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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中國·癸巳】「錢」路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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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在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南方週末記者們也紛紛回到家鄉,回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這群身份獨特的觀察者,敏銳地觸摸少年生活的土地上細微的變化,並記錄著中國這個龐大軀體上一根根毛細血管的微小脈動。

在浙江湖州,投資無門的新痛苦折磨著漸漸富裕起來的人們。在財富渴望與通脹壓力煎熬中的他們,尋找與試探著包括民間借貸、高息集資在內的各種路徑。

而江西高安建安鎮黨委書記卻在四處找錢,他想修路,想讓小鎮找到新的財政支柱從而擺脫對煤的依賴。

在四川打工大縣,農民蜂擁入城,打工給一代農民帶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改變,也帶來被「拔」出土地時的糾結與撕裂。而最茫然的,莫過於四十多歲的第一代民工——城市工廠只歡迎年輕人,而他們卻已無法回到農村。

在河南農村,拿著iPhone的年輕媽媽購買的奶粉卻是早就因含致癌物質而被註銷生產許可證的「毒奶粉」;更多地方,煙花爆竹的銷量正在下降,微信正在成為內地人的時興,一個個家族群橫空出世,而一些上小學的孩子也能熟練地使用iPad刷微博。

幾乎在每個地方,汽車的增長速度都令人吃驚,連大別山深處的小鄉村,也在這個春節堵起了車。

這是我們血脈相連的家鄉,我們清晰地感知到,經濟增長與文明變遷在每一個地方帶來的改變,如此隱秘,如此糾結,卻又如此決絕。

年復一年,南方週末經濟板塊連續在春節之後推出回鄉專題。在無數碎片裡,看見一個龐大、複雜、有溫度的中國。


在三四線城市,這種針對5萬-50萬元資金量的高收益理財產品,彷彿就是飢民的面包。經濟增長多年帶來的一種新痛苦就是:手有餘錢,無處可投。

集資被退

事情的起因是,2013年初,親戚放在學校的集資款被退回了。

親戚在縣裡一所學校當老師。在浙江這個富庶之地,許多人都有些閒錢。大約四五年前,學校開始向員工和家屬集資,收益率10%,每年按時打回利息,「很可靠」。因為這層關係,兩次共投了15萬。

這可以算得上過去幾年裡「最成功」的一筆投資:股市一直坐著刺激的過山車,60萬起始資金,2007年牛市最高飆到過130萬,不到兩年又迅速跌落至40萬,至今行情溫吞,不知何時得以翻身;從銀行購買的幾隻基金,更是縮水40%;牛市時趕風潮兌美元投資的B股,也損失了近一半。

集資這項穩當又滋潤的投資受阻,讓人鬱悶。其實,叫停早有徵兆。2009年財政部就發過一次文,要求制止「向行政事業單位職工等社會公眾集資,用於開發區、工業園等的拆遷及基礎設施建設的現象」。只不過文件下發,一部分集資款暫停,剩下照舊。

這次似乎動了真格,因為「上面又下了通知」,所有資金徹底清退。

就在2012年末,財政部等四部委發文,再度要求「不得直接或間接吸收公眾資金進行公益性項目建設」。

親戚只知道這筆錢經過學校又交到了縣教育局,沒人說得清最後被用到哪裡。當然,大家也並不怎麼關心。

親戚所在的縣地處長三角,2012年百強縣排名擠進了前50。過去幾年,跟全國其他很多地方一樣,這個小縣城升騰著大干快上的建設激情。大馬路、工業園……發展之猛,讓人感嘆甚至超越所屬地市。

退還的15萬元,一時找不到出路。

這個略顯保守、安逸的小城市,對於那些年收入幾十萬的工薪家庭來說,房子、車子,大多置辦停當;股市,是傷心地;民間借貸一度流行,但幾起上億的跑路潮平息還不到一年,心有餘悸。

小城裡,除了「工農中建交」和本地的城商行,只有中信、興業和招商銀行最近幾年陸續開張。

銀行裡清一色收益率3%-4%的理財產品,偶爾有客戶經理開始推銷「紙黃金」(投資者按銀行報價在賬面上買賣「虛擬」黃金,通過把握國際金價走勢,賺取黃金價格的波動差價)。也陸續有人開始問起「信託和私募基金」,他們聽說在大城市裡正賣得火爆。不過,抱歉,這裡沒得賣。

