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黑馬註:面對欣欣向榮的互聯網新產業,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2000年泡沫爆裂時的驚恐和黑暗。
2014年秋天很像2000年的春天。
不斷刷新的融資紀錄搶占著財經新聞的頭條,演員、記者、快遞員、大學生都在大談天使資金、A輪B輪,每一個飯局,總有人像手捧水晶球的預言家一樣大談移動互聯網的未來。
今年前三季度,僅最熱的互聯網金融、在線教育與租用車領域,就共有33家公司完成融資,其中融資額達到1億美元級別以上的有5家,千萬美元級別以上的有17家。過去九個月中,盡管有阿里與京東陰影籠罩,還是有15家電商公司獲得融資。
根據投中集團的數據,VC市場在三季度披露的案例數為355起,總投資金額為36.13億美元,而僅在今年上半年,創業融資規模就超過了去年全年。
不出所料,從行業看,互聯網、電信及增值和IT依舊是最活躍的領域。熱潮同時也席卷到每一個角落。影視,就是一塊讓資金烤紅的鐵板。9月,盡管樂視集團創始人賈躍亭還沒有走出各種傳聞,樂視影業還是完成了B輪融資,融資額度為3.4億元人民幣,其估值達48億元人民幣。
而僅僅1年前,2013年8月其首輪融資時估值不過15.5億元人民幣。如果你覺得這個故事不夠刺激,可以看看“金融男”柯利明與他哥哥柯久明的故事,兩個門外漢創立的儒意欣欣影業,2013年公司營收869.81萬元,凈利潤-78萬元,2014年8月,A股上市公司中技控股以15億價格把它收購了。
感謝互聯網思維,傳統產業也獲得了價值重估,特別是武裝上O2O概念的行業。“三個小夥子,號稱用互聯網思維賣雞排,一共只開了兩家店,第一輪融資,你知道開口要多少嘛?200萬,美元,8%的股份。”霧霾漫天,落葉遍地。北京中關村一家咖啡館里,一位匿名投資界達人告訴《中國企業家》雜誌,“你說他們是不是瘋了?當然,我也瘋了,因為我還是決定投了。”我們所在這家咖啡館,就是用眾籌方式建立的,400萬元,人民幣,只用了一個半月。
一封不合時宜的信出現了,9月23日,經緯(中國)創投創始管理合夥人張穎發表了一封公開信《泡沫就在那里》,當天,國內所有創投圈人手機都讓這封信刷屏了。這也讓張穎驚訝——他尚未在這封信中展現全部的憂心,但已無意中擊中了很多人心中的恐懼。
喊出泡沫的人往往更恐懼泡沫。對於絕大多數亢奮的創業者來說,1980年代的股災是上個世紀的舊事,2000年的互聯網泡沫也太遙遠,甚至,2008年的金融危機,也是別人的故事。
雖然關於泡沫本身的預言,從來都比泡沫還多,每次的狂熱背景也都各不相同,但如果更冷的冬天降臨,你是否做好了應對危機的準備?
“投資者的世界就像叢林。”
——《華爾街之狼》
9月,標準普爾500指數4次創歷史新高。9月19日星期五,標普盤中升至2019點,再創歷史高點。21日周日,曾在1999年輸掉大部分家當的老虎基金創始人朱利安·羅伯遜(Julian Robertson)突然腦洞大開:“現在的債券已經到了荒謬地步,泡沫將以糟糕的方式破裂。”羅伯遜的言論影響力多少有些像當年格林斯潘的“非理性繁榮”,第二天,標普500指數莫名其妙地開盤大跌。只是一個交易日的下跌對於美國過去五年的牛市來說,算不上什麽信號。
僅一天後,張穎發出了那封著名的信,其實,那是他三周前的想法。當時股市初現松動跡象,而一級市場依然火爆。項目融資速度與估值翻倍數呈現井噴局面,冷熱不均的現象撥動了他腦中的另外一根弦。
張穎告訴《中國企業家》雜誌,自潑涼水是因為他意識到,“這種現象是不可持續的。”在接下來的三周內,標普持續狂瀉10%,跌去200點。
談“顛覆”最多的,要麽是革命者,要麽是創業者。革命者需要武器,創業者需要錢。
兩年前,創投圈主基調還是創業者手攜商業計劃書,追著投資人滿世界跑,且頻頻被拒。向前推就更慘,就連馬雲在美上市路演時,都多次回顧當年讓資本慘拒門外的往事。一位IDG的普通投資經理,回憶起2005年左右,他到成都參會時的情況。他享受到的是明星般的禮遇,讓創業者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堵著。他嚇壞了,筆記本忘在了桌上。
如今,更多是資本主動送上門來,價格還遠超預期。今年經緯40多個被投項目中,有一半是主動“塞錢”給創業者的。許多創業者異常自信: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這並非危言聳聽,一級市場資金突然湧出。經緯管理合夥人徐傳陞今年春節後深切感受到微妙變化,他們在天使、A輪早期布局的項目遭遇瘋搶,給出估值則是前所未有的高價。B輪、C輪估值平均上漲80%到100%。有些項目會同時收到七八個Term;一家草創公司,幾個月內估值可以翻十幾二十倍。在投資更早期A輪時,同樣面臨更加激烈的競爭,出價也上漲了20%-50%。
徐傳陞的觀點是,中概股在2013年底、2014年初重獲資本的青睞。以回歸華僑為主的亞洲長線對沖基金崛起,不乏高瓴資本這樣的一線對沖基金,甚至出現上百億規模的基金。這些金主背靠全球主權基金,定價權和話語權在美國二級市場不斷加重。再加上他們的創始人更熟悉中國,在推動中國公司赴美上市時,可以開出更誘人的價格。因此,二級市場偏高的估值直接影響了一級市場,相對質優的早期項目估值自然水漲船高。
投資人之間的摩擦系數正在加大。一些老牌基金,甚至因為出手欠豪爽而倍受白眼。經緯合夥人萬浩基僅見過積木盒子創始人董駿一面就決定投資,但反應還是慢了。當時至少有10個投資人對這家互聯網金融公司虎視眈眈。各種軟磨硬泡後,他揣摩出董駿的心思:戰略投資者是首選,而且明顯傾向於小米。他只好尋求曲線突破,“這麽大一輪投資,不能僅有戰略投資人,肯定要再加財務投資人。”
最後,積木盒子在9月初公布B輪融資時,共吸納了7位投資人和3719萬美元。不少投資者因為上一輪沒有擠進去,早早占座排隊,不惜高價,只求哪怕兩三個點的安慰獎。被認為給足了面子的經緯是第二大股東,但到手的股份依然不多。
即使如此,也不是每個投資人都能幸運地獲得進場資格。9月初,業內一名投資經理對該機構創始人說,一家看上去不錯的公司願意以10%股份換取200萬元投資。他當即同意,授權對方去投。不料,當天晚上這名經理反饋,一家著名VC對相同股權標價是150萬美元,是他們出價的4倍多。不需多言,價高者勝出。
這讓今年拿到C輪融資的戴科彬心有不服。三年前,獵聘網在自建了招聘平臺、團隊齊備、現金流為正的情況下,A輪融資的估值是5000萬美元。一年後融B輪,估值翻了一倍。他露出遺憾的表情,“如果放到現在的融資環境,一年估值至少翻四五倍吧?”
紀源資本管理合夥人童士豪回憶,當年Google首輪融資估值也不過6000萬美元,2010年初他曾以3000萬美元估值投資了小米A輪。可是“現在隨便一個項目出來融資,估值都要價兩三千萬美元”。但問題來了,這里面有幾家能成為小米和Google?
