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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八日前夕，北京降下了現代氣象史紀錄以來，最早、最猛烈的一場大雪。同一時間，中國文化大革命之後最激烈的政治鬥爭，也在全球矚目中，赤裸裸展開。 這場鬥爭的勝出者，將是全球「最有錢」的領導人，擁有比美國政府還多的籌碼，用來進行一場前所未見、全球最大規模的經濟轉型實驗。 他們面對前所未有的經濟與政治挑戰。不再兩位數成長的經濟，不再具高競爭力的出口製造成本，還有全球最多的傾銷控訴。 最難的接班！經濟緩漲及民怨，威脅政權 以及，近一年超過二十萬起大規模抗議與罷工事件，舉世聞名的官員貪污，為了建設不惜代價，造成一年七十五萬人因污染死亡的不良紀錄。高漲的民怨，讓這群新領導人，將面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一甲子以來，對一黨專政最嚴峻的挑戰。 以中共新總書記習近平、準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為主的中國新領導班子（編按：本刊截稿前，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黨代表大會尚未閉幕，政治局常委會的常委名單尚未公布），必須靠著不斷成長的經濟，來維持統治的合理性。 他們必須讓中國經濟維持一定的成長率，過去一直以「保八」（每年經濟成長率八％）為目標，《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曾分析，因為中文的「八」和「發」音相近，對中國人來說是最吉利的數字。 不管此說真假，「保八」一直是不少人判斷中國經濟好壞的指標。如果某年經濟成長率預估不到八％，中國經濟「著陸」之聲就甚囂塵上。就現實層面考量，保八也不得不然，因為只要GDP少掉一個百分點，中國就要有八百萬到一千萬人失業，導致社會衝突加劇。 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雜誌用「單車」（Bikes）形容中國：「單車只要能持續前進就可保持穩定，中國經濟也是一樣，如果它失去動力，就會垮掉。」 中國是一台「不前進、就會倒」的單車。除了必須以經濟成長支持一黨專政，另一個原因是新領導班子彼此間恐怖平衡的特殊結構。 矛盾的團隊！對內鬥爭、對外一致拚經濟保八 在十八大召開前，發生四個史無前例的事件。一是接班呼聲極高的薄熙來下台；二是有胡錦濤愛將之稱的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令計劃，在薄熙來下台後三天，兒子竟然爆出了法拉利車禍性愛醜聞；三是即將交棒的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被《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爆出家族擁有驚人的財產；四是即將接棒國務院總理的李克強，被爆出弟弟李克明是國家煙草局副局長，未上台就放大檢視李克強家族的裙帶關係。 政大東亞研究所所長寇健文分析，在一黨專政的中國，高層間的醜聞從沒有這樣被放在檯面上檢視，這個新領導團隊，有路線、派系之爭，其中夾雜眾多恩怨情仇與利益糾葛。於是，外界稱其為「政敵團隊」。 這個政敵團隊的目標，其一是維持經濟成長，其二是追求穩定壓倒一切。民進黨智庫、台灣警察大學公共安全系副教授董立文說，簡單的說，就是大家都在同一艘船上，對內可以鬥爭，但對外要一致。 可以推論，此政敵團隊在經濟議題上，只能妥協中求穩，敢砸錢，但誰也不敢踩煞車。 但，當出口競爭力消退，重大投資引發民怨，要往哪裡砸錢，才能維持「保八」？ 龐大的政府收入，以及龐大的消費人口，是中國新領導最佳法寶。