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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發科從股王寶座退位,這一年來蔡明介低調封口,私底下卻動作頻頻。他親征市場固樁,大刀闊斧調整組織、拔擢新血,甚至祭出2.75G為主的刺客產品,極力挽回步入頹勢的股價。 撰文‧林宏文 日前聯發科宣布買回八千張庫藏股,買回區間價格在二四七元至三七一元之間,這是聯發科睽違近七年後再次執行庫藏股,希望能為跌跌不休的股價止血。 不過,聯發科買庫藏股策略是否能夠奏效,還有待觀察,因為,聯發科正面臨創立十四年來的最大挑戰。 聯發科面臨國際龍頭「高通」和中國新秀「展訊」夾擊,以及山寨手機產業出現遽變,這使得聯發科陷入成長瓶頸,董事長蔡明介苦思脫困對策,他面對的壓力,甚 至比二○○八年的金融海嘯還要大,一位與蔡明介熟識的半導體公司董事長就說,「他真的很投入,這一年來要跟他見個面都不容易。」其實,去年十月聯發科前手 機事業群總經理徐至強離職以前,蔡明介就親自上火線,跳下來帶手機部門。 半年內,他跑遍大陸拜訪每家客戶,與他們說明聯發科的產品策略及未來方向,甚至不惜祭出降價策略,希望挽回客戶的心,也穩住不斷被展訊搶走的訂單。 人事調整 以「天龍八部」細分產品線在這段調整過程,蔡明介也大刀闊斧調整人事組織。原本聯發科兩大事業群,第一事業群涵蓋光儲存、DVD播放器及數位電視等產品 線,由總經理謝清江負責;第二事業群則以手機晶片及其他無線網通晶片產品為主,由徐至強負責。其中,手機事業占聯發科七成以上的營收比重,是聯發科最重要 的獲利金牛。 今年一月,蔡明介把手機部門的管理工作交給謝清江,緊接著,又把原有兩大事業群劃分得更細,改組為七大事業部,再加上即將於十月一日併入的雷凌,變成八大事業部。 這個被內部員工稱為「天龍八部」的組織,目的除了讓各事業群能夠更細分及專注本身的產品線,追求更高的成長率外,手機事業更細分為功能性手機 (feature phone)、智慧型手機(smart phone)及4G(包括WiMax及LTE)等三個事業部,還拔擢五年級的新血輪,呂平幸、朱尚祖及莊承德,擔任這三個部門總經理,全力衝刺手機市場。 開新戰場 以低階智慧型手機穩住局勢人事大換血後,蔡明介也推出祕密武器,另闢新戰場,那就是強攻2.75G的低階智慧型手機市場。 聯發科在2G晶片部分,與展訊纏鬥不休,似乎擺脫不了它的追擊;至於3.5G及3.75G的智慧型手機產品,真正大量出貨又要等到明年;在LTE(4G)晶片產品,又要明、後年才能開發出來,處於青黃不接的尷尬階段,蔡明介毅然決然投入2.75G智慧型手機市場。 事實上,2.75G智慧型手機產品市場,主要在新興國家。由於這些地區的3G電信網絡的建設不完整,但消費者仍有使用智慧型手機需求,蔡明介相中這個商機,想要用2.75G的產品線,打進這個低階智慧型手機的市場。 蔡明介積極拓展2.75G市場,有初步成效,聯發科找上拉美最大電信運營商Claro及Telefonica,與巴西品牌Navcity合作,推出的多款手機,甚至可支持雙模電視的大屏幕手機。 由於展訊、晨星等競爭者目前尚未積極推動此項產品,聯發科鴨子划水布局,已經開始收成。根據了解,聯發科七月至九月在台積電等晶圓代工廠的2.75G下單量明顯增溫。 搭上新興市場的低階智慧型手機商機,腦筋動得快的蔡明介,想出把傳統手機變聰明的策略,開闢出另一個「智慧功能手機」(smart feature phone)的新戰場。 六月初,聯發科找上入口網站龍頭雅虎(Yahoo!)進行合作,在聯發科最新的手機軟體平台上,搭載了雅虎即時通、新聞、理財、天氣等多項熱門服務,增加傳統手機的功能。 雅虎亞洲區資深副總裁鄒開蓮就說,許多新興市場網路用戶是透過行動裝置首次開始優游網路世界,因此雅虎相當看好行動網路的發展潛力。「這項合作,可以透過 聯發科一年五億支手機,將雅虎的服務帶給更多在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越南以及印度等網路市場快速發展的用戶。」此外,蔡明介很清楚,聯發科手機晶片強 項是在多媒體整合能力,因此計畫第三季整合藍牙(bluetooth)、WiFi(無線區域網路)、GPS(衛星定位系統)以及FM(調頻)四大功能,推 出四合一晶片,增加產品力。 蔡明介看蘋果、宏達電等智慧型手機及平板電腦熱賣,嗅出軟體將是下一個決戰市場,除了大陸北京、上海、合肥及深圳等四個研發中心外,也計畫在大陸高校生密度最高的武漢地區,大舉招兵買馬軟體人才。 蔡明介奮力帶領聯發科突圍,但以現階段成績看來,也只能算是勉強「止血」。 今年聯發科內部目標是維持去年超過五億支的市占率,但由於價格下滑導致營收縮水,未來勢必要拉高單價超過三倍的2.75G智慧型手機銷售比重。 但即使2.75G的「刺客策略」成功,對聯發科來說僅是穩住局面,3G及4G晶片才是聯發科未來的主力進攻部隊。 只是,聯發科的3G智慧型晶片仍在努力衝刺階段,目前除了祭出庫藏股,發展2.75G產品外,蔡明介恐怕必須要端出更好的牛肉,才能說服投資者買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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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日美東時間上午十一點,與蘋果(Apple)宣布達成專利訴訟和解後的第二天,宏達電與美國第三大電信商Verizon正式發表五吋螢幕的智慧型手機Droid DNA。 這支手機被視為唯一在五吋大螢幕手機市場上,能夠與三星(Samsung)一個月狂賣三百萬支的熱門機種Note2平起平坐的機種。因為,目前為止,除了宏達電與樂金(LG)之外,沒有其他Android廠商有能力開發出此一規格的產品。對宏達電來說,Droid DNA是他們今年除了One系列之外,最受期待的產品。 高解析度加上四核心的高速處理器,被視為拉抬宏達電營收的秘密武器之外。