“當越來越多的公司在數據並不理想的情況下,都很嚴肅地拿到高估值,這不是泡沫是什麽?尤其是在未上市融資市場,我不能說現在是頂峰,但是前所未有的一個高點。”張穎略顯激動地指出。
數據顯示,僅今年上半年大陸新募資金額達67.62億美元,是2012年後的新高。資金量並非陡增,而是逐年遞升。大量資金湧向一級市場,融資額度、速度、估值都創下歷史新高。
經緯創始管理合夥人邵亦波告訴本刊,融資高點同樣存在於當下的美國一級市場,甚至個別初創企業融資估值高於IPO公司。
打車應用Uber在今年6月初宣布拿到一筆12億美元的融資,估值達到182億美元,成為估值最高的幾家矽谷初創公司之一。在此之前,只有Facebook等少數公司在上市前獲得如此高額的融資。而另一家未上市公司Airbnb曾以100億美元估值融資4.75億美元,這個成立於2008年的短租網站,其業務觸角已伸向全球,包括中國。最新消息是,他們已與投資人就新一輪融資展開談判,業內人士預測,本輪估值很有可能達到130億美元。
僅僅幾年前創投圈衡量一家科技企業上市後的價值指標還是“十億美金俱樂部”,而今天眾多非上市科技企業已輕松達到這一量級。其中,經緯僅在今年就有7家公司上市或超過10億美元市值。而類似Uber、Dropbox這些企業通過VC融資,在未上市之前,就都已達到百億美元的市值;幾十億美元甚至上百億美元的收購,也頻繁出現在今天美國與中國科技行業之中。
按照張穎的判斷,這輪泡沫是一級市場大於二級市場。“從A輪開始,我們本來準備投給一個公司200萬美元,現在就有人給它500萬美元;以前決策需要幾天,現在只有原先1/5的時間。中後期投資的估值在高速地以倍數增長,很多不靠譜的公司拿到很多錢。”
回到問題的原點,投資人的錢是從哪來的?
“你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卻總是不知道夢境從何開始的。”
——《盜夢空間》
“從這一點而言,泡沫首先是投資人的泡沫。但是投資人的泡沫會影響到創業者,我也在做準備,在資金資源上花很多時間思考,怎樣才能快速拿到錢,但是又要有好的LP(Limited Partnership,有限合夥人,提供資金而不參與管理)。”張穎口中所謂“投資人的泡沫”也有源頭,幕後推手之一就是美元基金的LP。
但LP為何堅持把過量資金留在私募市場?邵亦波解釋,正是Uber、Airbnb、Dropbox,甚至國內小米這樣百億美元量級的準上市公司,進一步刺激了投資人欲望。相比早早地把企業送去上市,這些公司為LP貢獻的投資回報率可能更高。
這個“反饋環”正是對當下新一輪泡沫產生與傳導機制的註解。過去,LP的投資組合五年內成長了300%-500%。因為美聯儲持續的寬松利率政策,促使他們尋找高額回報的投資出口,這些大額資金最終又流向了創投市場。
對於這部分資金,LP的心態較之前更加開放,因為都是上一輪投資的回報。戴科彬還提醒我們,LP中出現的新面孔,不少傳統產業的公司自己成立基金去做投資,錢生錢的遊戲讓所有人迷戀。
“這推動了LP去投入更多資金在新募集的創投基金上,以加速再平衡他們的投資組合。”臺灣Appworks之初創投創始人Jamie提出了資金流向邏輯,LP的錢進入新基金後,也意味著快速加入對一級市場早期項目的爭奪中。
錢跟著業績或回報走的規律無法否定。環顧周圍,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上市公司CEO、高管也開始做投資了。自紅杉資本出來的曹毅募集新基金時,美團CEO王興、今日頭條CEO張一鳴等企業家都是他的LP,而這倆人又都接受了紅杉的投資。
邵亦波指出了過量資金的追逐目標。在這波高估值中,創業公司尤其是Airbnb、Uber等準上市公司的高速增長與想象空間成為強勁的發酵動力。
若放在並不遙遠的5年前,一旦公司達到5億美元估值,大部分股東會抓住一切時機將企業送去上市,PE上漲10倍,就是了不得的事情。相反,Uber、Airbnb等公司的融資估值早就突破百億美元,卻遲遲不肯上市。
“早早地去上市沒意思啊,5億美元估值的時候我就把股票都賣掉了,不劃算啊,不如再等兩三年。因為升值空間最大的窗口其實是在上市之前發生的,像Facebook、Groupon等公司,上市後市值反而有所下跌。”邵亦波還笑言,VC、PE都變得聰明了,願意花更大的耐心去陪伴企業,阿里巴巴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如此一來又觸動了其他利益。公開市場對沖基金等角色只能幹著急,卻不能出手,由此富達、T.Rowe Price等基金也調過頭來,沖進一級市場繼續添柴,把火燒得更旺。
還有股暗湧的力量不可忽視,那就是國內BAT(百度、阿里巴巴、騰訊)。根據《新財富》雜誌統計,過去一年中,阿里累計投入並購的金額達618億元;騰訊累計投入537億元;百度累計投資額178億元。對財務投資者而言,無論多高的價格,當總覺得後面有人在接盤時,膽量自然會變大。
童士豪認同BAT一定程度上會對估值推波助瀾,他認為這是很健康的。因為對比過去投資創業公司沒有退出機制,巨頭又抄來抄去的尷尬局面,現在的環境更有秩序。
“BAT是非常大的價格推手,這一輪估值之所以這麽高,很多原因都在於他們。”甘劍平指出,“阿里巴巴今年就投出去了幾十億美金,我單只基金規模才5億美金,一年也就投1.5億美金,它是我的多少倍啊?”
百度曾在去年豪擲19億美元收購91無線,創下國內互聯網史上最大並購案,BAT投資的力度與廣度,都會震撼創業者與早期投資人的心理防線。
BAT也有更持久的動力成為資本遊戲的莊家。任何一家巨頭投資了某個細分領域的A,另外兩家多半就會主動擁抱B或C。無論如何,它們都要搶先一步完成布局。對產業的深刻理解、巨大的流量入口,賬面上流淌的現金都是它們能夠充當接棒者的理由。
也有人不認同這種判斷,張穎就不願高估BAT的影響力,尤其在高估值推動方面。“這三家所有投資、並購的公司加起來也只有六七十家,體量不夠大,他們投了不少10億美金估值以上的公司,但經緯與紅杉加起來更多。怎麽能說是BAT推高了估值呢?”
海銀資本合夥人王煜全則批評BAT在其中產生了壞影響。因為在他看來,巨頭之所以願意做兜底者,更多是為了沖自己的眼前收入。他提醒市場,百度曾經收購了幾家公司,卻在兩三年後清盤,即便是91無線也鮮有亮眼動作。“收購本身就是一種盈利行為,花出去的錢當時就從股市上賺回來了,公司死活關我什麽事?”
