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豪總在不停地跑。
作為長沙一家快遞公司的快遞員,他騎著電動車,穿行於大街小巷。派件取件,上樓下樓,也都是一路小跑。
他說,他就是喜歡這種不斷奔跑的感覺,讓他不那麼浮躁,又比枯坐辦公室有趣得多,「我是在和整個城市打交道」。
他還欣喜於這份工作帶來的收穫感,「錢是一份份快件攢起來的,算賬的感覺挺開心。」
不過,一旦不跑了,孤獨就泛上心頭,「快遞員不好找女朋友。你說,是不是很多人都瞧不起這個職業呢?」
休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去逛街,在城市的繁華間遊走,累了就一個人看電影。
他也有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我在長沙工作2年了,再過5年,也有可能是10年,我肯定在這裡立住腳了。我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下班開著車,身邊坐著妻子,後面有自己剛會爬的孩子,那種感覺特別好。」
求變 「我喜歡一直在路上的感覺」
11月14日早上8點半,劉豪呵著白氣,騎上電動車出發了。
「雙十一」網購帶來大量包裹,這讓包括劉豪在內的快遞員工作量大增。
他騎車很快,記者將電動車開到最大速度,也沒能跟上他。
「我喜歡一直在路上的感覺」,劉豪說,這是他當初來做快遞員的原因。
「你知道嗎,在路上的感覺特別充實,大概能讓我變得不那麼浮躁一點。」
劉豪今年24歲,瀏陽人,畢業於長沙一所大專院校。2010年畢業後,他先進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做文案策劃。
剛畢業的他,意氣風發,「渴望有所成就」,但很快便對現實失望。他說,他厭倦沒完沒了的熬夜、加班,以及低得可憐的工資。
他想著要改變。
「有一次,一個快遞員到公司來收件,我跟他聊了幾句,心裡就把這事兒給記住了。」
他於是跟家人和同事都說,要去做一名快遞員。
「大家都不理解,老闆跟我打趣說,你幹這個賺再多也是個送貨的。我當時心裡咯噔了一下。」
2011年年初,他辭職了。但他沒有馬上去做快遞員。
「家裡人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我爸說他花了十多萬元供我讀完大學,難道最後就是個送貨的?」
他在長沙出租屋裡玩了一個月,整天打遊戲,3000元積蓄只剩下100塊時,他想著真要找份工作了,「相對來說,快遞員這個工作門檻低,輕鬆自由」。
一個月後,他被一家快遞公司聘用。
「進來後才發現,快遞公司其實藏龍臥虎。基本上都是跟我年紀相仿的大學畢業生。有個跟我一批進來的,念的重點大學,原先在株洲的南車電力機車公司做技術員,後來受不了枯燥的工作才改行做這個,更多的是,一畢業就做了這個,因為找不到別的更合適的工作。」
我在長沙工作2年了,再過5年,也有可能是10年,我肯定在這裡立住腳了。我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下班了開著車,身邊坐著自己的妻子,後面有自己剛會爬的孩子,在馬路上穿行,那種感覺真是特別好。
樂趣 「我在跟整個城市打交道」
長沙市青園路168號湖南廣播電視大學,再到韶山南路156號加加大街,這兩個坐標之間的幾乎每條道路,劉豪都很熟悉。
按照公司規定,劉豪要在10點半之前派完第一批件。如果做不到,可能會被客戶投訴,進而被扣分甚至辭退。
14日這天,劉豪第一批要派出30個快遞,大部分是衣服鞋襪、化妝品和圖書。
他的第一站是湖南廣播電視大學。收件的是個梳著娃娃頭的姑娘,包裹是某淘寶服裝小店寄來的。
劉豪說,有些大學的女生喜歡買書,有些大學的女生則更愛漂亮,她們買書沒那麼多,但在護膚品和換季衣物上,特別捨得花心思。
在南園小區,劉豪樂呵呵地將一個包裹遞給一名40多歲的女士,這位女士裹著睡衣,叮囑劉豪天冷要多穿點兒,「我還買了過冬的衣服和打底褲,這幾天幫忙留意一下。」
一個老大爺要派件,花5分鐘填完單子後,劉豪卻發現這份快遞要寄到茶陵鄉下。他急了,「大爺,寄到鄉下我們公司做不了,您改郵政吧。」老大爺沒聽太清楚,劉豪又說了一遍。他抬手看看手錶,腦門急出了汗珠。
每一個快件,他幾乎都小跑著上下樓。他的手機一直放在左手,為了趕時間,他大多在騎車的時候打電話,「喂,你好,是XXX嗎,你的快遞到了。」風聲呼呼,不斷灌進電話,劉豪的手凍得通紅,「我已經在路上了,快到了!」
從加加大街出來時,已經快10點了。劉豪從電梯裡跑出來,長長的背包帶子掉下來,他踩在上面,差點摔了一跤。他顧不上這些,騎上電動車又開始跑。
幾分鐘後,在經過一個小區時,因為他忘記把電動車的撐腳收起,撐腳刮到減速帶,他連人帶車摔了。
爬起來後,他把掉下來的包裹手忙腳亂地整理上車,搓了搓手,笑了笑,「沒事,刮了點皮。」
雖然風風火火、手忙腳亂,但劉豪樂在其中:他是在跟整個城市打交道,這可比枯坐辦公室有趣得多。
「城市的組成部分是人,現在的社會,是人總要購物吧,你不網購,你的子女網購,子女不網購,子女的同事朋友要網購……每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也挺有趣的。」
劉豪說,做了一年多快遞員,確實會有些不同的經歷和經驗。比如,只要看下快件上的發貨地,就能大致猜出包裹裡裝的是什麼,「因為淘寶、天貓上的店舖都比較熟悉了。」