他們只要專注做一件事：動用政府資源，將潛藏在民間的龐大購買力引出，讓民間消費成為GDP成長的新動力。 十八大一開幕，中共總書記胡錦濤就提出，中國GDP與城鄉居民人均收入，二○二○年將「翻一番」（倍增）。具體目標是，二○二○年國內生產總值將突破人民幣八十兆元，民間消費將達人民幣六十四兆元，也就是新台幣三百兆元！ 依此換算，中國民間消費占GDP的比重，將如同直升電梯，從當前的三五％，一舉升高到八○％以上，比美國民間消費占GDP七○％還要高！ 雖然這有點像天方夜譚的數字，不無空中畫大餅的味道，但政策方向卻相當明確，中國將成為超級消費大國，內需市場將驚人成長。 這也意味著，中國勢必要從「國進民退」，演變成「國退民進」（見第一三八頁關鍵詞），民間力量將隨著經濟實力，乘勢崛起。 根據耶魯大學經濟學家陳志武的研究，一九五二年以前，中國的民間消費占GDP比重約六九％。然而一九七八年、「改革開放」那一年，中國民間消費占GDP比重降為四五％，到近年來更已降到三五％。 反觀另一個數據：一九五二年，中國的政府開支占GDP比重約一六％，六十年後，這個數字已經成長到三○％，將近翻一倍。 和其他國家對照，美國民間消費占GDP的比重，從一九五○年代約六五％，緩步升到二十一世紀後超過七成，政府支出從六十年前的一六％，下降到如今大約一○％。 陳志武並發現，一九九五年到二○一○年，中國的財政稅收成長了九倍，同時期城鎮居民每人可支配收入成長了二．二倍，農村居民人均收入成長一．六倍。 也就是說，中國過去民間收入成長快，但政府稅收成長的更快，所謂的「中國模式」，其實就是政府將民間資源徵集在手，用來做政府認為值得做的項目。亦即，中國這輛單車，過去的前進動力除了出口，最重要的就是政府撒錢。 中國要變了！政府投資退位，大錢改撒向民間 撒錢的重點之一是「鐵公基」——鐵路、公路、基礎設施，導致近年來中國出現不少蚊子館、蚊子公路、蚊子大橋。二○一一年，中國在青島膠州灣建了一座全世界最長的跨海大橋，《金融時報》中文網在該橋建成後一年稱：「建造全世界最長的跨海大橋至少在一個方面是成功的：不會出現交通堵塞。問題是同樣也沒有幾輛車從橋上通過。」 現在，中國政府還是很有錢，但撒錢的方向開始轉變，往胡錦濤所說的「消費」方向前進。 去年，中國政府總收入達到了二兆二千九百五十八億美元，逼近美國政府總收入二兆三千億美元，預計今年會超過，成為全世界最有錢的政府。 相較於美國政府有「財政懸崖」壓力，歐盟因歐債危機必須撙節支出，中國新領導人將成為全球未來五到十年，最有錢的領導人。 為了達到擴大民間消費的目標，他們將想辦法把全世界最高、五二％的民間儲蓄率引出來。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蓋保障房、提供醫療、教育、養老等社會福利，讓人民安心花錢。 過去，中國政府搜羅民間資源，告訴民眾「由我來幫你做，比你自己做更好」，以政府投資、產業補貼帶動成長；未來，將改由間接引導的方式，因為直接支配的模式，已遭到巨大挑戰。 近日三起民眾抗議事件爆發，正凸顯中國舊經濟成長模式的難題。 第一個現場，寧波，十月二十八日，在居民連續七天的激烈抗議下，中國國營企業龍頭中石化的鎮海石化廠擴建計畫被強迫停止，是中國第一次由地方民眾自主抗爭，阻止中央國企的投資案。 第二個現場，南京與東莞，十八大前夕，國際手機品牌大廠摩托羅拉（Motorola）與諾基亞（Nokia），都因為不堪虧損與中國市占率持續滑落，大舉在中國裁員。此舉引發白領階級、研發人員抗爭事件，進而演變成法律戰與媒體戰，比過去低階勞工拉白布條，廠商付出更高的裁員代價。 第三個現場，江蘇省南通下轄的啟東市，七月底竟然爆發了上萬名民眾上街頭抗議事件，最後這上萬名群眾衝進市政府，不僅占領了政府大樓，還把當地最高官員市委書記的衣服剝光，逼地方政府停止日本的王子紙業興建污水管排放到外海的投資計畫。 三起事件，凸顯中國新領導班子，難以用舊的動力，讓中國這輛單車，在新時代的路上走。 