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強的父親是兩手空空隨著當時的「逃港潮」逃到香港的。到香港後既沒錢,也無一技之長,為了全家餬口,憑著在家鄉對中草藥的一點知識,在香港油麻地的廟街開了一個小小的「涼茶鋪」,維持生計。
四五十年代的油麻地遠遠不是現在那個「寸土寸金」、富有身份象徵的繁華地段。當時的油麻地很小,離海灘不遠,一些地方只是海邊的荒地,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築,有點像後來的棚戶區。住在這兒的不是窮人,就是一些三教九流之輩,常常發生一些黑社會的火並。
張子強就是在這樣一個三教九流的外界環境和拮据的家庭經濟環境下長大的。他小學還沒讀完便無心上學,終日流連在「涼茶鋪」周圍,與街童玩耍、打架,慢慢地張子強就與街頭惡棍和黑社會成員交往,「賊性」開始萌芽。
張子強先在父親的「涼茶鋪」做幫手,後來父親見他不學好,又把他送到一間專做西裝的裁縫店當學徒。早年張子強的父親對兒子的教育是嚴厲的,以至後來張 子強進了看守所還經常回憶起父親當年打他的情景。但是父親的良苦用心和拳頭,都沒有把張子強引上正道,反而使他對父親產生了一種逆反心理。張子強至死都 說,他對父親沒有什麼感情。
張子強很快開始涉入黑社會,並成為小頭目,人稱「一哥」。他12歲就開始進警察局,16歲第一次坐牢,在香港作案無數,多次被抓,在警方留下了厚厚的記錄。成年以後的張子強,儘管已結婚、成家、生子,但並沒有「金盆洗手」,在搶劫勞力士得手後,他又開始了新的陰謀。
1991年7月12日上午,也就是勞力士案件的一年半以後,香港某銀行要調配一部分現金到美國。由香港衛安護衛公司的裝甲解款車運送這批現金到啟德機場,然後空運到美國,其中有美金1700萬,港幣3500萬,總值約港幣1.7億元。
衛安護衛公司的裝甲解款車開進啟德機場的倉庫區,車子在貨運行政樓前停下。其中一名押運員下車走進行政樓辦手續,另外三名手持獵槍的押運員兩人站在車頭,一人坐在車廂裡,擔任警戒。
此時彷彿勞力士劫案的重演,在裝甲解款車前突然又出現了五名劫匪,其中四名戴面罩,一名沒有戴,沒有戴面罩的這個人就是張子強。張子強持手槍衝在前,領著兩名匪徒首先將車頭的兩名押運員用手槍逼進車廂內,其他的匪徒衝進車廂內,用手槍頂住了裡面的押運員。
三名押運員立即被劫匪用布矇住了眼睛和嘴巴。一名蒙面劫匪跳進了駕駛室,解款車像脫韁的野馬疾馳而去。
解款車剛剛離開,進行政大樓辦手續的那名押運員就走了出來。他一看解款車失蹤,驚呆了,立即掏出對講機報警。
當香港警方趕到搶劫現場時,張子強他們已經駕駛解款車經過了機場隧道,拐上九龍宏安道,前行不久又拐進了麗晶花園,然後迅速繞了麗晶花園一圈,沿宏安道拐上啟業道,把車子停在正在興建的大老山隧道的天橋邊,上了一輛前來接應的白色面包車。
就在劫匪忙著搬運贓款的時候,車上被綁並被蒙著眼睛的押運員都很緊張,其中有一名押運員滿臉是汗,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流進了眼窩,使矇住眼睛的黑布往下滑了一點,露出了這名押運員的半隻眼睛。押運員從蒙布邊上看見了沒有戴面罩的張子強。
幾名劫匪都沒有注意到那幾個被綁著的押運員。搬完錢劫匪們立即登上面包車沿著太子道往旺角方向飛駛而去,將解款車和車上的押運員丟在路邊。
此時,公路上飛駛的白色面包車裡,劫匪們看著眼前裝滿鈔票的九個大口袋和一個小口袋欣喜若狂。張子強掏出一把小刀,挑開了一個裝現金的大帆布袋封口,袋裡露出了一紮扎港幣,這些港幣幾乎都是舊鈔。
張子強隨手拿出一紮有著銀行封簽的1000元面額港幣,扔給坐在一旁的胡濟舒。胡濟舒用手像玩撲克牌似的翻了翻,說:「呵,都是『大黃牛』!」——由於1000元面額的港幣是黃顏色的,所以香港人喜歡把它叫作「大黃牛」——說完,又把錢扔進了帆布袋中。
當張子強又用刀挑開另一個裝滿美元的口袋時,卻一下愣住了,原來口袋裡的美元都是新幣而且都是連號的。張子強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紮美元,用刀挑破美元上捆紮的紙帶,然後將一紮美元「嘩」的全部扔出了車外。
