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yicai.com/news/2011/09/1067115.html
8月29日,溫州耐當勞鞋材有限公司停工,眾多手拿欠條的供應商在廠區聚集。此前,溫州寶業皮革公司、溫州市錦潮電器有限公司負責人相繼失蹤,據傳其受擔保公司的連累。
就在8月22日,溫州甌海分局查獲一起擔保公司高利貸案,涉案金額1800多萬元。
「高利貸嚴重影響了實體經濟的健康發展。」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說,溫州36萬家中小企業中已有20%歇業或停業,如果下半年外部環境得不到改善,國內存量中小企業中的40%將會停產甚至倒閉。
8月24日,位於溫州甌海南白象的錦潮電器公司遭供貨商哄搶。
本報從南白象街道獲悉,這家以生產剃毛器為主的小企業,現有員工50多人,其老闆戴列駿失蹤前留下16萬元,用於支付員工工資。
「戴老闆辛苦做了十多年,轉眼就沒了。」一名供貨商說,錦潮電器欠他100多萬元貨款。得到企業倒閉消息後,他急匆匆趕來想拉點原材料回去,誰知早已被人搬光了。
知情者稱,戴列駿可能涉及上億的擔保業務,實為幾個人湊錢放「高利貸」。通常做法是,由一些信譽較好的實體企業參股擔保公司,從銀行獲得以基準利率上浮10%的貸款,再以一分半到兩分的月息向民間融資,最後以三四分甚至更高的月息套利。
當地銀行人士透露,以高利貸本金100萬元、月息6分計,第一年需還本息172萬元。如果算上複利,將近190萬元。第二年每月還利息11.4萬元 (190×6%),到年末本息是326.8萬元,複利350萬元。第三年以350萬元本金計,每月還利息21萬元,年末本息600萬元。
本報調查發現,7月底失蹤的溫州巨邦鞋業有限公司老闆王和霞,已證實以擔保公司名義從事高利貸業務。據龍灣區鞋業行業協會8月1日發放的一份《內部通報》稱,王和霞「失蹤」的原因是「涉足一家非法擔保公司」,後因擔保公司「倒閉」而受牽累。
而今年4月份倒閉的溫州江南皮革有限公司也涉嫌非法擔保業務。溫州工業園區管委會辦公室副主任鄒建強透露,江南皮革及其關聯公司貸款總額約為1.42-1.45億,牽涉光大、廣發、中銀、龍灣農村合作社等多家銀行。
「跟高利貸相比,傳統製造業有什麼花頭?」溫州逸菲服飾有限公司董事長吳晶表示,目前紡織行業利潤不足5%,而以溫州當前最低的月息3分計算,高利貸年利率高達36%,是紡織品利潤的7倍以上。在製造業獲取的微利填不滿高利貸的「坑」,最終將逼迫企業走上絕路。
「更多老闆只是把企業作為一個融資平台,才讓它活著。」溫州市煙具行業協會會長黃髮靜直言,當地打火機企業鼎盛時有4000多家,如今只剩110家,大都開始「多元化」了。
「溫州大批中小企業處於溫水煮青蛙的環境下,水馬上就要開了。」周德文認為,中小企業處境危險。
「當前需要警惕產業空心化苗頭。」周德文認為,隨著各種要素制約加劇、大量產業資本逃離製造業,將推動浙江部分傳統產業向國內中西部和東南亞遷移,而導致行業性萎縮。
有關專家指出,產業空心化、企業熱衷掙「快錢」,將催生民間高利貸的大規模發展;同時,高利貸的發展反過來又加速了產業的空心化;而游資對樓市、股市、農產品及能源等產業的炒作,又將加速通貨膨脹。
周德文認為,如果缺少必要的金融支持,民間資本無法轉化為產業資本,如何引導巨額民間資本在實體產業內實現良性循環,值得有關部門重視。
溫州煙具行業協會會長黃髮靜呼籲,在落實中央扶持中小企業的整體計劃中,地方政府應從扶持產業鏈升級的角度,使產業鏈上的每一個環節都獲得普惠式支持。使區域競爭成為良性的產業集群的競爭,而不僅僅是企業間的競爭。
http://www.infzm.com/content/63342
一边是汹涌着寻找出口的巨量民间资金,一边是苦苦盼望着资金的中小企业,两群饥渴的人一起催生了担保公司的突然繁荣
在担保业疯狂的河南,政府正在通过发牌照出手整顿,但是却投鼠忌器
担保牌照“急刹车”
“1640家担保公司最早都是经过工信厅核准的,都有许可证。突然说没有资格了,急刹车,会出现很大问题。”
在全民放贷疯狂之际,河南担保业异军突起。
根据河南省民营经济研究会提供的数据,2010年底,河南的担保公司从2007年的100多家飙升至1640家,约占全国担保公司总数的1/4。
河南省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张立功认为,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小企业资金紧张,催生了担保业的繁荣表象,而当时政府的态度是谨慎,但不堵。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担保公司资金链断裂导致金融和社会危机后,政府再想堵时,已是投鼠忌器。
事实上,河南新一轮担保业整顿启动已达半年之久。
据张立功介绍,政府原计划2011年3月底前完成整顿,结果到5月底仍未果。7月28日河南出台融资性担保公司管理暂行办法,随后公示第一批两百多家担保公司经营许可证初审合格企业,业内称为“经营牌照”,理论上决定担保企业的生死存亡。
河南省中小企业局融资服务处处长钟雪涛称,“牌照正在下发,发放牌照数量没有统计”。有不愿具名的担保公司向南方周末记者反映,牌照发下来之后又重新被收回。
“1640家担保公司最早都是经过工信厅核准的,都有许可证。突然说没有资格了,急刹车,会出现很大问题。”张立功说,“比如一个公司担保做了4个亿,你突然说他没有这个资格,民间资本所有者会很恐慌,容易大量挤兑。如果刹车过急,对河南担保业是灾难性的。”
但坊间传言,新牌照迟迟难产,是由于一些大型担保公司之间的利益博弈。有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看空新一轮担保业监管,称新牌照为政府提供新的权力寻租空间。
在河南,担保公司已深入百姓生活。 (沙浪/CFP/图)
事实上,两年前,河南省已进行过一次大规模行政干预。政府要求担保企业在工商注册基础上持有经营牌照,当时称为“备案证”。
“当时说得很严重,说是决定你能不能继续在这个行业里做的证照。”该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发放备案证,政府是有很好的意愿。结果雷声大雨点小,不规范的还是不规范。比如,从7家里选了3家发证,但是其余4家照样可以继续经营。”
可供对照的是南方周末记者得知的一家河南投资担保公司的情况,接近总经理的知情人士在接受采访时曾透露,2010年底公司一直没有正式开业,“因为牌照拿不下来,但她确实在开展业务”。
40岁的陈思其是河南一家投资担保公司总经理,因业绩风生水起而被塑造成豫商中的女企业家典型,却在2011年春节后,从六楼家中跳下,半身瘫痪。
她跳楼的原因,是因为将担保公司2000万资金交给天津一家私募公司投资,不料这家私募的老板却失踪了。
“现在投资担保公司多少都有点地下钱庄的血统,”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几乎所有的民营担保公司都是违规操作,因为拿担保中介费太少了。”
监管“黑洞”
多家担保公司由房地产公司实际控制,房地产公司把担保公司吸收到的民间资金直接用于关联的地产开发项目。
河南省政府开出的许可证申请门槛近乎严苛:申请企业注册资金3000万元以上、资本金充足率不低于80%、去年以来与银行开展有融资性担保业务1亿元以上或银行授信1亿元以上。
但事实上,新一轮监管仍然未能触碰灰色地带,担保行业规避法律监管的手段依然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了解郑州当地担保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有一些投资担保公司会注册一些看上去没有关联的公司或委托一些并不需要贷款的企业,包装一些财务报表、流水项 目,从银行拿钱。“他们这些做资本生意的,账面上现金流是很好做的,对账单打出来很漂亮。注册资本金1个亿,贷出来5个亿,再次以高利贷的形式贷出去。”
该业内人士还透露,担保行业有资本金要求,此前多家公司通过联合交易蒙混过关。“比如4000万存到银行,好多公司没那么多钱,要验收的时候,好几家公司凑到一块儿。看你的时候凑你的,看我的时候凑我的。”
担保公司规避高利贷监管亦手法娴熟。根据现有法律,民间借贷利率最高不得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四倍。事实上,民间出资人大多被高于“四倍”的利息 吸引。为规避监管,不论实际约定利息多高,民间出资人跟担保公司、借款方所签合同显示的月息均为1.5%,剩下的利息会直接在账面上流转。
一位熟悉担保行业的投资人告诉记者,很多担保公司还存在多重担保的违规现象。“当担保公司让你以每年20%-30%的利息把钱存到他那里的时候,告 诉你会用房子做担保,但是这个房子它可以担保给几十个人,也就是说,如果它真的违约了,几十个人分一套房款,你基本分不到什么。”
而最为严重的监管黑洞,则是房地产公司与担保公司的关联交易。
包括河南省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张立功在内的多个消息源均向记者证实,多家担保公司由房地产公司实际控制,但从注册信息上看不出任何关联。记者以理财投资者身份咨询某投资担保公司,该公司业务员透露,担保业内关联交易公司占到两成。
这些担保公司将吸收到的民间资金直接用于关联房地产公司的地产开发项目。
“融了十个亿,贷出去一个亿,剩下九个亿在自己项目上。因为经营过程中出现资不抵债,投出去收不回来,投的一些项目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理财人要钱的时候周转不动,他一看大势不妙,基本上采取跑路的方式。”一位不愿具名的消息源告诉记者。
“长期高利率借贷,没有产业能做这么高利润。”张立功说。至于具体的关联交易企业,张称,“都是朋友,不方便说。”
“一般每个月都给你结一次利息,显得非常有诚信,但是他们多数是挖东墙,补西墙,一旦资金链断了,他们会马上消失无踪。而且因为他们是有限责任公 司,就算他们跑了,地产公司也不会给你任何补偿。”一位熟悉担保行业的投资人说,“除了关联交易,担保公司多数是给房地产提供资金,目前只有房地产、煤炭 和水电的年收益能够超过30%。但是,你要明白,房子最终还是卖给老百姓的,所以你把钱借给担保公司,等于借给房地产公司来祸害自己。”
两头收紧,中小企业更惨
“民间放贷如果被限制,银行的钱又借不出来,跳楼的人会更多。”
河南担保业整顿当口,行业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有业内人士愿意公开身份接受采访,主管担保行业的河南省工信厅中小企业局以“上面下了纪律,不能接受记者采访”为由拒绝作出回应。
记者以中小企业主身份致电河南省规模较大的两家民营担保公司——邦成和九鑫,得到的回应均是,“由于政策原因”,暂停民间融资业务,只做银行担保业务。邦成担保银保部业务经理称,“中小企业现在从银行贷不到钱,没有额度,所以这块业务现在也没法做。”
记者又分别以投资者、借款者身份暗访位于郑州财富广场写字楼里的数家投资担保公司,发现这几家公司的“投资理财”年化收益率普遍在20%左右,200万资金3月期贷款年化利率约为36%,若抵押房为按揭,则利率更高。
一位曾在担保业工作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同样条件的贷款利率2010年底还只有30%左右,今年以来贷款利率有所上升。
一边是缺乏投资渠道的大量民间资金,一边是苦于无法从银行借贷的中小企业。汹涌的资本一拍即合,催生了井喷式的担保业市场。即便严厉整肃在即,担保公司也难以抵挡资本逐利的诱惑。
据担保业内人士介绍,来担保公司做理财投资的客户所提供的资金从几万到几百万不等,其中包括不少投资无门的工薪阶层。
“人民币贬值,股票低迷,基金不透明,房地产调控,银行理财产品效益不好。民间资本缺少出口,民间资本和中小企业缺乏对接。”张立功说。
而大量中小企业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大量资金周转需求直接推高了担保公司的贷款利率。担保公司并不担心,因为再高的利率都会有企业愿意接盘。
郑州银行在河南当地路边广告牌上打出的口号是“小企业融资专家”。不愿具名的该银行管理层人士告诉记者,银行上报给国家的中小企业贷款比例达到50%,“但实际怎么可能那么多?”
