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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青年都去賺錢了

來源: http://www.yicai.com/news/2015/06/4631697.html

文藝青年都去賺錢了

一財網 章樂天 2015-06-13 09:28:00

囊中羞澀是個事實問題,敦促你馬上去行動,而焦慮涉及的主要是焦慮者本身。那些雲淡風輕地賭咒“我要賺錢”的人,也許不幸地混淆了兩者。

最近連續看到幾篇文章,作者都曾是文藝青年,主題也差不多,都是表個“我要好好賺錢了”的態。過去走了一段痛苦的彎路,錯服了“金錢買不來幸福”之類文藝鴉片,如今迷途知返,知道了金錢的各種好處——包括最無可辯駁的“它可以滿足文藝夢想!”——於是寫個充滿了文藝鄉愁的東西昭告諸君,自律加他律:各位監督我,要是發現我沒忙著掙錢,無論何時何地,盡管抽我吧。
就我所見,這些表態無一例外得到了真誠的、不帶諷刺的回應,大家的話里帶著赤裸程度不一的寬慰:“你終於想通了”,“歡迎回歸正常人行列”,“知道就好”。我的感想呢?我表示理性地支持。文藝(就一般人使用這個詞的意義而言)和賺錢,本來就是一對勢不兩立的小鬼,蹲在你的肩膀上,各咬你一邊的耳根:“不要聽他的,他是個壞東西!”所有關於“金錢有害”、“金錢不是萬能”的教誨,都是書本灌輸的,文藝青年不需要達到一定級別就會輕松地接觸到它們並信以為真;反過來,寫東西的人也不會傳播“文藝有毒論”,寫東西的人津津樂道的黃金時代的世相,是人手一卷書,每天一次朗讀會,每周一場簽售,所有讀書人都在多方打聽心愛的作者的動態,趁他們出門查詢存款余額的機會堵住自助銀行的入口。

互聯網搜索“文藝青年”,得此結果


文藝青年的偶像都是些以創作為生的人,往往盛名之下,日子過得反倒一般。前些日子讀完一本《當圖書成為武器》,講上世紀文學界的一樁大事:1958年前後的《日瓦戈醫生》風波。《日瓦戈醫生》是我最喜歡的幾本小說之一,帕斯捷爾納克的原作在蘇聯無法發表,被拿到境外去才出來,蘇聯官方大為震怒,討伐一輪接一輪,部分基於對抗的考慮,西方人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但帕斯捷爾納克迫於壓力,宣布放棄領獎。書中說到一個情況:帕氏賺到的巨額版稅都放在瑞士的銀行里,取不出來,雖然拿了諾獎,他在生命的最後兩年里(他於1960年去世),還得拼命做翻譯,來養活兩個家庭——自己家和情人的家。
帕斯捷爾納克的窘迫和受迫害關系不大,他的其他書都沒有被禁過。所以讀到這里我有點吃驚:諾獎得主尚且財路不暢,看來投身文藝,換來一條勞碌命的概率是相當高的。
契訶夫有一篇有名的小說,講一個人簽了一份協議,讀完一屋子的書就可以得到一筆巨額財富,結果他真的讀完了,美麗人生唾手可得,但他理智地表示,我放棄,我讀了這麽多書,還要錢做啥?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它太像一個故事,表達的意思太明確(“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跟契訶夫最好的小說,像什麽《帶小狗的女人》、《羅特希爾德的小提琴》、《苦惱》,都不能比。幹嗎要把金錢跟讀書對立起來呢?它大概是契訶夫為了賺錢而胡亂趕出來的。
不過後來,我發現這小說別有深意。契訶夫是在告訴我們,讀書是危險的事,不但耗時耗精力,還可能失去一大筆錢的喲!但是以傳統的讀法,我們只能讀出“淡泊名利”啦,“萬般皆下品”啦,“精神財富是最大的財富”啦之類的結論,還感動得直點頭呢。看來我國的教育真是病入膏肓。
以那些徹悟的文藝青年的標準而論,我也是不幸的人:書本搶在現實之前,灌輸給我金錢觀。不過,我比他們高級(或者說更瘋狂)的地方在於,我認為賺不到錢,囊中羞澀,跟為錢而焦慮是兩回事。囊中羞澀是個事實問題,敦促你馬上去行動,而焦慮涉及的主要是焦慮者本身。那些雲淡風輕地賭咒“我要賺錢”的人,也許不幸地混淆了兩者:對此,最應該慚愧的是文藝這個小鬼,因為它苦口婆心這麽多年,甚至連自己的本職都沒完成:讓缺錢的人擺脫缺錢的焦慮。

