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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八路軍:我經歷了一次“死亡”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0499

“我愛日本,因為那是我的祖國,我生長的地方,那里有我的親人和許多值得懷念的人們。但是我更愛中國,愛那些在艱苦戰爭歲月和坎坷生活中和我同生死、共患難的中國人民。”——小林清

出征

我叫小林清,生於1918年,日本大阪府松原市三宅村人。家里做些小生意,父親小林熊太郎曾經是明治天皇時的皇宮衛士。

1938年被征召入伍時,我還在學校念書。放學回家時,妹妹向我鞠躬,說:“哥哥,祝賀你,征召令來了,你成為日本帝國的軍人了!”

參軍是日本家庭的榮耀,家里人為此宴請親友。母親縫了一條“武運長久”的紅布佩帶,拿到街上,遇到不認識的人,就請他縫上一針。這叫“千人縫”,來保佑出征的人平安。

當年11月,我來到中國膠東的煙臺福山縣,被分到獨立混成第5旅團19大隊2中隊。第二年夏,經過機槍射手訓練班考核合格,升為上等兵機槍射手。

1939年秋末,我隨隊參加掃蕩,一連數天都沒找到八路,還被當地農民帶入了八路的伏擊圈。隊員死傷過半,隊長野村下令撤退。我抱著機槍拼命掃射,掩護撤離。等子彈打完,彈藥手和小隊其他人早沒影兒了。我撒腿就跑,卻被一塊石頭砸中腦袋,昏倒在地。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八路軍的擔架上。和所有皇軍士兵一樣,當時我的想法是,寧可被殺,也不能投降,不能做對不起天皇的事!我閉著眼睛大喊,“我不怕死,你們殺了我吧!”

被俘

開始我不吃飯,後來改變策略,伺機逃跑。

膠東軍區敵工科、八路軍五支隊政治部主任仲曦東,政委王文,先期被俘的日本士兵布谷等都曾找我談話,可我根本聽不進去。

每天早上,聽見八路的號聲心中就無比淒涼,看見敵工科的那幾個人就感覺非常討厭。時時刻刻想著逃跑,認為八路一身“破爛”:破鞋子、破襪子、破軍裝、騎破馬、拿破槍!

終於在一次夜行軍時,找到機會跑,都快跑到據點了,被老鄉發現,又被抓了回來。

從要跑到不想跑、從日本兵到八路軍的轉變著實不易,中間還經歷了一次“死亡”。

後來,八路軍五支隊抓回來一名日本軍曹。見到他,我大吃一驚:原來這俘虜正是我以前的班長瀨古。我的軍事技術和務實精神,都是瀨古訓練的。瀨古看見我,也跟見了鬼似的:“你……你還活著?”

從瀨古嘴里,我才知道,我已陣亡,骨灰盒和戰死通知書都已送到日本家里。我一聽就炸了,一股無名火躥到腦門子上:我們在戰場上拼死拼活地為了國家,為了天皇,結果卻把別人的骨灰給寄我家去了?!可見那些送回日本的骨灰盒里,裝的都不知道是誰的骨灰,死貓死狗的都有可能!

在那段時間里,我陷入了極大的苦惱之中。我不想逃跑了,只想這場戰爭到底是為什麽。1941年3月,我被送到延安日本工農學校學習。在那里,我尋找到了答案,“日本發動的戰爭是非正義的,中國人民不是日本的敵人,相反日本軍國主義才是罪魁禍首”。為使中國和日本兩國的勞苦大眾從野蠻的軍國主義統治下解放出來,就非踏著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的道路前進不可,我決心為此貢獻自己的一切。

抗戰

1942年9月,反戰同盟膠東支部剛一成立,即奔赴前線進行宣傳工作。在東海一帶,文登縣內部管理不嚴,士兵作風和紀律較松散,在八路軍的協助下,我和盟友們將大批日文宣傳品和慰問袋送進文登縣城。日軍收到後,將宣傳品收藏起來,躲到馬廄里、廁所里偷偷閱讀。

接著,我們又趁熱打鐵,開展對縣城里日軍據點的喊話。

開始,日軍長官極為惱怒,罵我是“賣國賊”、“沒骨氣”,並要開槍,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我意識到需要變更喊話內容,開始用聊家常的語氣,說起家鄉和日本兵熟悉的事。據點內慢慢平靜下來,後來我們聊到了時事和戰爭。

喊話結束時,同盟隊員對日軍唱了一首歌:“明月偏西掛樹梢,寒風淒淒樹葉兒響。年老父母種稻又插秧,依然忍饑受餓度時光。……”在帶著寒意的秋夜里,歌聲更顯淒涼憂傷,讓據點內的日軍想起了遙遠的故鄉,勾起了他們的孤寂和辛酸。

當我們離開據點時,日軍高呼:“謝謝你們!但一會兒我們得向你們開槍,跟上級匯報可以說擊退了一次攻擊!”果然,等我們走出據點好遠時,身後響起了機槍聲、步槍聲。此後,這個據點的日軍很少騷擾周圍村莊的百姓。

反戰同盟主要通過戰場喊話、電話、書信等方式來對抗日軍。我的工作不止於此。

戰爭打到後期,八路軍繳獲的日軍武器越來越多。為了能讓戰士們盡快掌握這些較先進的武器,我們舉辦了日本機槍射擊訓練班。因為我對日本各種武器和戰術較為熟悉,便擔任了八路軍的軍事教官,詳細解說日本機槍的構造、性能、零部件、射擊中目測距離的方法以及維修方法。

在保衛膠東抗日根據地時,我還拿起武器與日軍直接作戰。1942年11月,日軍開始對膠東根據地進行冬季“大掃蕩”,這是膠東抗戰史上日軍發動的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的一次“掃蕩”。

情勢危急。在我的再三請求下,部隊領導同意了我參加掩護突圍的戰鬥。在爭奪陣地中,我聽到日軍指揮官隱隱約約地大喊開炮的聲音,立即叫八路快轉移陣地。剛撤離一會兒,日軍的炮彈落在突擊隊剛才的陣地上。突擊隊轉移到另一個地勢更高的陣地,我迅速架好機槍,猛烈射擊起來。就在這時,一發炮彈落在機槍旁邊,彈藥手頭部中彈犧牲,我只覺得胳膊上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也負了傷。但顧不上包紮,抱著機槍橫掃,掩護其他人撤退。這時,司令部和老鄉已經突出包圍,走遠了。我邊打邊撤,突出重圍後,才被擡上擔架,送往後方醫院。

在和山東軍民共同對日作戰的3年中,我負過傷,也立過功,見證了新中國的誕生。有人誇獎我的貢獻,但我最想感謝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他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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