他透露,郑州银行今年贷款指标总共六七十个亿。银行上报贷款比例是按贷款额统计而非借贷企业大小。如果大企业贷款额在1000万以下,就都占用中小企业指标,“大家都是这么操作的”。
“国家收紧信贷政策,可贷资金少。比如这个月就给你10个亿指标,账上100个亿,也只给你10个亿,不让你放多。再加上社会金融环境不好,通胀严 重,原材料上涨,企业利润率下降,先死的就是小企业。小企业风险大,银行不愿意放贷给小企业。”该银行管理层人士解释,“还有抵押物加速贬值。银行看房价 会下降,房产贬值,贷出来的款就会打折。另外,贷款额有限制,那部分资金没有收益,这部分有限资金收益就要提高,也会反制于企业利润率。”
崔元之是郑州一家新能源设备公司的总经理,公司注册资本6000万元。崔元之的公司因为难以从银行贷到足够金额的周转货款,他曾经向担保公司短期拆借资金,月利息6分,相当于年利率72%。
崔听说记者要做有关担保公司的报道,非常着急:“你这么一说,政府肯定要严,民间放贷被限制,银行的钱又借不出来,跳楼的人更多。”
(应受访者要求,陈思其、崔元之均为化名。)
http://www.yicai.com/news/2011/11/1211774.html
11月10日上午,鄭州市主幹道花園路自北向南車道幾乎堵了一整天。來自河南中達擔保有限公司(下稱中達擔保)的眾多投資客戶在花園路正道花園商廈門口拉起了「還我血汗錢」的橫幅。
繼「盛歸來」「聖沃」事件後,越來越多的河南擔保公司陷入擠兌危情。《中國經營報》記者獨家獲知,經由河南省工信廳、公安廳經偵總隊牽頭的全省擔保 行業雙向排查結果顯示,截至發稿共有23家擔保公司涉及非法吸儲,涉案金額超過100億元。而據鄭州擔保公司聚集地的鄭州金水區工信局一份內部文件顯示, 河南省政府已經成立了由工信廳、公檢法等部門組成的臨時專案組,要求各擔保公司負責人24小時開機,每6小時匯報情況,並隨時接受調查。
上百億資金被套
發生在中達擔保身上的擠兌圍堵事件僅僅是河南整個擔保行業的一個縮影。「除去盛歸來、聖沃、中達外,還有新通商、寶銀等公司都先後發生了擠兌事件, 在政府的介入下,大多數都採取了延緩還款期限的做法,而那些投資客戶則每天都去擔保公司『上班』,一步都不敢離開,生怕錢要不回來。」鄭州當地一位擔保公 司老總告訴本報記者,目前已經有超過100家的擔保公司不同程度遭遇擠兌。
在河南相繼發生「盛歸來」「聖沃」事件後,由河南省工信廳、公安廳經偵總隊牽頭的全省擔保行業雙向排查活動正在悄然進行。「一是排查到底有多少家擔保公司涉及非法吸儲;二是排查擔保公司資金到底流向何處。」一位參與此次排查的經偵內部人士告訴本報記者。
「目前已經發現存在非法吸儲現象的擔保公司共計23家,涉案總金額超過100億元。」該經偵內部人士透露,截至2011年11月15日,已經發現問題的23家擔保公司中,有5家被立案調查。
「立案調查就證明要麼老闆跑路了,要麼放出去的錢短期內無法收回,而處於資不抵債狀況。」鄭州當地一位企業老闆告訴本報記者,最近一段時間,經常遇到前來借錢的擔保公司老闆。
根據河南省政府官方統計資料,目前河南全省登記在冊的擔保公司共計1640家,註冊資金578億元。而前述23家涉及非法吸儲的100多億元資金佔全省註冊資金的近1/6。
「涉案金額超過100億元與註冊資金沒有直接關聯。」前述經偵內部人士告訴本報記者,這23家公司存在大量的相互拆借現象,同時還發現,這些擔保公司非法吸儲的錢甚至放貸到了溫州。
據透露,此次由經偵部門組織的排查主要是依靠擔保公司自查的形式來完成,各擔保公司負責人以書面形式上報是否存在非法吸儲、吸儲資金量以及資金流向等問題。
「政府說了,最好如實上報,否則出了事情誰都保不了,我聽說總共有43家擔保公司承認有非法吸儲,但這肯定不是事實的全部,還有很多老闆在隱瞞,整個鄭州的擔保公司老闆都在四處借錢。」前述擔保公司老總透露,自己吸儲的資金也有近1億元,但自己已經籌到了錢。
2011年11月6日,鄭州市金水區工信局對轄區內各擔保公司下達的文件顯示:根據擔保公司目前不能及時兌付投資人資本金的現狀,省政府成立了由工信廳、公檢法等臨時組成的專案組,要求各擔保公司董事長及高管24小時開機,隨時接受專案組調查,每6小時匯報工作進展。
同時,該文件還要求各擔保公司在2012年5月31日之前結束兌付工作,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控制擔保公司董事長及高管自由,而由政府監管,否則以非法拘禁直接批捕,在最後日期不能兌付,則以非法集資金融詐騙罪直接立案批捕。
一位參與擔保公司理財客戶的人士告訴本報記者,目前政府已經派駐工作組進入出現擠兌現象的擔保公司。每個擔保公司的工作組通常由4名工作人員組成,分別為河南省工信廳、鄭州市中小企業局、擔保公司所在區的工信局以及著便衣的公安幹警。
雙向排查:房地產成首要對象
「除了排查擔保公司的資金來源是否存在非法吸儲外,還對擔保公司資金流入房地產行業情況進行摸底。」前述經偵內部人士告訴記者。
河南正弘置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向清向記者證實了經偵的排查,擔保公司吸儲的錢大部分都經過了層層「吃息」,到了擔保公司手中,已經是2分或者更高的月息了,「除了房地產,沒有任何一個行業能夠提供這麼高的回報率。」李向清說。
而河南的房地產行情是否能夠支撐這麼多高息貸款成為此次河南擔保行業擠兌事件最為關鍵的因素。
記者從河南省房地產商會瞭解到,2011年9月份,鄭州市市區商品房銷售6138套(間),環比下降3.08%,同比下降36.11%;商品房銷售面積65.98萬平方米,環比上漲1.09%,同比下降29.99%。
「原本預計2011年銷售50億元,到現在才完成了20億元。」李向清告訴記者,正弘置業藍堡灣二期在「國十條」影響下,「銷售很差」。
記者從鄭州市房管局獲知,總計2800餘套的藍堡灣二期項目在2011年10月份,僅僅銷售了6套。
藍堡灣項目早在「思達系」汪遠思手中時,就因高息貸款而被迫陷入重組,「除了銀行借貸外,大量的民間高息借貸壓垮了這個『鄭州地王』,而其中就有來自河南省中小企業擔保公司、興業擔保、大用擔保以及宋基會旗下擔保公司的錢。」一位熟知藍堡灣項目重組的債權人告訴記者。
擔保公司非法吸儲到底多少流入了房地產行業目前並沒有統計,不過,最近鄭州的土地、房產交易以及按揭市場卻「異常火爆」。
「最近兩個月,很多地產公司找上門來,希望將手中的土地和房產變現,抵押或者出讓都可以。」河南方華土地信息數據有限公司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急於變現的土地或房產在市場中僅僅能夠獲得市麵價格的6成。
「真正成熟的地產企業通常不會用擔保公司的錢,而擔保公司的錢大都流向了一些初涉地產界的中小型公司。」河南房地產商會秘書長趙進京告訴記者,這些 小地產商抱著投機心理用擔保公司的錢,但是居高不下的利息使得地產企業使用這種融資手段充滿了風險,其中一些地產企業乾脆自己成立擔保公司,以獲得更低的 融資成本和資金便捷的使用渠道。
「這些擔保公司通常將收益寄託到未來地產項目運作結束,但是一旦中間出現問題,將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關鍵。」趙進京說。
http://www.21cbh.com/HTML/2011-11-26/3MMDcwXzM4MzE3MQ.html
一個民間借貸者的突然死亡,引發了江蘇連云港金融圈的一系列「跑路」事件。
「只要是搞過民間借貸的人,不管有無關聯,紛紛到各自的上下家收錢,最終處於頂端的擔保公司頂不住了。」當地知情人士對本報表示。
一個月前,連云港市的揚帆、瑞陽兩家擔保公司老闆接連跑路。11月25日,連云港警方向本報記者證實,兩起擔保公司事件的處理已接近尾聲,相關責任人已被控制。
作為正規金融的有益補充,民間借貸本無可厚非。但連云港兩起擔保公司老闆跑路事件,還牽涉到當地的銀行職工。
就連云港的個案而言,當地高利貸、非法集資者與擔保公司之間的資金鏈條已然形成。對於政府來說,如何監管和引導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
突然死亡
2011年10月中旬,在連云港從事民間借貸的滕亮突然因病死亡。
滕亮的猝死沒有任何徵兆,因而引發了集資者的擠兌潮,而與滕亮有合作的揚帆、瑞陽兩家擔保公司因此受到牽連。
這三者之間的借貸關係並不複雜:滕亮先從揚帆公司借來1000萬元,再轉手把這筆錢以更高的利息轉貸給瑞陽公司。但誰也沒有料到滕亮的突然死亡。
10月16日,揚帆投資擔保有限公司老闆呂海明突然消失,3天後,瑞陽投資擔保公司的實際控制人王兵也跑路,王與銀行合作的6000多萬元擔保資金也失去了信用保護屏障。
10月20日下午,連云港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金融辦以及銀監分局、公安等部門迅速介入調查。經排查發現,與瑞陽公司合作的銀行包括工商銀行、交通銀行、江蘇銀行、東方銀行等。
這其中,江蘇銀行連云港分行存在風險的銀票敞口1300多萬,據該行一位內部人士向本報表示,「這並不是損失,也不會形成不良貸款,且已追回了一半的貸款。」
「由於王兵是做實業起家,跑路時,旗下仍有5家珠寶專營店,每個店每年利潤約百萬」,連云港銀監分局副局長殷路鳴向本報記者表示,「調查摸清情況後,迅速將王兵資產扣押,銀行也趕到法院申請保全,並與借款企業協商更換擔保機構。」
在連云港有關部門的合力下,王兵在出逃後一週即返回連云港自首。
王兵註冊的瑞陽擔保公司成立於2006年,這一年連云港各種擔保公司不斷湧現。由於當初成立時的門檻較低,全市範圍內擔保公司迅速達到160多家。
