”。

對於路面的泡沫和爆炸附近河道的死魚,人們產生了聯想。官方回應水中的氰化物均達標,魚體內也未檢出氰化物,魚類的死亡主要是缺氧所致。

人們仍有質疑,環保組織用試紙檢測出氰化物。雖然檢出不代表超標,但以“與官方不符”為標題的媒體文章被傳開。還有人在微信群里抱怨:“如果沒有毒,專家能不能把這條魚吃了,或者把泡沫的水喝下去?”

“政府說話沒人信。”數次出現在發布會上的天津市環保局總工包景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很無奈。

(CFP/圖)

馳援

核心區的汙水被判斷氰化物最高超標800倍。診斷之後,“受傷”的環境要趕緊治療,同時,環境監測仍需進行,環境應急的隊伍不斷增大。

在天津的環保部門之後,天津的環保企業接到了調令。在爆炸後的第二日淩晨,位於塘沽的鑫宇環保公司運來了應急的水處理集裝箱。“慘不忍睹。”公司負責人張德強不願意再回憶當時場景。天津合佳威立雅環境服務有限公司也同時接到市環保局任務,出動二十多輛罐車,每天往返運輸30到40趟,將廢水拉出。

具有應急經驗的湖南力合科技公司則是主動請纓,開來了三輛監測車,協助檢測水體里的氰化物。“和保稅區環境監測站聯系時,他們正在做汙水取樣監測,水樣太多根本忙不過來,他們特別高興,正好需要我們幫忙。”該公司天津區域經理李冬柏說。

氣、水要24小時連續監測,土的監測也要展開,診斷急需大量人手。

數百名監測人員從全國各地趕來。8月16日中午,河北省環境監測人員是第一家到達的外援。之後,來自北京、江蘇、山東的各地監測人員聚集在爆炸區周圍,每隔2小時對外發布一次監測數據。

壞消息是,雨也來了。

8月18日上午,天津濱海新區開始下雨,爆炸核心區的空洞形成了近一萬平方米的大水坑,對於氰化物的恐懼隨著路面的白色泡沫而蔓延。

為了防止汙染外泄,現場的排海口、市政管網早已全部被封堵。8月16日,環保部部長陳吉寧第一次到達現場,叮囑在雨水到來之前要嚴防死守,不能讓一滴廢水泄漏。18日晚上,陳吉寧第二次來到天津,主要關心的正是含氰汙水的處理。十年前,震驚全國的松花江水汙染事件中,這位當時的清華大學教授以國家環保總局專家的身份,出現在國務院新聞發布會上。

這一次被委以治水重任的,是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副院長王凱軍教授。8月19日,還在北京的王凱軍在電話里提出了治理的建議。次日上午,王凱軍又接到應急指揮部的電話,被告知“立即來現場”。

治水

來不及回家換衣服,王凱軍和清華的專家組直接從學校趕到了天津。

汙水處理的指揮部設在天津港保稅區擴展區汙水處理廠的二樓,一幅地圖掛在墻上:以爆炸點為中心,3公里為半徑的區域被畫入了一個大圈,事故點、監測點和溝渠湖面,被一一標出。在這張地圖上,有三個重要節點:汙水處理廠、一號泵站和東排明渠。

——汙水處理廠位於爆炸點東南方,在8月13日下午就接到了處理事故廢水任務,但從處理量和處理方法上,這家爆炸之前處理當地生活生產的汙水處理廠並不能勝任。

——一號泵站距離核心區最近,雨水在這里匯集。爆炸後,外排的明渠被隔離出了三個水坑,坑內的水檢測達到排放要求時,才會進入下一個坑。但目前現場的集裝箱處理設施並不能將汙水處理達到排放要求,只能在水坑和集裝箱里循環處理。

——東排明渠自北向南,繼而自西向東,像是一把橫貫於天津港的倒L形卡尺,剛好卡住了爆炸點,距離爆炸點最近的300米處,渠水氰化物含量被發現超標。其余地方沒有汙染。超標渠水被築壩截住,排海口現被閘門關緊。