而現在,它還多了一項任務:成為蘋果手中,用來刺殺三星的那把刀!宏達電能成為蘋果欽定的刺客,關鍵,就在於宏達電努力維持的定位。 「智慧型手機(戰)打到現在,就是一場平台之戰,」台大國企系教授湯明哲說。 威脅暫除,蘋果化敵為友》高階智慧型手機實力,可擾亂戰局 蘋果與三星的雙雄對決,同時也是封閉系統與開放系統的戰爭,蘋果的iOS雖然讓它建立起一個穩固的帝國,但也限制住它的發展。因為平台不同,蘋果儘管能力再強,也無法跨到Android上,與三星正面對決。此時,在敵方陣營中有一個盟友就至關重要。 放眼Android陣營,一線品牌中,摩托羅拉(Motorola)被Google購併後並未改變頹勢,功能、規格、軟體實力表現平平,對三星起不了威脅。 索尼愛立信(Sony Ericsson)雖然在產品外觀設計以及影音娛樂功能上一直有創新,也有一票死忠粉絲,但在母公司財務狀況欠佳,近年股權經歷多次轉移的狀況下,呈現一種自顧不暇的狀態,智慧型手機市占率始終平平,看不到有任何狙殺三星的能力。 另一家大廠樂金,則因為與三星一樣同為韓國血統,「先天上就不會被蘋果納入考慮,」湯明哲分析。 至於聯想、華為、中興等二線品牌,雖然以驚人的態勢崛起,潛力不容小覷,但目前還是以低價取勝,距離高階的智慧型手機戰場仍有一段實力差距。且依賴中國市場太深,無顯著國際競爭力,自然也不在考量之內。 如此一來,對蘋果不具威脅,但又具備足夠實力,可以擾亂戰局的宏達電,就成了蘋果最好的選擇。 曾經在智慧型手機戰場上與蘋果、三星鼎足而立,讓三星視為稱霸之路第一個要除掉的假想敵,宏達電今年以來確實呈現節節敗退的趨勢。 今年出貨量不僅比起去年將腰斬,十家外資齊降目標價,其中五家的目標價更首次降至「一」字頭。情況之危急,甚至連經濟部長都跳出來疾呼大家愛用國貨救宏達電。 「外資看到的是我們被三星、蘋果夾殺,我們看到的,是三星、蘋果兩強之外,市場上一定有第三名生存的空間。」一位王雪紅核心幕僚,轉述王雪紅、周永明的想法指出,智慧型手機是最貼身的個人化資訊產品,沒有一個消費者會希望拿的手機,跟別人一樣,這就是宏達電的機會。 穩住陣腳,兩強下找空間》升級高階機種並擴大中階市占 為穩住這個市場上「最有力的小三」位置,宏達電在困局中仍然採取了四項策略。第一,在歐美市場,持續主打高階品牌。去年底開始,宏達電捨棄機海戰術,聚焦單一機種,推出One系列,初期雖然經歷產品瑕疵、貨物卡關等危機,單季出貨量僅五百萬支,比起原先預估的千萬支標準差距甚遠,但「你有那個icon在,人家還是會認你,」研究機構顧能(Gartner)分析師呂俊寬說。 呂俊寬指出,宏達電過去努力營造的高階形象有打入人心,如日本的電信商就高度肯定其研發實力,並且「放眼當前的Android廠商,能做出premium(高階)級產品的有幾個?」 因此,宏達電仿效蘋果,以改良版的方式,推出新的旗艦機種One X+、One S特別版,努力在高階市場中維持老三地位。在兩強爭雄下,想辦法創造出自己市場的老三空間。 第二,在中國市場,改攻中階品牌。野村證券研究部科技產業分析師鄭明宗認為,宏達電今年最大的斬獲,是靠單機售價在新台幣萬元左右的中階機種Desire系列,撐起中國市場的一片天。 根據野村證券的估算,宏達電今年第三季在中國的出貨量達到三百萬支,比起上半年總計不過二百五十萬支,有跳躍性的成長,也占其單季全球出貨量總數的一半,「這對穩住它(宏達電)的陣腳有很大幫助,」鄭明宗說。 保持彈性,握有兩邊資源》聯手微軟,再買專利當武器 第三,抓緊與微軟(Microsoft)的合作關係。今年年中,在微軟新作業系統win8正式露面之前,市場曾傳出宏達電與微軟關係破裂,但很快的,雙方就證實這只是個謠言。宏達電的名字,六月出現在微軟第一波合作名單中,九月,就在倫敦推出了Win8手機。 同時握有兩邊平台資源,不只讓宏達電可保持更多彈性,對做為蘋果的盟友來說也具有好處。儘管微軟在智慧型手機平台上尚未建立起競爭優勢,但未來發展如何還很難說。宏達電若有具體研發成果,蘋果也可以透過交叉授權取得好處。第四,購買專利反擊蘋果。二○一一年四月,宏達電以七千五百萬美元,向美國ADC電訊公司購得用於長期演進技術(LTE)高速無線傳輸設備等的高科技專利權,並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控訴蘋果侵犯專利權,做為對蘋果訴訟的反擊。 「當時這只是一種策略上的運用,沒想到會成為現在扭轉戰局的關鍵,」一位熟悉宏達電高層的業界人士指出。根據彭博資訊(Bloomberg)的報導,這項專利是迫使庫克(Tim Cook)願意談判並達成和解的重要關鍵。由於這項專利的獨特性,讓ITC法官暗示蘋果很可能會被控侵權,迫使庫克走上談判桌。 借力求生,換來專利授權》非萬靈丹,能否再起仍是問號 這幾個盡力求生,維持智慧型手機市場中「最有力小三」的策略,成了宏達電不只與蘋果和解,還進一步獲得十年專利交叉授權的重要關鍵。然而,即使取得蘋果的專利授權,並非未來生存的萬靈丹,對宏達電董事長王雪紅來說,她深知有一個殷鑑不遠的例子:威盛電子。 二○○三年四月,威盛電子在一連串晶片組與處理器的侵權官司上,同樣與對手英特爾(Intel)達成和解,雙方除了撤回所有告訴外,也同樣針對各自現有產品簽署為期十年的交叉授權協議,威盛因此形同取得英特爾全面的產品授權。消息一出,威盛股價立刻跳空漲停。 這個劇本,與眼前宏達電的狀況,有驚人的相似處。但十年將過去,威盛並未因此再起,而是依然辛苦掙扎求生。 庫克選擇牽起宏達電的手,雖然震驚全球科技業,但是,宏達電在台股的蜜月行情只有一天,因為現在的宏達電只是少了蘋果的專利戰干擾,未來宏達電能否再起,就看王雪紅能否扮演好「蘋果刺客」角色,猛攻三星,以重新贏回消費者的目光。 【延伸閱讀】宏達電救股價頻出招,不敵蘋果特效藥?——近年股價走勢與重大事件2011/11/11:最高點643元2012/1之前:捨棄機海戰術,效法蘋果和三星策略,改攻單一機種2012/1~2012/3:搶在三星前推出4核心手機One系列,卻因瑕疵多,成為最爭議產品2012/3~2012/5:One系列手機在美國因蘋果被制裁禁賣2012/5~2012/7:智慧型手機市占率下滑,6月退出巴西市場2012/7:不堪虧損,7月退出韓國市場2012/7~2012/9:與微軟合作推出首支Win8手機2012/9~2012/11:推出One X+升級強化版2012/11/5:最低點194元-11月與蘋果專利訴訟和解,並推出5吋機種註:統計自2011/11/11至2012/11/13資料來源:雅虎財經 |