據當地知情人士向本報透露,2008-2009年,王兵不再專注於珠寶生意,轉而投資股票、期貨以及房地產開發。
一位與王兵有過接觸的浙江企業主告訴記者,王兵在玩大之後「更顯豪氣」,而各家銀行也不斷追捧他。2010年,瑞陽擔保公司註冊資本提高至6000萬元。
由於擁有擔保公司這個平台,王兵吸引了各路投資者,這其中就有滕亮的1000萬。實際上在事發後,王兵每年需要支付的高利貸利息就超過1000萬元。
「股票市場上王兵並不專業,搞地產需要大量資金且源源不斷,王兵玩不轉,最終資金鏈斷裂」,上述企業主表示,尤其是滕亮的突然死亡令王兵的瑞陽公司雪上加霜。
殷路鳴向本報表示,瑞陽擔保公司雖然因為資金問題出現崩盤,但其涉及銀行款項的風險已經被控制,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連云港目前約有160餘家擔保公司,其中融資性擔保公司84家,涉及銀行擔保貸款金額約150億元,「風險屬於可控範圍之內,」殷路鳴說。
在接受本報採訪時,地方政府堅決否定了「王兵將家人送到國外並捲走1.2億元」之說。
揚帆涉嫌非法吸儲
揚帆擔保公司的事發,則更令監管層憂慮,該公司實際控制人之一的呂海明系銀行員工。
記者多方證實,滕亮的1000萬高利貸款項來自揚帆擔保公司。經連云港政府部門排查,揚帆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本報獲得的資料顯示,揚帆擔保公司成立於2009年2月,一年後更名為揚帆投資公司,註冊資本金1000萬元,其中呂海明、李吉柱分別出資490萬和510萬元。
由於呂海明曾在建設銀行連云港分行工作過,並擔任過某支行的管理人員,背景和人脈網絡清晰,在其跑路後的第三天便被警方控制。
本報從當地銀行系統獲得的資料顯示,揚帆公司涉嫌違規吸納的公眾資金約1.3億元,吸收的存款利息在2分—9分不等,牽涉到300多人,目前已逐一登記完畢。
實際操作中,揚帆公司的股東李吉柱成立了一家「龍珠理財公司」,負責高息吸納公眾存款,而呂海明則利用存款進行放貸和投資。
「如果不是滕亮突然死亡,估計問題不是很大,但由於信息不對稱造成了百姓大規模擠兌」,一位給龍珠理財提供了50萬元(月息3分)的人士告訴記者。也正因為百姓擠兌不成紛紛報案,揚帆公司事件才得以浮出水面。
由於高額利息支付及時,揚帆公司曾在民間有不錯的口碑,「即使8月份陸續有人提現,也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重視。」 上述給龍珠理財提供資金的人士說。
有關揚帆公司的具體案情,連云港方面以「正在排查」為由拒絕透露更多信息。不過有當地銀行人士向本報證實,建行原職工呂海明是被警方控制後才從銀行「主動辭職」的。
此外,連云港跑路的民間借貸者不止是揚帆和瑞陽兩家。本報從當地銀行人士處獲悉,月餘前建設銀行連云港分行新浦支行原副行長顧某某涉及高利貸資金6000多萬,隨後顧與全家悉數跑路。建行總行曾派調查組前來調查,顧返回自首後也主動辭職。
被轉嫁的風險
殷路鳴向本報記者坦承,在兩家擔保公司老闆跑路之前,政府對擔保公司的運營監管一向較為重視,但監管手段相對落後。
在目前的體制構架下,融資性擔保公司在經信委系統核准登記,小額貸款公司由政府金融辦負責管理,而非融資性擔保公司的監管則處於真空地帶。
擔保公司的迅猛發展,與銀行的直接推動亦有明顯的關係。
商業銀行與擔保公司合作的目的是為了轉移風險。實際操作中,能控制風險的中小企業客戶早被商業銀行納為己有,往往把一些償債能力較差的「垃圾客戶」與擔保公司捆綁,利用保證金起到約束擔保公司和降低信貸資金風險的作用。
據當地銀行的一位高管對本報記者表示,80%以上的客戶都是銀行自己做,20%風險較大的企業客戶,銀行才會選擇與擔保公司合作。
由於目前在商業銀行的貸款考核中,「中小微企業數量」是一個重要指標,因此銀行不得不快速擴大「風險較大、原本不符合貸款條件」的中小微企業項目數量。
上述在連云港投資的浙江企業主向記者表示,很多時候銀行會向企業主動推薦擔保公司參與借貸業務。
但這種方式反而加重了企業的負擔。「銀行本來就是準備借款給該企業的,卻一定要拉來一個擔保公司,結果是企業多付了利息或手續費。」
目前大多數擔保公司都會要求被擔保的企業向其繳存一定比例的保證金,如某企業向銀行申請貸款100萬元,為其提供擔保的擔保公司會要求企業向其繳存20萬元保證金,企業按100萬元貸款本金向銀行支付利息,實際得到的融資僅為80萬元。
擔保公司變形
蘇州某商業銀行的人士告訴記者,如果企業正常經營,則擔保公司每年可獲得相當於註冊資本金10%的利潤,「這是相當可觀的收入」。
2006年之後,擔保公司越來越多,「當時的門檻較低,一般有個幾百萬的資金就可以註冊成立。」殷路鳴表示。
2008年—2009年期間,在國家4萬億投資拉動下,擔保公司數量井噴,「這個過程中,很多從事高利貸的人就註冊了擔保公司,甚至一些銀行的人和公務員成為了實際控制人。」
上述浙江企業主對本報表示,由於國家當前對信貸實行緊縮政策,中小微企業的資金鏈壓力更大,「實體企業貸不到款,可銀行給鋼材城的貸款都是上億,而鋼材城並沒有實體業務。」
而擔保公司的另一個利潤源泉,是利用企業的「過橋資金」壓力。
按理說,企業的貸款到期時,必須歸還全額本金和利息後才能再行申請借款,但問題是,「現在銀行因為資金壓力要2-3個月才能續貸,以往一般是一個禮拜就可以了。」而要維持運作的企業資金鏈不能斷,高利貸成為了其短期借款的主要來源。
於是,這個「時間差」成為擔保公司大顯身手的機會——他們充當了借款銀行的角色。
據前述浙江企業主透露,擔保公司與商業銀行關係密切,對一些貸款到期的企業情況很熟悉。在銀行續貸批准之前,這些擔保公司主動找這類企業,願意提供高息借款,以解企業燃眉之急,等到銀行續貸批出款項時,企業再用來歸還擔保公司的借款。
「可以說,銀行的員工和擔保公司肯定存在著私下的利益輸送,這是存在已久的現象。」這位浙江企業主表示。
當地一位知情人士向本報記者表示,揚帆公司正是扮演了上述角色。
http://www.infzm.com/content/71855
在給擔保公司送了一年多外賣之後,31歲的王剛將10萬元放進這家名叫華大的公司,月息2分1。那是2011年8月,鄭州。
一個月後,利息按時到賬,淨賺2100元。他馬上追加20萬。
半年後,2012年2月29日,他扯著橫幅,與上百人一起聚集在通往華大的路口,希望政府出手幫助討回自己的投資。這樣的街頭劇最近頻繁在鄭州上演,上訪大軍都是河南省各家擔保公司的「理財苦主」。
此時,河南省已有一百多家擔保公司無法按期兌付本息,整個地區風聲鶴唳。在重災區鄭州,政府派駐了五十多個工作組進駐出事的擔保公司。而在金水區 ——這個重災區中的重災區——擔保、投資公司董事長及高管被要求「24小時開機,隨時接受專案組調查,每六個小時上報工作進展」。
2月23-25日,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到鄭州、許昌進行調研,專門走訪了擔保公司等民間金融機構。新華社報導說,他強調要發展和完善草根金融,也強調「要嚴厲打擊非法集資、金融傳銷等違法金融活動,切實守住不發生系統性、區域性金融風險的底線」。
過去幾年,河南省擔保公司膨脹的速度堪稱全國之最——根據河南省民營經濟研究會的數據,2010年底已從2007年的100多家飆升至1640家, 約佔全國的1/4。瘋狂的結果,是這場前所未有的資金之痛——當地業內人士估算說,這次危機將使近千億民間資金告急,波及近十萬投資者。
擔保公司曾經承載著民間金融「開門」的厚望,卻在幾年後成為金融業的一顆「地雷」。河南不過是其中最典型的地方。
多米諾骨牌倒下
聖沃客戶集體追債的第二天,華大出現擠兌。多米諾骨牌隨後相繼倒下——新通商、三六九、寶銀、歐陸、鼎諾等一百多家擔保公司陸續暫停兌付客戶本息。很快,在華悅時間廣場這幢寫字樓裡,十幾家擔保公司只剩三家營業。
在2011年的國慶後,風暴突然而至。
10月18日,王剛路過華大公司,意外發現大廳擠滿了要求提取本金的客戶。按照擔保公司的合同約定,理財客戶可以隨時終止合約,前提是放棄利息。但此時想從華大提前支取本金幾無可能,工作人員正在說服到期客戶續約。
事實上,風暴起源於鄭州成立剛滿一年的聖沃投資擔保公司。
9月19日,聖沃公司老闆稱因借款方逾期還款導致擔保公司無力兌付。十一長假過後的10月13日,近千名客戶擠滿了鄭州浦發國際金融中心聖沃公司所在樓層。據當地媒體報導,這家註冊資本僅為5000萬的擔保公司資金缺口超過15億。
遍佈全省的理財客戶很快得知了「聖沃危機」。由於聖沃承諾的利息之高在業界幾乎無人匹敵,坊間傳言不少擔保公司將客戶資金投入聖沃套利。
此時,中國經濟在狂飆突進多年後,增速突然放緩。在緊縮的貨幣政策下,全國各地的資金鏈都開始緊繃,民間金融盛行的浙江、廣東、福建等地,都不斷爆發出資金鏈危機。
鄭州也人人自危。就在聖沃客戶集體追債的第二天,華大開始出現擠兌。多米諾骨牌隨後相繼倒下——新通商、三六九、寶銀、歐陸、鼎諾等一百多家擔保公司陸續暫停兌付客戶本息。很快,寫字樓華悅時間廣場裡的十幾家擔保公司只剩三家營業。
「風控嚴格很多,擁有撥備、存准的商業銀行都無法抵擋大規模的擠兌,更何況參差不齊、缺乏監管的擔保公司。」河南工業大學經貿學院教授張樹忠說。
風暴過處,哀鴻遍野,一點可能的挽救機會都沒有留下。
起初,華大公司的董事長丁彥柯、財務總監宋沛還駐守公司,曾先後拿出六套不同的還款計劃,勸說客戶。但計劃一再落空,投資者堅決要馬上還錢。11月 30日,丁彥柯被寸步不離的客戶圍困在華大的辦公室。當時的目擊者稱,丁一睡著,就有憤怒的投資者朝他扔玻璃瓶,將其驚醒。三天之後的週六晚上,一群分公 司的業務員將丁解救出華大辦公室,此後他再未出現。