小城來客

投資的衝動卻像泉水,一直汩汩地冒著泡。

2012年6月,城裡突然闖入了一家名叫宜信的財富管理公司。很多人是從超市門口散發的傳單上知道它們的。

此前,另一家針對高淨值人群的財富管理公司諾亞財富就已來浙江拓展市場。三線城市裡,他們選址了紹興、義烏等地,這座小城卻未入法眼。

親戚對宜信的理財發生了興趣。

收益率之高,甚至超過信託產品。更有吸引力的是:與信託動輒100萬、私募基金三五十萬的投資門檻相比,這些理財產品只需要10萬。

其中一款固定期限為一個月的產品「月滿盈」,跟銀行理財產品一樣,5萬起投,收益率卻達到5.6%,高過同類銀行理財產品1-2個點。

在三四線城市,這種針對5萬-50萬元資金量的高收益理財產品,似乎正在填補一個巨大的市場空白。

宜信,這家宣稱總部位於北京、創立於2006年的財富管理公司,正在迅速鋪展其在江浙一帶的擴張計劃。在其遍佈全國的52個營業部中,江浙兩省佔了三分之一。

分公司開在小城中心一幢寫字樓內。牆板隔開的幾間小屋,作為客戶洽談室。牆上張貼的是公司CEO唐寧與政商名流——比如在三四線城市知名度更高的新東方老闆俞敏洪——的合影。

CEO唐寧的名字會出現在每一個理財產品的對賬單上——這些高收益理財產品的運營模式是,先由唐寧出資貸款給各種急需資金的個人或小微企業,每筆從一兩萬至幾十萬不等,唐隨後再將這些期限數年不等的「債權」,拆分成不同期限、不同金額的理財計劃,轉讓給像親戚這樣的投資客戶。

有客戶經理自己購買了宜信理財產品。她掏出的「對賬單」,其實更像是一份轉讓協議——唐寧將9個自然人共10萬塊錢的債權打包轉讓。協議上有9個自然人的姓名、身份證號、債權金額、職業、資金用途等等。

身份證號信息顯示,這些借錢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北至黑龍江雙城,南至福建三明縣城。最年輕的26歲,最年長的49歲,大多集中在三十多歲的年齡段:其中7人為「工薪」,2人為「經營人群」;只有2人借錢為了「經營」,其餘7個人皆為「消費」之用——事實上,年化收益5.6%的理財產品「月滿盈」,就是專門針對汽車貸款設計的。

「利息肯定比銀行貴,貴得多。我們這全是信用貸款,不需要抵押、擔保。」客戶經理說。

儘管聲稱是P2P貸款(個人對個人),但投資客戶其實無法選擇自己的貸款對象,也無法知曉這些客戶究竟用這筆錢做什麼。這時,客戶經理會告訴你,這不用你操心,宜信「有一套遠比銀行系統更嚴格的審核標準」。

「銀行能通過行長關係打個招呼就放出錢來,在宜信,所有貸款必須經過總部審核。」有客戶經理原來是銀行員工,如此解釋。

公司所稱能提供的另一道防線是:如果借款人出現逾期,公司會用風險準備金先行墊付。

客戶經理顯然受過統一的培訓,他們也常常現身說法,博取信任。親戚的客戶經理稱,自己一筆三月期的投資中,有兩筆數額幾百元的違約,「公司直接就墊付了」。

親戚是工程師,沒太多金融知識。跟大多數投資客一樣,他們更關心投資門檻、收益率、期限。

剩下的,就是投資「可靠性」問題。在三四線城市的中小投資者的頭腦裡,這個問題籠統而簡單——他們難以搞清各種融資模式裡的「灰色地帶」,所有的考量化作一個問號:這家公司,「到底可以相信嗎?」

這時候,客戶經理就會拉來聲名顯赫的「全球大公司」——宜信的投資方有IDG資本、摩根士丹利和凱鵬華盈,連幾年前曾為宜信做過審計的德勤會計師事務所,也會時常「出場」。

其實投資客大多時候聽得云裡霧裡,不過「既然網上都能查到,應該也錯不了吧」。

幾次考察之後,親戚就掏錢了。

他根本不知道,就在此時,宜信正在風口浪尖,因為全國人大財經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前央行副行長吳曉靈公開說這種給人貸款再將貸款賣給自然人的模式「恰恰是最高法院對於非法集資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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