第一個難題是中國說拆就拆、說蓋就蓋，用政府國企帶動經濟的日子過去了。未來的中國是地方與人民意識崛起，習近平這一代領導人必須考慮分配問題，不能再用過去那套只講創造利益帶動經濟，卻犧牲民眾的做法。 第二個難題，高漲的薪資與出口條件的惡化，讓過去二十年驅動中國經濟成長的出口產業，很難再成為驅動經濟的主動力。 近幾年，中國不僅是基層勞工罷工要求調整薪資結構，連白領抗爭都成了另一股新風氣。十一月二日，諾基亞東莞工廠區的足球場上，湧入了近千名技術員工，手舉著「合理訴求、公平對待」標語，相比起諾基亞芬蘭總部第一波就裁員近四千人，中國廠不是災情最慘重的地方，卻是反彈極大的地區。 摩托羅拉位於南京的軟體開發中心也將吹起熄燈號，因而爆發長達一個半月的激烈抗爭事件。為了解決紛爭，摩托羅拉從美國總部、中國總部都派出主管們抵達南京，也與員工進行數百次協商；也找來潛在雇主協助員工找下一個工作，卻遭到抗議員工驅趕。員工向外尋求媒體奧援、人權律師協助，上演法律角力戰。 看在台商眼中，直呼「白領抗爭比藍領更可怕！」這也代表著中國工資低廉、勞工任勞任怨時代一去不回了，取而代之的是薪水高漲的時代。就連鴻海旗下富士康今年底平均工資達新台幣一萬八千八百元，明年將超越台灣基本工資，中國不再是出口產業的低成本天堂。 再加上，出口碰到傾銷問題，自一九九五年以來，中國被控傾銷案件高達八百五十多件，高居全球之冠，比第二名的南韓、第三名的台灣、第四名的美國，加總起來的件數還多。 這使得中國不能再以補貼等政策維持出口競爭力的假象。衝擊最大的是台商，像是被照了妖鏡全現了形，過去二十年，台商在各種優惠條件下，例如出口可享退稅一七％，讓許多台商走上了假出口賺退稅模式，如今補貼政策沒了，台商卻來不及反應。 第三個難題是失靈的十二五規畫與過度投資。過去，政府主導的「計畫經濟」是中國最引以為傲的成就，藍圖畫到哪，經濟就跟著起飛，如今卻是畫了藍圖，馬上就成泡沫。 最指標的是太陽能、LED行業，在政府大力鼓吹下，資金蜂擁到這些產業，有些地方政府還有補貼，例如江蘇省曾經推出投資一台LED機器設備，就獎勵一台的政策，造成了過度投資、產能過剩問題，十二五規畫還沒走完，新興產業就變成了「新慘業」。 最後一個難題，中國政府用大量基礎建設帶動經濟，卻造成了官員腐敗、物價高漲。最顯著的是二○○八年全球金融大海嘯發生，中國用高鐵投資為主的人民幣四兆元救中國經濟，雖然讓中國在全球不景氣中交出了成長率九％以上的超亮眼成績單，卻造成物價連年上漲，同時還製造了超過六十萬名的貪官與豆腐渣工程。最後高鐵出軌了，也埋下了今年中國鐵道部前三季虧損人民幣八十五億元的問題。 新領導難題！不能只讓頂端的人有錢，還要分配 出口動力不再、政府投資不能再擴張、新興產業轉型困難、社會群體事件抗爭不斷等四大難題，等著十八大產生的新領導人來解決。 寇健文分析，過去四年中國政府投資只讓頂端的人有錢，但提振內需要靠下面的人，底層沒有購買力，消費占比拉不上來，因此新領導人上台第一要務，是架起社會安全網、投資社會福利，如養老保險普及、保障房、對基層農民工加薪減稅，進行所謂的二次分配。 也就是，中國政府除了繼續做大蛋糕，還要同時分配蛋糕。 世新大學客座教授、包商銀行首席經濟顧問華而誠預估，十八大之後，中國經濟將由外（出口、沿海）而內（內需、內陸）；從公（國企）到民（民營企業）；從投資變成消費帶動。他說，今年通過國務院加快把原本國有壟斷的事業，開放給民間參與，未來中國勢必做利率自由化、資本市場開放等國有經濟退場的動作，讓民營經濟取代國有成為中國經濟的主動能，未來十年，成則變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敗則陷入中等收入國家陷阱。 未來新隱憂！社會福利，恐讓錢坑越挖越大 一般中國領導人一上台是兩任共十年任期，樂觀的看，在習近平、李克強這批十八大團隊任期中，中國這輛單車將脫胎換骨，變成一個以內需消費為主的中國新經濟體。 但是，以財政手段引出民間消費，也面臨兩大風險：首先，重大建設與社會福利，雖然都是政府花錢，但本質非常不同。