除了114名客戶於幾天後收到華大付的1000元利息外,其餘所有兌付計劃宣告失敗。華大公司提供的擔保合同情況表顯示,截至2011年12月20日,華大資金缺口約4億元。
南方週末記者看到,華大公司八百多平米的辦公場地早已人去樓空,公司電腦的主機硬盤都已被拔走,只剩下大廳正中央一個玻璃櫃子——裡面擺滿各種機構頒發的榮譽牌匾,比如河南電視台評選的「十佳最具誠信投資擔保公司」、東方今報頒發的「2010年度最佳理財獎」。
「4萬億」,從崩潰邊緣到幸福頂峰
樓市救市政策,把擔保業從崩潰的邊緣直接送上了幸福的頂峰。
在2008年之前,河南擔保業風平浪靜。
2001年,在商業銀行工作了11年的李文凡下海,創建河南邦成投資擔保公司。這是河南最早的擔保公司之一,他看中的是中小企業融資這片藍海。
邦成最初只是幫中小企業的銀行貸款作擔保,但囿於銀行貸款額度和效率的限制,2003年逐漸推出民間融資擔保業務。
這個後來在民間借貸領域赫赫有名的「邦成模式」,最大特點是「一對一」、「不摸錢」和「透明操作」——一個借款人對應一個出資人,由公證部門對借貸交易進行現場公證。資金不需要通過擔保公司,擔保公司只收取擔保費,並承擔代償責任。
這個「邦成模式」後來又被叫做「鄭州模式」,與以熟人借貸、地下錢莊為代表的「溫州模式」和以民間借貸中介為代表的「青島模式」並稱中國民間金融的三大模式。
波瀾從2008年底意外出現,由金融危機後的政策變化掀起。
這年10月底,為了緩解全球金融危機給中小企業帶來的融資困境,中央財政增撥10億元,主要採取無償資助方式,用於彌補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機構代償損失。
兩個月後,工業和信息化部又專門下發通知要求各省發展擔保業以支持中小企業。這紙紅頭文件成為擔保行業的「重大利好」,各省相繼對融資擔保開閘。
另一項樓市救市政策,則把擔保業從崩潰的邊緣直接送上了幸福的頂峰。
伴隨著自2003年以來房地產市場連續五年的高歌猛進,大量資金經由擔保公司擔保流入房地產行業,而受金融海嘯與樓市調控所累,地產業驟冷,殃及擔保業。當年11月,鄭州地王「藍堡灣」項目就因資金鏈斷裂殃及數十家擔保公司。
然而,2008年末至2009年初,政府迅速而強力的樓市救市措施將大批地產公司從生死線邊拽了回來,房價上演驚天大逆轉,差點還不上錢的地產公司 「鹹魚翻身」,讓擔保業跟著飛上天堂——當時在鄭州流傳甚廣的一個故事是,地產公司向擔保公司借了一千萬,一年之後連本帶息還了兩千萬。
「但是他們把這種豐厚的利潤當成了常態。」一位不願具名的資深業內人士回憶,「他們認為樹能長到天上,股票能漲到2萬點。」
三年的野蠻生長由此開始,大量投機者湧入這座冒險天堂。到了2010年,全省獲得省工信廳備案證的擔保公司數量已經比三年前翻了十倍,飆升至1640家。
聯合理財,擊鼓傳花
2010年下半年開始,「放貸」不再只是有錢人的賺錢方式,而是成為一場全民的擊鼓傳花遊戲——無處投資的老百姓,熱切渴望著能擠上這列財富快車,卻對它的危險渾然不覺或者有意忽略。
在這根資金鏈條上,擔保公司一手牽著放錢的人,一手牽著要錢的人。
十一五期間,鄭州經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長,而位於金字塔底層的中小企業卻長期忍受著資金的飢渴。要錢的公司絡繹不絕,再多的錢也不愁借不出去。
於是,突然湧進這門生意的上千家擔保公司,開始爭搶「放貸者」。
那時候,走在鄭州街頭,公交車車身、出租車後窗和當地晚報廣告版全是擔保公司的理財廣告,四五家擔保公司的業務員長期蹲在鄭州市幾處高檔住宅小區門口搶客戶。
此時,在負利率背景下,大量的錢正困在籠中渴望出口。國泰安經濟金融研究數據庫顯示,2010年河南省城鄉居民儲蓄規模達到近1.3萬億元。
「民間金融長期沒有一個合理的制度安排,體制機制沒有跟上經濟發展的要求。投資無門,中小企業告貸無門,被金融壟斷壓抑了。」一位不願具名的當地監管部門人士說。
擔保公司的理財廣告因此極具誘惑——如果擺在你面前的是收益率和安全性都無法預期的股票和期貨,安全性滿分但收益幾乎為零的銀行儲蓄,或是安全性和收益率都能拿五顆星的「擔保理財」,你會做何選擇?
在滾雪球般的慾望中,「邦成模式」終於在越來越激烈的競爭中無法避免地走了樣。
擔保公司的利潤來源,從收2%-3%的擔保費,變成了收「存款」與「借款」之間的利差。
隨著資金鏈越來越緊,經濟失血加劇,利差的空間越來越大。擔保公司的「攬儲」也因此愈加瘋狂。
「2010年上半年沒聽說過給出資人超過2分的息,邦成給的是9釐、1分,」當地擔保業一位主管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下半年開始,從2分、4分一直漲到8分。」
聯合理財,正是在此時成為火爆的新名詞,取代了過去「一個借款人對一個出資人」的「一對一」模式。從此以後,「放貸」不再只是有錢人的賺錢方式,而成為全民的擊鼓傳花的遊戲——無處投資的老百姓,都熱切渴望著能擠上這列財富快車,卻對它的危險渾然不覺或者有意忽略。
正是在此時,王剛在華大公司出具的三方擔保合同借款人一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借款金額10萬,期限三個月。合同標明的月息為1分6,「實際月息是2分1」。
簽字、刷卡例行公事,王剛沒有見到借款方代表,也並未過問借款方的還款實力,只是聽業務員說借款方有現房抵押,一旦還不上錢,房產能劃給王剛。
同樣的方式,64歲的國棉五廠退休職工李鐵梅瞞著老伴和女兒,帶著銀行戶頭裡全部的32萬元積蓄輾
轉找到了華大公司加入全民放貸大軍,「朋友介紹這裡息高」。
她緊緊地攥著合同,卻對自己借貸的項目一無所知。她的邏輯裡,「公司牆上掛著政府頒發的備案證」足以確保這項投資萬無一失。
他們都忽略了擔保業的危險。2011年6月11日,河南省工業和信息化廳在其網站對外正式公佈了「首批融資性擔保機構經營資格初審合格企業的名單」,合格率不足20%。
但那時候,讓擔保公司做理財看上去是一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在2011年9月以前的兩年時間裡,除了一家名叫誠泰的小公司發生資金鏈斷裂外,理財客戶們幾乎從未聽到過擔保公司有問題的壞消息。而誠泰出事被很多人認為是「股東吵架出了事」,這個案子很快淹沒在席捲河南的「到擔保公司去理財」的熱浪中。
一位擔保公司股東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不少人透支信用卡提取現金,甚至將房產抵押到銀行,貸款出來放到擔保公司」。
經濟觀察報 記者 許偉明 吳娓婷 譚蕊 春節前兩天,楊凱(化名)接到工行的電話稱其借的1000萬元提前一年半到期,原因是擔保公司出了問題。
楊凱是廣東省一家水處理技術公司的老總,去年,他通過廣東華鼎融資擔保公司(下稱「華鼎」)、廣東創富融資擔保公司(下稱「創富」)從銀行借了這筆錢。但他稱,這筆錢他分文未得,而是被華鼎、創富截留挪用。
3月13日,公安經偵部門相繼以涉嫌貸款詐騙罪帶走華鼎7名高管並進行刑事拘留,不過蹊蹺的是,當天身為華鼎和創富實際控制人的陳奕標獨自從廣州前往澳門,次日凌晨出現在香港,隨即飛往美國。
他的「跑路」不僅讓數百中小企業主陷入被銀行追債的困地,而且還引發了廣東擔保業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官方統計顯示,涉及華鼎、創富貸款擔保的中小企業有446家。據悉,被陳奕標截留挪用的資金約19億元。在此之前,陳奕標在北京的中擔融資擔保公司(下稱中擔),也被傳出截留挪用銀行貸款13億元。
標哥「跑路」
作為風暴眼的中心,位於廣州珠江新城盈隆廣場42層的華鼎總部,卻一派清淨。
華鼎的大會議室的顯眼處擺放著陳亦標與政府官員握手合影的照片。照片裡的他形象單一:深色西裝、淺襯衫、紅領帶,總戴眼鏡,總在笑,總和人握手。
陳奕標自己身兼廣州市青年企業家協會會長、中小企業融資促進會會長、廣州工商聯副主席,並曾是廣東省人大代表。另一處牆壁的匾額顯示,華鼎是廣東中小企業促進會和廣東信用擔保協會的「副會長單位」、工行鑽石3A級優質客戶,以及廣東首批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機構示範單位。
華鼎官網自稱「擁有廣泛深厚的政、經、銀、商協會資源」。楊凱相信這種說法,「我們當然覺得陳奕標的背景人脈很廣,尤其是他有政府的支持,應該是可 靠的。」過去幾年華鼎、創富的業務推廣中,政府支持力度不小。楊凱就是在一次工業園區組織的推介會上和華鼎、創富搭上線的。在一些城市,華鼎的推介是直接 由當地中小企業局幫忙。有些地方政府還承諾,若企業和華鼎合作,政府幫墊付其中7%的保證金。在陳奕標所控制公司的董事名單裡,記者發現了多名政界人士的 名字。
楊凱說,2009年他開始和華鼎、創富的人員接觸。起初,通過二者借來的銀行貸款都能到自己手裡。後來合作深入,擔保公司開始截留挪用他的貸款,比例按雙方私下協議商定,挪用後逐步歸還。去年5-6月,他借的1000萬元全被挪用。不過這回,陳奕標「跑路」了。
跑路消息在2月初傳出。但當月12日,華鼎官網稱,陳奕標是去香港治病。一天後,陳奕標向媒體承認了公司資金鏈緊張一事。當時,中擔已停業,房租、物管費都沒交。
3月,華鼎危機發酵。9日上午,與華鼎合作借款的中小企業主向公安、銀監、金融辦等部門報案,上訪多日後,公安經偵部門立案調查。當天,陳奕標率公司高管向廣東省金融辦匯報,承認共挪用19億元資金。
楊凱等中小企業主組成「自救會」。在陳奕標跑路前幾天,楊和陳見面商談過一次。