說史140101
《決算忠臣藏》:47人刺客
黑白子供稿
“47 Ronin”(港譯:浪魂47)是荷李活以日本江戶時代著名的「元祿赤穗事件」為藍本改編的一齣魔幻電影。
元祿十四年(1701年)三月十四日,播州赤穗藩主 淺野內匠頭長矩 在江戶城將軍府的松之廊,趁將軍家旗本 吉良上野介義央 與人閒聊之際,持刀從後殺傷了這位主管幕府儀式典禮的首席大臣。負傷的上野介僥倖不死,而在將軍府內持刀傷人的內匠頭,即日被江戶幕府第五代將軍 德川綱吉 下令切腹謝罪。
上野介因完全沒有抵抗,幕府認為他在事件中不屬於「鬥毆」,不單獲判無罪,更得到將軍的慰問。
內匠頭與上野介何以結下仇怨,一直以來眾說紛紜,僅知道他動手的時候說了一句:「你還記得我的遺恨嗎?」
內匠頭切腹後,幕府頒令沒收其領地,改易抄家。
元祿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凌晨,赤穗藩淺野家的四十七名舊部,為了替主公雪恥復仇,夜襲吉良家在江戶市的宅邸,斬下上野介項上人頭。 得手離開吉良邸時,一名並非武士身份的家臣中途溜走,剩下的四十六人則按照原定計劃,把讎仇首級帶到 泉岳寺內匠頭墓前血祭,然後全體投案自首。幕府鑑於當時輿論對赤穗義士的聲援,遂免去眾人斬首之刑,賜以切腹,是為「赤穗事件」。***
以今日的觀點評價,內匠頭因持刀傷人而受罰(先不論刑罰是否過重),可算是罪有應得。他的舊部歷經623天沉潛,最後打著為主君復仇的旗號,用幾近滅門屠殺的手段,殺害上野介及十多名無仇無怨的吉良家家臣,絕對是令人髮指的暴行。然而三百年前的標準,卻是一面倒的支持這起「義舉」。
四十六義士切腹短短十二天,江戶的 “中村座”就上演了名為「曙曾我夜討」的戲碼;儘管此劇迅即被禁,四十六年後(1748年)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登場。迄今為止,《忠臣藏》不論是以歌舞伎、大河劇、電影、小說,甚至動漫遊戲的形式出現,均廣受日本人歡迎,長盛不衰。
赤穗四十七藩士勢要斬殺上野介,完全是受到「武士倫理觀」的驅使。 按當時武士的思維,主公內匠頭既然出手傷了上野介,事件明顯就是鬥毆,天下大法「鬥毆之輩,無論是非,共為死罪」。但上野介得到幕府原宥,未被問罪,保住了性命。身為淺野家的家臣,這是攸關「武士的一分」(縱使捨命也必須維護的名聲)的大義問題,所以絕對不能讓仇人免罪、壽終正寢。
幕府派岀的上使,於元祿十四年四月十九日接收赤穗城。 藩內有人主張死守城池;也有人建議到城門切腹,死諫幕府等不同的想法。最終,眾家臣選擇了無條件開城。 赤穗藩的筆頭家老(首席家臣)大石內藏助良雄,在此起到了關鍵作用。
面對主公切腹,幕府沒收藩地的突然衝擊,赤穗藩大約三百名藩士當中,不到一半人願意追隨內藏助一起行動,人數約為一百二十人左右。而其他藩士領過俸祿和「割賦金」(退職金)皆另謀出路。
一百二十多名準備參與復仇的藩士又分為兩派。 一派是廢藩前常駐江戶,以 堀部安兵衛為首,要求立即進攻吉良邸的激進派。 另一派以大石為首,希望透過政治手段,讓主公的弟弟 淺野大學長廣 復興赤穗淺野家,並在「御家再興」的同時,促使幕府處分上野介。
崛部與大石,實際上是代表赤穗藩內新舊藩士的心態。 崛部是在元祿七年加入成為藩士,對藩主個人的感情,要遠比對整個赤穗藩的感情來得深厚,所以對復仇格外積極。 至於累世為家臣的大石,很自然會以復興家業為絕對優先,繼而才考慮報仇。*** 在大石的連番努力下,崛部願意作出配合,暫時把「御家再興」視為首要任務。
籌劃復仇大計之前,大石內藏助先要全力做好把藩地交還幕府一事。 這是一項想像以外,極為繁絮的工作。赤穗藩在當年,是領有五萬石的「外樣中藩」。廢藩之後,必須盡快以現銀兌回發行在外的藩幣,然後再變賣淺野家的私產,以支付三百多名上中下級藩士的俸祿和退職金。
內藏助直到六月四日,處理完一切善後事務才離開赤穗。這時,內藏助帶走了691兩黃金,約等於今天的8,300萬日圓(約合610萬港元)。 正是這筆款項,再加上周詳擘畫,義舉始能畢竟全功。
挾巨款離開赤穗的內藏助,先用了百兩金為主公買下一塊墓地。估計他當時並沒有考慮把餘款用於舉事,而是著眼在透過政治疏通,冀能恢復淺野長廣的家督之位。
但隨著時日消逝,迫於生活而慢慢脫隊的同志漸增。浪人的生活花光積蓄,看不見未來。個別決死殉節的舊藩士,把絕大部分俸祿和退職金留給家中妻小作為安家費,只留下小量金錢傍身,等待終極復仇。這個時候,內藏助手上的黃金,要應付逾百人每月食宿的龐大開支,實際上並不充裕,以致部分無業又不願放下武士尊嚴的下級藩士,每月只能依靠內藏助送來大約等於三萬日圓(約合二千多港元)的津貼過活。這就是現實,單靠忠義是報不了仇的。
元祿十五年七月,閉門思過一年多的淺野長廣,被改派寄居在淺野本家的藝州廣島藩主 淺野綱長宅邸。 這表示赤穗淺野家「御家再興」的最後希望幻滅。內藏助與一直留守在江戶的崛部決定動手,潛伏在京都的同志陸續開往江戶,這又是一筆可觀的旅費支出。 這期間,又再流失了數十人,到了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襲擊吉良邸前夕,只剩下最後的四十七義士。 內藏助罄盡所有,用了大約160萬日圓(約合11萬多港元)購置軍備。赤穗義士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全靠每人身上的一件鎖子甲。
元祿十六年二月四日,幕府對事件作出裁決,四十六人結黨闖入吉良邸殺害上野介,「此乃藐視朝廷之舉,罪不可赦」,命令切腹。按當時的觀念,幕府既然不承認內藏助等人主張的「為主公復仇」,但賜以切腹,算是輕判。已有斬首覺悟的內藏助聞判後欣然接受:「很幸運被命切腹,感激不盡。」