“BAT賺錢了,創業公司也成功高價退出,吃虧的是產業,股民錢被圈走了。長期看怎麽維持呢?整個一郁金香花球呀?”王煜全說。
“歷史不會重複自己,但會押著同樣的韻腳。”
——馬克·吐溫
谷歌趨勢(Google Trend)顯示,“股市泡沫”一詞搜索量已接近2007年峰值水平。7月8日,《紐約時報》頭版刊登了題目為《從股票到農地,到處都是繁榮甚至泡沫:全球各類資產幾乎無不高企,帶來經濟風險》的文章。
童士豪在美國矽谷發現,一些科技公司選擇辦公場地時直接與房東簽約10年。“這些房東不是傻瓜,他知道現在的價格是貴的,才願意簽長期合約,而上次的十年租約是2000年泡沫前。所以,我覺得現在毫無疑問是有泡沫的。”
在公開市場斬獲甚多的摩根大通則並不這樣認為。摩根大通中國投資銀行聯席主管顧宏地強調:“美股沒有泡沫,市場只是短期調整。”
顧宏地解釋,2000年左右股價暴跌的原因是互聯網初期市場泡沫。那時的很多公司成立一兩年以後就消失了,即使是上市公司也沒有穩定收入和盈利模式,市場追捧的只是一個新穎的概念,這些公司只是通過概念來融資。
他認為,現在美股互聯網公司包括中概股公司與當年大不相同:一,大部分這類公司收入規模與增長都非常強勁,許多公司利潤增長也強。說明這類公司已有了一個比較成熟的、回報較高的商業模式;二,上市之後,公司表現與投資者的預期變化不大,有些公司在一定程度上,還超出了當初投資者的預期。
針對同樣數據,邵亦波則有另一番解讀。在他看來,當前P/E值向上浮動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美國利率很低,所以公司利潤看起來很高,而所謂的E(earing per share)即每股盈利水平已經達到歷史最高點,往後看企業很可能存在投資成本上升的壓力。一旦E降下來,P/E值就陡升上去了。”邵亦波更傾向於,E的下行壓力比上升壓力要大。
邵的謹慎源自2000年,彼時他作為創業者,在美國有一段難稱愉快的融資遭遇。2000年3月,27歲的邵亦波帶著易趣項目四處融資,美國二級市場泡沫擠出效應已顯現。奢侈品品牌Louis Vuitton創始人本來要給易趣5000萬美金,市場風向一變,立即改口只給500萬美金。10月份,邵亦波在做出估值打折、給投資人優先清算條款等協議讓步的情況下,勉強拿到一票投資人拼湊起來的2000萬美元。苦日子,讓邵對市場環境變化風吹草動都格外敏感。
近來,由於地緣政治沖突、歐洲危機再現、埃博拉病毒擴散,全球股票市場都陷入了陰晴不定的情緒之中。“大家心情好的時候,都說沒問題。心情不好的時候呢?同樣一件事情就說看到底了。”對於未來邵亦波也有疑慮。
如果把時鐘向前撥,看過去80年標普500指數的5年滾動收益。則過去80多年中,標準普爾500指數的5年期滾動收益超過200%一共發生過3次:1937年、1987年和2000年,之後就發生了三次波及全球的經濟危機和股市的大幅下調。“而這一指標在今天這個時點已經達到180%,結論我想不用多講。”所有人都聽清了弦外之音:“像2000年那樣的投機泡沫,已觸手可及了。”
2000年時第一次互聯網泡沫破裂。新浪、網易和搜狐等先後登陸納斯達克,隨著大盤一瀉千里,僅僅幾個月內它們的股價就跌至1美元,面臨摘牌危險。
博客中國創始人方興東曾如此描述:“短短一年內,中國互聯網就從狂熱到劇冷,從熱捧到抨擊,從掌聲到唾罵,從得意到失意,走完了兩個極端之間的全部歷程。”
回到今天,不知是喜還是憂,經過近一個月下跌,至2014年10月下旬標普500指數開始了V型反彈,至10月24日指數已漲至1965點,市盈利約為25倍左右。
市盈率可以用來衡量股票價格相對於公司實際獲利能力的高低。在諾獎得主羅伯特·希勒的《非理性繁榮》一書中也主要以此數據來衡量股市泡沫。
在標普指數130年歷史中,按月計算的市盈率超過25倍的高峰次數不多。在跨入20世紀之初的1901年6月為25.2倍、1929年大蕭條前市盈率為32.6倍、2000年3月科技股泡沫時為43.2倍,此後標普市盈率一路下降,2008年金融危機後曾低至13倍左右。2014年7月開始,標普市盈率重回25倍。
對於泡沫傳導機制,希勒歸納出了一個反饋類型,即“價格-GDP-價格”,支出推動了GDP,而較高GDP讓人解讀為經濟健康,於是更高的價格又帶動了公司盈利水平的上漲,上漲又推動了支出增加。
張穎擔憂的是,二級市場的火爆,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一級市場,如此循環泡沫會越推越高。
“如果你有夢想,就要守護它。”
——《當幸福來敲門》
張穎關於泡沫論的公開信發出,第二天就有創業者跳出來反駁,“那是你投資人的泡沫,不是我們創業者的”。也有人說“高估值本身不是泡沫,……創業者在市場好的時候用高估值多融錢是能力,關鍵看他能不能用好這筆錢”。
2000年互聯網泡沫的親歷者卻不這麽想。張穎的提醒讓愛康國賓CEO張黎剛回想起當年藝龍網如何從一個香餑餑淪為甩賣品,他不敢掉以輕心。
作為藝龍的創始人之一,張黎剛從100萬美元起步,不足一年就作價6000萬美元賣給了美國上市公司Mail.com。在那個“好域名代表一切”的年代,Mail.com是他們無法拒絕的一塊磁鐵。但是泡沫破裂的聲音就在耳邊。交易完成後僅幾個月,危機蔓延至全球。Mail.com自身難保,還要反哺持續虧損的藝龍,這讓他們產生出售想法。很快,代表攜程的沈南鵬出現了,跟Mail.com談得不錯。
張黎剛等人不能接受被二次轉賣的命運,輾轉通過昔日的商業夥伴將藝龍贖回。但是單股價格已經從初次交易的18元美元滑落至1塊美元。張個人持有的資產也從1800萬美元縮水至100萬美元。兩年後他離開藝龍,做了愛康國賓,平安度過2008年金融危機。
市場的變化無常,讓他意識到自己很多時候是在跟資本賽跑。在資本相對寬容的時候,要把企業做紮實。“如果你沒有跑贏資本,在市場回歸理性的時候,處境就會比較艱難。”
但假如沒有跑贏資本,創業者與企業家該怎麽辦?張穎給出了七條實操建議:
首先,提前做好末位淘汰的計劃,寒冬到來時,這是自然的準備。末位淘汰是一個值得選擇的開始。任何公司都需要10%到15%的末位淘汰。
第二,從上到下,從CEO到前臺,都要有充分的溝通。如果風暴來了,確保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事情。CEO說話要特別小心,說到做到。
第三,如果你現在花錢較多,要提前做好剎車的準備。因為花錢也是有慣性的,而且你做縮減團隊的準備時,同樣也需要成本。
第四,分析企業的ROI,想清楚每一分錢花出去都是值得的。如果是這樣,在逆境中就應該更花錢,而不是更省錢。市場地位較好的公司,如果碰到了融資的寒冬,可以考慮自己手上的現金做一些整合,做一些兼並,可以讓自己走得更快一點。
第五,密切地關註你的銷售總監。因為銷售總監如果出錯,這個職位的動蕩會讓你一年內都處於完全停歇狀態。一個新的銷售總監來後,會招很多他所熟悉的人,當你要把他幹掉,意味著就要把整個體系幹掉。
第六,控制董事會,捍衛你的投票權。重新審視你的法律文件與章程,董事會上有幾個人,是不是你在控制;如果不是,你就要趕快控制董事會。這樣不會出現你在前面打仗,後院失火的情況。
第七,高效準確把握融資結構,對投資人也要做非常嚴謹的盡職調查,要求過橋貸款。有一些VC承諾給過橋貸款,借著VIE的結構,大概三到五個月的時間來觀察你的數據,如果數據不好,過三四個月就不投了,如果有別人投,就要把錢還了,別人不投這個錢當成可轉貸款,或者掛在賬上。
根據對其他投資人與創業者的采訪,在“張七條”之後,還可以再補充三條。
第八,不要在讓錢追著跑時,過快釋放股權。無論對投資人還是對你的員工,現在都不是你表現慷慨的時刻。
第九,了解你的用戶可能發生的變化,以及尚未滿足的核心需求。當你必須將產品線砍掉三分之二時,知道應該保留下來的是哪三分之一。
第十,把融到的錢花在打基礎上,如果寒冬真的到來,比你的對手死得慢一些,就贏了。
2014年,90後成為“熱詞”,對於“90”後創業者來說,理論上的提醒可能遠沒有傷疤更有效。“我羨慕90後,就像我父母那一代羨慕我這一代一樣”。談到90後創業,戴科彬很感慨。戴大學畢業在2003年,互聯網仍在冬天。
2014年的大學畢業生,恰好出生在小平南巡講話的1992年。他們成長在中國GDP年均10%的高成長年代。他們渴望要麽更快成功,要麽更快失敗。這種創業態度,童士豪很認可。他想同所有創業者說,泡沫並不可怕。在他看來,泡沫存在也有一定合理性。“沒有泡沫就沒有人創業,沒有泡沫怎麽賺錢?創業就是瘋狂的事情,是低概率事件。”
甚至就算泡沫破裂也不要緊,他認為不會出現像2000年時期的災難。他不太關心股市波動的各種數據,而是更在意用戶規模。相比2000年時全球1億網民,如今這個數量已經呈幾何式暴漲至30億。“1億和30億的用戶規模,中間相差30倍,為什麽股市表現還是一樣的?”
