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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進入蜜月期以前的情報交流 “中美最終在戰略上有所收獲”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07352

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羅伯特·麥克法蘭。 (邱浩潤/圖)

編者按:正所謂“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羅伯特·麥克法蘭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視角:在處理比較棘手的問題時,實用主義成為美國重要的傳統。同時你會發現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四十年前的中美合作,貌似與現在的美越合作有頗多相似之處。且看,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羅伯特·麥克法蘭解密——

那是一項令人興奮的任務。去中國之前,首先需要確保自己拿到最新最全面的信息,這些信息來自中情局,包括衛星照片、通話監聽截取、與中方的交流記錄,還有第三方國家,比如歐洲一些國家可以提供他們認為可能對中國構成威脅的活動。

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羅伯特·麥克法蘭最近一次來到中國是在2014年6月,他協辦了一個能源研討會,有兩百多名中歐專家參加。距離他第一次來到中國,已經整整40年。

1974年11月,在海參崴參加完美蘇兩國首腦高峰會議後,麥克法蘭跟隨基辛格來到中國。麥克法蘭獨自一人在人民大會堂的一個小間里,給解放軍高級將領講解蘇聯軍隊移動和部署的情報,長達三天。

麥克法蘭比誰都清楚這種秘密行動的風險。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當年中美建交前的情報交流,風險極大,因為“與一個尚未建立友好關系的國家分享這個級別的信息,很可能需要走到接近違法的地步”。

1985年,以他命名、由他喬裝打扮親手實施的“麥克法蘭計劃”——美國秘密向伊朗運送武器被揭露,里根政府遭遇了最嚴重的危機。1987年,麥克法蘭服用了十幾顆鎮定劑,差點搭上性命。

剛剛踏入國家安全領域時,麥克法蘭的偶像是基辛格,“想成為他那樣的國家安全顧問”。到了“伊朗門”時,他已經夢想成真。

麥克法蘭曾經將自己對伊朗的“開門”,比作基辛格對中國的“開門”。

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當時伊朗的情況還不像中美對話那樣,可以到公開的地步,美國的得益也不明顯,不足以說服美國民眾,但“我不會為此感到遺憾”。

“中國軍方跟我對接的, 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

南方周末:你怎樣開始負責情報交流的工作?之前有過這方面的工作背景嗎?

麥克法蘭:我有點小運氣。我到白宮工作,是因為我獲得了一份獎學金。每年這個獎學金都選擇15個有領袖潛質的年輕人,提供去白宮實習工作一年的機會。幸運的是,我的辦公室在基辛格博士隔壁,當然,你要去和鄰居打招呼,所以我認識了他。當時他手下有一個海軍軍官,負責所有機密文件和工作,他在白宮工作5年後需要回到部隊。所以有了一個空缺,我在海軍呆過,之前學的也是戰略研究,我問他們能不能給我一個讓基辛格博士面試的機會。斯考克羅夫特幫我做了推薦,我後來被基辛格博士聘用,當然,他說沒有人能取代我的前任,但是我為他工作了兩三年,所以我猜我的表現還不錯。

南方周末:基辛格博士和你交流過他對中國的看法嗎?

麥克法蘭:中國是一個悖論。一方面,中國對世界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中國處於相對孤立。

我們的考量是,就如何確保冷戰期間避免發生沖突,中國對美國可以有所幫助,當時美國正努力避免與蘇聯發生沖突,在維護和平這方面我們可以跟中國找到一致目標,中美可以交換意見,互相幫助維持各自國內的穩定,清晰地向蘇聯表明我們至少有在溝通,而且可能在各自政策上有所協調。

南方周末:你說當時中美兩國向世界展示出交流的舉動,但那時中美關系還沒有正常化,你們是怎麽和中國人交流的?