(編按:更為意義重大的乃「切腹」是武士的特權,朝廷賜切腹等同於非正式恢復他們失落了的武士身份,根據“身份經濟學”,這才是“義士”們的至高“效用”,他們捨生追求的榮譽成就。)****
幕府在同日亦對殞命的上野介有了新的判決:「吉良上野介,前年與淺野起爭執時,雖說是秉公處理,但上野介沒有抵抗便逃走,這對內匠頭而言是卑鄙至極的行徑。」幕府據此處罰了上野介的兒子 吉良左兵衛,把他交由信州高島藩「保護管束」。
多年來,有關於「赤穗事件」的論文研究,可謂多不勝數。唯獨是以赤穗義士首領大石內藏助良雄的一本帳簿—-《預置候金銀請拂帳》,從財務層面作為研究的取徑,則極為罕見。東大教授山本博文在2012年的新作《決算忠臣藏》另闢蹊徑,利用一筆筆毫無感情的記帳,深入分析赤穗藩的家臣自從遭遇廢藩,直到成功復仇這一年九個月所面對的困難, 探討隱藏在「武士倫理觀」背後的現實問題。
誠如山本教授在總結時所言:「……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才襲擊吉良邸,其實這一點相當重要。因為時間才能衍生人性的糾葛,並且孕育出克服這糾葛的故事。***
赤穗浪士們並非為了達成 “武士的一分”,便不管成功與否就在暗夜出擊、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的武士。……首領內藏助,將藩國剩餘的資金部分放在手邊,巧妙地運用直到義舉成功。所謂元祿武士,就是這樣的武士。」
參考:
《決算忠臣藏》 山本博文著陳系美譯
遠流出版社2013年中文版
編按:「赤穗47義士」捨生取義的行逕,除了在日本被熱捧為武士道最高典範之外,復因Ruth Benedict在文化人類學名著《菊花與刀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1946)書中輯錄而蜚聲國際。
著名電影有1962年稻垣浩導演的“忠臣藏”和 1994年市川崑執導高倉健主演的“47人刺客”,我推薦前者,瘋狂推薦後者。***
說史140807
《刺客列傳》之 「情與義,值千金」1/2
朝日執筆
一.《史記》
司馬遷的《史記》是中國史上第一部紀傳體史書。 所謂「紀傳體」,就是以人物的事跡為中心來記錄歷史。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今日的人物傳記。 《史記》的人物傳記是分等級的,大體而言,記錄帝后事跡的叫做「本紀」;記載諸侯的故事叫做「世家」;至於其他各式人種的就叫做「列傳」。***
可以想像,由於「列傳」記載的是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物,所以其內容必然比「本紀」和「世家」豐富和精彩得多。 「列傳」也分為三個半類型:一是只記一個人事跡的「專傳」,例如《蘇秦列傳》、《張儀列傳》;也有兩個或以上人的「合傳」,例如《孫子吳起列傳》,和各位中學時必然讀過的《廉頗藺相如列傳》;另外還有以同類人合在一起的「類傳」,如包括十三個酷吏的《酷吏列傳》,和我們今天要講的《刺客列傳》。 另外還有一種是專門講述周邊外族的,例如《匈奴列傳》和《南越列傳》,不過其實把它們當成是第三類的類傳,也是可以的。
二.「刺客」登場
所謂「刺客」,一般指執行謀殺任務以達到政治目的的人,有時也包括復仇者。 不過,廣義而言,只要你把「政治」的外延擴闊為「人際關係的處理」,則「復仇」當然也是一種政治目的。
《刺客列傳》一共記述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高漸離六個刺客的故事,由春秋中期到戰國末期,跨度達四百年。
刺客這一個「行業」的出現,其實可以理解為政治權力集中的結果。 只有當整個政治集團的權力高度集中在幾個,甚至一個人手中的時候,實行「刺殺」才有意義。**** 由西周到春秋戰國,是政治體制由封建主義到中央集權的過渡時代,刺客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登上了歷史的舞台。
然而,相比於政治運作的改變,「人心」的改變卻是緩慢的。 在下面的故事中,我們會發現,刺客們所信奉的,其實仍是「封建主義」的倫理觀。 或者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正是因為封建制度的崩潰,原來僅屬於封建貴族的「高級倫理價值」,才有機會下流到庶民階級之中,並讓從前根本連談論禮儀的資格也沒有的「野人」,有機會躋身「國士」的地位。**** 雖然,這種晉升往往必需以生命作為代價。
三.《刺客列傳》
〈荊軻刺秦〉
在整部《刺客列傳》之中,最有名的應該是荊軻了。事實上,司馬遷整篇五千字的《刺客列傳》,荊軻佔去了過半的篇幅。 這樣難免讓荊軻在後人眼中成了「刺客」的代表。
不過,縱觀其整個刺殺行動,非常「論盡」兼拖泥帶水,以至於最後由「荊軻刺秦王」變成了「秦王斬荊軻」。 事實上刺與被刺雙方都表現得非常不專業,甚至有點滑稽,反正就是一點都不有型。況且整個故事中,荊軻從來沒有演示過他的身手,最後司馬遷還引述了一個與荊軻反了臉的舊朋友 魯勾錢的評論:「晨早叫咗條衰仔勤力D練劍架啦!」因此很容易讓人生疑,荊卿其實是否真的「有料到」。
今天為大家講述的豫讓和聶政的故事,論悲壯和動人的程度,絕對要比荊軻強得多。 而其中反映出的封建倫理價值,亦即所謂的「義理觀」,也更見清晰。
〈豫讓擊衣〉
豫讓是春秋末期的晉國人。晉國本是春秋初中期的大國,春秋五霸之一,但到了這時國政已被國內的智、趙、魏、韓、范、中行六家大夫所把持。 豫讓曾經先後為范和中行兩家效命,但得不到重用。後來轉投智家,智伯瑤待他甚為禮遇。不久,晉國六卿互相火併,智伯先滅范與中行,後來趙又聯合韓魏滅了智,最後三家分晉,從此將中國歷史帶入「戰國時代」。 趙與智為世仇,趙襄子滅智伯瑤後,甚至將他的頭顱漆為酒器。
