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收入還不到十年前的水準,」計程車司機詹姆士的話提醒了我們,愛爾蘭的故事不是美好童話,而是如同它的多位偉大文學家作品,總帶點苦澀。 詹姆士聊起十年前「凱爾特之虎」的風光愛爾蘭。「每個人都好忙,換工作或找工作都不難,銀行很想借錢給我們,樂於提供一○○%甚至一一○%的房貸,也就是包括裝潢貸款,」他說,當時身邊的每個人幾乎都買了房子。 瘦百姓、肥外資卻不怨 轉念:給予優惠,換刺激就業然而二○○八年房市崩盤、金融海嘯,「許多人去了澳洲的礦場、酒吧工作,我的生意也少掉一半,」他說。甚至,許多付不起房貸的人變得無家可歸。 如今愛爾蘭經濟再度翻身,但詹姆士工作時間變長,收入卻未變多,「現在賺的錢二八%都要給政府,比十年前還多,」他舉例新增的稅費負擔,包括水費、不動產稅、道路費等。他靠退休金生活的父母,也被取消了耶誕節津貼。 談起政府為救財政,調高個人所得稅(最高稅率曾到五六%,現為四一%,但增其他稅費)等政策,從計程車司機到賣水果小販,幾乎每位我在愛爾蘭遇到的人都有類似抱怨,包括外資藥廠的在地主管、政府雇員。 政府沒錢,向荷包也縮水的人民伸手,卻不找企業,尤其是肥碩的外資加稅,難道愛爾蘭人不抱怨,不會覺得老百姓被迫補貼外資? 「我不知道……但是我妹妹在微軟,她有個好工作,」司機塔拉想了一下說,她覺得政策優惠外資「有道理」,因為需要他們帶來就業。與不同愛爾蘭平民聊起這事,他們反應很類似。我不禁想到,這種「重外資、輕本地」的思維,如果在台灣,恐怕早就被罵翻了,政策根本出不了立法院吧? 距離都柏林市車程一小時的食品加工廠巴利麥奎爾(Ballymaguire),是本土中小企業,雇用三百名員工,年營收兩千萬歐元。總經理斯培曼(Edward Spelman)原本是廚師,七年前合夥創業,其間政府毫無協助,又碰上歐債危機,一直熬到今年才開始獲利。 傳統產業補助門檻高轉念:自己找商機,跟著外企賺 跟外國大公司比起來,斯培曼說,本土公司要申請研發補助、土地等優惠,程序複雜,門檻也高,不像外國大公司還有投資局專人如「保母」般的服務,「我們只能靠自己,」他說。儘管如此,他仍對未來感到樂觀,因為高科技公司來投資,「他們薪水高,會願意買我們的高品質食品。」另一家本土貿易商阿凡特(Avant),同樣經歷金融海嘯後的大虧、裁員低潮期,如今業績仍未恢復過去水準。它的起伏與愛爾蘭產業變化息息相關。 一九九〇年代戴爾電腦、摩托羅拉等外資設廠,出口報關生意做不完,接著受到硬體工廠外移衝擊;後隨房市熱潮暴起,建材貿易興盛,「但是也掉得很快,二〇〇八、〇九年營收剩下三分之一,」總經理華倫(David Warren)回憶。 四年前,這家公司看準製藥業出口商機,開始投入生技領域,如今藥廠是最大客戶,占了營收二二%。問他轉型過程中是否獲得政府協助,「我們自己解決自己的難題,政府忙著招攬外商,但我們也從他們(外商)得到好處,」華倫說。 愛爾蘭成為外商樂園的代價,是老百姓忍受上繳政府各種高額稅費,本土企業必須自力更生,創業人才外流。仰賴外資,也讓它的經濟大起大落,國際上對它的封號,從「歐洲乞丐」到「凱爾特之虎」,再到「歐豬」,如今又成了「浴火鳳凰」。 「波動,是愛爾蘭經濟的核心,」愛爾蘭經濟學者歐布萊思(Dan O'Brein) 直指,小而開放的經濟體總易於波動,「但你不可能既封閉又富裕,小型經濟體不可能,這是最基本的經濟學。」 為開放承受劇烈波動 轉念:封閉更可怕,寧面對變局 重點是,愛爾蘭人願意為開放付出代價:承受經濟上沖下洗的衝擊。我看到的愛爾闌人,幾乎每個人都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並培養出應該有的應變彈性。 他們經歷過數百年的血淚政治和窮困經濟,體會本身的資源不足,因此會罵政府,但不怪外資;兩大政黨也都是中間路線,親商政策不走回頭路。 在愛爾蘭西海岸綿延八公里的莫赫懸崖,是歐洲最高、最奇險的懸崖,卻也被《國家地理雜誌》評為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懸崖上的愛爾蘭人,務實面對內部資源的匱乏,迎向風浪,打造出歐洲最開放的經濟體。 經濟正走在上升段的愛爾蘭,或許仍難逃下一次的外部衝擊,但相較於台灣經濟,十多年來在代工、升級、依賴、開放、保護的方向上掙扎,原地繞圈,終於形成一攤死水。愛爾蘭在懸崖邊上所做出來的抉擇,值得台灣深思。 撰文者 田習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