這三個節點均是汙水入海之前的“最後一道防線”。王凱軍被應急指揮部安排了兩個任務,改良現場已有的移動處理工藝、給汙水處理廠設計加強版的破氰設施。“單純的氰化物處理並不是很複雜,電鍍廢水就有很多的氰化物。”王凱軍說,“但是現場的情況太複雜,生活汙水等有機汙染都混在下水道里。”

一號泵站已使用次氯酸鈉氧化法來破氰,可濃度遲遲不達要求。現場化驗條件有限,水樣被送回了北京。

王凱軍從北京邀請了中持依迪亞環境監測分析公司前往天津,和清華大學的學生們通宵實驗後,難題終於破解。給汙水處理廠的實驗方案也被調試出來,第二波企業接到調令,從外地赴津。

“很緊張,非常緊張。”新大陸環保公司董事長陳健猶記得接到應急指揮部電話時的氣氛。在汙水處理廠,添加臭氧、活性炭等工藝被確定為加強版的破氰關鍵步驟,用於處理核心區大坑的汙水。

“這不是洗衣機、空調,這是特種設備啊,公司沒有存貨。”當天晚上,陳健將準備給客戶的貨從福州發向天津,帶著員工從公司趕赴天津,住在距離爆炸區2公里的酒店,酒店走廊里堆積著破碎的窗框,有的房間還不能住人。

產生臭氧的原料——液化空氣公司的液氧儲罐也被緊急調到汙水處理廠。陳健記得,爆炸之後汙水處理廠的安全意識明顯增強,要求儲罐和變電站的距離一定要達到20米。據液化空氣中國總裁兼首席執行官馬瑞龍介紹,公司不僅提供了液氧儲罐,還應天津市安監局的要求,派出HSE(健康、安全、環境)經理和工廠經理,協助辨識且安全、正確地處理散落在爆炸區域的約50個氣體鋼瓶,確保不會產生其他危險。

自嘲為水處理“門外漢”的方元也在這幾日趕到。艾盟科技公司技術總監方元的特長是“均勻地混合粉末”。如同讓芝麻糊在水里和得更均勻,這個方法被用於在汙水中投加活性炭。

“松花江水汙染事件時,專家從網上找到了我。逼得無奈時,蒙出了這個方案。”方元其實是應急專家的“老朋友”。2005年,他臨時設計的方案中,活性炭還需要人工扛著麻袋投加。此後,他的產品逐漸成熟,2007年太湖藍藻汙染、2014年蘭州水汙染都參與了應急。

為了做好最後的預防,四川環能德美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從成都調來應急處理設施,駐守於東排明渠。他們的特長是去除汙水中懸浮物。“專家好似醫生,我們只是方子中的一味藥。”副總經理鐘曉紅說。

這時,方圓5公里的範圍內,聚集著上千名環境應急人員。

排水

8月28日,在安裝完畢的自家設施旁,和其他應急人員一樣,陳健已顯得較為輕松。“控制住了,沒那麽嚴重,但還存在風險,就怕老天來一場大雨。”

在這晴朗的一周里,一號泵站改良後的工藝終於能將汙水處理達標,汙水處理廠外的加強版破氰裝置也已安裝完畢,等待來水。

不過,指揮部早已獲知,新一輪的強降雨又要來了,被臨時封堵的排水系統若不及時疏導,則會帶來新的問題——洪澇。“堵-治-疏”,“水戰”進入了第三階段。

8月29日,周六。連續多日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泰達環境監測站站長盧鋼正準備在家度過爆炸以來的第一個休息日,但卻接到了排水通知,吃完午飯他又匆匆趕到現場。

東排明渠是重要的泄洪點。可排水並非放開閘門那麽簡單,針對氰化物,環保部部長陳吉寧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低於排放標準一個數量級方可排海。8月29日,在陪同國務院應急辦副巡視員陳勝前來東排明渠視察時,環保部應急辦主任田為勇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希望大家放心,現在氰化物的濃度遠低於標準要求的濃度了。”

頂著黑眼圈的盧鋼已經不記得第一次排水是何時。但他記得第一次排水時,監測人員沿著東排明渠監測了14個點位,全部達到要求的濃度。8月29日的這次排海之前,也沿渠監測了7個點位。