豫讓的主人倒台,便逃入山中,並說出了千古「義理」名句:「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為了報仇,他經過一番籌劃,改名換姓並「揮刀自宮」,以宦官的身份混入宮中洗廁所,暗懷匕首,等待機會刺殺趙襄子。襄子如廁之時,感到有點不對勁:「有殺氣!」派人執問廁所所長,發現竟是暗藏兵器的智家門客豫讓。 豫讓直認要為主子報仇,趙襄子的手下都說要殺了他,趙襄子卻非常有型地說:「智伯已經絕後,臣下(在毫無利益下也要)為主子報仇,這是天下賢人呀!他是義人,我小心避開就是了。」於是命人把豫讓放了。
豫讓失敗後,並沒有放棄。他知道自己已被人「點相」,於是用漆抹身讓全身潰爛生滿毒瘡,又吞炭讓聲音變得沙啞。 經過一番「形象工程」後,在街上行乞。 他妻子路過也不能把他認出,反倒了是一個沙煲兄弟把他認出來了。
這個好友見豫讓變得如此「慘不忍睹」,就說:「以你的才能,若然假意投靠趙襄子,他必然會讓你留在身邊,到時候你想怎樣也行了吧。你現在自殘身體來找機會報仇,不是更困難嗎?」豫讓答:「若身為別人的臣下,心中卻想找機會殺主人,這種有異心的想法說得過去嗎?我要做的事的確很難,但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天下心懷二志的臣下都感到羞愧!」
豫讓自覺準備妥當,就埋伏在趙襄子常常經過的一度橋底。趙襄子來到橋邊,他所騎的馬忽然驚叫起來,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於是豫讓又被一眾護衛押到趙襄子面前。趙襄子就斥責豫讓:「你不是也曾為范和中行兩家效命嗎?當年智伯消滅他們的時候,你不去為他報仇,現在智伯死了,你怎麼卻來找我麻煩?」 豫讓答:「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趙襄子長嘆一聲,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好個豫子呀!你這為智伯盡義,名聲已經成就了;而我之前這樣赦免你,好人也做夠了。這次,抱歉我實在不能再放過你了。」豫讓答:「我聽說明主不會阻人扮有型,而忠臣則有為名聲而死的義務。之前你放過我,天下都說你是賢君。今日如此,我固然死得甘心,但希望能斬君上的衣服幾下,算是嘗了我報仇的心願,這樣我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當然我不敢奢望君上能夠答應,但因為敬重君上,所以才敢將願望坦誠相告。」
趙襄子對豫讓的大義非常感動,於是脫下衣服讓手下交予豫讓。 豫讓拔劍躍起狠狠地砍了衣服三下,仰天長嘯:「我終於可以下去回報智伯了!」然後自刎而死。 其死之日,整個趙國的志士聽到這個消息,都不禁為之掉淚。
這就是為後世俠義之士大加傳誦的「豫讓擊衣」!
說史140812
《刺客列傳》之 「情與義,值千金」2/2
朝日執筆
〈聶政毀容〉
聶政的故事發生在 “豫讓擊衣”故事四十餘年之後。 東漢蔡邕(蔡文姬之父)的《琴操》也有記載聶政的故事,但行刺動機、刺殺對象和刺殺過程皆有不同,這裏說的是《史記》的版本。
聶政本來是 軹深井里(今屬河南濟源市)人,因為殺了人,走避仇家,帶同母親和姐姐移居齊國,以屠狗為業。
衛國大夫 嚴仲子曾在韓國當客卿,因故與韓國的相國 俠累結下生死之仇。 嚴仲子懼怕俠累勢力,於是逃回衛國。他到處尋找勇士向俠累復仇,有人告訴他有個叫聶政的勇士隱居在齊國,於是就親自到齊國市井去拜訪聶政。
嚴仲子多次登門拜訪,又為聶母準備壽筵,親自舉杯向奉酒。 到了酒宴高潮時,更拿出黃金百鎰,送給聶母作為壽禮。 聶政覺得這禮實在太重,堅決不受。 嚴仲子堅持要送,聶政就說:「我猶幸老母健在,家裏雖然窮,但客居這裏做屠夫,也總算可以早晚給母親買些點心。我母親的供養還算齊備,不敢受仲子的賞賜。」
嚴仲子於是避開其他人耳目,單獨向聶政表明心意:「我有仇人,所以四處避走。來到齊國,聽說閣下是位義士,於是獻上些許錢給老夫人買些粗糧,無非希望和閣下交個朋友,豈敢有什麼奢求?」聶政答:「我之所以躲在這裏,甘心當個無名無姓的屠夫,就是希望可以奉養老母。老母尚在,我不能答應你什麼。」嚴仲子再三堅持送禮,聶政也再三堅持不收。最後嚴仲子終於盡賓主之禮,向聶政告辭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 聶政安葬好母親,並服滿喪期,喟然嘆曰:「唉!我只是個宰豬殺狗的市井之人,嚴仲子是諸侯的卿相,卻不遠千里,委身與我結交,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他當年親自獻上百金為我母祝壽,我雖沒有接受,但已確認了他是我的知己了,現在是時候為知己出點力了。」
聶政於是就到衛國找嚴仲子,直接對他說:「當年我因為老母健在沒有接受你的邀請,現在母親已經享盡天年。仲子你的仇人到底是誰?」嚴仲子如實相告:「我的仇人是韓國的相國俠累,他是國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住處又有重兵把守,我想派人殺他,始終不能成功。如閣下不嫌棄,我可以多派車馬壯士去輔助你。」聶政說:「韓衛兩國的距離不遠,現在我前去要殺人家的宰相,國君的叔父,人多反而容易走漏風聲,行動失敗之餘,還會讓整個韓國都成為你的仇人,這還了得?」最後聶政拒絕所有的車馬侍衛,辭別嚴仲子隻身前往韓國。
他帶著佩劍到了韓國。宰相俠累當時正在堂中議政,身邊帶著長短兵器的護衛甚眾。 聶政拔劍直接闖入,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前飛身躍上臺階,直接就把俠累刺殺了。 現場即時大亂,侍衛接著湧上來,聶政大叫一聲,又擊殺了數十人。見侍衛稍為遲疑卻步,聶政即趁機削面剜眼,然後切腹而死。
韓國由於無法辨認刺客身份,於是將屍體丟在大街上,懸賞千金要知道刺客的身份和底細,但一直沒有回應。
聶政的姐姐聶嫈聽說有人刺殺了韓相,韓國將刺客陳屍街上,懸賞千金,立即就大哭起來:「這大概是我的弟弟吧。唉!嚴仲子實在是太了解弟弟了!」於是立即動身前往韓國,到街市上一看,果然是聶政,就趴在屍體上痛哭,大呼:「這是 軹深井里的聶政呀!」