2000年泡沫破裂根源在於市場把估值建立在“眼球效應”上,即流量就是錢,概念也是錢,而今年上市的京東,盡管沒有實現盈利,但截至5月,它擁有4740萬活躍用戶,訂單總量達到3.233億,這些數字不會僅具有紙面價值。
童傾向於中國創業者應將精力放在重點打造全球化公司、去國外搶占市場。放眼全球,真正在捕捉、追逐移動互聯網浪潮的大玩家,除了美國,最強有力的就是亞洲的中國、韓國與日本。UC、獵豹等公司在海外的表現,已印證了新一輪海外拓展機會正在萌芽。如果有更大的想象空間,就不擔心難以釋放出泡沫。
來源:中國企業家 [作者:翟文婷]
上周OPEC宣布不減產後,油價暴跌。急跌的能源價格給世界主要石油生產國的預算帶來巨大壓力,俄羅斯就是其中之一。然而,俄羅斯總統普京似乎並不非常擔心。
據彭博報道,普京上周五表示:
“冬天來了,我確信市場會在明年一季度或明年年中重新回到均衡。”
普京對冬天樂觀的看法並不讓人吃驚。傳統上講,隨著氣候越來越冷,俄羅斯的經濟會越來越好,因為俄羅斯的貿易夥伴需要進口更多的石油和天然氣。
Cumberland Advisors首席投資官David Kotok早前表示:
“低溫的力量讓作為歐洲能源主要供應國的俄羅斯能夠施加影響。這一影響將以更高的價格、限制供應量,或兩者結合的方式來直接或間接影響額外成本。”
俄羅斯提供的天然氣占歐洲國家總需求的三分之一,歐洲國家依賴這些天然氣來向住宅供暖,並保障各產業的正常運轉。所以,如果沒了天然氣,這對歐洲經濟來說絕對是一個壞消息。
有一個國家將特別依賴俄羅斯,那就是烏克蘭。2013年烏克蘭接近50%的天然氣由俄羅斯供應,俄羅斯也因此最可能在烏克蘭身上獲益。而烏克蘭的煤礦又恰好集中在俄烏沖突地區,烏克蘭將迫不得已依賴於從俄羅斯進口天然氣。
然而,即使這是個極端寒冷的冬天,下跌的石油價格對俄羅斯來說也仍然是一個噩夢。
位於哥本哈根的Danske Bank首席分析師Allan von Mehren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表示:
“俄羅斯(面對油價的大幅下跌)尤其脆弱。1997-98年的石油價格大幅下跌就是導致1998年8月俄羅斯違約的一個重要因素。”
而且,現在俄羅斯的經濟並不在最理想的狀態。這個國家正在遭受美國和歐盟的制裁,俄羅斯的非黃金國際儲備已經從年初的4570億美元下降到3700億美元。盧布也大幅貶值,今天早些時候貶值近8%,達到有史以來最低值。
(實習編輯 戴博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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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史141204
最寒冷冬天(四十七) 麥克阿瑟vs杜魯門 1
蕭律師執筆
華盛頓終可鬆一口氣了,不必再擔心像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的電報所描繪的那樣,再度蒙受鄧茍克大撤退那樣的羞辱,被中國人趕出朝鮮半島。 但戰局的好轉也未能緩和東京與華盛頓的緊張關係。
遠東師令部對華盛頓越來越橫蠻, 越來越公開批評杜魯門Harry Truman的戰爭政策,越來越公開貶抑李奇微Matt Ridgway的功勞。 不久之前,麥克阿瑟還感嘆世界末日的觀點,及與杜魯門和參謀長聯席會議唱反調。 按他的說法,面對強大的中國軍隊,如果不繼續向韓國增兵或動用原子彈,美國人將被逐出朝鮮半島。 但現在他挫敗了,他的觀點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對同情他的記者和政治人士說,要奪取真正的勝利,就必須到亞洲大陸與中共決一死戰。***
中國人的第一次進攻和聯合國軍隊的潰敗讓他聲望大跌。 一方面,華盛頓的軍界同行對他越來越貶抑; 另一方面,李奇微與中共軍隊對峙,在戰場上平分秋色,而這一直被他認為是無法實現的。 在這場與華盛頓的較量中,麥克阿瑟離勝利越來越遠,因為之間更多的是政治較量,而不是軍事較量。
李奇微在戰場上的勝利的沒有替民主黨帶來任何政治上的好處, 內憂外患的政府不會因此而擺脫麻煩,一場不受歡迎的戰爭也不會因為勝利而受到歡迎。 李奇微的「屠夫」戰術預示著這場戰爭更不受歡迎。 戰爭持續越久,他們需付出的政治代價就越大。
麥克阿瑟在與參聯會和總統的關係上一直處於被動, 他的支持者人數也不斷萎縮。 這樣的形勢肯定為他帶來最壞的結果,他會被華頓頓拋棄和實質忽略,因此他亟欲奮起一戰。
民主黨在美國公眾間聲望降低, 那是由於杜魯門在執政期間面臨了太多的困難抉擇,經歷過太多的艱辛時刻,有太多的力量他無法左右。 蘇聯擁有原子彈、蔣介石的垮臺、轟動一時的希斯事件及韓戰,都讓杜魯門政府陷入窘境。 隨著中共軍隊進入北韓,這場戰爭變得遙遙無期,看不到可以接受的解決方案。 最讓杜魯門政府無法忍受的,是麥克阿瑟的誤判使戰局惡化,而他還對政府橫加指責,拒絕承擔任何責任。
這一切都造成總統和將軍最終無法避免的決裂,因為總統無法約束將軍。 1951年一月底,麥克阿瑟飛抵水原,李奇微到機場迎接。 在場記者無意中聽到麥克阿瑟說:「七個月前,我正是在這裡展開聖戰。 我們現在的奮鬥目標已經不只是韓國了,而是一個自由的亞洲。」英國記者馬丁Martin記下了「聖戰」和「自由亞洲」這兩個詞,並發表在倫敦的報紙上。 這讓英國政府非常不安;他們意識到,這位遠東司令想打一場大仗,很有可能是一場針對中國的全面戰爭。
麥克阿瑟對當前戰局的認識不同於大多數將領,與參聯會更是針鋒相對。 對於蘇聯帶給歐洲的威脅,他視而不見。 杜魯門擔心,只要美國把韓戰升級,蘇聯極有可能採取相應的對策。 柏林、越南、南斯拉夫,尤其是伊朗危機,都讓杜魯門擔心。 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被蘇聯利用作軍事幹預的藉口。
至於轟炸中國的城市,杜魯門及其同僚認為,麥克阿瑟忽略了轟炸可能做成的後果,而且轟炸不會結束戰爭,也可能招致蘇聯報復轟炸日本的城市。 當柯林斯Joe Collins和參聯會其他成員向麥克阿瑟提出這個問題時,麥克阿瑟全然不理。
從一個將軍去批評另一位將軍的角度,參聯會主席布萊德雷Omar Bradley的說話是尖銳的:「麥克阿瑟的反應如此強烈,是因為他的威望受到挑戰,他在軍界的傳奇色彩受到玷汙,紅色中國赤裸裸地愚弄了永不犯錯的『軍事天才』。 因此,他若想恢復自身的尊嚴和軍事上的威望, 唯一可行的就是讓那些曾經愚弄過他的中國將軍們慘敗。 為了要實現這目標,就不惜與中國──甚至蘇聯──打一場全面的戰爭,不惜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也不惜動用原子彈。」
麥克阿瑟論定兵力嚴重不足的那支軍隊,在李奇微的指揮下卻在砥平里和其他地方節節勝利。 李奇微的勝利就是麥克阿瑟的失敗,因為這讓他毫無理由再狂妄自大。 同樣讓麥克阿瑟感到受傷的是,李奇微成為媒體眼中令人敬佩的明星級將軍。 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一直是麥克阿瑟夢寐以求的,而如今這些榮耀卻降臨在自己屬下身上。
就在李奇微的「屠夫」計畫即將實施時,麥克阿瑟突然從東京飛到李奇微的司令部水原,對記者大言不慚地宣布開始進攻,想藉此「騎劫」李奇微日益奪目的榮光,把這個計劃的功勞據為己有。 麥克阿瑟和他身邊的親信根本沒有參與「屠夫」計畫的制訂。
麥克阿瑟對杜魯門政府的非難很快升級。 早在十二月初,杜魯門便以政令形式要求所有與韓戰有關的評論必須得到國務院認可後才能公佈。*** 但麥克阿瑟顯然刻意違抗指令,抱怨華府限制他的指揮權,並且不給與足以完成任務的部隊。他又指責華府為他的敵人提供避難所,而對美國的避難所──東京和橫須賀──卻沒有給予絲毫關註。事實上中國人根本無力攻擊這些重要目標。