3月12日,華鼎對外稱陳奕標心臟病復發,需療養,並稱正全力追回在外的約11億元應收賬款,包括投資典當貸款約6億元和代償資金約5億元,以緩資 金壓力。第二天,公安經偵部門相繼以涉嫌貸款詐騙帶走華鼎7名高管,並行刑事拘留。同一天,陳奕標獨自從廣州前往澳門。次日凌晨出現在香港,隨即飛往美 國。3月21日,創富的4名高管也被拘留。
資金鏈條
一名廣東農行的信貸人士稱,因為相比抵押擔保,保證擔保的風險大,銀行對放貸的額度、程序非常嚴格。
不過,華鼎、創富的客戶們的說法與上述銀行人士所說完全相反。「銀行和擔保公司鼓勵我們多貸,你只要100萬,他們鼓勵你貸300萬。」一位曾姓企業主的這一說法得到了其他多名企業主的證實。
按照程序,企業只有提供了購銷合同,銀行才會放款。據本報調查,通過華鼎、創富的貸款所涉及的購銷合同有很多蹊蹺之處。多名企業主的信息顯示,廣州 卓彬貿易有限公司(下稱卓彬),廣州杉富諧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杉富諧),「大旺建材」等公司,經常作為採購對象出現在企業購銷合同中。
工商資料顯示,卓彬和杉富諧註冊日期只相差一天,註冊資本、實收資本、登記機關、經營範圍都一樣,地址都在廣州天河某個樓房裡。杉富諧的法人代表是陳琰。巧合的是,華鼎公司也有人與之同名。
多名企業主稱,上述企業都是華鼎人開的,是陳奕標的親戚、員工,甚至保安,大部分在今年1月註銷了。幾百家生產企業,來回只和10-20家公司簽合同。有些合同很離譜,一家農資公司,採購對象竟是五金公司。
在開立貸款賬戶時,華鼎或創富與企業同時加蓋自己的印鑑,以使資金在支配必須經由華鼎、創富的同意。
據瞭解,每個企業都會和華鼎、創富簽訂「理財協議」,約定銀行貸款被華鼎、創富截留的比例以及收益率。有的貸款被截留50%、70%,有的則全部截留,年收益率則一般是12%-15%。
楊凱稱,中小企業成了擔保公司的棋子,由於資金之渴難解,所以不得不飲鴆止渴。事實上,企業通過擔保公司貸款的成本不低。楊凱說,加上擔保公司抽取的4%-5%的擔保費和貸款額20%的保證金等,融資成本超過15%。但若選擇通過擔保公司「理財」,就可以省下很多成本。
理財週報報導,截至去年底,華鼎和創富在各銀行的在保餘額是51億元。其中在工行最多,為19億元。農行和中行次之,在保餘額分別為7.8億、 7.4億。國開行、交行、廣發、民生等亦牽涉其中。記者另悉,陳還捲走了數億元私人借款。「從化有個台商借給他1.1億,順德的一些老闆借了2億以上。」
折戟投資
據悉,陳奕標將截流的部分貸款用來擴大擔保公司的股本,很多貸款企業「被股東」——不拿擔保公司股利,而是拿固定的年回報率。資料顯示,華鼎 2003年成立後的6年內增資12次,註冊資本從1000萬元激增至7.6億元。創富在2007年成立後的4年內增資6次,註冊資本由4000萬元激增至 5.7億元,增幅13.25倍。
據廣東某銀行一名信貸人士介紹,以前工行等大行對擔保公司的業務管理粗放,授信額度一般是擔保公司註冊資金的10倍。而這正是陳奕標熱衷於給旗下擔保公司不停增資的原因。
知情人士稱,華鼎等玩的是滾雪球辦法:挪用貸款擴充資本——銀行授信額度增加——再挪用擴充。由於資金主要來自「被股東」的企業手裡,陳奕標自己只 需支付不超過20%的擔保費和給企業的固定回報。該人士稱,擔保公司是陳奕標金融帝國的基石,陳以擔保業所獲資金去海內外資,奈何海內外投資效益亦不佳。
3月9日,陳奕標向廣東省金融辦匯報時亦稱,共有19億元資金被挪用,主要流海外投資。本報調查獲悉,陳通過在開曼群島註冊的公司收購了香港上市的 嘉禹國際(01226.HK,後改名中國投融資集團)、泰潤國際(00204.HK,後改名中國投資開發),不過,這兩家企業經營狀況不佳。
港交所公佈的信息可窺見陳奕標對嘉禹國際和泰潤國際的投資路徑。嘉禹國際在2010年10月26日的公告稱,Sky Year Limited公司 以6100萬港元購入嘉禹國際21.67%股份成為大股東。陳奕標胞弟陳奕權擁有Sky Year55%股份,同時為嘉禹國際執行董事。次年5月,Sky Year 出資約1.3億港元認購嘉禹國際1.13億股。而嘉禹國際的盈利狀況不佳。2010/2011財年錄得虧損831.9萬港元,同比增長 73.4%。2011年中報顯示,純利367.8萬港元,但利潤的增長卻是來自Sky Year豁免的一筆1600萬港元的股東貸款。陳奕權與嘉禹國際董 事會主席謝樂山均為華鼎高層,現已失蹤。3月29日,中投融發佈公告,董事會嘗試與陳亦權、謝樂山聯繫,但未果。
港交所信息還顯示,陳奕標以6000萬港元收購泰潤國際。該公司2009年-2011年除稅前虧損分別為509萬港元、2580萬港元和1328萬港元。目前,泰潤國際正忙著出售一些子公司,回報僅以百萬港元計。
在大陸,陳奕標的投資也不見回報。知情人士稱,華御典當行是目前「華鼎系」最值錢的資產,陳奕標及其關聯公司擁有華御35%的股份。有媒體報導,截至去年底,華御資本總資產1.7億元,負債5700萬元,收入5000萬元,還有應付款5000多萬元,基本不賺錢。
而導致陳奕標資金斷流的致命一擊是銀行信貸緊縮。廣東一名銀行信貸人士稱,以前,工行等對擔保公司的授信額度一般是註冊資本的10倍。由於去年溫州 發生信貸危機,工行總行要求各行把對擔保公司的業務納入統一授信管理,授信的額度大為削減,該項業務還得從原來的上報分行改為報總行審批。而工行是華鼎、 創富的最大合作方。
上述人士介紹,銀行的信貸緊縮開始於去年11月左右。陳奕標只支撐了兩個月資金鏈就斷了。接著,楊凱就接到了工行的催款電話。
無數浙江的大中小企業,通過縱橫交錯的擔保之網異常緊密地糾纏在一起。銀行間的激烈競爭,與金融危機後的刺激政策,更加促進了這張網絡的生長。於是,危機一旦出現,便成了火燒連營。
一道沉重的選擇題——要麼欠貸不還,要麼讓資金鏈斷裂。這是許多杭州企業正面臨的痛苦抉擇。
對於中國經濟來說,無論選擇哪個,都代價慘重:前者會造成金融資產的迅速惡化,後者則會牽連大批企業直接墜入破產深淵。
「辦企業十多年,即便是2008年金融危機,我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對資金感到如此恐懼。」一位捲入危機的企業主,心有餘悸地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這場危機,被當地的銀行業人士稱為「史無前例」。來自銀監局的數據顯示,浙江省2012年4月底不良貸款為637億,比年初增長145億,增幅近30%。
杭州家具商會一份統計資料顯示,僅僅是在家具行業,擔保圈所涉及的企業就有100多家,債務金額超過100億元。而根據上市公司公開資料,綠城、新湖中寶等13家浙江上市公司為23家非關聯方提供了擔保,涉及金額25.5億元。
眼下的杭州,企業與銀行都人人自危,政府也開始全力介入。
今年以來,杭州市政府及各區縣政府已經密集召集受擔保圈信貸危機波及的企業和各家銀行召開協調會,試圖說服銀行停止從企業抽貸,以控制危機的迅速蔓延,但收效甚微。
2012年6月20日,浙江省政府召開主題為「改善金融發展環境、確保經濟穩定增長」的視頻會議,省長出席,杭州市政府「針對當前企業出現的資金鏈斷裂等風險」發言。
「到現在為止,整個盤子擴散到底有多大,我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杭州市經信委副主任徐虎忠曾這樣表示。
自從2011年9月溫州大規模爆發跑路潮以來,資金斷裂企業名單就一直在不斷刷新——中江控股、高盛科技、康輝銅業、廣業鋼鐵……一些小公司的資金
鏈緊張,如何引發了這場大面積的危機?擔保圈信貸危機如何像黑洞一般,捲進越來越多的企業?南方週末記者記錄了其中一個典型故事,一家公司如何直接將至少
三十餘家公司拖入危機。
擔保鏈上,多米諾骨牌倒下
一家公司的危機,經由互保鏈,迅速放大擴散至其外圍的數級擔保圈,風暴由此升級。
掀起這場風暴的蝴蝶,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建築公司浙江天煜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煜建設),註冊地為浙江東陽。
2011年12月20日,天煜建設下屬江蘇分公司經理因非法集資被法院立案,天煜建設全部賬戶和房產陸續被法院凍結查封。
很快,火燒到了家具製造企業嘉逸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嘉逸集團),因為嘉逸集團與天煜建設存在互保關係。
「互保」是指互相擔保,也就是企業之間對等為對方保證貸款,當對方還不上時需承擔還款連帶責任。浙江企業之間互保非常普遍,還有更多的採用「聯保」,就是三家或三家以上企業自願組成擔保聯合體,所有成員為其中任何一家的貸款承擔連帶責任。
十餘天後,嘉逸集團及其關聯公司陸續被建設銀行、寧波銀行等八家銀行「擠兌」,被收貸1.15億元,導致出現1.2億元貸款逾期。
風暴由此迅速升級。根據浙江餘杭區政府向浙江省銀監局提交的一份文件顯示,嘉逸集團互保圈有六大集團,涉及企業超過30多家,互保金額總計4.18億元,資產逾55億元。
一個月後,因與嘉逸集團有互保關係,家具行業的「大哥」榮事集團被北京銀行率先收貸3000萬元。為保障企業正常流動資金,榮事於5月3日出現第一筆貸款逾期。
同處第二級擔保圈的兩家企業同樣遭遇銀行收貸,而另一家互保公司高盛集團於3月初出現資金鏈斷裂,董事長洪漢民出逃加拿大。
事實上,風暴仍在加速積聚。
2012年3月,因發現危機向家具行業擴散,杭州家具商會向杭州市政府及省銀監局遞交報告,希望銀行停止收貸、返還貸款,並「在3年內不減少企業貸款額度」。
不料這份報告恰恰適得其反,浙江省銀監局馬上抄告各銀行,家具行業因此被銀行列入重點關注行業——榮事下游的二級擔保圈企業接連出現銀行收貸。