路人甲乙丙提醒她:「此人殘殺相國,現在君上懸賞千金要知他的底細,夫人怎麼還敢來認屍?」聶嫈答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我弟弟當初甘心在市井中以屠狗為業,就是因為老母健在,而我又未出嫁。今天老母已盡天年,我亦嫁了人。嚴仲子在我弟弟最困賤的時候結交,恩深禮重,我弟弟還可以怎樣呢?士本來就該為知己者死,但他考慮到還有我,所以自毀面目,是不想連累我。然而,我又怎能為了避禍,而埋沒了弟弟的名聲呢?」
聶嫈的一番話讓整個街市的人都非常震驚。她再三仰天大呼,終於因為悲傷過度而死在聶政的身旁。晉、楚、齊、衛等國的人知道這件事,都異口同聲地說:「聶政固然是條好漢,他的姐姐也是個烈女呀!假如聶政知道他姐姐會忍不住,不惜冒生命危險,也要不遠千里來公開他的姓名,他大概未必肯為嚴仲子捨身吧!嚴仲子對人的瞭解真的太深了!他得到的是一個真正的義士呀!」
四.義理:維繫封建主義的最高價值
「封建主義」在人類歷史上曾大規模地出現過三次:中國的周朝、歐洲的中世紀和日本的江戶時期。與後來出現的「絕對主義」和「民族主義」等要求的「絕對忠誠」不同,「封建主義」的關鍵字是「義」。「義」者,「宜」也!簡單來說,「封建主義」可以理解為一種「契約關係」,而且是一種「合宜」、「雙邊對價」的契約關係。*****
現在我們立的契約,其效能是以法律為基礎的。那從前的「封建主義」又是用什麼來維繫的呢?不同的時空有不同的答案,中世紀的歐洲用的是所謂「騎士精神」,其實簡而言之就是「榮譽」二字,日耳曼史詩《羅蘭之歌》是對「榮譽」這個歐洲「封建主義」紐帶的最佳詮釋;要註意在這種「榮譽」結構中,騎士行為的負責對象是自己(或上帝,因為身體就是上主聖靈的殿宇)。***
周朝的「封建主義」則以「恩義/義理」來維繫。受了恩遇必須報答,而「以身相許」就是最高的回報方式。輕生重義的「士」當然也重視榮譽,但「義理」作為一種義務,負責的對象是他人,甚至整個社會。**** 這正是豫讓明知是捨易取難,也要讓天下懷二心事君者羞愧的原因,也是聶嫈不辭千里,不顧生死,也要讓弟弟英名不被埋沒的原因。
至於日本,則兼而有之,「榮譽」、「義理」與「報恩」都是「武士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作為重視社會多於個人的東方倫理體系一員,後兩者似乎更為關鍵。
今天的主題是《刺客列傳》,所以就專論中國的部分。上面說過,「義理」本來應該是專屬於封建貴族之間的一種倫理價值。 然而,由西周過渡到春秋,由春秋過渡到戰國,這段時間舊秩序逐步崩潰,昔日的庶民有機會晉身上流的「士」階級,因此也有機會講「義理」了。
由於受到後來秦漢甚至明清的倫理觀念所影響,有人會將如豫讓等人的行為理解為「忠」。 事實上,與其說這是「忠」,不如說這是「義」。***
什麼是「忠」?「忠」就是要求從一而終,忠臣不事二主。豫讓先後換了幾個主子,但卻只肯捨身為智伯報仇,其原因就是「範、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智伯「國士」級別待遇的恩,才值得豫讓以國士的方式報答,而「捨身取義」就是國士的最高典範。 事實上,豫讓甚至不在乎行動是否能能夠成功,他重視的是以合乎義理的方式,去完成這個復仇的「儀式」。 而深明義理價值的趙襄子也作出了高度的配合,讓豫讓得以用「打小人」的方式成為一個圓滿的「義士」。由上述可見,豫讓與智伯之間存在的,是一種「雙邊對價交換」的義理契約。
我們不妨將「忠」理解為發自內心,不證自明,也毋須解釋的無條件付出,由於這種付出是無條件和無限量的,因此「忠」的對象只能有一個。 當然,當這種「忠」的對象是父母時,則會被稱為「孝」。
至於「義」,則是對其他人行為的一種有條件回饋,其中包括了正面和負面回饋,即所謂「恩仇必報」。然而,由於這種回饋本質上只是對他人行為的相應反應,因此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只是有限量的。 就正如豫讓的故事,即使他為了向智伯盡義,已經到了不惜拋棄生命的地步,但還是不能為了報仇而違反義理的準則。
事實上,將所謂的「義理契約」說是「對價交換」也許有誤導成份。 因為締結義理關係的雙方其實不一定有實質的利益交換。 以聶政為例,讓他認為受了厚恩,甚至不惜捨命相報的,並不是嚴仲子給他的百金本身(況且聶政結果也沒有收受),而是嚴仲子賞識他,認為他值得百金,值得多番紓尊降貴到市井拜訪,值得親自為聶母奉杯祝壽的這一份肯定。 這是對聶政作為「士」身份的一種認同。從聶政和他姐姐的說話中,我們可以推斷聶家可能是沒落士族,因此重新獲得「士」的認同對聶政的意義必然極為重大。 這種認同對聶政而言是一份極為厚重的恩,厚重得足以讓他「以身相許」,以性命來償還。
還有一點,雖然說是「契約」,但這種「義理」很多時候沒有明文約束,甚至不會明言,往往只是一種默契—-「默示契約」。 當嚴仲子到齊國以厚禮拜訪聶政時,聶政並沒有答應。不過,雙方的「義理契約」很明顯在當時就已經締結了。
聶政的故事還透露了另一個當時重要的價值取向。 就是儘管「士為知己者死」的義理是「士」的最高道德典範,但相比於孝悌,還是有所不如。 相比於後世所謂「沒有國、那有家?」強調「忠(君)大於孝(親)」的「絕對主義」,「義理」這種封建時代的核心倫理,顯得人性化多了。
「忠」和「義」其實一直互相存在競爭的關係。 自從秦漢,中國建立了大一統帝國,政治倫理的典範有所改變。 在新的政治體制中,「忠」取代了「義」成為維繫政治人身關係的最高價值。*** 不過,在上層不斷強調「忠」的同時,「義」卻仍然一直被庶民階層奉為最高價值,直到明清君主集權高度成熟,才將「忠君」普及到民間。 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天,當身為全國人民第一公僕的習主席巡視窮鄉僻壤時,老百姓還是忍不住差點跪了下來。
近代「民族主義」在西方出現,透過與「榮譽」的巧妙結合,將對國家民族先驗的、不證自明的無條件、無限量忠誠鑄刻在每一個國民的心坎—- 不是因為國家強大我才愛她,相反,國家越僕街,民族越唔掂,我就越是要加倍地愛她,這就是「民族主義」的最高典範。