麥克法蘭:我當時的主要工作是為中美兩國交流情報信息。當時中國在某種程度上是容易受到攻擊的:蘇聯在中蘇邊境部署了45個師,中印邊境也不那麽太平,蘇聯向印度提供了一系列的物資援助,包括軍用物資。蘇聯海軍軍艦還在中國周邊巡邏。這一切都表明了,中國正面對來自蘇聯的全方位的遏制與壓制,直接的部分來自北方邊境,間接的部分借了印度之手,通過軍艦巡邏還有對朝鮮、東亞其它國家的援助。美國當時也面對類似的壓力。

蘇聯有一個雄心勃勃的導彈計劃,他們的洲際導彈全都指向美國,導彈測試進展神速,美國很難進行監測,在這方面中國占有優越的地理位置,可能就檢測蘇聯導彈測試提供協助。中美如果交流情報,這對雙方都有好處。我當時的工作,就是收集在華盛頓可以得到的全部的主要與蘇聯有關的最新情報,和中國軍方領導人進行分享,請他們提意見,比如能不能在中國建立情報站,便於我們更好監控蘇聯的導彈,畢竟導彈把中美兩國都納入險境中。我和基辛格教授到中國,當他和周恩來總理毛澤東主席談話時,我就在地下室和中國同行們聊天。

南方周末:能告訴我們你當時和誰接頭嗎?你和中方聯系是否有一套機制,你們是直接電話聯絡,還是通過其它方式?

麥克法蘭:中國的軍方領導人確定具體由誰來跟我對接,不是每次都是同一個人。他們都是解放軍軍官。我最好還是不要透露他們的名字。

南方周末:每次都可能發生改變?

麥克法蘭:是的。從1973年到1977年之間,有時候一年一次,有時候兩次,我都要去中國見他們,直到我離開那屆政府。我的繼任者是羅伯特·蓋茨先生。

南方周末:這種形式的情報交流至今還存在嗎?

麥克法蘭:我希望如此,我不確定,可能還有吧。

“當時兩國關系,還沒有成熟到可以友好合作的地步”

南方周末:你1974年和1975年兩次到中國,具體的細節如何?

麥克法蘭:那是一項令人興奮的任務。去中國之前,首先需要確保自己拿到最新最全面的信息,這些信息來自中情局,包括衛星照片、通話監聽截取、與中方的交流記錄,還有第三方國家,比如歐洲一些國家可以提供他們認為可能對中國構成威脅的活動。

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資料整理成一份很完整的報告,包括邊境上的戰術部署、蘇聯洲際導彈的戰略性能,可能對中國構成威脅的蘇聯對印度等國的援助項目等等,這些信息都要做成具體的簡報,並向中方解釋,中方配備書記員,記下所有細節。但這對美國政府而言是非常敏感的,因為當時兩國關系,還沒有成熟到可以友好合作的地步,美國國內有些人對中國對越南的支援感到不滿,畢竟那麽多美國人正在那里丟掉性命,有些人則對中國國內局勢抱有顧慮。所以,美國的自由派和保守派都有各自的理由,對是否應該與中國有所交流持懷疑態度。而我們的法律反映了這種顧慮。實際上,與一個尚未建立友好關系的國家分享這個級別的信息,很可能需要走到接近違法的地步。因此,從某種程度上看,對尼克松總統及其接任者福特總統而言,允許進行這類交流是要冒一點風險的。但兩位總統相信美國終將從戰略上有所收獲:通過向中國開啟對話,我們希望有可能推動緊張局勢的逐步緩和,最終促成政治與經濟上的合作,這將極大地符合我們雙方的利益。我認為這一點已經被證明確實如此。

南方周末:當時兩國之間還沒有建立友好的關系,你的中方聯系人相信美方是真心願意分享如此敏感的信息麽?

麥克法蘭:是的,從中方可以看到的明顯結論是,這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這在具體跟我對接的中方聯系人這里看得更加清楚。第一次,滿意;第二次,很明顯可以看出來,非常滿意和感激,甚至可以說很開心,相信此舉將推動兩國關系升溫;第三次,體現出一種漸進的理解,意識到雙方都將從中受益,中方對此是鼓勵的。

南方周末:這對雙方建立信任都有好處。

麥克法蘭:是的。我們也從中得到了很多好處,比如更好地監測蘇聯的導彈測試。只有在中蘇邊境部署設備和監測站才能更好地收集一些情報,這對我們很有價值。

南方周末:你曾將伊朗門事件與基辛格博士提倡的對華開放政策相提並論,做過一個中國類比。

麥克法蘭:我認為,唯一的可類比之處在於,我們向彼此打開大門,目的是為了避免因為無知和缺乏交流而發生誤會。我們兩國對於維護世界穩定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並不僅僅限於亞洲地區,而是在全球範圍。一個擁有13億人口的國家,對全球穩定就不可避免地具有強大的影響力。