由於產業集聚,杭州家具企業大多由行業上下游公司提供擔保。根據杭州家具商會的統計,由於互保圈擴散,牽涉關聯行業內企業100多家,債務金額超過100億元。
3月26日,擔保鏈上體量最大的虎牌控股集團因與榮事的互保關係,被華夏銀行收貸4000萬元,第二天又被中國銀行收貸4000萬元,緊接著又相繼被中行、建行及農行收貸共5500萬。
虎牌告急,風暴由此升級,從建築行業的小公司蔓延到家具行業、輸配電行業,並繼續向化工、紡織等其他行業迅速擴散。
虎牌傳染「金融非典」
跟上一波民間借貸潮中許多企業是因老闆賭博、炒房、放高利貸而出現資金鏈問題不一樣,這一次擔保信貸危機波及的企業,許多都是專注實業資產健康,甚至不少是像虎牌這樣的行業明星企業。
虎牌控股是這個擔保鏈中規模最大的企業,躋身「中國民企五百強」,坐擁35億資產。它在輸配電領域已經踏實經營了數十年,即使在炒樓風氣極重的浙江,也始終恪守本業,沒有涉足房地產。
銀行上門收貸之時,恰逢虎牌由於此前的一次收購而處於流動資金吃緊的狀況之中。
2010年11月,虎牌控股斥資7.98億元收購浙江省電力公司剝離的三產企業浙江宏發能源投資有限公司100%股權,希望借由產業鏈延伸「做大做強」。收購款的一半來自自有資金,剩下的3.82億元由浙商銀行提供併購貸款。
但虎牌與浙商銀行的合作並不順利。
浙商銀行方面稱,虎牌控股在完成併購後未按約定質押宏發能源下屬兩家合資公司的股權,所以收回貸款1.32億元。
而虎牌的難處是,合資方西門子及德特公司並不願提供股權質押。
「我們請浙商銀行幫忙做併購盡職調查。他們一開始就沒有說清楚,外資股權到底能不能質押。」虎牌董事長虞成華說。
這意味著,1億多資金缺口,需要由虎牌從旗下子公司的流動資金中抽調。
2012年1月,虎牌控股股東注資1億多,希望幫助企業在這一年順利轉貸。但此時,從擔保鏈上擴散而來的銀行收貸潮,很快將虎牌儲備的轉貸資金抽乾——長期的高速增長中,製造業短貸長用成為常態,大量銀行貸款已經沉澱到設備和材料中,無法迅速變現。
「你叫我一下子還這麼多錢,錢能從哪裡來,現在即使想從民間借貸都借不到了,都叫銀行收空了,」虞成華說,「這是金融『非典』,就像傳染病。」
事實上,跟上一波民間借貸潮中許多企業是因為老闆賭博、炒房、放高利貸而出現資金鏈問題不一樣,這一次的擔保信貸危機波及的企業,許多都是專注實業的公司,甚至不少是像虎牌這樣的行業明星企業。
即使他們中的一些人意識到了過去擴張的步伐太快,並沒有為資金鏈危機作出足夠的準備,也已經來不及從已經錯綜複雜的擔保網中安全抽身。
據不完全統計,銀行收貸之後,僅虎牌、榮事、正邦、新世、嘉逸、朗華和正見7家公司,其在29家銀行或信用社的貸款餘額就高達35.8億元,並涉及共32家互保公司——這還不包括這些互保公司擴散開去的擔保圈。
危險的不良資產
銀行瘋狂收貸的背後,是它的生存邏輯。「因為不良貸款出得太多,幾家銀行的支行行長都被就地免職。」
天煜資產被查封之初,嘉逸集團理論上可以通過變更擔保人或者縮減借貸規模的方式建立防火牆。但現實的情況是——
2012年1月,嘉逸被建行收貸5000萬元後,雙方協商,建行同意重新放出2500萬。但就在洽談過程中,其他銀行相繼嗅到風險,也開始收貸。
結果是,建行反悔了。
「他們擔心一放下來,就被別的銀行收走,成了冤大頭。」一位知情人士說,他所在的公司與嘉逸有互保關係,因此一直保持密切關注。
當時嘉逸因天煜出事而脫保的金額達到9000萬,嘉逸的另外四家互保企業同意以每家兩三千萬的金額幫嘉逸扛起這部分擔保額度。
但北京銀行和建行均不同意,要求嘉逸必須尋找另外的互保公司,他們的理由是——火萬一燒到嘉逸,原有的互保公司肯定要倒,因此擔心擔保效力不夠。
「有風險的時候沒人往裡面跳,時間就拖下來了。」上述知情人士說。而最後的結果,是火勢繼續蔓延,至今仍無法熄滅。
在杭州,各家銀行內部都已悄然將風險控制放到了比信貸任務更重要的位置。
據杭州銀行一位客戶經理介紹,年初的時候銀行還在強調今年的放貸指標,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人那麼關心業績,風控是首要的任務」。其所在的銀行,一筆在過去幾乎暢通無阻的抵押貸款,也被審批人員以「用途不合理」否決。
多名消息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證實,幾乎所有被收貸的企業都曾遭遇銀行「連哄帶騙」。企業還貸前,銀行承諾給予轉貸,一切都按程序走,「保證金都打進去了」,結果到臨簽字的最後一秒鐘說「對不起,沒有額度了」。甚至有的銀行將企業賬上未到期的貸款直接劃走。
銀行瘋狂收貸的背後,是它的生存邏輯。
銀行內部不良貸款率通常有1%的容忍度,一旦越線,就會啟動問責機制。
據一位城商行的高管介紹,以他所在的銀行為例,如果一筆500萬元貸款出現逾期,所有簽字放貸的員工需要繳納3%風險押金,即15萬元,第一責任人客戶經理繳納金額最多,為6萬元。如果這筆逾期貸款最終無法償還,銀行員工繳納的風險押金將無法償還。
「因為不良貸款出得太多,幾家銀行的支行行長都被就地免職。」 浙江一家城商行杭州分行的風險控制官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據《新世紀》週刊公開報導,今年浙江銀行業的不良貸款餘額與不良貸款率出現罕見的「雙升」。
風聲鶴唳之下,銀行惜貸嚴重——有信貸客戶經理完不成放貸任務,但寧可只拿到手500元的工資,也不敢將收回來的貸款放給這些快要斷流的民營企業。
「為了控制風險又要完成任務,就只能把貸款放給國有企業。」中信銀行一位信貸部人士說。
艱難的政府協調
金融改革十餘年已經有了一定效果,要對股東負責的銀行已經不再完全聽命於地方政府。「烏紗帽和資金,這兩個手段政府都沒有,所以協調銀行沒什麼效果。」
危機中的企業,再一次將希望寄託在政府身上。
6月19日,浙江省正邦水電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正邦水電)「銀企協調會」在杭州濱江開發區政府的一間會議室裡舉行。
正邦水電與虎牌有互保關係,它正在承建一項防汛工程,因此這家公司的境遇頗受政府重視——跟大多數由區政府召集舉行的協調會不同,這次協調會由浙江省金融辦召集債權銀行,顯然級別更高。
但會議內容大致相似。
正邦水電為虎牌7000萬元貸款提供了擔保,因此受虎牌危機波及,被銀行緊急收貸——從4月1日起,正邦在短短45天內,被平安銀行、中信實業銀行、華夏銀行和寧波銀行收貸共計1.05億元。
「如大壩決口,勢不可擋。」正邦董事長楊勇稱,自己日夜煎熬,「不是在做人,是做鬼」。
為按時還貸,正邦借了3000萬元的民間貸款。
在會上,楊勇反覆強調公司經營正常,有正常現金流,且正在進行信貸規模瘦身,懇請各銀行不收貸、不壓貸、不改變擔保形式,「在利率上適當上浮一點,不要加太多」。
各家銀行的代表在會上問及正邦的兩大問題是,「你的3000萬民間借貸怎麼還」以及「與虎牌的擔保怎麼化解」。
「銀行對你的隱性債務心裡沒底,才會壓貸,銀行的審貸會需要明確的信息。」光大銀行代表說。
杭州銀行代表則直率地指出,目前形勢下存在「羊群效應」,「每家銀行都有自己的信貸政策、流程和授權,如果誰先動手(收貸),我們在這裡說要『共進退』就都是一句空話。」他說,「即使濱江區的銀行步調一致,區外的銀行收貸怎麼辦?」
會上儘管各銀行紛紛表態「支持正邦」,也提出建立銀團貸款、引進國有背景的擔保公司來解套等方案。但一位已多次參加類似協調會的與會人士對記者評論道,「沒有實質性的協議簽署,變數還是很大,一份會議紀要沒有任何約束力。」
這正是地方政府在危機中面對的困境,類似情況並非第一次出現。
在家具行業,杭州市政府協調信貸問題的專題會議召開十五天後,會議紀要終於姍姍來遲。這份會議紀要是市政府提出的解決信貸危機的「原則性方案」,被區政府稱為「尚方寶劍」。企業主們一度對此寄予厚望。
現實讓他們失望了。
由天煜案擔保圈中涉及的新世公司曾應區政府的建議,帶著杭州市政府發佈的會議紀要,希望興業銀行將收回的抵押貸款重新放出——新世4000萬房產抵押,被收貸後只剩1000萬元。興業銀行連公司的人都沒有見,直接回應稱「如果虎牌危機沒有解除,不可能變更方案」。
「烏紗帽和資金,這兩個手段政府都沒有,所以協調銀行沒什麼效果。」一位杭州市金融辦人士說。
事實上,金融改革十餘年已經有了一定效果,要對股東負責的銀行已經不再完全聽命於地方政府。
這位金融辦人士提出的兩個方案是,由區政府拿出應急資金幫企業轉貸以避免銀行收貸,或者是,增加區政府在該銀行的財政存款,「我給你利益,你幫助我,其餘都是空談。」
沒有結束的尾聲
「2008年是青蛙跳進開水裡,而這一次,是『溫水煮青蛙』。」「這一波波及的企業數量呈級數增長。」
杭州轄區內,蕭山區和建德市政府採取了財政資金池的方式。
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蕭山區政府成立了一個總額為5億元的區政府應急專項資金。
這一資金池在2008年12月成立,到2009年初經濟好轉後停止。在2011年11月重新啟動。
根據蕭山區政府提供的數據,這一資金池設立以來,共為中小企業提供應急資金82筆,累計周轉資金15億元。具體做法是,企業提出申請後,人行蕭山支 行聯絡相關貸款銀行,由貸款行出具《轉貸承諾書》;由區財政與企業簽訂借款協議書,貸款銀行確保政府應急資金進入企業貸款賬戶;銀行放貸資金下達企業貸款 賬戶的同時,應急資金本金及費用實時劃撥至財政指定賬戶。
企業使用政府應急專項資金原則上不超過5天,其間的資金流轉由人行蕭山支行全程監督,確保資金運轉安全。
這種做法相當於政府出面確保銀企轉貸過程的完成,防止銀行收貸之後不續貸。「5億元的資金池周轉起來,一個月可以解決數十億的資金流轉問題。」
嘉逸公司正是通過蕭山區政府的這項馳援,在被收貸1個多億後,得以死裡逃生。