坐在窗邊的一劫匪趕緊伸手去搶,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看著扔出去的美元雪片一樣飛揚,散落在車外野地裡,回頭不解地問:「好不容易得來的美元,扔了它幹什麼?」
張子強盤腿而坐,閉眼不語。
胡濟舒敲了一下叫喊的劫匪,說:「你不懂,這叫祭天地,保平安。」
啟德機場1 7億港幣被劫案,震動了整個東南亞,甚至包括美國的金融系統。香港警方投入大量警力全力偵破。從現場沒有找到太多的線索,而其中一位押運 員雖然看到了一張沒有戴面罩的劫匪的臉,但因不是他熟悉的人,在沒有抓到劫匪前也沒有太多的價值。再加上當時押運員太緊張,事後向警方描述此人時說得也是 不十分清楚。警方經過分析認為,劫犯的情報如此準確,手法如此迅速,一定有內部人員配合。警方不動聲色地把偵查目標指向了衛安護衛公司內部。
案發不久,一名女子在同一間銀行連續以同一個賬號存進了41萬港幣現金。銀行立即將此情況通知了警方,經警方驗證該女子所存的現鈔全部是啟德機場被劫的現鈔。
警方隨後發現,向該女子提供這筆現鈔的是一個叫羅豔芳的女人,而羅豔芳則是負責啟德機場現鈔押運的衛安護衛公司運輸部的職員。警方馬上把偵查視線轉向了羅豔芳。
經過進一步調查,警方有了重大發現:羅豔芳的丈夫就是在警局有著一大疊案底的黑社會人物張子強!接著又發現張子強的收入與支出存在很大問題,結合張子 強、羅豔芳存進銀行的現金就是啟德機場失劫的錢,警方認為張子強羅豔芳夫妻是啟德機場劫款案的重大嫌疑人,於是,拘捕了張子強、羅豔芳。
1992年11月23日,香港高等法院開庭審理張子強涉嫌搶劫機場解款車案。經過那位解款車押運員的指認以及警方提供的各種證據,法庭裁定張子強罪名成立,判決入獄18年。而羅豔芳卻由於證據不足,判無罪當庭釋放。
釋放後羅豔芳立即為張子強「喊冤」,她召開了新聞發佈會,在會上羅豔芳首先對著眾多的話筒說:「張子強先生是冤枉的。警方指控張先生的惟一證人,是一 個押運員,他聲稱曾在現場看見張子強。可是,在現場進行指認時,他又不能立即認出張先生,卻在離開指認現場時,又回頭指認張先生,這個指認不能不讓人懷疑 它的真實程度。而且,這個證據是獨立的,不能形成一個證據鏈,因此在法律上是不能成立的。我們有信心打贏這場官司。」
有記者問羅豔芳:「羅豔芳女士還有什麼要說的?」羅豔芳面對著鏡頭,慢慢地取下了墨鏡,人們看到她淚流滿面。她說:「警方不但製造冤案,還搞刑訊逼供,你們看!」接著,羅豔芳突然撩起自己的長裙,露出雪白的大腿,大腿內側有一道長長的淺紅色的傷疤。
整個新聞發佈會會場立即躁動起來,羅豔芳哭著說:「在裡面,警察為了讓我招供,竟用刀在我大腿上劃了一刀。」
現場一片驚呼聲。
1995年6月23日,香港終審法院開庭審理張子強的上訴案,這時候羅豔芳和律師的努力已經十分見成效。張子強被當庭釋放。
獲釋的張子強並沒有善罷甘休,第二天他張揚地開著他的那輛黃色林寶堅尼名貴跑車,約請香港電視台記者「控訴」警察,並以冤案的名義向香港警方索賠,為此香港警方後來向張子強賠了800萬港幣。張子強的名字,一時間在香港差不多家喻戶曉,成了一個社會明星。
計劃定完後,張子強給了一個綽號「阿七」的同夥140多萬港幣,用來購買衝鋒槍、手槍、手雷、汽車和租用關押人質的房屋。5月份,葉繼歡帶一批人手持 長短槍偷渡到香港,登上西環時,被香港巡邏警察發現,雙方發生槍戰,葉繼歡被抓,其餘人逃脫。事發後,張子強馬上召來「高佬成」、「肥佬」等同夥。 1996年5月23日下午5時許,當富商乘車行在港島南區深水灣道一個拐彎處時,張子強等多名綁匪手持衝鋒槍、手槍及手雷將富商及司機劫持,最終綁匪共獲 取10.38億港元的贖金,張子強得了4億多港元。事發後,由於被綁富商的低調處理,此事並未被外人知曉。
9月14日是李緒義35歲的生日,而今年的9月15日又正逢中秋節。兩個本該團聚的日子,李緒義卻已註定無法與家人在一起。
9月7日下午,在遼寧省大石橋市做運鈔車司機的李續義,用槍狀物驅逐掉車內三名同事,將運鈔車和車內的600萬巨款一起控制。消息通過網絡迅速傳遍全國,被劫走的款項一度被誤傳為3500萬。僅三四個小時後,李緒義在家中床下被警方抓獲。被劫錢款全部追回。
這起近年來罕有的劫持運鈔車案件引發各種聯想,也讓李緒義這個平凡小人物成為全國關註的焦點。究竟是什麽原因促使他做出如此的驚天之舉,他又經歷了何種人生際遇?
