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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強安檢增加的成本誰來承擔，劉興亮之死挑戰中國快遞業低成本發展模式◎ 本刊記者 吳靜 實習記者 葛菁 文十元叫一個快遞，有人送件上門。在中國，每個消費者都習慣了享受方便快捷又廉價的快遞服務，這是很多國家難以想象的情形。正是憑借獨有的低成本優勢，中國快遞行業短短十年間發展到了一年超過1200億元的規模。 但在劉興亮死後，這種低成本的發展模式還能持續多久，成了疑問。 2013年11月29日，山東東營大王鎮的劉興亮收到了妻子在淘寶網買的一雙童鞋，不久開始嘔吐、腹痛，當晚十點，在濱州醫院附屬醫院死亡。醫院證明其死于 “氟乙酸甲酯”中毒。他的妻子也被送往重症監護。一個家庭瞬間破碎。 快件由圓通速遞負責遞送。調查顯示，該快件是在運送過程中沾染了從另一快件泄露出來的有毒化學品氟乙酸甲酯。11月27日，湖北省荊門市的熊興化工有限公司（下稱熊興化工）工作人員楊某，將一包20公斤左右的化工樣品，交給沙洋運通物流有限公司（圓通速遞湖北當地加盟商，下稱沙洋運通物流） ，發往山東濰坊某制藥廠。 一共有154個快件遭到汙染。除了劉興亮，還有膠州、壽光的兩名收件人有中毒症狀，黃島一名收件人發現異味後拒絕收件。此外，有五名快遞公司員工有過中毒症狀，入院觀察。 事件引起公衆的巨大恐慌。一夜之間，快遞突然變成了埋在身邊的炸彈。 很多快遞從業人員早已明白自己身處危險。 “出這種事，我們私下都不感覺意外，惟一慶幸的是，這次只死了一個人。要不真沒法收場了。 ”一家快遞公司的副總裁私下向財新記者感嘆。 得益于電商的迅速崛起，中國的快遞業發展得太快，最近六年從每年10億件發展到80億件，翻了8倍。擴張太快，快遞業的管理水平卻難以匹配。每天，中國有2000多萬件快件在發送途中，它們從全國各地收集上來，在中轉站交匯，再運送出去。負責運送的是超過7500家大小快遞企業。為了搶時間、搶業務，這些快件大多沒有經過嚴格的審驗，就走上了收件、運件、送件的流程。 以危險化學品為例，為了節約成本，很多化工企業都選擇通過快遞寄送樣品。一旦發生泄露，後果難以想象。 如果有人故意要通過快遞來製造恐怖事件，更是防不勝防。 加強管理是唯一選擇。12月22日，國家郵政局發出緊急通知，決定即日起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一次落實“收寄驗視”制度專項整治工作。隨後順豐、中通、韻達、圓通等各家公司紛紛收緊“快件攬收驗視”環節，對於危險化學品運輸“聞色而變” ，直接拒絕。 但問題在於，加強驗視需要提高整個行業的人員水平和管理素質。而且，人工驗視並不可靠，如果將快遞業的收寄驗視提高到航空業的水平，意味著要加裝大量安檢設備，這對於原本利潤率就只有4％左右的快遞企業，是難以承受之重。 危險無處不在，一陣風式的專項整治或可威攝一時，卻無法內化為企業的日常管理。要真正將危險拒之門外，還需要有更具可操作性的一攬子方案。 危險的化學品樣品運輸 在這起事件中，寄件人熊興化工是主要責任人，它不僅沒有提供必要的產品說明和嚴格包裝，在快遞公司發現泄漏引起部分工作人員不適時，還隱瞞了真相，稱寄送物品無毒，只須通風即可。 這並不是它第一次通過快遞來寄送危險的化工用品樣品。 