而更多的蕭山區以外的企業,依然掙紮在危機邊緣。也有企業,如虎牌和榮事,選擇了讓出股權。
虎牌控股這場危機讓董事長虞成華萌生退意,「有機會把資產都賣了,不想再幹了。」
而榮事正打算與一家家具國企交叉換股,讓渡榮事51%的控股權。
「這對企業發展也算是好事。」榮事公司一位不願具名的內部人士說,「在銀行面前,民企的全部資產,也抵不上國企的一個圖章。」
在杭州,類似的故事正在不斷上演,擔保圈危機還在蔓延。「2008年是青蛙跳進開水裡,而這一次,是『溫水煮青蛙』。」浦發銀行一位當地人士告訴南 方週末記者,春節前高利貸、炒房炒地造成的信貸危機爆發,而春節之後則是擔保圈信貸危機,「這一波波及的企業數量正呈級數增長。」
這座大樓是四年前總投資約3億元的全球最大的光伏建築一體化低能耗生態建築。彼時是尚德與其締造者施正榮的光榮標誌。如今,大樓內部的如跳水台般的觀景台成為這家企業景況的最佳隱喻——集團在美國的上市公司尚德電力控股公司(紐約交易所代碼:STP,下稱尚德電力),股價從最高位約90美元/股「跳水」至今年最低位的0.7美元/股。
這家曾被無錫政府和眾多銀行鼎力支持的光伏企業,沒有逃過產業的嚴冬,尚德電力已從上一年2億美元淨利,變成2011年淨虧10億美元。尚德電力的主要資產無錫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目前由尚德電力100%持股,下稱無錫尚德)從2010年的淨利潤12億元一下跌至2011年年底虧損6億元。此前被高速增長和大手筆投資所掩蓋的問題逐步顯現。按尚德集團一位高層的話說,「它已經喪失了原有的競爭力細胞。」
同行中,國資已入局賽維。尚德如何脫困仍未有定案。早在今年5月,施正榮已在尋求施救方案。是將無錫尚德破產還是繼續尋求輸血?財新記者從國聯信託的高層獲悉,政府、企業與投資者目前討論的方案,是讓無錫市國聯和無錫市產業集團各出1億元為無錫尚德做資產擔保,向銀行貸款,繼續對危在旦夕的病人輸血。目前中國銀行已經拿出2億元貸款放在無錫尚德的賬上。
2億元恰好是尚德目前已經逾期的貸款額。財新記者查閱當地銀行徵信系統數據發現,無錫尚德現在銀行貸款為39億元,借款餘額(包括保理、貿易融資、信用證、保函、銀承等)為86.68億元,這還不包括其發行的債券、或有負債以及應付賬款。
未來六個月之內無錫尚德還有14.15億元的貸款即將到期。
為何堅持「反擔保」
尚德危機真正為外界所知,始於2012年中爆出的反擔保騙局。按照尚德電力的說法,這起「騙局」的製造者是它的關聯方——全球太陽能基金(Global Solar Fund, S.C.A,Sicar 下稱GSF)。
2012年7月30日,尚德電力發出一紙公告稱,2010年5月,GSF的下屬公司Solar Puglia II, S.ar.L(下稱Puglia)從國開行獲得5.5億歐元貸款,用於其位於意大利的太陽能電站建設項目,尚德電力為這筆貸款提供了擔保。其後GSF的母公司GSF Capital Pte Ltd(下稱GSF Capital)提供賬面價值為5.6億歐元的德國債券,為尚德電力「反擔保」。然而公司調查發現,這筆承諾用於對其「反擔保」的債券,「可能並不存在」。時任尚德電力主席兼CEO的施正榮表示「對此非常失望」。
但財新記者獲得的資料顯示,作為GSF的實際控制人和管理層成員,如果說施正榮對GSF在這筆「可能不存在」的德國債券上的各種操作毫不知情的話,實在有些勉強。
國開行前後給予GSF的子公司Puglia兩期授信,用於Puglia在意大利投資的電站。第一期5.5億歐元,第二期9億歐元。
國開行當時對於這筆貸款相當積極。2010年初,國開行的業務人員提出,意大利補貼電價會隨著建成日期不同而變化,希望Puglia的太陽能電站項目盡快建成。其時,意大利一家當地銀行已對GSF另一個30兆瓦電站項目發放了貸款,國開行擔心:「如歐洲銀行流動性逐漸恢復,將不利於我行融資競爭,我行對借款人建設的電站一次性承諾有利於在市場競爭中佔據有利地位。」因此,國開行的項目評審建議一次性同意對總共238.89兆瓦的GSF電站貸款,根據審批進度分批簽訂貸款合同,成熟一批、發放一批。
2010年4月,國開行為Puglia提供了總額約3.5億歐元的中長期貸款,貸款期限15年,條件是由尚德電力出具擔保合同,此外還包括GSF、項目公司的股權質押、項目公司電費質押等,銀行還與項目公司簽訂保險轉讓協議等。按計劃,這筆貸款將用於支持其在意大利建設的123.6兆瓦電站項目。資料顯示,這一項目還使用了國銀租賃(國開行的租賃業務平台)2億歐元的租賃貸款。
在這一貸款合同中,並沒有設定「反擔保」條款。那麼這個「反擔保」是如何產生的呢?對此,一位尚德集團的高層人士向財新記者提供的解釋是,在歐洲,這種項目貸款甚少需要擔保。國開行放貸積極,但要求擔保,為使放款順利,尚德電力出面為這一關聯項目做保。但尚德電力也要保護上市公司股東的權益,於是由借款人方面拿出一個資產,對尚德電力進行「反擔保」。「這不就解決問題了麼?」上述人士表示。
尚德電力在年報中說,為保障上市公司的資金安全,GSF的一般合夥人的母公司GSF Capital承諾提供登記在其名下的5.6億歐元的德國政府債券給尚德電力,一旦項目公司違約,尚德可自主出售和處理這筆債券。
若借款人和其母公司當時能夠提供「反擔保」的資產,為何不直接提供給銀行做保?國開行顯然也注意到這一問題。在第二期9億歐元貸款的發放時,它提出讓GSF將德國債券質押給銀行。
但GSF沒有這麼做,仍然堅持以上述曲折的「反擔保」方式從國開行貸款。
實際上,據財新記者瞭解,這筆GSF聲稱要抵押給尚德電力的德國債券,是由一家叫Trastt Capital SA(下稱TCS)的瑞士信託機構持有。TCS是一家金融經營管理公司,提供信託和銀行業務,目前擁有幾十億美元的各種類型國債。GSF如要以上述德國債券為Puglia的貸款提供質押,需TCS將持有的債券轉讓給GSF,TCS會分15年按年收取一定費用作為支付對價。
根據中國的《擔保法》,「反擔保」應採用書面形式,依法辦理擔保物登記或移交佔有的手續。但顯然,尚德電力並未履行相關手續。而當時宣稱獲得「反擔保」的尚德電力,也沒有核查GSF Capital這筆價值5.6億歐元的德國債券的真實性。
尚德電力在宣佈「被騙」後不久,8月14日再次發佈公告稱,將起訴GSF的負責人羅梅羅(Javier Romero),撤銷其在GSF的管理權,並凍結GSF Capital的資產。施正榮稱,將最大限度地保護股東利益。
不過,事情至此,紙包不住火。一位尚德高層指出:「GSF實際的控制人不就是施正榮麼?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 |
GSF的奇特結構
財新記者發現,施正榮既是GSF的個人股東,當時又是實際控股GSF的尚德電力的董事長兼CEO,還是GSF的管理層成員。但奇怪的是,他將公司的運營交給了這個叫羅梅羅的外國人,同時通過公司章程及其它規定弱化了施本人在GSF中承擔的責任。
表面上看,GSF由尚德電力控股。這只2008年2月在盧森堡成立的基金,註冊資本3億歐元,原定總募集目標是5億歐元。尚德電力當時成立基金的目的是在歐洲建設1200兆瓦的太陽能電站。
從GSF的股權結構可以看出,它的管理機構、人員和股東高度重合。GSF現有股東有五個,其中,Global Solar Fund PartersS.a.r.l(下稱GSF Parters)、GSF Capital,和Best Regent(Asia))Group Limited(下稱Best Regent)是最初的出資人;2008年9月又增加了尚德電力國際公司和明途控股兩家公司,這都是尚德電力的下屬公司,二者在GSF合計持股86%。
施正榮個人通過Best Regent持有GSF 10.67%的股權,羅梅羅通過GSF Parters和GSF Capital 持股3.33%。
不過,按照GSF的章程規定,出資人分兩種:一般合夥人和普通股股東。一般合夥人是無限責任股東,對其超出法律規定的操作,如故意、舞弊行為造成後果承擔責任;普通股股東則為有限責任股東,以其出資額承擔責任。在GSF持股僅為0.003%的GSF Parters是一般合夥人,其餘股東均為普通股股東。
此外,GSF管理層也分為A、B兩類,A類管理人為羅梅羅,負責GSF日常運營;B類管理人包括時任無錫尚德CEO施正榮、首席技術官Stuart Wenham兩人。GSF任何投資決策都需得到A類管理人及至少一位B類管理人的投票贊成。
這樣一來,直接和間接持有GSF3.33%股權的羅梅羅,在這家基金的所有投資決策上擁有一半投票權,並承擔無限責任。實際持有GSF絕大多數股份的尚德電力和時任尚德電力CEO的施正榮,擁有另外50%的決策權,不過,無須承擔無限責任。
羅梅羅成為這樣的角色,有一定合理性。GSF以在歐洲投建電站為目標,需要做電站項目的籌備工作,由一個在當地有廣泛資源的人負責日常運營,是為上策。公開資料顯示,羅梅羅曾是亞瑟安德森律師事務所資深律師,世界銀行資深顧問經濟學家,具有法律與經濟的雙重背景。2011年,尚德電力在公告中指出,為了感謝和鼓勵羅梅羅在公司的傑出貢獻,公司決定將GSF6.7%的股權轉讓給羅梅羅個人,尚德電力在GSF的股權從86%減至79.3%。GSF的另一特殊之處在於,它是一個高度利用槓桿的基金。GSF的資產主要是對項目公司的股權和債權。基金股本募集採用承諾制,在基金需要時由基金管理人發出資本要求通知,一定期限內到位。一般每次需要股東實際支付20%的承諾出資額。2009年底,出資人承諾募集資金3億歐元,直至2010年9月底,實際出資金額只有承諾的一半。
當時,實到資金只有1.5億歐元的GSF,已擁有包括Puglia在內的下屬公司共七家,對下屬公司投資達1.3億歐元,對下屬公司的借款3239萬歐元。而僅Puglia在國開行的兩期貸款金額就達14億歐元。