9月9日,第一財經1℃記者前往大石橋市,通過尋訪李緒義的家人、朋友、同學,從而還原李緒義曾經的成長軌跡。
前述李緒義的親友均提到,李緒義做出這種瘋狂舉動,系被巨額債務逼迫導致,這與警方通報的李緒義的作案動機一致。李緒義的大伯李繼敏表示,他最大一筆債權高達180余萬,但因為無法實現,走上了生意場上的惡性循環。
本應有錢的李緒義,在長達三四年的時間,卻幾乎將所有精力都用在了還債上。重壓之下的李緒義最終崩潰,走上了劫鈔車的犯罪之路。
要強的一家人
大石橋市博洛鋪鎮李大屯村,距離大石橋市區15公里左右,是遼南大地上的一座普通村落。1981年9月14日,李緒義出生在這里。
9月9日,1℃記者來到李大屯村,兩天前的這起大劫案為外界獲知後,李緒義也成為李大屯村人一直議論的話題。與李緒義相熟的一些村民主動向記者介紹,“他膽子不大,如果不是欠債,他絕對不會去搶錢”。
李繼敏在村內經營一個煤站,他亦向1℃記者證實,作為關系最近的親屬,他早就知道侄子全家被債務所壓已長達三四年,“就是做工程時產生的兩筆債務,一共有200萬,怎麽也結不了賬。”李繼敏說,由於工程發包方拖欠李緒義的錢,而李緒義和父母為了支付施工工人的工資、材料款等,只能在外面借錢,還借了高利貸。為了還債,李緒義想盡辦法做其他生意,還要抽時間與父母一起繼續要求發包方盡早結算。這樣就形成了“拆了東墻補西墻”的惡性循環。
在李繼敏和其他村民眼中,李緒義其實曾經有著光明的前途。1998年初中畢業後,李緒義沒有像很多同學一樣選擇外出打工,而是報名參軍入伍。李緒義在吉林省白山市的邊防某部曾榮立了一次個人三等功。李繼敏說,全家得知這一消息,感到甚是榮耀。2001年,李緒義退伍回到村里。
返家後的李緒義沒有立刻進城找工作,而是開始了他的創業致富之夢。
李繼敏回憶,侄子在村里嘗試了多次“創業”,種過西瓜、開過養雞場。除此之外,李緒義還承包過魚塘、為別人開過大貨車。總之,多年來,李緒義的工作一直處在不穩定狀態。
種植傳統的小麥和玉米,收入微薄,李緒義將家中的幾畝地騰出來,選擇種西瓜。但最終收入跟種植小麥玉米相差無幾。他又選擇了養殖肉雞,雖然沒有遇到大的疫病等變故,但當時的市場行情不好,李緒義的這次“創業”同樣沒有成功。
李繼敏說,李緒義的父母當時年紀還不大,也在外面闖蕩,希望能開拓出一番事業。後來父母讓李緒義也參與了進來。2006年,李緒義的父母到大石橋打工,慢慢接觸到了工程建設。從給別人打工開始,一步步發展起來,最終自己也做了包工頭。
李繼敏說,弟弟和弟媳曾經成功做成了臨近的蓋州市的一處工程,賺到了一些錢。2010年前後,李緒義和父母離開了李大屯村,住進位於大石橋市區的樓房。李緒義在大石橋市的房子位於學府家園內,這是當地一座中高端住宅區。
離開農村,也許正是李家人的夢想和成功的標誌之一。
但李家人沒有預料到,雖然離開了農村,也進入了工程建設領域,但這既是家族事業興起的開端,也為這起大劫案埋下伏筆。
債臺不斷高築
李繼敏說,應該是在2011年左右,李緒義的母親王艷先後得到位於大石橋市虎莊鎮、黑龍江省鶴崗市某林業局的兩個保障房建設項目。李緒義一直在工地在幫母親打理這兩個項目。母子二人在大石橋市招聘過工人,一起到黑龍江蓋樓。