帕斯捷爾納克,1958

契科夫

紀德,1893


我也有一個榜樣:紀德。以往讀他老兄的文章,羨慕得不行,這人得多強大呀,他竟然說,“我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相信我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會是幸福的”——註意,不是“都要追求幸福”,而是一口咬定“都會是幸福的”。後來遇到“人生中最重大的變故之一”,“懷疑過後我依然鎮定自若,可見我的快樂是多麽強烈”。他二十來歲就可以偕侶到處玩了,好山好水地看,還認識了王爾德之類初露頭角的文藝紈絝子。真是有錢才能有閑。
但其實不然。紀德很早就死了父親,他母親一直在貸款租房,養家僕,供兒子讀書、玩耍、治病(他還是個病秧子),讓紀德在體面感里長大。紀德20歲的時候就有機會參加馬拉美的文學沙龍,馬拉美是當時的大文豪,文藝青年的偶像,又在巴黎,想想就覺得美好。可是,據紀德記載,聚會地是馬拉美家的餐室,那個地方滿打滿算,塞進十個人就沒地方插腳了。馬拉美本人很樸素,陳設簡單,還不如紀德自己家,他當時的職業呢?孔多塞中學,一個英文教員。
所以文藝青年的常見命運,就是到更多的文藝青年里紮堆取暖,驅散清貧的現實感。文藝就是用來安撫賺不來錢,也不會賺錢的人的焦慮的;要不是讀許多書,要不是還在讀中學,就雄心勃勃地謀劃自己的小說處女作,紀德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啥,我無論怎樣都會是幸福”的嗎?這些人的榜樣力量不在於名利雙收(紀德頂頂有名的《人間食糧》,還得發表後二十年才紅起來呢),而在於看淡經濟狀況,像壁虎甩掉尾巴一樣甩掉金錢焦慮。
我在談出一套看法時,經常被人皺眉頭回一句:“你書讀多了。”我不以為忤——文藝青年可不就該讀許多書嗎?人家那是在肯定我的成績。那些相對比較窮的文藝青年,安貧樂道的密鑰在於掌握一些異於普通人的語言,比如說,你可以講金錢是一種“意識形態”,一談到錢無非兩條:如何增收,怎樣節支,但是,你說“重要的是建立與金錢的良好關系,關系不好,賺錢再多也一樣焦慮”,“賺錢屬於技能訓練,跟教育無關”……一般講到這個層次,你能讓面前的人不抄家夥揍你而是陷入沈思:“等等,讓我好好想想你的話”,就算成功了。
如果你遇到一個有慧根的人,當場把你請到附近的一家星巴克或是什麽火鍋店里,打開手機里的錄音功能,想聽你講更多,你可不要推辭。你可以就著咖啡和養生菌菇湯的香氣氤氳,跟他介紹積極心理運動的創始人,馬丁·塞利格曼博士的理論:我們總是在設法緩解生活的不良狀態(如賺錢,如消遣),而沒有去設法建設生活的良好狀態。塞利格曼講,幸福不是靜態的,等同於一定數值的錢,幸福是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東西,我們的目標,應該是超越“幸福”的“繁榮”。那麽,“生活的良好狀態”包括些什麽要素呢?積極、參與、良好的關系、生活的意義和目標、成就感,五大支柱,都具備的人——你一邊追剿著鍋底亂跑的土豆殘渣,一邊說——是為“繁榮”,幸福感將如長江流水汩汩不絕。
總的來說,克服了金錢焦慮的文藝青年,都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他們的身上洋溢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樂,有點像佛教說的“大歡喜”,耗用很多語言,喝許多杯速溶咖啡還不定解釋得清。文藝青年都去賺錢,多半是焦慮占了上風的結果,要不就是徹底搞明白了契訶夫的意思。但我希望他們不要徹底毀掉退路,紀德說得好:“我們經常不知福,因為幸福到來時,不是我們所預期的那副面孔。”我選擇把文藝跟賺錢結合到一起,當然啦,這很不容易。看看歌德,他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一出版就好評如潮,婦孺皆知,可他一分錢都沒賺到,因為那時版權制度不健全,財都讓瘋狂的盜版商發去了。但他終究成為曠古未見的大文豪,大偉人。歌德的故事告訴我們兩點:第一,時間終會站到刻苦有才的人一邊的,第二,簽出版合同的時候,一定得仔細點。

編輯:沈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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