在國內共和黨也一直攻擊政府對共產黨的過度妥協,以致讓美國失去了中國。*** 麥克阿瑟的新牢騷與他政治上的支持者(國內極右反共力量)不謀而合。 麥克阿瑟寫給媒體的信中認為,美國只要在亞洲打敗共產主義,他們在歐洲才能擺脫共產主義的威脅。 只要華盛頓讓他放手去做──他們有現成的軍隊,蔣介石的軍隊已做好反攻大陸的準備──他一定能贏得勝利,挫敗中國,打擊共產主義。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41216
最寒冷的冬天(四十八) 麥克阿瑟vs杜魯門2
蕭律師執筆
到了1951年初,倍感挫折的 麥克阿瑟竟與總統攤牌。***
起初,這是麥克阿瑟的獨腳戲: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戰華盛頓,而後者一直拒絕回應。 於是他變本加厲,近乎挑釁。華盛頓因和麥克阿瑟對抗的代價太大而延遲與他對抗。***
在二戰最激烈的那段歲月,他們找到的不光是天才,還有關於天才的神話。 在這十年間,兩位總統和他們的高級顧問一直忍受著麥克阿瑟的狂妄。為了成全這位將軍對名聲與榮譽的欲望,他們默默吞下苦水。 二戰後,華盛頓已不像以前那麼需要他的才華,但仍沒有回應他的挑釁。 華盛頓付出的代價不僅越來越大,而且隨著老將軍的政治力量愈發強大,整個情勢開始對華府更加不利。 華盛頓已忍無可忍,這個自我神化過程持續得太久了,而主要是以政府的損失為代價。
李奇微的成功使麥克阿瑟拉攏部分參聯會成員的希望破滅了。 在參聯會裡,一向強硬的海軍作戰部長 謝爾曼Forest Sherman上將在美國人是否會被中國人趕出半島這個問題上開始退縮,這就讓麥克阿瑟不得不把矛頭指向總統本人,因為總統「阻撓了他的聖戰」。 如果他無法在韓國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會設法打倒所有擋路者。
他有意違抗杜魯門十二月六日的政令。 他曾在一次午宴上對朋友說,他已是七十一歲的老人了,不遵守這些廢話般的政令不會有什麼損失。 如果他們想解除他的職務,就請便吧。 布萊爾Clay Blair指出,麥克阿瑟在公開場合抨擊這項政令不下六次,有的輕描淡寫,有的刁鑽刻薄。 他常飛到韓國前線,然後發表言論,痛罵政府的戰爭政策,這無異打杜魯門耳光。
華盛頓不想與戰區司令起「戰事」,但這場戰事無法避免。在華盛頓開始認真考慮把北京拉到談判桌上時,麥克阿瑟則在嘲笑中國人的失敗和種種缺。 這激怒了總統,因為麥克阿瑟使美國與中國和談更加困難。***
在軍事上,麥克阿瑟開始越來挑剔李奇微的戰略,在公開場合以極端輕蔑的口吻把李奇微的所有成功稱作「手風琴式的戰爭」──在進攻時,聯合國軍隊只前進二、三十哩,一遇到中國人進攻便立刻退回原地。 李奇微聽了以後非常憤怒,也召開記者會,說聯合國軍隊抵達三八線是一次「重大的勝利」, 還補充:「我們不打算征服中國;我們的目標是阻止共產主義。我們已經在戰場上顯示了強大的力量。如果人數明顯占優的中國人沒有把我們趕下大海,那就等於失敗。」
多年後,麥克阿瑟仍沒有忘記李奇微一語之仇。 在一次接受採訪時,他稱李奇微是自己手下「最差勁的指揮官」。
好戲還在後頭。三月二十日,麥克阿瑟收到華盛頓發來的兩封機密電報,指出:「目前是與中國展開實質性和談的最佳時機」。 由於李奇微的勝利,聯合國軍隊在戰場上已取得主動,因此目前存在著談判的機會,最後使雙方穩定在半島三十八度緯線上,以結束這場雙方都不希望打的戰爭。
對麥克阿瑟來說,停下來意味著他的失敗。*** 在得知華盛頓準備和談時,他便蓄意破壞華盛頓的和平努力。 三月二十四日,他再臨南韓,發布了一篇惡毒貶低中國軍事領導人的聲明。 這是對北京和華盛頓的直接攻擊,使和平之路就此中斷,也錯過了和談的最佳時機。 這是對杜魯門言論限制令的「極大蔑視和公開挑釁」(布萊爾語)。
這篇聲明到達華盛頓時,杜魯門正和 艾奇遜Dean Acheson(國務卿)、洛威特(國防部二號人物)和勒斯克Dean Rust在開會。 他們看了麥克阿瑟的聲明後都面色發青。 艾奇遜稱這篇聲明是「重大的蓄意破壞行動」。 這篇聲明把總統與將軍的對抗推上了一個新的層次,也由此引出到底誰是總司令的問題。***
第二天。杜魯門召開高層會議,暫時擱置和談建議。現在問題不是要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而是什麼時候解除。*** 洛威特主將立刻執行。馬歇爾George Catlett Marshall則擔心整個國家的情緒和麥克阿瑟的巨大聲望,罷免他可能使國會更難批準軍事預算。 艾其遜擔心參聯會會否有不同意見,這會更鞏固麥克阿瑟的地位,讓他更肆無忌憚。 但杜魯門毫無疑問已下定決心,只待最佳時機。
時機來了。 差不多在杜魯門有此想法同時,麥克阿瑟接到共和黨員 馬丁Joe Martin的來信。 作為蔣介石之積極支持者和「院外援華集團」的重要成員,馬丁非常贊同麥克阿瑟的亞洲戰略,尤其是支持蔣介石和中國大陸再打一仗,開闢亞洲第二戰線。*** 他在信中寫道:「你的崇拜者不計其數,你的指揮已經贏得無限的尊重。」他還希望麥克阿瑟做出私下或公開的回覆。
麥克阿瑟回信表示同意馬丁的話,並在信中說: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你所提到的『使用蔣介石的部隊』一事既合邏輯,又符合傳統」。他後來還大發麥式牢騷:「我們在歐洲駐紮了太多部隊和外交官。如果我們在亞洲戰場上輸給共產黨,那麼歐洲也無法倖存。 如果我們獲勝,那麼歐洲就能繼續享受自由和安全。正如你所說的,我們必須獲勝。除了勝利,別無選擇。」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 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41224
最寒冷的冬天(四十九)麥克阿瑟的解職
蕭律師執筆
四月五日,馬丁在眾議院宣讀了麥克阿瑟的回信。這正是麥克阿瑟所希望的。沒有什麼比這封信對一個四面楚歌的政府更具有政治上和潛在的危害了,也讓它的盟友更意外、更恐慌。
在那段時間還有一件事強烈刺激了 杜魯門和他身邊的人。這件沒有公諸於世的事使他們覺得 麥克阿瑟是一個流氓。 約瑟夫格登撰寫的《韓戰:未透露的內幕》是介紹這場戰爭最權威的資料。 書中提到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工作之一是監聽其他國家的通訊,而這些國家一直以為自己的資訊都是秘密傳遞的。 國安局在東京設有情報站,主要是監聽中國的訊息,但偶爾也監聽友好國家。 1950年晚冬,該情報站突然截獲西班牙和葡萄牙駐東京大使館向本國的彙報,指稱麥克阿瑟向他們保證,會把韓戰變成一場與中國的大戰。 杜魯門看到這些電報時大發雷霆,憤怒地拍著桌子:「這簡直就是叛國。」
杜魯門心意己決,要召回這位遠東大將軍。他很清楚,這是一個雙輸的決定。解除一位聲名顯赫、備受敬仰的將軍必讓總統陷身公憤。但麥克阿瑟的行為破壞了民主社會的核心原則,削弱了政府對軍隊的控制。他相信在短期內,政治局勢將有利於麥克阿瑟,但歷史總會做出公正的評價。
在馬丁公布了麥克阿瑟回信的第二天,杜魯門召集 馬歇爾、布萊德雷、艾奇遜和哈理曼到白宮討論麥克阿瑟問題。 杜魯門沒有流露出自己決定解除將軍職務的意圖,而是首先詢問與會者的意見。馬歇爾仍舊態度謹慎;艾奇遜認為應該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哈里曼指出,從一九五零年八月開始,麥克阿瑟就一直和杜魯門較勁。 後來,杜魯門請他們當天晚些再討論這個問題。杜魯門請馬歇爾檢查麥克阿瑟與華盛頓的全部通信,看看是否確實存在著不服從命令的情況。布萊德雷負責調查參聯會的意見,這也是即將來臨的政治鬥爭的關鍵。
