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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廢運輸:“冒牌軍”橫行 “十次傾倒,九次問題出在運輸環節”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0769

每年有8500萬噸危險廢物未被利用處置,去了哪兒沒有答案,原因之一便是危險廢物的運輸環節亂象叢生。 (CFP/圖)

運輸危險廢物,猶如路上移動的“炸彈”。原本理應環環相扣的監管流程,實際上漏洞百出。不僅無資質、超資質的車輛充斥行業,而且正規企業亦在買賣資質。而通過層層掛靠、轉包,涉嫌違規的產廢和處置企業卻難以追責。

8500萬噸危險廢物,如果用載重10噸、長度約10米的大卡車進行運輸,共需要850萬臺。假設將這些裝滿危廢的卡車首尾相連排成一列,則可以繞地球赤道兩圈有余。

這是全國每年產生但未被利用處置的危廢數量。

上述數據來自環保部固體廢物與化學品管理技術中心主任淩江2015年6月的公開撰文。據專家估算,當前全國每年危廢的產生量約為1億噸,而實際的利用處置量僅約1500萬噸。

危險廢物,是指列入國家危險廢物名錄,或者經鑒別具備腐蝕性、毒性、易燃性、反應性或者感染性的廢物。很多危廢與普通人生活息息相關,醫院用剩的醫療廢物、一些廢舊電池,都是我們生活中常見的危廢。一節一號電池腐爛在土壤中,能使1平方米的土壤永久失去利用價值。

其中,近年時常見諸報端的非法傾倒便是危廢未被利用處置的去向之一。南方周末記者根據公開報道梳理,僅2013年至今,因在運輸途中非法傾倒危廢而被查處的案件就逾20起,涉及江蘇、廣東、浙江、河南等多個省份。

“工業產生的危險廢物,是危險品中危害最大的一類。一旦非法傾倒於田間地頭,對土壤的影響則是很難估量的。”蘇州一位從事危廢運輸的業內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

“十次傾倒,九次問題出現在運輸環節上。”上述業內人士說。不同地方的多位危廢運輸從業人士也肯定了這樣的判斷。在危廢運輸處置行業中,這已是“公開的秘密”。

按規定,廢棄物除自建設施進行利用處置外,大部分需經過運輸環節,由產廢企業轉至處置企業進行安全處理。然而,據多名業內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危廢運輸行業亂象叢生,無資質經營、非法掛靠,成為行業默認的普遍現象。

蘇明(化名)對此深有感觸。他是蘇州一名具有正規資質的危廢運輸企業老總。他現在的工作除了運輸危廢,還要動員員工搜找違規車輛。

劣幣驅逐良幣

2015年7月14日,江蘇昆山的公路上,執法車輛警燈閃爍。一場交通執法車前後夾擊違法貨車的好戲引得路人圍觀。

貨廂上堆滿碩大編織袋的貨車被兩輛交通執法車追上,並逼停在城郊的違法車輛停放場地,過磅、驗貨。經執法人員調查,車上所載貨物為含銅汙泥,屬危廢的一種,而貨車並無危廢運輸資質。

這起交通執法背後的舉報者,是蘇明所在企業的員工。這家企業正自發開展民間調查,上街搜找違規的危廢運輸車輛。這已是該企業第7起舉報案例。

危險廢物經由產生、運輸、處置三個環節,三者的監管缺一不可。“按照正常順序,應該是由產廢到運輸再到處置的過程。然而,目前的情況是:產廢單位與處置單位聯系,處置單位尋找擁有車輛的車主‘合作’,車主再去尋找有資質的運輸公司進行掛靠。這樣一來,原本處於中間環節的運輸成為了這一鏈條的最末端,而合法經營的運輸公司則被架空了。”江蘇一位環境監察執法官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一些有資質且願意出借資質的運輸公司,一年僅掛靠費就能賺50萬元,而成本幾乎為零。”蘇明感慨,反而像他這樣的“正規軍”,卻難有人問津。

蘇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每每去和產廢方、處置方尋求合作,對方多會拒絕。產廢方會說,他們的業務都是直接打包給處置企業的,所以不和運輸公司直接合作;而處置企業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多是以低成本去掛靠一些車輛進行運輸。在違法成本極低的情況下,沒有處置企業會願意花高價錢與正規運輸企業進行合作。

“一旦處置單位承擔了處置和運輸兩個環節的工作,則被運輸的危險廢物究竟是按要求運入處置廠進行了處置,還是在半路為了節約成本被隨意傾倒、掩埋,處置單位如果造假,執法部門很難監察到。”上述官員說。