「民族主義」傳入中國後,與傳統的「忠」同樣結合得天衣無縫,要知道「忠君」和「愛國」從來就是並舉的。進入後現代的今天,「民族主義」已不斷被質疑,不少人重新思考什麼才是「應做之事」。「忠」、「義」這兩種價值又再次出現激烈的碰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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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記劇集:《大刺客之豫讓擊衣》及其他
郭沫若:《棠棣之花》(以聶政姐姐聶嫈為主角的歷史話劇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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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政本來是 軹深井里(今屬河南濟源市)人,因為殺了人,走避仇家,帶同母親和姐姐移居齊國,以屠狗為業。
衛國大夫 嚴仲子曾在韓國當客卿,因故與韓國的相國 俠累結下生死之仇。 嚴仲子懼怕俠累勢力,於是逃回衛國。他到處尋找勇士向俠累復仇,有人告訴他有個叫聶政的勇士隱居在齊國,於是就親自到齊國市井去拜訪聶政。
嚴仲子多次登門拜訪,又為聶母準備壽筵,親自舉杯向奉酒。 到了酒宴高潮時,更拿出黃金百鎰,送給聶母作為壽禮。 聶政覺得這禮實在太重,堅決不受。 嚴仲子堅持要送,聶政就說:「我猶幸老母健在,家裏雖然窮,但客居這裏做屠夫,也總算可以早晚給母親買些點心。我母親的供養還算齊備,不敢受仲子的賞賜。」
嚴仲子於是避開其他人耳目,單獨向聶政表明心意:「我有仇人,所以四處避走。來到齊國,聽說閣下是位義士,於是獻上些許錢給老夫人買些粗糧,無非希望和閣下交個朋友,豈敢有什麼奢求?」聶政答:「我之所以躲在這裏,甘心當個無名無姓的屠夫,就是希望可以奉養老母。老母尚在,我不能答應你什麼。」嚴仲子再三堅持送禮,聶政也再三堅持不收。最後嚴仲子終於盡賓主之禮,向聶政告辭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 聶政安葬好母親,並服滿喪期,喟然嘆曰:「唉!我只是個宰豬殺狗的市井之人,嚴仲子是諸侯的卿相,卻不遠千里,委身與我結交,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他當年親自獻上百金為我母祝壽,我雖沒有接受,但已確認了他是我的知己了,現在是時候為知己出點力了。」
聶政於是就到衛國找嚴仲子,直接對他說:「當年我因為老母健在沒有接受你的邀請,現在母親已經享盡天年。仲子你的仇人到底是誰?」嚴仲子如實相告:「我的仇人是韓國的相國俠累,他是國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住處又有重兵把守,我想派人殺他,始終不能成功。如閣下不嫌棄,我可以多派車馬壯士去輔助你。」聶政說:「韓衛兩國的距離不遠,現在我前去要殺人家的宰相,國君的叔父,人多反而容易走漏風聲,行動失敗之餘,還會讓整個韓國都成為你的仇人,這還了得?」最後聶政拒絕所有的車馬侍衛,辭別嚴仲子隻身前往韓國。
他帶著佩劍到了韓國。宰相俠累當時正在堂中議政,身邊帶著長短兵器的護衛甚眾。 聶政拔劍直接闖入,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前飛身躍上臺階,直接就把俠累刺殺了。 現場即時大亂,侍衛接著湧上來,聶政大叫一聲,又擊殺了數十人。見侍衛稍為遲疑卻步,聶政即趁機削面剜眼,然後切腹而死。
韓國由於無法辨認刺客身份,於是將屍體丟在大街上,懸賞千金要知道刺客的身份和底細,但一直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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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嫈的一番話讓整個街市的人都非常震驚。她再三仰天大呼,終於因為悲傷過度而死在聶政的身旁。晉、楚、齊、衛等國的人知道這件事,都異口同聲地說:「聶政固然是條好漢,他的姐姐也是個烈女呀!假如聶政知道他姐姐會忍不住,不惜冒生命危險,也要不遠千里來公開他的姓名,他大概未必肯為嚴仲子捨身吧!嚴仲子對人的瞭解真的太深了!他得到的是一個真正的義士呀!」
四.義理:維繫封建主義的最高價值
「封建主義」在人類歷史上曾大規模地出現過三次:中國的周朝、歐洲的中世紀和日本的江戶時期。與後來出現的「絕對主義」和「民族主義」等要求的「絕對忠誠」不同,「封建主義」的關鍵字是「義」。「義」者,「宜」也!簡單來說,「封建主義」可以理解為一種「契約關係」,而且是一種「合宜」、「雙邊對價」的契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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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的「封建主義」則以「恩義/義理」來維繫。受了恩遇必須報答,而「以身相許」就是最高的回報方式。輕生重義的「士」當然也重視榮譽,但「義理」作為一種義務,負責的對象是他人,甚至整個社會。**** 這正是豫讓明知是捨易取難,也要讓天下懷二心事君者羞愧的原因,也是聶嫈不辭千里,不顧生死,也要讓弟弟英名不被埋沒的原因。
至於日本,則兼而有之,「榮譽」、「義理」與「報恩」都是「武士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作為重視社會多於個人的東方倫理體系一員,後兩者似乎更為關鍵。