「電站帶動組件銷售」模式
理論上看,在海外投資修建電站是基於光伏市場的成長性。歐洲光伏協會EPIA曾預測2014年全球太陽能光伏裝機容量將達3萬兆瓦。「在海外建電站,耗時最長的是前期籌備,特別是融資。而一般只有大型項目才能獲得銀行貸款。」一位光伏企業人士稱。金融危機發生以後,歐洲銀行流動性偏緊,歐洲當地太陽能項目轉而向資金充裕的國開行申請融資。此時,由於上游的中國光伏製造已經產能過剩,尚德另闢蹊徑,在境外修建電站以確保自家光伏設備的銷售。此舉亦符合「走出去」的國家戰略。
國開行在2010年先後向尚德、天合、航天機電等企業發起太陽能項目授信6.9億歐元。
尚德電力以遠在盧森堡註冊的GSF為海外電站投資的工具,正是乘此東風,關係尚德系的整體運營。上市公司尚德電力的主要資產就是生產光伏設備的無錫尚德。對於無錫尚德而言,讓GSF所投資的電站項目購買其相關光伏設備以及承包建設服務,正是所謂的「電站帶動組件銷售」策略。這種運營模式受到組件商的歡迎,既增加了組件的銷售收入,又增加了服務收入和投資收入。同時,高槓桿運作的基金撬動了銀行的貸款。但這整個鏈條的良好運行,均依賴於GSF在歐洲投資的電站能夠運轉正常,並迅速並網發電,獲得來自相關國家和地區的補貼。
尚德電力2011年年報指出,截至2011年12月31日,GSF投資項目已完成約145兆瓦的發電量,並有143兆瓦的發電量已並網發電。但一位熟悉意大利項目情況的尚德人士透露,「這是一個虛報的數字。截至2011年底,實現並網發電的只有73兆瓦,還有70兆瓦雖已並網但還沒有發電」。這意味著,這些項目的收益情況要遠遜於宣稱。
路透社報導則指出,GSF涉嫌為了更快獲得審批,將項目分成若干小單位,建造沒有獲得許可的光伏電站,同時還虛報工程進度,以趕在最後期限內獲得意大利政府的補貼。而尚德電力自己揭示的問題是,GSF一般合夥人的母公司GSF Capital涉嫌「反擔保」欺騙。
這些「造假」一旦坐實,將對尚德電力造成傷害。一方面,尚德電力作為GSF投資人,真實的投資收益將縮水。尚德電力年報顯示,截至2011年12月31日,公司從GSF投資的項目中得到了1950萬美元的投資回報。更重要的是,一旦項目未能如期並網發電,或因違規而遭到處罰,資金流出現問題,為電站貸款提供擔保的尚德電力亦須承擔擔保責任,在「反擔保」成為鏡花水月的情形下,尚德電力的損失在所難免。
宣佈受騙後的尚德電力,目前仍未披露估算的損失。
硅採購再曝關聯交易
GSF事件曝光之後不久的2012年8月23日,尚德創始人施正榮正式辭任CEO。此後,施正榮在亞洲硅業上的一系列操作也被曝光。
亞洲硅業(Asia Silicon Co., Ltd.)是尚德電力的主要供應商。2007年1月,尚德電力和亞洲硅業簽訂一個無條件支付(take-or-pay approach)合同,該合同規定公司將在16年時間裡向亞洲硅業購買總價值達15億美元的高純度多晶硅。
亞洲硅業是一家註冊於英屬維爾京群島的公司,股權情況不詳。其製造基地是位於青海的亞洲硅業(青海)有限公司(下稱亞洲硅業青海),2006年12月剛剛成立。工商資料顯示,這家公司與施正榮和尚德系關係非同一般。其董事長是無錫尚德前董事張維國,張維國曾任無錫市風險投資公司投資部經理,在尚德內部人看來,他是施正榮的親信。2007年4月1日,無錫尚德更換董事,由邵華千替換了張維國。飯店英語翻譯出身的邵華千,此前是施正榮的秘書。「大家都叫她『少花錢』(無錫話同音)。」一位原尚德電力高管說。這是一次有準備的更換。2007年6月,無錫尚德在經營範圍中增加了「從事硅材料批發和佣金代理(不含拍賣)業務」。同時,離開無錫尚德的張維國出任亞洲硅業青海公司的董事長。
2009年1月,尚德電力又從亞洲硅業股東手中以約810萬美元的價格收購了亞洲硅業12.5%的股份,從那時起,亞洲硅業就成為尚德電力的關聯企業。同年,尚德電力將持股比例提高至20%。2010年,尚德電力獲得410萬美元的投資收益,相當於其投資價格的二分之一。
而2010年,尚德電力從亞洲硅業採購了價值7690萬美元的多晶硅,截至2010年12月31日,購買多晶硅的應付賬款是7770萬美元。根據合同,尚德電力購買多晶硅的預付款為8240萬美元。
這些動作都發生在光伏產業「擁硅為王」最具有說服力的時候。多晶硅是生產太陽能電池的主要原料。在太陽能電池組件生產銷售剛開始飆升之時,各家組件生產商都預設未來訂單可能上漲,為了能夠及時生產供貨,必須鎖定一定量的硅料。「最貴的時候,硅料價格在每噸300萬美元-400萬美元,現在已跌至18萬美元。」一位光伏業內資深人士介紹。
除了與亞洲硅業簽訂長期合同,無錫尚德還通過預付費方式,與國內外主要硅片供應商簽訂固定價格、固定數量的長期供貨合同。例如在2006年7月,無錫尚德與世界十大硅材料供應商之一的美國MEMC公司簽訂了十年總額達60億美元的硅材料供貨合同,尚德電力向MEMC公司提供資金資助,以保證其穩定的供應能力。2007年6月,無錫尚德又與美國HoKu公司簽訂6.78億美元的十年多晶硅供貨合同。
2010年,硅價已經開始下滑,但亞洲硅業與無錫尚德又簽署了總額為15億美元、為期七年的長期供貨合同。根據財新記者按照無錫尚德的年報關聯交易的統計,2010年至2011年,無錫尚德向亞洲硅業採購了11億元的多晶硅。
「在硅料價格急劇下跌之時,無錫尚德是以遠高於硅片的市場價向亞洲硅業採購。」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當國內最大廠家保利協鑫的硅片價格已經是20美元左右的時候,亞洲硅業的硅片價格依然是30多美元。
2011年,在歐洲對於組件需求量大幅下滑,硅價大跌的情形下,無錫尚德於2011年7月初賠款2.12億美元終止與MEMC簽署的十年合作協定,尚德電力得以省下大約4億美元的本錢支出。
但與此同時,2011年5月4日,由施正榮家族私有的D&M Technologies Limited (下簡稱:D&M)卻收購了亞洲硅業91.3%的股份。
如今,尚德電力和無錫尚德均在谷底掙扎,但依靠當年與尚德簽訂的長期合同,亞洲硅業仍有盈利。
被迫埋單
在尚德的後期發展中,地方政府與銀行的作用越來越大。2006年,無錫尚德的短期信用貸款達到8.7億元,較2005年增加了近4倍。
彼時的施正榮亦借光伏之風,躍為中國首富。一位建行無錫分行的人士現在回憶道,當時銀行爭相上門造訪,希望能為無錫尚德提供貸款,激烈的競爭下放鬆了信貸條件。
無錫尚德2007年的貸款是2006年的1.5倍,2008年又再翻番至22億元,到2010年無錫尚德的短期信用貸款已近50億元。僅四年時間,短期信用貸款增加了6倍。
這幾年也被光伏業人士看成行業中的盲目發展期。當時歐洲有強大的市場需求,當地政府為使用光伏組件並網發電的企業提供高額補貼,其中德國的補貼最高。海外需求的飆升刺激了像尚德這樣的中國光伏企業的加速擴張。在無錫,訂單做不過來的無錫尚德,逐漸將訂單分給揚中一帶的小企業。「只要有點錢的人,都想投資到太陽能組件的生產上。」一位無錫市高新區管委會的人士回憶道,賣水泥的、土建、農民全都湧到這行業裡。
無錫市政府幾乎瞬間獲得改造農村的「無錫模式」——在政府徵地中獲得拆遷款的農民,用徵地款投資到光伏產業,生產上規模,他們則換裝成為工廠老闆。這一爆髮式的增長,甚至帶動一連串其他配件的生產。例如,玻璃與背板。一家名為「幸福」的玻璃廠老闆便在期間發了財。
不過,隨著歐洲市場突然對中國企業展開「雙反」(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包括「老大」無錫尚德在內的整個無錫光伏產業鏈都遭遇重創。
2010年間,無錫尚德通過應收賬款貼現方式取得了4.3億元的短期貸款。在銀行業內人士看來,應收賬款貼現相當於「砸鍋賣鐵」。「這是把自己的應收款折價賣給銀行拿筆錢,但這個價格比貸款要高很多,除非現金流非常緊張,否則一般不會做這樣的事。」一位資深銀行人士解釋道。《南方週末》稱,為了保全美國上市公司尚德電力,尚德集團現任CEO金緯提出了讓尚德電力的子公司無錫尚德破產的方案。
這不是一個讓各方最滿意的方案。儘管無錫尚德對外宣稱只有1500名員工,但一位熟悉尚德的無錫市政府領導透露,無錫尚德的在職員工至少有4500名。此外,要進入破產程序,無錫尚德需要在現有的資產中承擔一筆不小的破產費用。
現在,無錫市政府與施正榮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但讓無錫市政府頭疼的不光是無錫尚德欠下的債務、人員安置等爛攤子,更重要的是摧毀了「無錫模式」的完美樂章,受影響的絕不只是尚德一家,而是整個無錫的光伏產業鏈,這也使得政府在考慮如何處理尚德的問題時更加騎虎難下。
2012年8月,由無錫市市長朱克江擔任組長的無錫市應對歐美雙反、促進光伏產業健康發展領導小組和工作服務小組成立。領導小組召集相關銀行協調,確保無錫尚德能夠獲得金融機構集中授信支持。由中國銀行牽頭的金融系統工作組隨後進駐尚德。
9月,朱克江前往無錫尚德現場辦公,明確表示政府將支持尚德渡過難關。會上,他表示,「歐美國家這種毫不遵守遊戲規則,遏制中國企業發展的做法(指『雙反』調查),實際上是遏制了新能源產業的發展。作為中國政府,不救企業,不幫企業,誰來關心企業,誰來救?」政府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國外市場能夠恢復,對無錫尚德資金支持足夠多,它能扛住。
無錫尚德一位高層對財新記者說,今天的無錫尚德,相當於一個巨大的毒瘤。「是忍痛割掉它,還是動用全身的免疫系統和未來的元氣維持這個毒瘤的生存?是一個嚴峻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