他還很神秘地告訴記者,去年有一個小夥子,每月至少有兩單發自上海的「成人用品」,根據尺寸大小,他估摸著是充氣娃娃,多次派送之後,劉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最後一次去派送,那男的只開了半邊門,從門縫裡遞出來一包香煙和一包檳榔,說,兄弟,先讓我驗下貨,謝謝。2分鐘後,他從門縫裡探出頭來,說沒問題,才簽單讓我走人。」
收穫 「月薪過萬?六七千都罕見」
10點20分,劉豪別在腰間的「巴槍」響了。有消息通知他,附近有客戶要求上門取件。
「巴槍」看起來有點酷,黑色的,像1990年代老闆們用的「大哥大」。它最基本的功能,是幫助完成快件的現場跟蹤。快件在每一個人、每一個倉庫、每一輛車之間發生轉移,工作人員都需要用「巴槍」掃瞄快件上的條形碼,這樣一來,電腦查詢系統就能夠跟蹤快件去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在下單後,能夠在網上實時查詢快件行蹤的原因。
「巴槍」是近些年物流產業快速發展的一個產物。
劉豪聽人說,長沙快遞行業在本世紀初開始興起。開始的時候,快遞網點很少,在長沙南部這塊廣闊的區域,很多快遞公司只設了一個點部。
「當時,有快遞員為了派送一個包裹,騎著一輛自行車從汽車南站到火車站。」劉豪說。
現在,物流快遞行業無疑在高速發展,很多媒體報導稱,快遞員的工資很高,月薪上萬並不鮮見。
「長沙哪有那麼高?深圳、上海那邊多是發貨地區,所以才月薪過萬,在長沙,一個月能拿六七千已算罕見。」劉豪說,快遞員的工資由底薪加提成組成,他的底薪是1600元,其他收入來自提成,一般派發一個快件賺一到兩塊,收件要高一點,兩到三元。
10點30分,劉豪的快遞派發得差不多了,還收了近十個快遞。他說,這一趟,他大概賺了40元。
劉豪說,做快遞員只要勤奮肯幹,一個月拿5000塊沒問題,相對來說,很多行業卻不那麼立竿見影。
他做快遞員第一個月,拿了1800塊工資,還清了之前買電動車的借款。之後的每個月,他都會有結餘,有時候會寄些給父母,大部分自己攢著。
「每天想的就是怎麼上4000塊。第一次取到30個快件那天,我特別高興,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取30個件就意味著這天能拿100塊……每天都騎著電動車到處跑,特別辛苦,但是心裡一直在算賬,就挺開心。」
劉豪說,他似乎找到人生的另外一些東西,他開始相信「付出真的有回報」,「讀大學不只是為了拿到一張文憑,不是所有老闆都可以榨乾你的心血卻從不提加工資。」
孤獨 「走累了就一個人去看電影」
「但是,我不確定我還能幹這行多久。」劉豪話鋒一轉。
劉豪說,他到公司第二個月,一個老同事跟他說,趁早轉行吧,賺再多你是個送貨的,口氣跟之前的老闆一模一樣。
「到現在,我家裡人還是看不起這個職業,有段時間我自己也看不起。」
他所在的快遞公司,每年有百分之八十的快遞員流失,大部分快遞員不會幹上兩年,「當然,也有幹了五六年的,他們是年紀相對較大,懶得換工作了。」
據記者瞭解,全國範圍內,快遞公司都面臨著招人容易留人難的尷尬處境,這與高速發展的電子商務及物流產業格格不入。
「還有,快遞員很難找女朋友」,劉豪說,「不僅僅因為快遞員朝五晚九,沒有時間,更主要的是女孩們覺得,快遞員嘛,跟建築工地上的農民工差不多,都是靠體力賺辛苦錢。」
劉豪就沒有女朋友。「人家給我介紹女朋友,我媽不好意思說我是快遞員,一說,別人門都不進就走人。同學朋友問起我在幹嗎,我家裡人也只說我在快遞公司,沒說是做快遞員。」
現在,劉豪和兩個同事一起租住在一個三居室的老房子裡。下班後,三個人互相開開玩笑、講講段子,這是他們一天中最開心的事情。
劉豪說,他的很多同學、朋友都結婚生孩子了,沒人跟他玩。休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出去逛,步行街那塊都被他走遍了,「走累了就一個人去看電影」。
他屋裡的桌子上,擺著《時間簡史》、《美國民族簡史》之類的書。不管白天多累,每晚臨睡前,劉豪都要翻上幾頁他說,那才是他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
「不過,你問我夢想到底是什麼,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很珍貴的東西。」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說,去年有段時間,他天天做雅思題,為的是有一天能去新西蘭等移民門檻較低的國家。
不過,現在看來,那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我現在駕照也有了,車肯定會有的。我想發狠賺錢在長沙買套房子,以後嘛,女孩子肯定要穩定的生活,一個房子就是給她一顆安心丸。」他笑。
他又認真地說,「我在長沙工作2年了,再過5年,也有可能是10年,我肯定在這裡立住腳了。我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下班了開著車,身邊坐著自己的妻子,後面有自己剛會爬的孩子,在馬路上穿行,那種感覺真是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