況且,正規運輸企業的車內裝有攝像頭全程監控,也使得處置企業節約成本非法傾倒成為不可能。

而昆山一角,正是危廢運輸行業亂象的縮影。無資質運營和非法掛靠兩大危廢運輸亂象,還不僅發生在昆山。據南方周末記者搜集和求證的信息,全國多省份均存在上述亂象。

根據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法和《道路危險貨物運輸管理規定》的要求,危險貨物托運人應當委托具有道路危險貨物運輸資質的企業承運。危險貨物包含很多種,而危險廢物則特指危險貨物中的廢棄物,是其中特殊的一類。交通運輸部有明確規定,僅擁有危險貨物運輸資質的車輛不得從事危險廢物運輸。

運輸危廢的車輛除了要滿足危險品運輸的所有條件之外,還要附加環保要求如車輛清洗、環境風險防控等方面。與普通危險品運輸相比,從事危廢運輸的車輛管理要更嚴格,應對事故、風險的要求更高。

然而,目前行業內充斥著“冒牌軍”。上述被查處的違規貨車,擁有危險品運輸資質,但不具備危廢運輸資質。司機也向南方周末記者坦承,運了“不能運的東西”。

運輸企業無資質或超資質運輸的問題,還不止發生在江蘇省。2015年1月15日,江西樂平法院判決了一起無資質運輸並隨意將工業廢液傾倒入河流的案件,非法傾倒者獲刑兩年並處罰金。

2015年7月14日,江蘇昆山的交通運輸執法部門正在追蹤一輛無資質運輸危險廢物的貨車。後者正是正規企業舉報的。 (南方周末記者 嶽家琛/圖)

“正規軍”的 秘密

無資質或超資質運輸危廢,只是危廢運輸中的亂象之一。而無相應資質的車輛掛靠正規企業,則已是“正規軍”中的公開秘密。

南方周末記者隨上述業內人士走訪了昆山一家危廢運輸企業看到,該企業危廢運輸車輛隨意停放,運輸危廢的車輛即為普通貨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危廢車輛停車場與周邊田地之間也沒有圍墻。“一旦出現事故,對於安全的威脅不堪設想。”該業內人士表示。

2015年5月14日,兩輛貨車準備隨意傾倒危廢時,被昆山市交通運輸部門查獲。經查,該車車身上塗有“時鉆環保有限公司”字樣,後者為昆山具有資質的危廢處置公司之一。然而,南方周末記者將車牌號“蘇EU6722”輸入江蘇省運輸信息網查詢後發現,這個車牌歸屬於蘇州市吳江區長天快運有限公司所有,這是一家非危廢行業的運輸公司。

有多位業內人士表示,該車即為掛靠車輛。南方周末記者致電長天快運有限公司詢問掛靠事宜,得到該公司尹姓負責人肯定的答複,並表示需繳納掛靠費8000元。該負責人還表示,公司目前有逾三十臺掛靠的危廢運輸車輛。

對於掛靠問題,國務院安委辦自2014年起有明確要求:堅決禁止任何形式的掛靠車輛從事危險化學品道路運輸。

南方周末記者同時聯系了昆山市晨曦汽車運輸有限公司等三家有資質的運輸企業,對方也都回答可以掛靠,費用從8000元到1萬元不等。而掛靠現象,亦不止昆山。

南方周末記者以私家貨車車主的名義致電山東一家運輸企業詢問,對方表示可以掛靠。南方周末記者又隨機選擇了幾家廣東等地的企業,亦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複。

廣東佛山一家從事危廢運輸的企業——神都環保服務有限公司的相關負責人在明確得知請求掛靠的車輛是普通農用車,並不符合處置運輸車輛要求的情況下,仍向南方周末記者推薦生意:“工廠的廢物你們敢不敢去拉?有點違規的。”

聯單制度難“聯單”

為了規避風險,一些處置單位並不會直接找到掛靠單位,而是與擁有運貨車輛的私人車主進行掛靠“業務合作”,再由私人車主尋找有危廢運輸資質的企業進行掛靠。一旦出現問題,“這是運輸企業的責任,與處置單位無關”。

上述案件的處置單位蘇州市時鉆環保有限公司一位潘姓負責人表示,該事件對於處置單位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掛靠的車子有問題,由他們負責,罰他們的款,和我們沒關系。”

該負責人表示:“我們處置企業的主管單位是環保局,而非交通局。只要環保部門有一個明確的文件下來,我們根據要求,該怎麽執行就怎麽執行。但是現在環保部門並無相關文件。”

