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髮夾可以賣到變股王？ 家族身價高達百億元，卻住在菜市場旁；43歲虧光家產，卻靠著賺女人財逆轉勝；70歲仍熱愛冒險，騎重機、下海潛水、開輕航機飛上天。他的人生與事業，都從菜市場出發，他是寶雅董事長陳建造。 台南市中西區歷史悠久的水仙宮市場旁，矗立著一棟十層樓大樓，一樓大門深鎖，主人拿來作車庫；高聳玻璃帷幕，與附近老舊的市集形成對比。騎樓旁叫賣菱角的攤販低聲說：「車庫內，三輛車加起來有好幾千萬元。」這棟低調建築物，是本土最大美妝日用品百貨寶雅國際的企業總部，創辦人暨董事長陳建造住家就在頂樓。在這嘈雜的菜市場邊，藏著隱市富豪。 儘管近年網購大軍來襲，寶雅今年每兩周就開一家新店，迄今已在全台設置一二五家據點，堪稱台灣實體通路的異數。十一月十四日，寶雅高雄明誠店開幕，陳建造偕妻子寶雅副董事長范美津剪綵，他向《今周刊》採訪團隊透露，「明年會開到二百家！」今年六月一日，寶雅股價站上三九三元天價，五年來股價大漲十一倍，連帶推升市值超越同為百貨通路股的遠東百貨；陳建造家族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來到九十五．四五億元。 走庶民路線的寶雅，商品銷售款式多，雖然近年販賣品項日增，但依舊是台灣最大的髮飾零售通路，也是台灣最大的襪子專賣店，光是髮圈就有九四四種不同顏色、款式，襪子也有三九七六種樣式；一支四毛錢的髮夾，一年就可賣出五百萬支，靠著種種低單價的小飾品，撐起年營收近一百億元。 面對媒體採訪，穿著淺色西裝，看起來比實際年齡七十六歲年輕許多的陳建造頻閃鏡頭，他說：「寶雅是很保守的公司，不希望以誇張的情況呈現在媒體。」近年，寶雅對外幾乎都由他的女婿、寶雅總經理陳宗成出面。造形摩登，但個性木訥的陳建造坦言，「高調不是我的風格。」二十多年來，陳建造未曾接受媒體專訪，《今周刊》採訪團隊投入一個多月的時間，走遍半個台南，訪問超過三十位親友，從早年的中藥行同業、老家鄰居，到億載會（台南上市櫃公司聯誼會）會友，再加上四次貼身採訪，輪廓終於逐漸明朗。 陳建造出生於貧困的澎湖離島西嶼鄉二崁村，一九三○年代，父親落腳台南經營中藥材大盤批發。「當時台南有三大中藥大盤商典昌、建昌與和豐，陳家的建昌就在其中。」台南市仁愛街老鄰居回憶：「老頭家在陳建造十七歲時過世，扣除在外工作的大哥，陳家三兄弟年紀輕輕，就擔起中藥房的事業。」負氣離家，闖出天地被譏「賺女人錢」 卻奠定創業之路「光是員工就有十幾位，排行老三的陳建造經常早上七點騎著摩托車到台南關廟、高雄阿蓮『出張』（台語：跑業務），下午四點才能休息。」相識逾四十年的博生堂中藥房老闆楊錫融回憶。 剛結婚的陳建造，早上忙中藥行生意，下午經常跑菜市場幫老婆擺攤賣飾品；這件事卻引起二嫂不悅，酸他：「如果要跟你老婆出去賺女人錢，乾脆直接出去做。」被激怒的陳建造，二話不說，負氣出走，脫離了中藥世家的庇蔭。 范美津家族早年是生產耳環、戒指、胸花的大盤商，並擁有飾品工廠，她也是寶雅多次轉型的關鍵人物。因為掌握直接生產的成本優勢，夫妻倆從飾品小攤商開始，在台南最大的果菜批發市場「西市場」開始擺攤，由下往上「垂直整合」，串起飾品事業。 我們沿線搜尋，來到四十年前台南市中心最大的西市場，范美津當年擺攤的位置，位於入口處的魚販旁。 市場里長嬤林秀鳳回憶：「范美津賣飾品、項鍊、縫紉用品等雜貨，那個時候西市場生意是從早做到晚，人潮多到湧出來，一個攤位的權利金就要一百萬元。」不過婆婆媽媽的飾品利潤微薄，一九六八年，范美津拿出八萬元，在台南市西門路租了店面，創立「美華泰飾品店」，從攤商晉升為有店面的批發商；他們發行「批發卡」，大量購買即可享七折，引來不少攤商切貨。因為娘家有飾品工廠經驗，范美津熟悉鑲工與材質，「商品賣不賣得動，她看一眼就可以判斷。」寶雅前發言人陳啟仁說，早年寶雅的採購大權，都掌握在范美津手上。 美華泰創業初期，連同陳建造夫妻、小舅子范永興、弟媳呂青燕等，只有五位員工。