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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陽之於賈樟柯,就像高密之於莫言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2597

《山河故人》里有一段忘年戀。“世俗很難接受的戀情實際上涉及個人自由的問題。”賈樟柯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資料圖/圖)

寫到當下,2014年,我其實挺不愉快的。——賈樟柯

賈樟柯在汾陽旁邊的孝義找了一條老街。街上的鼓樓是明代建築,跟汾陽的那座很像,只是汾陽鼓樓所在的那條街已經拓寬,不合拍戲需要,而這里還是老樣子。但是街上的門臉還是更新換代了,賈樟柯讓置景的師傅挨家改成十幾年前模樣。

《山河故人》的故事從1999年講起,聽上去並不遙遠,但做起來,發現變遷遠比想象中巨大。趙濤站在城樓上俯視那條老街,街上穿梭的人流不能實拍,全是群眾演員。“猛一看,老家的人穿的衣服跟那時候差不多。但仔細一看,穿幫的太多了,特別是那種卡通圖案、LOGO。”

畫面里有女孩的頭發挑染了黃色紫色,賈樟柯吃不準那時候有沒有,讓執行導演去查。一個好辦法是到網上找所有1999年的畢業照,看那些年輕人穿什麽,頭發什麽樣。原來已經有了。

“山西汾陽之於賈樟柯,如同奧克斯福之於福克納、高密東北鄉之於莫言,疼痛著,溫存著,走到世界盡頭,也要反複回望。”2015年10月25日,《山河故人》上映在即,電影局長張宏森在微信朋友圈里發了這樣一段。

縣城的美感,人情世故的美感

南方周末:為什麽是1999年做開端?

賈樟柯:1990年代末,開始有很多新的生活方式。我是1998年還是1999年開始有電腦,2000年左右開始用電子郵箱,也是那時開始有手機。那時山西修高速公路,過去從北京到太原要14個小時火車,高速公路5個半小時。再加上有了手機,過去情感里面很重要的部分沒有了——距離感,無法見面、無法聯絡帶來的那種牽掛沒有了。現在視頻聊天更實時了。

寫到當下,2014年,我其實挺不愉快的——好多朋友移民了,山西的朋友。以前我不會有波瀾,我父親的同事同學的兒子,大學畢業出國了,我媽媽最好的朋友在美國幫女兒帶孩子。我覺得都挺自然。但是2014年,比我年齡大一點的,生活非常在軌道上,也沒有什麽孩子在外面,舉家都走了。這對我震動非常大。

南方周末:少年與中年女人的戀情,在西方藝術電影里不少見,但中國觀眾,你不擔心他們難以接受?

賈樟柯:世俗很難接受的戀情實際上涉及個人自由的問題,特別是更年輕一代的自由。比如說拼命掙錢,獲得旅行或者移民的自由。移民到了一個好像很自由的地方,真的就能獲得自由嗎?個人的經驗、履歷、家庭造就的自我約束,往往還存在。信息碎片化的環境里,信息更多,會不會反讓人越來越自我封閉、自我約束?

這個孩子想回去看看媽媽。他有個問題:怎麽介紹這個比他媽媽年紀還大的人?情感的困境里,年齡是更加無法逾越的一種,因為你不可以改。

南方周末:你現在還會時常回縣城里去嗎?

賈樟柯:2010年後我調整了我的生活,我給自己安排電影之外的生活。回家,跟發小、朋友開始頻繁地聚會。我很享受按山西的風俗生活,同學父親過壽,會去給他祝壽喝酒。包括留一些時間給家里人,跑步、運動、寫東西。

南方周末:電影里幾個人物的縣城生活,感覺是你在設想自己另一種可能的命運。

賈樟柯:完全是我的另一種可能性,我只是一念之差做了別的工作,離開故鄉。縣城生活的美感一直是我特別懷念的,那種美感來自充沛的時間,一個早上是很長的,一個下午也是很長的。還有沈醉在人情世故里面的美感。

“不是不談, 是不鋪開談”

南方周末:現在能不能確定下一部電影就是《在清朝》了?

賈樟柯:能確定。很早開始籌備,開始美術設計。閱讀占了我很大時間。讀汾陽縣誌、地方誌,也包括正史的讀物。我也在收集照片,照片收集得越多,對晚清的想象顛覆越大。第一個顛覆是辮子,拿到一批照片,當時的人,一個辮子基本上幾撮毛。我們瘋狂地搜集。從基本的考證,逐漸過渡到了美學上的一種想象,有好多照片特別美。它擴展了我們對那個時代時間感、空間感的理解,美術稿一直在更新,對風景、人物、造型的理解也在更新。

南方周末:故事發生還是在汾陽?

賈樟柯:就是汾陽,核心事件是廢科舉。我們家鄉周邊的真實事件,廢科舉後舉子鬧事,因為沒法生活。當時演講里有句話:我等舌耕之人,無以為命。很多舉子,即使考不上公務員還可以當老師。廢了之後老師也當不了了。那些人六七歲開始入館讀書,讀到一半這個體系關門了,就跟我小時候過節去打豆腐一模一樣,拿了副食票,副食店旁邊排長隊,排到我了說沒了。哭著就回去了。

南方周末:《在清朝》是商業片,技術和方法上,跟你之前拍的電影會有什麽不同?

賈樟柯:敘事的方法會改變。拍非類型片的時候我非常反對敘事效率,我覺得電影最美的部分不是敘事效率,是敘事間雜著大量詩意同時無效的時間。古人聽風看雨都沒有效率,但很有詩意,《紅樓夢》寫一桌子飯能寫好幾頁,但是一種美感。我電影里面有很多閑筆,有人把它當作一種符號或者隱喻,其實不是。就是我曾經捕捉或者幻想過的美的瞬間。

比如《山河故人》里面趙濤站在樓上看那條街道,我寫的時候有一個問題,她看到了什麽,是抽象的幾個字“人流如織”嗎?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到一個少年,扛一個關公刀在鬧市上走。我當時看到很心酸。我猜想他可能是學武術的,可能是戲班子的。我寫著寫著就看到這個。這其實對我來說不構成符號。但電影里我需要這種“透氣點”。

到了類型片創作,懸疑片里會有很多閑筆,因為懸疑包含了氛圍,氛圍本身不一定是推進敘事的。但是武俠片,敘事的跟蹤性很重要。我會研究已有的類型,要遵循什麽,在已有的類型元素里能發展什麽,比如在空間感和時間感上一定會有我的東西在里面。

我的童年可能跟清朝的時間感是一樣的。清朝的人騎驢騎馬,我童年的人騎自行車,沒人有摩托車,沒人有汽車,路也不好。縣城,周末下午三四點刮西北風,我奶媽就擔心,她女兒在林場插隊。沒電話,一直心吊著,天快黑了,姐姐回來了,那種高興。

南方周末:在《任逍遙》里,你用一部電影的長度,講兩個少年怎樣走到搶銀行這一步;而《天註定》一下子放進四起社會治安事件,沒有了過程的鋪陳,為什麽?

賈樟柯:《天註定》那些暴力背後具體的深層的原因,我不是不談,是不鋪開談。比如王寶強的故事,我也交代了他的貧窮,一盒煙兄弟三個都要分。比如趙濤的部分,有婚外情的勾結關系,但我沒有興趣展開描述,大家都很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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