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時光好讀書,今天我也說《水滸》。酒歌大家並不陌生,《紅高粱》裡就有一首:「九月九釀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水滸》裡也有三首酒歌,我很感興趣,因為這三首酒歌都各自道出了小說人物的心境。
第一首酒歌出現在《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中。當時魯智深已經做了好幾個月的和尚了,有一天忽然如夢初醒:「干鳥麼!俺往常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餓得乾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酒家吃,口中淡出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吃也好!」心正想著,就遠遠看見一個人挑著一付擔桶,唱著歌上來:「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九里山戰場,是指西楚霸王項羽中了韓信的十面埋伏。也有人解說,此時的魯智深好比被困住的楚霸王,而趙員外就好比韓信。第四句「好似虞姬別霸王」,是說霸王與虞姬分別之時,作徹夜狂飲。這分明是在譏笑魯智深離開金翠蓮前,喝了大半夜的悶酒云云。然而有人或許不知道,天下真正的英雄,如魯智深、李逵,只是不好淫慾。至於像兒女離別那樣的情感,他們與一般的人並無二致。所以魯智深有灑淚之文,李逵有大哭之日。其實這一句是隱隱調動九紋龍史進,恰好地唱入了魯智深的心坎:自從延安一別,魯智深對此茫茫,現在忽聞有酒,焉能不飲?
第二首酒歌出現在《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魯智深火燒瓦官寺》裡。唱歌的是飛天夜叉丘小乙,這個人出場時一副道人的裝扮:頭戴皂巾,穿布衫,腰繫雜色條,腳穿麻鞋,挑著一擔兒。一頭是個竹籃兒,裡面露出魚尾,並荷葉托著些肉;一頭擔著一瓶酒,用荷葉蓋著。口裡嘲歌著,唱道:「你在東時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我無妻時猶閒可,你無夫時好孤淒!」
「嘲歌」就是隨口唱歌的意思。這首歌雖然是飛天夜叉丘小乙唱的,但卻唱出了生鐵佛崔道成的事蹟,當然也包括了飛天夜叉丘小乙的事蹟。你看這兩個披著道袍佛袍、靈魂骯髒的酒色之徒,並不說自己幹著姦淫擄掠的勾當,卻反說自己對擄掠而來的婦女一片至誠至善之心。金聖歎評「猶閒可」三字為「說得好笑」。綜觀一部《水滸》,作者對僧道並無好感,所以在作者筆下,僧道幾無好人。他們不是欺男霸女,殺人越貨,就是勾引婦女,偷情犯戒。或者充當惡勢力爪牙,或者使用妖術害人。「出家人」尚且如此,更遑論半路出家者,因此魯智深可以「不僧」,武松則可以「不道」,從而彰顯作者的價值觀和人生觀。
第三首酒歌則是出現在《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吳用智取生辰綱》裡。這個章節的後半部現已編入初中語文課本,它敘述的是晁蓋、吳用等草莽英雄與大名府軍官楊志鬥智鬥勇的故事。楊志為了應付不測可以說是處處小心,事事留意。開始還是趁涼行路,後來到了「人家漸少,行客又稀」的山路地帶,為安全起見,改為天正熱時趕路。這本是順應地勢的防範之策,怎耐天氣酷熱、擔子沉重、山路難行,他又不講究方式方法,「輕則痛罵,重則籐條便打」,軍漢們「雨汗通流」,苦不堪言,怨聲載道。這時剛好看見遠遠地一個人,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岡子來:「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白日鼠白勝所唱的這首應該是一首民歌,內容淺顯易懂。第一、二句「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從天空寫到地上。天上烈日當頭,驕陽如火;地上稻禾枯焦,田地乾裂。大旱之年,酷熱難耐,莊稼被烤炙得枯焦。第三、四句「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從農夫百姓寫到公子王孫。旱情如虎,眼望著田裡的稻禾枯死,一年收成無望,心如湯煮油煎一般,這是農夫心理的真實寫照。而那些公子王孫們,身居水殿,既不在田間勞作,也居然也熱得受不了,令侍人不住地展扇搖風。
這首詩恰如其分地唱入了眾軍漢的心坎,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軍漢們身負重擔,本來就「雨汗通流」,苦不堪言而怨聲載道。想想看,這個楊志既不推車,也不挑擔,非但不肯幫忙安撫,反而「輕則痛罵,重則籐條便打」。如此矛盾的激化就勢在必然了。人心盡失,加上天時、地利的劣勢,直接導致了楊志的失敗。
文學作品必須表現出普遍的人性,只有表現出普遍的人性才能激發讀者的共鳴。文學可以洞穿普遍的人性,並認識到人性的弱點。一個優秀的投資者,將永遠不會盲從「普遍的人性」,尤其不會盲從「普遍的人性」的心理。在本文中,酒歌與股票沒有聯繫,但是人性與投資卻有緊密的聯繫。羅伯特·哈格斯特龍在他的一本《投資的格柵理論》中曾以比爾·米勒為例,說優秀的投資者總是能夠「滿懷激情地越過籬笆汲取營養」,深入研究物理學、生物學、哲學以及心理學,當然也包括了文學。然後把其他學科學到的知識與投資領域聯繫起來。
查理·芒格先生甚至設想要建立一所真正自由的藝術學院,學生不分專業,只有幾門選修課。他們會上一系列課程,包括數學、科學、經濟、歷史以及其他科目。學完後成為真正的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同時在研究生之前不允許分專業。查理·芒格認為,如今很多年輕人身上的問題都是因為專業分得太早造成。很多問題從本質上來說橫跨了多門學科。相應地,如果你只用一種單一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就好像在打橋牌的時候只算王牌而不考慮其他一樣。「這是瘋狂的行為」,有點像小說《愛麗絲漫遊奇遇記》中瘋帽子先生的茶話會。當然,很少有人能真正涉獵多種學科,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查理·芒格先生說,你不用知道所有的事情,知道一些真正重要的概念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