范美津負責坐鎮，陳建造騎著摩托車全台鋪貨，往返屏東滿州與台東，之後再一口氣從台東騎車返回台南。夫妻的辛勤，搭上台灣經濟狀況好轉，讓陳建造很快賺進第一桶金。「還好我出去打拚有成功，否則一定被二嫂取笑。」陳建造曾跟朋友提起，創業這麼拚，就是為了證明給家族看。 投資失利，人生歸零重回百貨業 昔日夥伴挺他東山再起一九八○年，經營十二年的美華泰生意逐漸上軌道，儘管英文不流利，陳建造還是毅然將美華泰股份賣給小舅子，一家五口移民阿根廷投資養殖漁業。 楊錫融說，「當時他手頭上有一些錢，有朋友找他一起去海外投資。」連英文都不會說，就敢帶著全部家當，舉家移民阿根廷，足見他愛冒險的個性。沒想到兩年後慘敗收場，陳建造一家五口拖著皮箱又回到台南。賠光了身家，陳建造卻沒被挫折打倒。 「他靠著賣一條棉被僅賺三十、五十元差價捲土重來。」楊錫融說。回到台灣的陳建造，重回百貨老本行，所幸靠著以前廠商鼓勵的一句話：「貨先拿去賣，錢慢慢還就好了。」讓陳建造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一九八五年，陳建造在西門路二段開起「寶雅」精品舶來品店，也是寶雅第一家店 。 三十年前，出國不易，台灣大型的百貨公司不多，歐美名牌包、日本服飾等舶來品，都得去精品店買。夫妻在海外居住過，熟悉進口貨的管道，寶雅的舶來品店除了黃金、珠寶、化妝品，也兼賣家電五金，一間小店面產品就有近千項。 因為生意很好，房東調漲房租，陳建造將店遷至西門路四段，在當時最夯的商圈東帝士百貨旁，開設「寶雅小北店」，兩層樓的賣場、面積高達六百坪，生意一飛沖天。當時台南崛起好幾家飾品批發百貨賣場，包括美華泰、寶雅、黑又紅、皇品，都打出「憑會員卡消費享有折扣」，買愈多、折扣愈高，對於價格敏感的南部消費者來說，具有吸引力。 寶雅因占地利之便，附近有小北百貨、東帝士百貨，人潮絡繹不絕，又是當時面積最大的賣場，一到假日，盛況不輸百貨公司周年慶，也讓陳建造的財富快速累積。五年後，他回到老家附近的民族路買地，蓋十層樓總部，衣錦返鄉。 親力親為，經營務實夫妻親自勘察店面 一張桌子用二十年陳建造能將外人眼中不起眼的小飾品做大、做好，與他們夫妻親力親為的個性有關。 今年十一月，高雄明誠店開幕前十分鐘，記者見到陳建造與穿著香奈兒的范美津，對門市人員耳提面命，甚至伸手進入貨架深處，檢查是否有灰塵。 雖然寶雅目前已有專職展店主管，但夫妻倆仍親自去勘察，十一月還特別到花蓮看新拓點的店面。 問及寶雅的人才管理，陳建造說：「我求才都透過網路人力銀行，全部公開化，較少攀親帶故進來；以前親戚的小孩來上班，因為遲到、事情做不好，我馬上開除。只有這樣管理，公司才會成長。」陳建造務實的個性，也反映公司文化。走進寶雅總部，沒有裝潢的天花板掛著日光燈管；六樓會議室是由四張折疊的塑鋼長桌，拼出董事會空間，寶雅財務長沈鴻猷說：「這張桌子用了二十年到今年才換，而且要換的時候還經過一番掙扎。」公司走勤儉風，但對於門市購物環境營造，卻不馬虎，沈鴻猷說：「老闆常說，隨時要想這筆支出對顧客有沒有好處？他把省下來的錢花在提升店面質感，明年已經要發展到第五代新形態店了。」在事業上要求嚴格，但陳建造私底下待員工、朋友卻非常敦厚。在寶雅總部隔壁經營飲料店的老闆王仁廷說，寶雅車庫前有塊空地，有位賣水果的阿伯經常在前面擺攤，陳建造不僅沒有收他租金，每次外出返家後，還會走出門外，和他聊上兩句。 有一次，陳建造的女兒停車擋到鄰居出入口，他立即斥責女兒，楊錫融說：「他教小孩不能仗著家裡有錢而欺負別人。」「他對朋友很死忠，做生意不會『偏』別人（台語，占人便宜），因此今年被推舉為億載會會長。」億載會祕書長魏燦文說，陳建造上任之後，送六十五位會員每人一套會員西裝外套，每次餐敘的紅酒都是他請客。 陳建造有台南企業家「慢熟」的個性，對於媒體採訪，他數度迴避。 記者看他在打完高爾夫聯誼賽後的晚宴，一開始獨自坐在位子上，待酒酣耳熱之後，突然跑去那卡西老師面前，拿起麥克風唱起最愛的《酒國英雄》：「明知自己無酒量，偏偏飲甲這呢兇……」只見他沉醉在歌聲中。 