熊興化工副總黃勝勇後來接受採訪時透露，為節省運費，這是第三次通過圓通快遞該樣品。他也承認，負責寄件的楊某沒有受過專業培訓， “氟乙酸甲酯”不在國家規定的危險化學品名錄中。 該公司會計科的記錄顯示，今年以來，熊興化工已有過20次使用快遞寄送化工樣品的記錄。 從事化學樣品採樣和運輸的趙維新稱，目前國內使用專業運輸公司運輸化學樣品的絕大多數是外企，中資化工廠在國內寄送樣品使用普通快遞的方式“非常普遍” 。 事實上，根據中國的最新規定，用快遞形式寄送危化品並不一定違法，但需要有嚴格包裝和清楚標識。 國家郵政局《禁限寄物品目錄》 中，主要包括各類武器、彈藥，各類易爆炸性物品，各類易燃燒性物品，各類易腐蝕性物品等。在“易腐蝕性物品”中，舉例如火硫酸、鹽酸、硝酸、有機溶劑、農藥、雙氧水、危險化學品等。有很多有毒的化學用品並不在目錄之列。 而自2012年12月1日起，交通運輸部牽頭編寫了 《危險貨物分類和品名編號》 《危險貨物例外數量和包裝要求》等五項國家強制標準，對危險化學品的樣品運輸採取了“有條件放開”的態度。根據新標準，運輸有限數量之內的（少于500克或者5公斤，不同化學品有不同限額） ，種類在標準列表之內的部分有酸性、毒性和腐蝕性的化學液固體時，經過嚴格包裝和清楚標識之後，其危險性相對較小，可以按照普通品進行運輸。對於不在此列表，或數量在此之外的危化品，依照國家 《郵政法》 ，快遞公司將不得以普通品進行郵寄。 問題是，國內的很多化工企業和快遞公司對此並不了解，使用專業公司運輸化學樣品的成本又太高。像英國SampleRite 這樣專門從事化學樣品運輸的公司接單，運費在千元以上。而且很多專業公司只承接大件，不接受小件樣品的運輸。SampleRite 中國總經理趙維 新說，有公司曾為運送500克的化學樣品專門叫了一輛卡車，運到北京總共花了7000元錢。 趙維新說，國內各大快遞公司的收件員大多不清楚去年底施行的有關危化品快遞的國家新標準，不知道經過嚴格包裝和專業鑒定、清楚標識，有些危化品可以作為普通貨品運輸。他們要麼根據《郵政法》要求直接拒絕托運人，要麼為了商業利益便鋌而走險。 以熊興化工為例，此次運輸的樣品重達20公斤左右，不在允許郵寄之列。 趙維新說： “很多國外快遞公司接危險品，前提是要明示其危險信息，具體做法就是提供 MSDS（Material Safety Data Sheet） ，這個在國內叫 ‘化學品安全說明書’ ，按照國家標準 GB16483- 2000編寫。只要托運人提供真實的MSDS，快遞就會適當的採取措施，以便安全運輸。 ”根據美國 FedEx 官網信息，民衆可以在美國境內和澳大利亞、德國等幾十個國家，通過快遞寄送有限種類和數量範圍的危險品，客戶需要嚴格按照空運和陸運的不同有關標準，自行標識、歸檔和分裝，並提供專業檢驗說明，快遞公司則會根據不同種類每包加收幾十到一百美元不等的“特殊處理費” 。 據趙維新介紹，目前中國有關法律沒有要求托運人向快遞公司提供 “化學品安全說明書” 。 “很多托運人瞞報危化品本質，快遞公司也不要求托運人提供‘化學品安全說明書’ ” ，一個本來經過嚴格包裝和鑒定可以正規投遞的危化品，便在普通寄件中成了殺人利器。 在圓通“奪命快遞”事件曝出後，其他快遞公司對於危化品運輸變得異常敏感。財新記者12月25日下午電話至北京順豐和申通快遞，詢問是否可郵寄一公斤重的有毒化學樣品，並多次強調樣品已附上安全資料書，經過專業包裝。 但兩家快遞公司工作人員皆第一時間告知， “現在一切化學品都不能寄” 。 