前者限期、限量，後者卻無限期、無限量，只要一開始普及化，未來的福利錢坑將越來越大，使得政府財政負擔將越來越重。 更何況，中國擁有全世界最多的老人、全地球最多的失業人口、嚴重的貧富差距，這些都將對中國未來國家財政造成挑戰。 其次，當「國退民進」的號角響起，市場化改革勢必往前推進，經濟主導大權將從政府逐步交給民間。當政府開支占GDP比重，遠低於民間消費，民間力量也會乘勢崛起，一黨專政的共產黨對產業政策的主導權，轉而削弱。 中國新領導人會願意放掉手中的權力，讓中國這輛單車自己往前走嗎？中國人民可以滿足於只消費、不掌權嗎？雖然中國這輛單車，勢必要從出口與投資帶動成長，轉變成內需帶動成長，但經濟轉型過程帶動權力結構變化，也是這輛單車往前進的最大風險。 可以想見，未來五年，中國新領導班子將辛苦、用力的踩單車，花的錢越來越多，但單車可能越來越慢，這是習李政權最艱鉅的挑戰。新手騎車上路，駕馭力、速度、穩定度，勢必將牽動全球政界、商界、投資界的敏感神經。 【延伸閱讀】中國民間消費與政府支出占GDP比 2011年：政府支出30%民間消費35% 2020年（預估）：政府支出15%民間消費82% 資料來源：山東大學政治經濟研究所整理：楊少強、劉于甄 【延伸閱讀】這2人，決定中國未來10年！ 習近平出生：1953年學歷：清華大學經歷：福建省長、浙江省書記、上海市書記、中國國家副主席派系：太子黨專長領域：經濟、法學 李克強出生：1955年學歷：北京大學經歷：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河南省書記、遼寧省書記、國務院副總理派系：共青團專長領域：經濟、醫療改革 【延伸閱讀】保八大作戰，新動力靠內需！ 新動力：增加民間消費 目標：鼓勵消費：希望降低全世界最高的52%民間儲蓄率消費達人民幣64兆元：中國十八大報告中，2020年中國GDP將超過人民幣80兆，機構預估民間消費將達64兆，亦即民間消費占GDP比，將從2011年的35%，暴增為80% 手段：養老保險：2015年將參加養老保險人數，提高至3.5億人，參保比率由目前的33%升高為46%就業保險：保障勞工失業給付， 2015年參保人數將達到1.6億人，參保比率從目前的17%增加為21%保障房政策：2015年完成3,600萬套保障房，成為建設全球最多保障房的國家 資料來源：中經院、透明國際、新華網、世界經濟論壇報告、中國評論新聞網、世界銀行、BBC、美國中情局、中國商務部研究院消費經濟研究部整理：劉于甄、王毓雯 舊動力：出口與投資失靈 出口：高成長出口不再減少224億美元：去年中國出口貿易順差1,551億美元，比2006年少223.7億，GDP占比由7％減少至2％傾銷案暴增被控853件：1995年以來，中國被控傾銷案件達853件、世界第1，多於第2、3、4名總和勞工成本暴漲上漲110%：2005年以來，中國法定最低工資上漲110％，台灣同期漲幅為9％新台幣1萬8,800元：富士康中國工資今年底將達新台幣1萬8,800元，追平台灣基本工資；明年將超越台灣 投資：重大投資引民怨損失GDP的6%：2011年因環境污染造成的損失超過人民幣2兆，占GDP 6%20萬件抗議：2009年後，每年超過15萬起大規模抗議示威和罷工事件，近1年超過20萬件75萬人死亡：世界銀行報告，中國每年約75萬人因空氣和水污染死亡 基礎建設營運不彰虧損人民幣85億：十二五期間，中國投資鐵路人民幣2.3兆，比十一五增加16%。但鐵道部營運效能不彰，今年前3季度虧損人民幣85.41億 官員貪腐嚴重貪污人民幣8,000億：90年代以後，中國官員及國企經理人貪污金額逾人民幣8,000億，相當於台灣2011年GDP 27%貪腐指數第75名：透明國際公布2011年國家貪腐指數，中國排名第75，比美國24名，台灣32名還嚴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