“如果它(指掛靠單位)的車輛進不了環保部門的系統備案,不符合環保局的規定,那我們就沒轍了。”上述負責人說。

而這一案件的產廢單位,其中昆山元茂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回複南方周末記者: “我們都是按照環保部門的要求,選擇的運輸車輛都是在蘇州固廢中心備案的。”

按照正常程序,危廢產生企業需要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報批危險廢物轉移計劃,批準後,需由產廢、運輸、處置三方企業共同填寫《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產廢企業在環保部門的運輸車輛備案系統中選擇系統通過的車輛,方可轉移危廢。

然而,就是這些通過了環保部門登記備案的車輛,卻多無危廢運輸資質,並在運輸過程中被交通部門依法查處。

“環保部門在源頭把控上沒有執行交通部門對危廢運輸的要求。”昆山多位危廢運輸企業負責人這樣說道。

“如果聯單制度得以嚴格執行,運輸企業就難以違法。”清華大學教授蔣建國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

在太倉市(由蘇州市管轄)一名環保部門官員看來,產廢、運輸、處置三者應該是相互獨立、相互制約的關系。“現在好比一個商場放了很多小偷進去,再喊警察抓賊。”昆山一家危廢運輸企業負責人表示。

環保部門負責監管產廢單位,由於這一環節監管存在問題,導致了危廢可以不合規流出,從而使得下一環節道路運輸的監管吃緊。一名昆山公安執法人員稱:“希望環保部門可以從源頭上抓好,否則僅僅依靠數量有限的執法人員在路上查車,這樣的力度很有限。”

南方周末記者就上述問題聯系昆山市環境保護局副局長張偉,對方表示,昆山環保部門一直在加大力度查處環境違法案件,對於南方周末記者反映的問題,會認真進行調查。

2015年7月10日,昆山市環保局印發了《2015年度昆山市危險廢物規範化管理工作方案》。方案對產廢單位和處置單位的監管提出了相應措施,但尚未對運輸環節進行規定。

危廢運輸環節由交通部門監管,在危廢運輸企業的資質掛靠問題上,一危廢運輸企業負責人表示,目前昆山鮮有查處資質掛靠的案件。

由於這一環節中資質掛靠監管的問題,導致了處置企業的車可以使用掛靠來的資質從事運輸,這又為下一環節對處置單位的監管增加了障礙。“(處置企業)做個假危廢接收單,實際車子半路找個山溝溝倒掉了,如何監管?”前述太倉環保部門官員說。

2015年5月14日,兩輛貨車欲隨意傾倒危廢時被抓獲。貨車車頭標有“危險品”,但卻是沒有危廢運輸資質的“掛靠”車。 (南方周末記者 嶽家琛/圖)

“要想解決, 並不難”

上文案件中,產廢單位和處置單位的解釋均沒有錯。二者確非交通部門主管。然而不論是昆山環保局還是昆山以上的各級環保主管部門,均沒有規範運輸環節的文件。各級交通部門雖做了明確規定,卻無權管理到產廢和處置單位。

於是,企業有了空子可鉆。

“按照新環保法的要求,地方各級人民政府要對轄區環境質量負責。因而說白了,杜絕危廢運輸環節的違法行為造成的汙染是各級政府的責任,不能因為政府下設職能部門之間的權責關系而致使問題滋生。”太倉環保部門官員表示。

“在制度設計上,需要有一種機制,使得環保和交通兩部門的力量可以聯合起來。”上述人士說。

“危廢運輸的亂象要想解決,其實並不困難,關鍵的在於領導重視。”環保系統一位曾經負責過危廢管理文件制定的官員說,“如源頭把控的問題,只要環保局長、分管副局長、固廢中心主任,這三者中有一個人願意,就可以把事情抓好。”

例如昆山的鄰居上海。只有擁有危廢運輸資質、車身貼有藍色“危廢品”標識的車輛,才能將危廢從產生方運走。而上海市危廢轉移管理信息系統則可以實現全程監管。“如果不選擇這樣合法的車輛,危廢在整個運輸信息化體系中,從產生到末端是走不通的。”上海環保局汙染防治處處長任菊萍在接受東方衛視采訪時曾表示。

“對於掛靠的問題,也並不難查。”江蘇環保系統一位環境監察執法負責人提議,“最簡單的,交通管理部門去運輸企業檢查時,可以查查看,這些拿著運輸企業資質的車輛司機和押運員是否為該公司的員工?如果說是員工,該運輸企業是否給他們繳納過社保?這些都是有記錄的。”

在2015年7月14日違法車輛處置場,執法人員取證後大聲向司機說明了處理程序:去告訴你的掛靠單位……

巧合的是,這些危廢與2015年5月14日被查處的竟出自一處,仍為昆山元茂電子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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