渠水並非開閘就能嘩嘩流走。8月29日為農歷七月十六,因為潮汐,剛開始渠水很難下排,盧鋼餓著肚子在水閘邊守到夜里9點。

8月31日,天津港下了一天的中雨,下午四點,核心區外圍的馬路已有多處積水,來往的車輛從水中趟過,卷起陣陣水花。在東排明渠的閘門,氰化物處理達標的汙水汩汩排出,環能德美技術中心經理王吉白感覺“洶湧得略似黃河”。

這一夜,田為勇一宿未眠。“沒有問題,很順暢,一號泵站和東排明渠頂住了考驗。”第二日早上,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水戰終告一段落。9月2日,天津港迎來了雨後的“閱兵藍”。在區政府召開的會議上,前來應急處理汙水的企業被告知,外圍廢水已經基本處理完畢。

預防

9月7日,爆炸後的第27天。田為勇回到了北京,他所管轄的應急辦的一半同事,以及一百余名全國各地的監測人員還留在現場,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他們還需要調查評估環境影響。

核心區大水坑已經進入加強版的汙水處理廠處置。據田為勇介紹,大坑周邊設置了28口不同深度的地下水觀測井,目前沒有觀察到影響。

廢棄物處理和土壤修複則更待時日。在距離核心區4公里的海鐵一路,變形的集裝箱被暫時集中運送於此,無法修理的集裝箱將拉到鋼廠回爐改造。同在海鐵一路,能存放2.4萬方汙土的存放池也已被建設好。

據在現場的環保部固廢專家稱,土壤汙染尚停留於評估方案的制定階段,可能得到10月份才能完成評估工作。天津市環保局的消息稱,汙染場地被劃分為危險化學品、汙染土壤等8類,將分類清理處置。

截至9月8日,遇難人數已升至162人。濱海新區政府網站公布了受損房屋的回購計劃。事故遺址將建設成海港生態公園,開始向市民征求意見。

可環境修複要花費多少錢,好像暫時並沒有太多人關心。準備賣給客戶的上百萬元設施臨時被拉過來,受訪的企業老板們還來不及談價錢,有的表示願意捐贈,有的表示“已經記了個賬”。

“這次事件,投入的環境應急處置費用較高。”一位參與事故風險與損害鑒定評估的專家說。

該專家介紹,對於類似的問題,國外實施高風險行業環境責任信托基金、環境責任保險等財務擔保制度,企業每年繳納一定費用,用以防範環境風險以及突發環境事件的緊急處置、損害賠償。但在我國,類似的環境責任基金制度尚未建立,環境責任保險範圍過窄,沒有涵蓋環境應急處置與後期環境治理修複費用。

而且,由於缺乏事故發生前的環境基線調查數據,事故發生後環境監測指標與範圍不夠及時全面,在評估過程中,給環境影響或環境損害的確認帶來一定困難。

不過,同樣是爆炸引起的水汙染,此次環境應急的參與者,總是不由得將天津港爆炸與十年前的吉林石化公司雙苯廠爆炸作對比。那場爆炸引發了松花江水汙染事件。

“吉化爆炸引發了松花江硝基苯汙染,損失和影響都放大了,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環境部門疏忽,沒經驗。十年間我們有了很多經驗教訓,環保部和地方反應及時,所以這次事件才沒有變成環境事件。”一位不願具名的應急專家稱。

十年來,環境應急顯得更加從容。但投入這麽多的人力物力,依然不是田為勇想看到的。他認為,我國的應急管理已進入新的階段,要以風險防控為核心,進入常態化管理。“預防在前,準備在前,防控在前,出事幾率就會大大減少,處置的工作也大大減輕了。”

不過,目前危化品的預防工作依然很匱乏,天津的環保組織綠領深有感觸。雖然第一時間趕到了爆炸現場,但面對太專業的環境監測和修複,環保組織幫不上忙。一通研究後發現,天津有上百家的危險品企業,但人們並不清楚他們在哪兒。於是,他們想推開危化品監管的“門”,制作一張地圖,名字就叫“讓你看見危險化學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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