至於伊朗這個例子,當時和現在,都是事關穩定的一支重要力量,不僅僅限於波斯灣地區,而且關系到至關重要的燃料運輸是否可行。任何時候,只要你想在長時間的隔絕以後試圖開始對話、重啟對話,就可能包含風險。這是因為,導致孤立的態度固然指向了錯誤的方向,卻已經植根於政府的政策之中。要想反現狀而行之,為達成理解奠定新的基礎,你就一定會受到批評。在中國(這個案例)也是適用的。這就是基辛格博士要將自己的訪華高度保密的原因,而這秘密保守了很多年。

與此相仿,我認為,要在當時跟伊朗開啟對話,而伊朗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國家,這不僅僅指地緣意義,還在於它控制著全部的石油運輸,還有它實際上也是容易受到攻擊的,設想伊朗遭到蘇聯入侵,蘇聯取得了控制全球石油運輸命脈的地位,怎麽辦?這對世界穩定將帶來巨大的改變。當時蘇聯看上去確實打算這麽做:蘇聯在伊朗邊境進行軍事演習,還在阿富汗部署了十萬人,看上去蘇聯是在盤算進入伊朗。因此,這是很重要的,但這些事並不是總能成功。當保密工作出現漏洞,事情在伊朗曝光,當時情況還不像中美對話那樣達到足夠成熟而可以公開的階段,我們這邊的得益還不夠明顯,不能說服美國公眾這麽做是值得的。但是我不會為此感到遺憾。

“在很多方面中美兩國都有互利發展的潛力”

南方周末2007年和2010年,你兩次帶領美國的外交政策委員會到訪中國,成員包括資深官員和學者,能和我們談談這兩次經歷嗎?

麥克法蘭:2007年是大選前一年,我帶領的是一隊專門為總統候選人提供建議的政治顧問,包括麥凱恩的政治顧問、湯普森的政治顧問。中方對此很感興趣,不僅想認識這些人,還想了解他們的想法,這想法不僅僅是關於中國的,還包括其它政治議題。我們談到了伊朗、中東、核武器擴散、環境汙染等世界大事,這對代表團以及總統候選人大有幫助。還有中國在南海日益表現出來的興趣,因為我們之前和蘇聯在海洋疆域上有過爭端,所以我們想避免和中國出現類似的問題。中國人對這些還沒有當上總統的候選人這麽感興趣,這一點令我們印象深刻。

我們的交流富有成效。不過那次的代表團主要是政治方面的專家。2010年的那次代表團,我們針對的不是總統那個層面,主要針對的還是時政議題。

南方周末:在兩國建立相互信任這件事上,還有什麽例子可以跟我們分享?目前“互信”依然是兩國之間的一個難題。

麥克法蘭:我認為在很多方面中美兩國都有互利發展的潛力。舉例來說,現在中東地區,伊朗在發展核計劃,我們認為這可能對中東的穩定造成損害。中國近年來在中東地區有很大的影響力,因為中國政府在它們的能源行業投入了過億美金,中國政府能建議他們停止核計劃。

還有一些不是那麽充滿敵意的領域,像環境問題。中美兩國在環境問題上都面對共同的挑戰,中國的能源主要來自煤炭,美國之前也是,但是現在正往天然氣方向發展,我們可以考慮在天然氣方面達成貿易協議,我相信未來幾年會落實。美國在把天然氣轉成液體燃料這方面的技術比較先進,如果可能的話,我們能幫助中國減少燃燒煤炭而產生的汙染。

中國也在做這方面的工作,這些技術革新和政治交流,都能夠增強兩國彼此間的互信。中國是一個大國,在解決一些棘手的全球性問題上,如核擴散、環境問題和人權問題上,都負有責任。中美兩國在很多議題上都有共同利益。

南方周末:在能源和技術方面,中美在接下來幾年時間里會有怎樣的合作?

麥克法蘭:中國在新能源方面已經探索了很長時間。過去的五到十年之間,中國都在探索如何加快發掘新能源。但是美國在提高能源利用率這方面的發展比中國快很多,特別是過去5年。美國開發出了將煤炭轉化為液體能源的技術,這項技術很新。2014年6月,我協辦了一個有兩百多名中歐專家參加的研討會,會議討論的就是海陸空運輸能源,在石油以外有什麽替代選擇可以投入應用、怎樣才能降低這些替代選擇的價格,從而有利於中美兩國消費者。我認為這進程會加快,我希望可以成為其中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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