熱愛冒險，挑戰極限七十歲照樣騎重機 勤上健身房練體能這位行事低調的歐吉桑，卻深具極限運動的冒險精神。辦公室裡最醒目的裝飾，是他開輕航機、玩重機的照片。 「我三十年前就學開輕航機，在台南安南區某個寬闊的菜園練習，那時候的輕航機頂蓋是沒有封艙的，都要全副武裝，駕駛時必須非常專注。」談起冒險，陳建造的眼神閃耀著光芒；他說，在輕航機還是小眾運動時，他就已經享受翱翔在天空的滋味，他很感謝教練蔡德祥早年對他嚴格的訓練。 而陳建造運動的「台南健身工廠」，是當地高檔健身房，器材新穎，除了要繳月費，報名教練課還要另外收費。健身工廠教練透露，「陳董都跟女兒一起來運動，雖然是年紀最大的會員，但勤練肌力，身材線條相當緊實。」七十歲之後，他依舊騎哈雷重機環島，每個禮拜打高爾夫。十二月四日，中菁會（中部上市櫃企業家聯誼會）主辦高爾夫聯誼賽，陳建造輕鬆打完十八洞，總桿數還有八十五桿水準，他開心地說：「平時勤上健身房、游泳維持良好體力。」曾和陳建造一起騎重機的前台南市立委王幸男羨慕地說：「在陳董身上，年齡根本不是問題。」寶雅獨董林財源說，經常看到陳建造穿著重機騎士外套、皮褲到公司開會，讓大家印象深刻。 寶雅是典型家族企業，陳建造與范美津兩人育有三女，三個女兒從小放學後，都必須到店裡幫忙顧店。 老大陳莉莉、老二陳容容畢業後，也進入公司任職企畫與採購。一九九三年女婿陳宗成加入寶雅後，陳建造將事業重心慢慢交給女婿；二○○○年股票上櫃後，更讓陳宗成接任總經理，讓寶雅從南台灣地方百貨，成為全台知名的連鎖生活百貨通路。 寶雅首度在資本市場打開知名度，是○七年被外資私募基金馬丁可利，入股新台幣一．三三億元，「之後寶雅就加快向北台灣展店，讓公司知名度迅速打開，銀行團也提供更好的融資條件。」長榮大學財金系助理教授洪進朝分析，一三年，寶雅股價首度突破一百元大關後，外資持股隨之大增，目前已超過三成。 四十多年來，從菜市場的攤商，變成百貨股王，陳建造也首次談到交棒心情，他說，「陳總（陳宗成）很認真，不用我操心，但還要觀察他。」言談中透露老一代傳產企業家的務實性格。 在這位歐吉桑的字典裡，成功沒有捷徑，就是站上第一線；就像他走入寶雅賣場後，眼光仍停留在商品上掃描，不漏掉任何細節。 陳建造說，「寶雅已從地方攤商變上市櫃公司，經營者必須對股東交代。」這位本土攤商之所以成功，除了冒險，還有四十年如一日的敬業，才能在繁雜的女性飾品中，架構穩固的百億江山。 女婿推動資訊化 寶雅大幅領先對手陳建造的女婿、寶雅總經理陳宗成（圖），這幾年來力主公司走進資本市場、並積極轉型，因而拉開與同業距離，深受陳建造賞識。 逢甲大學資訊系畢業的陳宗成，原本在盛餘鋼鐵擔任資訊工程師，因姊姊陳宗秀在台南青商會認識陳建造的女兒陳莉莉，牽起姻緣。 陳宗成的兩個伯父都是高雄開業醫生，他的父親陳德鴻排行第八，是林務局公務員；從小在大家族長大，養成陳宗成察言觀色的能力。 還沒與陳莉莉結婚前，陳建造就要陳宗成辭掉工程師工作，到寶雅當店長，負責拓展高雄市場。當年與陳宗成在高雄展店的寶雅前發言人陳啟仁說，「那時候忙到沒有時間睡覺，陳總一家人就住在高雄分店樓上。」工作量愈來愈大，陳宗成也拉在銀行上班的弟弟陳俊材到寶雅管財務。兩兄弟深受陳建造信任，但陳宗成絲毫不敢鬆懈，「陳總比員工還拚，禮拜一固定在台南開會，禮拜二至五是住台北督軍營運。」寶雅財務長沈鴻猷說，看到老闆這麼拚，員工自然不敢散漫。 儘管深受岳父信任，但陳宗成還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說服岳父進行轉型。 早年台灣日用品百貨通路廝殺激烈，陳宗成在2000年獨排眾議，想讓寶雅走上資本市場，甚至砸錢建置資訊系統，引進南部同業中第一個進銷存貨資訊系統；但投資金額達一千萬元，等於吃掉一年的獲利。為了公司發展，他還是花了三年不斷向岳父證明，這是一條必須走的路。 從備受質疑到充分被授權，陳宗成用實際成績，帶領寶雅從南台灣的傳統通路，躍升為店數逾百家的連鎖品牌。 撰文 / 梁任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