增加的成本怎麼辦 “圓通事件”爆發後，引起快遞行業地震。國家郵政局發出的緊急通知，把安全閥門放在了加強收寄驗視制度上。 據順豐速運相關負責人告訴財新記者，公司要求所有快件在收取環節都要開箱驗視，對於液體、膏狀、粉末狀，易燃、易爆、易腐蝕類等快件，不能確定其安全性的將不予收取；如果客戶在非固定場所寄件（如路邊、餐廳、酒店、酒店門口、汽車站、火車站等） ，會特別重點進行開箱驗視；對於生產、銷售化工類產品的單位及個人，會要求客戶提供書面憑證，所寄物品不能明確其安全性的也不予收取；所有快件需如實填寫托寄物品名。 上述人士也表示， “奪命快遞”事件還是讓公司更為謹慎。目前公司在加強基層員工對於異常快件辨識和處理的專業培訓，以提升安全防範意識；對化工類客戶進行信息收集，安排人員對此類客戶逐一走訪、溝通。 韻達快遞相關負責人表示，公司在12月23日召開了安全生產領導小組專題 會議，要求將國家郵政局的緊急通知傳達到每一位快遞員，特別是快件攬收人員。韻達還要求各網點一律不能在路邊等無固定場所收寄快件；對於上門來寄遞的快件，攬收網點必須要求發件客戶出示身份證等證件，並詳細登記。 一位韻達快遞內部負責人向財新記者透露，此前為了確保網點熟悉國家郵政局相關規定，甚至要求一線業務員把相關制度手抄一遍，交回總部。 宅急送在發給記者的文件中表示，箱單填寫和系統錄入的品名，必須與實際貨物相符，嚴禁出現籠統品名。同時各分公司營業點及加盟商，必須全部配備驗視章，每票貨物開箱驗貨後，要逐一加蓋驗視章。中轉環節發現違禁品、危險品等禁寄物品後，必須立即停止中轉，對不明屬性物品，必須進行隔離處理，併立即上報至有關部門。 但這種突擊式的自我檢查，能否通過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制度，將安全隱患完全消除，多位快遞公司管理層並不樂觀。一位快遞公司華北區總經理告訴記者，這種制度根本無法解決現在的問題，就像“已經重感冒” ，卻不斷強調 “預防頭疼腦熱” 。 他表示，快遞業也是近幾年才突飛猛進發展起來。 “航空是從驗視、安檢、地勤安檢，層層安檢才能保證。我們現 在面臨大量快件，你就通過一個收件員的驗視，怎麼可能？”他表示，郵政局要求快遞企業加大驗視力度，但真正要建立合格的安檢流程，需要增加大量投入，這對利潤本就很薄的企業來說很難主動完成。據他介紹，一台安檢機器便宜的四五十萬，貴的三四百萬。以圓通為例，現在只在北上廣深等大城市的部分分撥中心安裝了安檢機。更重要的是時間來不及。安檢機速度慢，如果一個分撥中心一台安檢機，所有快件都過一遍，一晚上都過不完，所以除了航空件，一般快件基本不可能完全被驗視。 “這不僅僅是驗視一個快件的問題，直接牽扯到如何消化成本和場地，如何體現執法合法性，如何面對競爭激烈的市場。你可能會造成快件延誤，引起連鎖反應更麻煩。 ”前述快遞企業片區負 責人還認為，需要考慮對客戶進行分類管理，像化工企業屬於特別要注意的客戶。他和客戶簽訂詳細的責任認定，要求客戶對自己的貨物保證絕對安全；而對於管轄的網點，實行層層承包，層層 問責的制度。 財新記者接觸的多位採訪對象表示，單靠加強“收寄驗視”制度很難真正解決問題。只有通過更全面的一攬子政策安排以及整個快遞行業管理水平的提高，才能從根本上避免類似災難——而這意味著，快遞業的低成本發展模式已經走到了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