下午,馬歇爾建議不要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而是把他從東京召回來當面商討。艾奇遜和哈理曼堅決反對—-他們已預料到一場政治鬥爭無法避免。由於柯林斯當時不在華盛頓,因此他們決定由布萊德雷與柯林斯商談後再作打算。
星期六,他們再度開會,慢慢確信解職無法避免。他們曾想過寫信奉勸麥克阿瑟收斂一下自己的言行,但這麼做有點為時已晚。他們別無選擇,畢竟是麥克阿瑟逼他們做出這個決定。
布萊德雷在星期日召開參聯會會議。直到此時,他們還在努力挽救局面。有些人提議讓麥克阿瑟交出韓戰的指揮權,只負責日本的防務。但他們知道麥克阿瑟不會接受這樣的方案。最後,全體與會者簽字同意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
四月九日星期一,馬歇爾、布萊德雷、艾奇遜和哈理曼再次來到總統辦公室。杜魯門第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場:麥克阿瑟必須去職。 李奇微將接替麥克阿瑟的職務;在希臘內戰中贏得聲望的 範佛里特將擔任第八集團軍司令。 在最後一次會議上,杜魯門告訴他們現在必須做出最後的決定,不改變現狀,就得忍受。 有人提議,總統應在聲明中指出是參聯會和高級官員的一致決定,但遭杜魯門拒絕,現在是他展現總統權威的最佳時機,體現他的決斷力和政治承擔。***
於是,整件事件按總統的意誌依序進行,而總統也著手準備向全國宣布這項決定。在最後時刻,哈里曼突然註意到,這份聲明沒有提到李奇微接替麥克阿瑟。於是這份當代美國的重大檔案不得不以手寫的方式填入這句話。 總統在聲明中指出:「麥克阿瑟將軍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指揮官之一,這一點毋庸置疑。他的表現無與倫比,美國感謝他為這個國家做出的貢獻。因此,我在此重複,我對這項決定感到遺憾。」但杜魯門告訴身邊的人,是麥克阿瑟一手造成目前的局面。「他的手段多麼卑劣;他一直欺騙玩弄我們。我覺得是他逼我們解除他的職務。」
「最大的問題是他想越俎代庖,他想做遠東皇帝。他忘記自己只是軍隊的一個將軍,他必須聽從總統的指揮。」
麥克阿瑟自己也意識到可能會被解職。四月九日,他會見 阿爾蒙德時說:「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現在和你告別了。」迷惑不解的阿爾蒙德問麥克阿瑟到底是什麼意思。麥克阿瑟回答:「我陷入了政治糾紛,很可能會被總統解職。」阿爾蒙德聽後,大呼荒謬。
按照計畫,應由陸軍部長 佩斯當面向麥克阿瑟宣讀這份公告。但在華盛頓,原本就對總統充滿敵意的《芝加哥論壇報》提前得知這個消息,並計畫在次日刊登這個爆炸性消息。白宮擔心,一旦麥克阿瑟提前獲知被免職的消息,可能會主動辭職,對華盛頓使一招回馬槍,博取輿論同情,使政府陷於不利的境地。考慮到這些,白宮決定立即公布。
於是在華盛頓,四月十一日淩晨一點,記者在白宮的記者會上獲悉此事。麥克阿瑟在接到正式通知前,就透過廣播得知這個消息。這讓政府顯得更冷酷無情,而讓麥克阿瑟更像是受害者。*** 麥克阿瑟沒有約見記者,而由他的高級助手 惠特尼準將代勞。惠特尼對記者說:「我剛從將軍那裡過來,他莊重地接受了總統的解職令。他非常鎮定,表現出超凡的軍人氣度— 這是他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41224
最寒冷的冬天(四十九)麥克阿瑟的解職
蕭律師執筆
四月五日,馬丁在眾議院宣讀了麥克阿瑟的回信。這正是麥克阿瑟所希望的。沒有什麼比這封信對一個四面楚歌的政府更具有政治上和潛在的危害了,也讓它的盟友更意外、更恐慌。
在那段時間還有一件事強烈刺激了 杜魯門和他身邊的人。這件沒有公諸於世的事使他們覺得 麥克阿瑟是一個流氓。 約瑟夫格登撰寫的《韓戰:未透露的內幕》是介紹這場戰爭最權威的資料。 書中提到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工作之一是監聽其他國家的通訊,而這些國家一直以為自己的資訊都是秘密傳遞的。 國安局在東京設有情報站,主要是監聽中國的訊息,但偶爾也監聽友好國家。 1950年晚冬,該情報站突然截獲西班牙和葡萄牙駐東京大使館向本國的彙報,指稱麥克阿瑟向他們保證,會把韓戰變成一場與中國的大戰。 杜魯門看到這些電報時大發雷霆,憤怒地拍著桌子:「這簡直就是叛國。」
杜魯門心意己決,要召回這位遠東大將軍。他很清楚,這是一個雙輸的決定。解除一位聲名顯赫、備受敬仰的將軍必讓總統陷身公憤。但麥克阿瑟的行為破壞了民主社會的核心原則,削弱了政府對軍隊的控制。他相信在短期內,政治局勢將有利於麥克阿瑟,但歷史總會做出公正的評價。
在馬丁公布了麥克阿瑟回信的第二天,杜魯門召集 馬歇爾、布萊德雷、艾奇遜和哈理曼到白宮討論麥克阿瑟問題。 杜魯門沒有流露出自己決定解除將軍職務的意圖,而是首先詢問與會者的意見。馬歇爾仍舊態度謹慎;艾奇遜認為應該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哈里曼指出,從一九五零年八月開始,麥克阿瑟就一直和杜魯門較勁。 後來,杜魯門請他們當天晚些再討論這個問題。杜魯門請馬歇爾檢查麥克阿瑟與華盛頓的全部通信,看看是否確實存在著不服從命令的情況。布萊德雷負責調查參聯會的意見,這也是即將來臨的政治鬥爭的關鍵。
下午,馬歇爾建議不要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而是把他從東京召回來當面商討。艾奇遜和哈理曼堅決反對—-他們已預料到一場政治鬥爭無法避免。由於柯林斯當時不在華盛頓,因此他們決定由布萊德雷與柯林斯商談後再作打算。
星期六,他們再度開會,慢慢確信解職無法避免。他們曾想過寫信奉勸麥克阿瑟收斂一下自己的言行,但這麼做有點為時已晚。他們別無選擇,畢竟是麥克阿瑟逼他們做出這個決定。
布萊德雷在星期日召開參聯會會議。直到此時,他們還在努力挽救局面。有些人提議讓麥克阿瑟交出韓戰的指揮權,只負責日本的防務。但他們知道麥克阿瑟不會接受這樣的方案。最後,全體與會者簽字同意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
四月九日星期一,馬歇爾、布萊德雷、艾奇遜和哈理曼再次來到總統辦公室。杜魯門第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場:麥克阿瑟必須去職。 李奇微將接替麥克阿瑟的職務;在希臘內戰中贏得聲望的 範佛里特將擔任第八集團軍司令。 在最後一次會議上,杜魯門告訴他們現在必須做出最後的決定,不改變現狀,就得忍受。 有人提議,總統應在聲明中指出是參聯會和高級官員的一致決定,但遭杜魯門拒絕,現在是他展現總統權威的最佳時機,體現他的決斷力和政治承擔。***
於是,整件事件按總統的意誌依序進行,而總統也著手準備向全國宣布這項決定。在最後時刻,哈里曼突然註意到,這份聲明沒有提到李奇微接替麥克阿瑟。於是這份當代美國的重大檔案不得不以手寫的方式填入這句話。 總統在聲明中指出:「麥克阿瑟將軍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指揮官之一,這一點毋庸置疑。他的表現無與倫比,美國感謝他為這個國家做出的貢獻。因此,我在此重複,我對這項決定感到遺憾。」但杜魯門告訴身邊的人,是麥克阿瑟一手造成目前的局面。「他的手段多麼卑劣;他一直欺騙玩弄我們。我覺得是他逼我們解除他的職務。」