今天的主題是《刺客列傳》,所以就專論中國的部分。上面說過,「義理」本來應該是專屬於封建貴族之間的一種倫理價值。 然而,由西周過渡到春秋,由春秋過渡到戰國,這段時間舊秩序逐步崩潰,昔日的庶民有機會晉身上流的「士」階級,因此也有機會講「義理」了。
由於受到後來秦漢甚至明清的倫理觀念所影響,有人會將如豫讓等人的行為理解為「忠」。 事實上,與其說這是「忠」,不如說這是「義」。***
什麼是「忠」?「忠」就是要求從一而終,忠臣不事二主。豫讓先後換了幾個主子,但卻只肯捨身為智伯報仇,其原因就是「範、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智伯「國士」級別待遇的恩,才值得豫讓以國士的方式報答,而「捨身取義」就是國士的最高典範。 事實上,豫讓甚至不在乎行動是否能能夠成功,他重視的是以合乎義理的方式,去完成這個復仇的「儀式」。 而深明義理價值的趙襄子也作出了高度的配合,讓豫讓得以用「打小人」的方式成為一個圓滿的「義士」。由上述可見,豫讓與智伯之間存在的,是一種「雙邊對價交換」的義理契約。
我們不妨將「忠」理解為發自內心,不證自明,也毋須解釋的無條件付出,由於這種付出是無條件和無限量的,因此「忠」的對象只能有一個。 當然,當這種「忠」的對象是父母時,則會被稱為「孝」。
至於「義」,則是對其他人行為的一種有條件回饋,其中包括了正面和負面回饋,即所謂「恩仇必報」。然而,由於這種回饋本質上只是對他人行為的相應反應,因此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只是有限量的。 就正如豫讓的故事,即使他為了向智伯盡義,已經到了不惜拋棄生命的地步,但還是不能為了報仇而違反義理的準則。
事實上,將所謂的「義理契約」說是「對價交換」也許有誤導成份。 因為締結義理關係的雙方其實不一定有實質的利益交換。 以聶政為例,讓他認為受了厚恩,甚至不惜捨命相報的,並不是嚴仲子給他的百金本身(況且聶政結果也沒有收受),而是嚴仲子賞識他,認為他值得百金,值得多番紓尊降貴到市井拜訪,值得親自為聶母奉杯祝壽的這一份肯定。 這是對聶政作為「士」身份的一種認同。從聶政和他姐姐的說話中,我們可以推斷聶家可能是沒落士族,因此重新獲得「士」的認同對聶政的意義必然極為重大。 這種認同對聶政而言是一份極為厚重的恩,厚重得足以讓他「以身相許」,以性命來償還。
還有一點,雖然說是「契約」,但這種「義理」很多時候沒有明文約束,甚至不會明言,往往只是一種默契—-「默示契約」。 當嚴仲子到齊國以厚禮拜訪聶政時,聶政並沒有答應。不過,雙方的「義理契約」很明顯在當時就已經締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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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和「義」其實一直互相存在競爭的關係。 自從秦漢,中國建立了大一統帝國,政治倫理的典範有所改變。 在新的政治體制中,「忠」取代了「義」成為維繫政治人身關係的最高價值。*** 不過,在上層不斷強調「忠」的同時,「義」卻仍然一直被庶民階層奉為最高價值,直到明清君主集權高度成熟,才將「忠君」普及到民間。 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天,當身為全國人民第一公僕的習主席巡視窮鄉僻壤時,老百姓還是忍不住差點跪了下來。
近代「民族主義」在西方出現,透過與「榮譽」的巧妙結合,將對國家民族先驗的、不證自明的無條件、無限量忠誠鑄刻在每一個國民的心坎—- 不是因為國家強大我才愛她,相反,國家越僕街,民族越唔掂,我就越是要加倍地愛她,這就是「民族主義」的最高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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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二十二歲的史坦芬妮(Elise Stefanik)在哈佛大學,正要去上一門必修課時,她的同學佐伯格(Mark Zuckerberg,臉書創辦人)正在對同學宣傳一個計畫。他當時在哈佛校園建立一個叫Facemash的網路,他想招更多人去加州把計畫搞大。史坦芬妮當時心想,「這真是個有趣的計畫」,但她選擇繼續上課。 這個決定讓史坦芬妮無緣和佐伯格一起創造臉書,但她卻因此創造自己的歷史:十一月四日美國期中選舉,代表共和黨的史坦芬妮,當選美國史上最年輕女國會議員(三十歲)。 史坦芬妮這次參選的紐約州二十一選區,近二十一年來,都是民主黨當選,但首次參選的史坦芬妮,卻拿下五六%得票率。這除了她本身特質,也和共和黨突破傳統的策略有關。 史坦芬妮自小就參與公共事務,小學六年級參選學生會秘書長,政見是為校園提供點心販賣機,為此她還須和門警與廠商交涉。中學畢業後拿到哈佛獎學金,並以優等成績畢業,獲得「女性領導獎」(當時只有三位得獎),畢業後進白宮當助理。 二○一二年總統大選,共和黨的羅姆尼(Mitt Romney)敗給民主黨的歐巴馬,事後,共和黨認為是未吸引年輕女性選票,於是開始栽培年輕女性參選。 共和黨向來被視為代表有錢人利益,但這次期中選舉卻推出不少非傳統候選人。如史坦芬妮的父親是一家小型合板公司老闆,她參選後還須抽空幫父親送貨,靠獎學金才上哈佛。另外,本次代表共和黨參選,成為愛荷華州史上第一位女參議員的恩斯特(Joni Ernst),曾在科威特服役,幼時在農場為小豬去勢,也是類似背景。 也因此,史坦芬妮這些新人在鼓吹,「為窮人創造工作機會」時,比傳統共和黨候選人更有說服力。事實上,史坦芬尼的政見,就是描述像她們這種小企業,如何被歐巴馬政策「迫害」,引起眾多小企業及勞工共鳴。當年未追隨佐伯格,對史坦芬妮或許是憾事,不過若她真追隨佐伯格而成為百萬富翁,今天或許不會有美國史上最年輕的女國會議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