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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本色陸谷孫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8742

本文作者、朱維錚與陸谷孫先生(自左至右)在一起。(作者供圖/圖)

昨天(2016年7月28日)真是一日三報,且是一報兇於一報。一大早我的學生發來微信,報告說陸谷孫教授病重住院。我知道他曾經中風過,以為他這回又是小中風,希望能夠康複。但中午接到女兒發來的微信,說她得到消息,醫生宣布陸谷孫已經腦死亡,正在盡力拖延時間,等他女兒從美國趕回,夫人則因高血壓,無法回上海。但這些其實都已經是遲到的消息,到了傍晚,就收到複旦外文學院發布的訃告,說陸谷孫教授已於29日13時39分逝世。

接著,網上就有許多關於谷孫兄的信息,其中還有一張陸谷孫、朱維錚和我的三人照。這張照片是十多年前複旦大學出版社請我們遊天目山時,在山坡上拍的,大家手中還拿著竹竿當手杖。三人中我最年長,朱維錚小我三個月,陸谷孫小我四歲,現在他們卻都先我而去,真是不勝感傷!

我與谷孫兄的認識,是由於他的夫人林智玲。小林進複旦時,先在中文系讀書,到二年級卻調到外文系進英語培訓班,大概學成之後準備做英語教師的。她在中文系時聽過我的課,算是我的學生。到得“文革”開始,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不叫我們老師了。客氣的,叫聲“老吳”“老王”,一般的則直呼其名,更有甚者還要惡言相向。只有林智玲見到我,還是畢恭畢敬地叫我“吳老師”,給我印象很深。這樣,“文革”之後繼續交往也是必然的了。開始時,谷孫兄很客氣,說既然我是他太太的老師,就與他有半師之誼,他要跟著小林稱我為老師,我忙加以阻止,說小林是我的學生,你是我的朋友,橋歸橋路歸路,不能混為一談,咱們還是稱兄道弟吧。於是,我稱他老陸,他叫我老吳。

那時,大家工作較忙,交往並不很多,但有事總能相互幫忙。我女兒在複旦讀書時,想到一所外語學校去補習英語,這所學校非常熱門,難以進入,還是谷孫兄寫了介紹信才進去的;後來,他的女兒到美國讀書,小林不放心,想到美國找個工作,就近照顧,谷孫兄找到我,要我以業師的身份給小林寫一份推薦信,便於她找工作,我當然樂於從命。

我與谷孫兄的專業不同,但是卻有著共同的愛好:愛讀雜書,愛寫雜文,看到不合理的事情,好發議論。這樣,就常常交換書籍,交換意見。所謂交換書籍,其實是他借給我的書多,我借給他的書少,不是對等的。因為他跑的地方多,書源廣。他每有新書,就打電話給我,我到校時就順便到他家去拿,還書時還常交換閱讀心得。因為談得多了,意氣相投,所以他出版散文《余墨集》時,一定要我給他寫序。當時,他主編的《英漢大詞典》早已出版,反響甚佳,很受到校、市,乃至國家領導人的重視,只要他開口,有的是高官名流願意給他寫序。但是他不請,卻非要我這個無職無權的布衣書生來寫。那時我正好在澳洲探親,累得責任編輯陳麥青老弟老遠地將一大沓校樣寄來。這也顯示出谷孫兄強烈的個性,他不看重官場上的名譽、地位,而看重文化思想上的同道者。

受官本位的思想影響,過去文人的唯一出路,就是謀官,至少是靠近官府,以求托庇。直到如今,有些人還以認識高官、受到他們器重而自豪。谷孫兄認識的官員不少,而且很受他們的器重,但我從來就沒有聽到他提到過他們。我聽說,他很有幾次做官的機會,但都被他拒絕了。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發展起來,知識也成為一種商品,特別是在出國熱、外貿熱中,英語教學也成為賺錢的工具。但谷孫兄卻從不染指此類事情,他堅守文化人的本色,讀書、教學、寫作、編詞典,——編了《英漢大詞典》接著又編《漢英大詞典》。這些,都是吃力不賺錢之事,但卻有益於中國的文化事業。谷孫兄想做的,就是一個本色的文化人。這個要求看似不高,但其實卻相當不易,它需要十分的定力,不斷的堅持。

如果從個人生活的安逸著眼,他完全可以移民到美國,因為他的妻女都在美國,他的英語又好。但他寧可兩地分居,仍要留在中國。他從不唱愛國主義的高調,只是覺得他在國內還能發揮些作用。記得我和高雲準備到澳洲長住時,他曾勸我采取他的模式,即讓夫人出去照顧孩子,爺們留在國內繼續做文化工作。我覺得他言之有理,特別是像我這種研究中國文學、寫中國題材的人,到國外實在沒有用武之地,而且與母土脫離得久了,怕要寫不出東西,所以準備采納他的建議。但是太太不能同意,說是她年紀大了,一個人帶外孫太吃力,要我跟著去做助手。我只好服從,但準備等外孫大些之後,再回上海讀書、寫作,並與陸兄繼續探討問題。卻不料還沒等到我回上海長住,他就走了。

2015年春天我回滬時,谷孫兄請我吃飯,並請了幾個同學作陪。席間說到,有一天半夜,他與朋友通電話,對方忽然覺得他語音異樣,有些不對頭,而他自己卻沒有覺察,還是朋友警覺,趕快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一檢查,是輕度腦梗。小林從美國趕回照顧,總算很快康複。但我看他明顯地衰老了。

今年春天我再回滬,在褚鈺泉的追思會上與他相見。在這種場合,大家心情都不好,就沒有多交談。我看他樣子還好,以為他康複得不錯。鄭重兄說要請我吃飯,要他和別的幾位朋友作陪,他也答應了,所以我們就沒有另約時間見面。但大家都忙,時間難湊,我又急著要回悉尼,這次聚會就拖黃了。本以為明年回國時還可以再見面聊天,卻不料追思會上一別,竟成永訣。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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