「最大的問題是他想越俎代庖,他想做遠東皇帝。他忘記自己只是軍隊的一個將軍,他必須聽從總統的指揮。」
麥克阿瑟自己也意識到可能會被解職。四月九日,他會見 阿爾蒙德時說:「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現在和你告別了。」迷惑不解的阿爾蒙德問麥克阿瑟到底是什麼意思。麥克阿瑟回答:「我陷入了政治糾紛,很可能會被總統解職。」阿爾蒙德聽後,大呼荒謬。
按照計畫,應由陸軍部長 佩斯當面向麥克阿瑟宣讀這份公告。但在華盛頓,原本就對總統充滿敵意的《芝加哥論壇報》提前得知這個消息,並計畫在次日刊登這個爆炸性消息。白宮擔心,一旦麥克阿瑟提前獲知被免職的消息,可能會主動辭職,對華盛頓使一招回馬槍,博取輿論同情,使政府陷於不利的境地。考慮到這些,白宮決定立即公布。
於是在華盛頓,四月十一日淩晨一點,記者在白宮的記者會上獲悉此事。麥克阿瑟在接到正式通知前,就透過廣播得知這個消息。這讓政府顯得更冷酷無情,而讓麥克阿瑟更像是受害者。*** 麥克阿瑟沒有約見記者,而由他的高級助手 惠特尼準將代勞。惠特尼對記者說:「我剛從將軍那裡過來,他莊重地接受了總統的解職令。他非常鎮定,表現出超凡的軍人氣度— 這是他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50115
最寒冷的冬天(五十)麥克阿瑟聽證會(上)
蕭律師執筆
麥克阿瑟Arthur MacArthur被解職後,一時間美國輿論譁然,對 杜魯門Harry Truman的抨擊排山倒海而至。 《時代》週刊(一向支持與中國打一場大戰)寫道:「一個極不受歡迎的人解僱了一個極受歡迎的人」。作為蔣介石垮臺以及中美關係惡化的最大受益者,尼克遜主張立即恢復麥克阿瑟的職務。 麥克阿瑟轉眼間變成英雄和殉道者,總統則成為一名惡棍。
杜魯門早就料到會有一場大風波,但沒想到那麼激烈,群情洶湧,到處都是支持麥克阿瑟的聲音。當麥克阿瑟離開東京時,二十五萬名日本人揮舞著美、日國旗夾道歡送,很多人甚至淚留滿面。麥克阿瑟次日抵達夏威夷,等候的人群比東京更壯觀;舊金山的歡迎儀式更瘋狂,人山人海,群情鼎沸。他最後來到紐約,有七百萬人走上街頭歡迎,是 艾森豪威爾Eisenhower二戰勝利歸來時的兩倍。
毫無疑問,這場風波使整個國家陷入嚴重的政治危機,引發各方交相指責,對政府的不滿情緒突然匯聚在一起,讓全國處於即將爆炸的邊沿。 對抗和矛盾撕裂了這個國家的每一道傷口。酒吧裡的陌生人可以為此大打出手;火車上的老朋友可以為此反目成仇。
當時幾乎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在某程度上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戰運動,不僅反對韓戰,而且是反對冷戰。 它是一種全民挫敗感的反映,因為美國在遙遠的地方陷入一場令人不滿而又前景晦暗的衝突,勝利所帶來的收益太少,而美國又無法使用自己絕對優勢的武器。 這是一種不得不與敵共處的挫敗感。這個美國不需要的敵人在當時既真實又強大,而由於核武的恐怖效應,美國無法獲得徹底的勝利。它將不同的時代連接在一起,這既是對一位二戰老英雄最後的喝采,也是未能從超級大國地位中獲益的民眾發自內心的強烈抗議,愛恨交織,滙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是一場極具政治目的的運動,不是麥克阿瑟離職那麼簡單;它實際上是在挑戰共和黨右翼的地位。 執政時期不走運的 胡佛Herbutt Hoover一直討厭國家的政治走向,身上的政治傷疤仍隱隱作痛。現在他終於找到機會,為長期以來被打壓的勢力東山再起搖旗吶喊。在與從東京歸來的麥克阿瑟會面後,他說麥克阿瑟是「從東方歸來的偉大將軍,是聖保羅的化身」。
起初,麥克阿瑟掌控全局,完全操控劇情的發展,而他口中的那些惡棍只能接受他指派的角色。 麥克阿瑟在國會兩院聯席會議上發表了激情的演說,把事件推向高潮。 他為自己找到無數的理由,而每個理由都難以抗拒。他再次提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勝利。他聲稱,「參聯會在事件的過程中始終認同他的觀點,而大多數軍界領袖也知道這一點。那些對現實視而不見、不想在韓國動用美國軍隊的人罪在綏靖。」他在演說中多次提到「綏靖」這個詞,其所指呼之欲出。「那些想和紅色中國搞綏靖的人對歷史教訓視而不見。歷史告訴我們,綏靖永遠只能導致假和平,只會帶來新的、更血腥的戰爭。那些認為我們缺乏足夠力量去遏制歐洲、亞洲共產勢力的人是錯誤的。」他說曾要求政府增兵韓國,但華盛頓什麼也不提供;也曾計畫動用臺灣的600,000國民黨軍隊,但華盛頓不允許他這麼做。麥克阿瑟還煞有介事地說:「我的戰士問我,為什麼把戰場上的軍事優勢拱手讓給敵人?」就好像曾真實地,但實際上並沒有,和散兵坑的普通士兵談過一樣。他還未說完,就被轟然的掌聲打斷!而明顯處於守勢的民主黨人則悄然無聲。
最後他誇誇其談的結語,內容豐富而有震撼力,充滿懷舊的傷感,讓人無法抗拒:「我五十二年軍旅生涯要結束了。我在世紀之交參軍,圓了我少年時代的夢想。我自西點軍校的『大平原』操場上宣誓以來,世界幾經滄桑巨變,夢想和希望也在那時隨之消失。但我仍記得當時軍營裡最流行的一首民謠,歌曲中非常自豪地唱:『老兵不死,只是逐漸雕零。』一個在上帝指引下力圖盡責的老兵,就像那首民謠中的一樣,結束了個人的軍旅生涯,悄然逝去。再見!」
這原是最不謙遜的人去說最謙遜的話。直到此時,他仍不想悄然離去。整個美國對此反應強烈。密蘇里州議員 蕭特說:「我們看見有血有肉的上帝,我們聽到上帝的聲音。」 杜魯門的反應是不屑一顧:「空洞無物,一堆廢話。」 艾其遜Dean Acheson認為,盡早結束是對所有人的解脫。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 王祖寕、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50121
最寒冷的冬天(五十一)麥克阿瑟聽証會中
蕭律師執筆
對很多美國人來說,這個國家的政策很少像現在這樣難以捉摸,也沒有那個聲名顯赫的將軍如此信心百倍地把政治說得那樣小兒科:迅速解決一場戰爭而無須付出太大的傷亡。從一開始,這並不是公平的對抗:一方高傲地享受自己的激情,另一方則被廹為一場不受歡迎的戰爭提供不受歡迎的理由──這是一場旨在將戰爭局部化的勝利,一場人類生存的勝利。
考慮到民眾的情緒極可能失控,民主黨高層人士沒有出面主持這場聽證會,以阻擋如此強大的民意力量。於是責任就落在喬治亞州民主黨資深參議員拉賽爾Richard Russell身上。他是參議院軍事委員會成員,在參議院中贏得的尊重無人能及;另外,由於在南方基本上是民主黨獨大,他不會受到政治壓力。再者,在個性和意識形態上更接近共和黨保守派,而不是民主黨自由派。這些條件讓拉賽爾成為主持這場聽證會的最佳人選。麥克阿瑟聽證會將有參議院軍事委員會和外交委員會成員聯合參與。民主黨從人數上應占有優勢,因為它畢竟在參議院是多數黨。
共和黨希望把聽證會打造成一個將軍宣傳自己的全國性舞臺。麥克阿瑟Arthur MacArthur在會中將成為一個犯小錯的偉大愛國者,一個被懦弱政客背叛欺騙的軍事家;在這裡,在全國鎂光燈的照耀下,麥克阿瑟將用他那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施展無所不知的才智,親手消滅他敵人的醜惡嘴臉,不光是杜魯門Harry Truman、艾其遜Dean Acheson和馬歇爾George Carlett Marshall這幾個人,還有他們這整整十年的政策。