據李繼敏的了解,李緒義母子二人的工程中,雖然發包方沒有給他們迅速結算工程款,但建築工人的工資沒有拖欠,材料款等成本費用也都支付。
在接了上述兩個工程之後,王艷一直奔走於黑龍江與大石橋之間,催促發包方盡早付錢,但一直沒有成功。王艷不止一次對他說起,黑龍江的欠款數額為180多萬。他們是借錢支付的工人工資等開銷。只要這筆錢能結算,他們就能拿這筆錢去還欠別人的債。但三年多之後,他們始終沒有拿到錢。
2015年夏季,李繼敏也前往黑龍江,希望能幫著王艷早日要到這筆錢。李繼敏說,工程發包方為位於鶴崗市的某林業局。所建設的項目為該林業局的保障房項目,王艷母子拿下了其中的4座樓的施工工程,但最終建設了其中的兩座。工程完工後,目前已經有人入住。李繼敏認為,壓垮李緒義的無疑是這筆180萬的欠款。
債權無法實現,債務卻倍增。
堅信“父債子還”的李緒義再次走上創業之路,以期早日替父母還上外債。
在大石橋市豐華頤和村不遠的學府家園西側,還存留有李緒義曾經經營過的一家洗車行。這家洗車行正是李緒義試圖借此翻身的重要記錄。周邊店鋪經營者稱,洗車行在2013年營業,但來洗車的人並不多。當年,李緒義賣掉了位於學府家園的房子,將原本租來的洗車行買下。
洗車行所在的房屋共三套,總價147萬,即使李緒義賣掉自家房子,仍然資金不足。於是,他選擇購買其中的兩間,總價97萬。李緒義先後繳納了52萬元,但剩余的47萬,他已經無能無力。
洗車行所在的開發商後來起訴了李緒義,要求其迅速償還這筆錢。房屋因此被法院查封。
曾與李緒義一起經營該洗車行的王磊(化名)回憶,當時經營時,刨除掉各項成本,每月僅能賺1000多元錢,他與李緒義平分,相當於一年僅能賺6000多元,這種生意毫無意義。經營兩三個月後,王磊即選擇退出。王磊說,他沒有想到李緒義會繼續經營,因為這個洗車行,李緒義還借了高利貸。
債權實現遙不可及,外債累累,繼續創業,債臺繼續高築。
除了經營洗車行,李緒義還曾經與一名朋友經營一家鎂制品廠,生產鎂粉、鎂碳磚、鎂砂,一度賺了一些錢。李緒義的這位朋友稱,由於不懂市場行情,隨著鎂價格的下跌,生意最終一落千丈。兩人最終只能將這一生意轉手。李緒義經因此又虧了10多萬元。
生意的連連失敗,李緒義面臨的不僅僅是巨大債務,他們一家人的生活都出現了問題。
李緒義的多名朋友向1℃記者表示,近兩年李緒義向他們借過錢,但不知道是不是礙於臉面,借的都是一些千元上下的小錢。李繼敏說,李緒義和王艷現在拿出100元,都要考慮半天,這毫不誇張。“拆了東墻補西墻”的日子讓這個家庭接近崩潰。事發前,他聽說李緒義又借了高利貸15萬元,利息每月高達兩萬元。
李繼敏說,他聽到的說法是,在案發前,王艷一直在找大石橋市的某部門討要工程款。大約三個月前,為了解決李緒義的工作問題,該部門協調李緒義到押運公司上班。但王艷多次對李繼敏在內的家人說,她並不希望兒子到押運公司工作,因為天天接觸巨款,家里又深陷債務風波,她擔心兒子會鋌而走險。
劫案發生後,警方公布的視頻顯示,李緒義將600萬巨款控制後,逐戶找到債主還錢。在一個債主處,李緒義扔下了30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