共和黨右翼最需要的是把這場聽證會打造成1952年總統大選的序幕。但是,麥克阿瑟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民眾熱情歡迎他的歸來並不表示支持他的政策,尤其是擴大亞洲戰爭的觀點更是美國人所不願接受──這些政策目前正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和披露,而且結果難堪也越來越清楚。
在一個激情勝過現實的時刻,拉塞爾決定放慢聽證會進程,把焦點放在實質問題上,盡可能限制情緒的影響、縮小新聞媒體的獵奇心理。共和黨曾四度提議就是否休會進行投票,但拉塞爾次次險勝。 1951年5月3日,聽證會如期召開。這裡畢竟不是遠東司令部,麥克阿瑟無法主宰這裡的政治氣氛,更無法繼續上演他那精心排練的獨腳戲。這裡不是像「東京第一大廈」麥克阿瑟的帝國;這裡是檢驗民主的法庭。在聽證會期間,他多次使用「歷史教導我們」等語句,似乎只有他是歷史的代言人。姑且不論他是否偉大的國家英雄,麥克阿瑟生平第一次不得不向民主程序低首鞠躬,接受尖刻的提問。
麥克阿瑟作為第一證人,接受了三天的質詢,表現絕不像名家大師,因為他必須面對遠比他想像的複雜問題;而他的回答也不是共和黨人所想要的。他一天比一天站不住腳,形象一天不如一天;而他的敵人如艾其遜和馬歇爾,就越來越有深度。
麥克阿瑟最大的問題就是經常不說真話。這問題經常困擾和他打交道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有助他的事業時他才說真話;在不利於他時就胡說八道。他和所有的人都會犯錯,但他根本不願意承認錯誤。他的身邊盡是阿諛奉承之徒,不會有人挑戰他,他顛倒是非的觀點終於昇華為真理,挑戰他的觀點就有戴天之仇。
當他在國會面前講述他為什麼被解職時,他竟厚顏無恥地在一個關鍵點上撒謊。他一直聲稱參聯會支持他的主張,那是一廂情願的說法。因為從中國參戰到李奇微Matt Ridgway上場前這段的時間裡,有些參聯會成員確實在思考他的提議。但是在李奇微扭轉戰局後,麥克阿瑟已失去他們的支持。他從來就沒有尊重過參聯會,對他們始終採取鄙夷輕視的態度,認為參聯會從未做出正確的決定。或許現在他才真切地感到他們確實曾經支持過他!但在此時聲稱參聯會支持自己是犯了一個政治性大錯。
儘管某些高層官員還記得麥克阿瑟年輕時的優秀,但很多年輕軍官對他印象不深,只記得他藐視政府命令、在中國參戰時拒絕承擔責任、對文人政府進行系統性的挑釁。他們對此感到憤怒。那些把生命留在軍隅里和長津湖的人或許是他們的同輩或朋友,這種痛楚絕不會因為麥克阿瑟早期留給他們的一些美好印象而有絲毫的淡化。在五角大廈年輕軍官們,很愉快地引導參議員去發現麥克阿瑟的虛假。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
說史150124
最寒冷的冬天(五十二)麥克阿瑟聽證會(下)
蕭律師執筆
麥克阿瑟的光輝一天天的黯淡。當 康乃狄克州民主黨參議員 麥克馬洪Brien McMahon提出如何應付蘇聯人時,麥克阿瑟開始退縮,沒有像以前那樣耀武揚威,大談如何消滅亞洲共產勢力來拯救歐洲—- 儘管毫不領情的歐洲國家根本就不贊成為了解救他們必須和中國大戰一場。
在被問及蘇聯在歐洲所作所為時,他廻避說那不是他的職責,因他只是戰區司令。
麥克馬洪立即追問:這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杜魯門政府必須從全球責任的角度出發來思考問題,必須思考來自韓國以外的潛在挑戰與及比中國更危險的對手。 麥克馬洪指出,麥克阿瑟很清楚地表示,如果政府聽從他的觀點,升級與中國的戰爭,蘇聯人也不會參戰。 麥克阿瑟肯定堅持這觀點,但如果他錯了怎麼辦?麥克阿瑟逃避著說:「我只是懷疑,不是堅持。」他這樣回答令他的聲望大打折扣,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如果美國和中國發生更大規模的戰爭,蘇聯人是否會介入?
麥克馬洪繼續發問:將軍認為美國及其盟友是否有能力抵抗蘇聯對西歐的進攻?麥克阿瑟回答:「參議員,我已經多次請你不要把我牽扯到我轄區以外的地方;我的全球防禦概念並不是我在這裡做證的主題,我現在也不想把自己偽裝成這方面的專家。」這是轉捩點,麥克阿瑟很快就發現自己處於守勢,即使在討論把中國人趕出北韓這個分內問題時也處於守勢。***
當繼續就這個問題進行質詢時,這位將軍已不敢肯定,如果把中國人趕回鴨綠江以北,他們是否會捲土重來?麥克阿瑟回答不會。這顯然是最不能令人滿意的答案。
隨後出席聽證會作證的還有 馬歇爾George Carlett Marshall和艾其遜Dean Acheson。 他們的供詞無一不是對麥克阿瑟的致命打擊。 馬歇爾的態度尤其強硬。他堅決反對麥克阿瑟認為擴大與中國的戰爭不會導致蘇聯幹預的觀點。 他認為,他們可以在多個地方反擊美國,而美國在後勤多有薄弱之處。 再者,麥克阿瑟的主張將會削弱美國和主要盟國的關係,從而拆散美國業已建立並成為國家安全基礎的所有盟友。
馬歇爾強調:將軍與總統的巨大分歧並不是一場意識形態的對峙,是承擔有限責任的戰區司令和承擔更多責任的上司之間的隔閡。
參聯會成員一再表示,他們始終不支持麥克阿瑟的觀點;他們堅持有限戰爭,以日本作為美國在亞洲的避難所,並認為這個限制實際上有利於美國而不利於中國。儘管日本極易受到攻擊,但蘇聯並沒有進攻日本。 布來德雷Omar Bradley的發言把聽證會推向高潮。他說,如果執行麥克阿瑟「擴大戰爭」的計畫,就會讓美國「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打一場錯誤的戰爭」。
儘管共和黨強烈反對聽證會實行審查,他們為保留這項規定而慶幸,因為證詞中被刪掉的部分正好包括對他們最致命的打擊—-蔣介石的軍隊在這場戰爭中的價值。麥克阿瑟在聽證會上聲稱他們是「五十萬名一流戰士」,他們的能力「絕不亞於和我們交手的紅色中國軍隊」,因為五角大廈的專業人士都不同意這個說法,如果他們真的那麼出色,就不可能在大陸輸得那麼慘。五角大廈曾派出使團到臺灣,發現「不能指望國民黨軍隊能守住這孤島」,更不用說反攻大陸了,所以「我們不僅要阻止他們重奪大陸的妄想,還要保護這島不被別人佔領」。這些針對國民黨軍隊的證詞反映了大多數軍界人事的看法,但公開討論盟友的軍隊顯然不當,所以部份內容被刪掉。
聽證會對於美國人認識當世的複雜性來說是無比生動的一課。 很多人一直以為華盛頓沒有因應共產主義的總體政策,今天他們開始意識到,遏制政策早已成形。*** 當然,這堂痛苦的課顯然不是共和黨希望看到的—- 他們渴望更多的血腥味。共和黨希望展現杜魯門與軍隊領袖間巨大反差的設想落空了,而麥克阿瑟在政壇上的偉大形象也隨著一天天畸變。
對於杜魯門政府來說,麥克阿瑟聽證會是一次巨大勝利,一個長期的政治對手終被除掉。 蔣介石失敗、中共軍隊介入韓戰以及解除麥克阿瑟職務帶來了政治損失,長遠而言,杜魯門可能是最後贏家。 但考慮到這件事所引起的民眾不滿,他是失敗者。
即使某些政策經過驗證沒有錯,但政府終究還是因為這些事(尤其是中國參戰)而受到傷害。 聽證會結束後,政府並沒有很多值得慶祝的地方。破壞並非不完全來自戰爭、蔣介石的失敗和麥克阿瑟的抗命,這些都是每個人看到的原因。現在是民主黨退場的時候了。他們當政了二十年,樹敵太多;國家在這段時期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化—- 它現在的需要完全不同於艱難而痛苦的一九三二年。
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 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