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時間13日下午3點,南亞次大陸的陽光炙烤下,HDFC 銀行位於古爾岡市的支行門外排著近30人的長隊。陸陸續續有更多的人加入進來,等待將手中作廢的舊鈔換成新幣。
當地時間11月8日,印度總理莫迪對全國發表電視講話。莫迪宣布,為了打擊貪汙和洗黑錢,決定從當天午夜零時起,廢除500和1000盧比兩種最大面額紙幣的流通,並會發行新的500和2000盧比面值的鈔票。
這是38年來,印度首次廢除流通中的紙幣。在短暫的新舊交替期,印度法定貨幣的最高面值為100盧比,相當於10元人民幣左右。
“最近看到人民幣貶值,和盧比的匯率走低,就多存了一些盧比,結果就懵了。”聽到莫迪突然廢除大額紙幣的消息,在印度工作的正泰集團印度總監白文軒有些郁悶。但眼下能做的,也就是去銀行排隊兌換小額紙幣或換新版大額紙幣。
因此,像HDFC銀行的這家支行外的換幣長龍,發生在幾乎每一間銀行。
印度古爾岡當地銀行外的排隊長龍。攝影/彭海斌
HDFC銀行的工作人員納溫·查哈布拉(Naveen Chhabra)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他預計在該銀行的類似長隊將再持續一周時間。
“休克療法”
莫迪辣手出招,短期內給商業活動和普通人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由於印度盧比是小幣種,本報記者赴印度出差,因著急沒有預約,當天未能在國內兌換盧比。
當地9日淩晨,記者抵達孟買國際機場,出海關到機場一處貨幣兌換的窗口,工作人員就告知已不能兌換500、1000盧比的大額紙鈔,當時還不以為意。在機場消費,服務員也特意告知不能使用這兩種鈔票。不過,機場部分商品也有直接以美元標價的,雖然有盧比價簽,“也可用美元支付”,外國遊客消費購物並不成問題。至本報記者抵達酒店,酒店前臺亦告知大面額盧比已不能使用。
印度仍然是“現金為王”的時代,絕大多數人使用現金購買商品和服務,而非信用卡或電子支付。
500盧比和1000盧比紙幣是主要流通貨幣,驟然廢止給經濟交易和普通人生活帶來了極大不便。商業經營者拒絕接受舊鈔,一些沒有移動支付的餐廳就餐結算難以完成,部分貨品昂貴的珠寶店幹脆暫時停止營業。
印度發行量第三大的《印度時報》(The Times of India)也在11月11日的報紙上刊文稱,在政府決定500和1000面額的盧比退出市場的同時,10日全國數以百萬計的市民焦慮地擁入銀行去兌換或儲存。而隨著銀行耗盡現鈔,匆忙趕去兌換取消貨幣的人們只能失望而返。
隨後,持有新的2000盧比鈔票的自拍照,在印度的社交媒體也迅速成為一種新時尚。
印度此次廢除的大面額紙鈔(下)和新發行鈔票(上)對比。
查哈布拉就職於HDFC銀行上述分支網點,他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為了維持秩序,銀行以十人為一批次放行,進入行內換鈔。他則不時進出,安撫等待時間過長、以至於有些不耐煩的客戶。
持有相應大額紙幣的印度人,可在2016年12月30日前到銀行兌換新發行的500盧比和2000盧比面值的新鈔票。也就是說,莫迪給了普通民眾50天左右的時間來應對。
對於印度的高級官員來說,莫迪的政策也是始料未及的。據印度英文大報《印度斯坦時報》報道,在莫迪周二公布這一政策前,曾於當天召集內閣會議,且要求“內閣部長必須出席”。在該會議上,莫迪第一次提起該議題。另據《印度經濟時報》報道,莫迪表示,有關印制(500和2000盧比)新鈔的工作已開展了十個月,在11月8日宣布前這是一項“秘密行動”。
即便是銀行體系,也沒有能力完全應對這一突如其來的政策。印度大約20.2萬臺ATM機中的一半截至上周五已經關閉,那些仍在運營的ATM里的新鈔也很快被提取一空。大部分印度人想要換鈔,只能在銀行櫃臺前排起長隊。
印度“打虎”,黑錢慎入
盡管印度經濟發展速度迅猛,但在莫迪看來,腐敗和黑錢是印度消除貧困的最大障礙。此次“休克療法”是莫迪為了實現此前競選時許下的諸多承諾:調查非法海外賬戶持有人追回黑錢、大力反腐,以及打擊逃稅漏稅。
莫迪對媒體表示:“一方面我們是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另一方面,我們又是全球腐敗國家排行榜上的100位。即使采取了很多元的舉措打擊腐敗,我們也只是前進到了第76位。”
位於華盛頓的智庫“全球金融誠信”做出的報告估計稱,印度在2002~2011年間,大約有3440億美元的非法資金流出。
印度副財長沙克坎塔·達斯(Shaktikanta Das)在一次獨立聲明中表示,在過去的5年里,印度500和1000盧比的紙幣很奇怪地增加了很多。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假幣。
莫迪在宣布這一決定的時候明確表示,極端分子在對抗印度的過程中經常會使用500盧比的假幣。他認為讓印度長期深陷戰爭的“恐怖分子和叛亂者”是500盧比假幣的最大受益者,而廢除行動也正是為了重擊這一群體。
與此同時,印度還有很普遍的逃稅問題。在過去的十年里,雖然印度當地使用信用卡和儲蓄卡的人越來越多,但很多零售商為了便於逃稅,仍然堅持使用紙幣。
在此次聲明發表的一個多月前,印度政府宣布,通過稅務赦免法案,從那些申報了隱藏收入和資產的人那里總共收繳了近100億美元。
根據印度儲備銀行(RBI)的副行長斯利·R.甘地(Shri R. Gandh)估計,目前市面上流通的500盧比面額的紙幣約165億張,1000盧比面額的紙幣共約67億張,這也意味著此次舉措涉及的金額多達15萬億盧比,相當於224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5萬億元)。
銀行門外停放的運鈔車,持槍的保安人員在旁邊警戒。攝影/彭海斌
印度儲備銀行行長帕特爾(Urjit Patel)表示,印度央行已經準備好應對大額紙幣取消後數周面臨的挑戰。
對於存款換幣超過100萬盧比(約合10萬元人民幣)的,如果不能提供相應的收入來源證明,就將被征收200%的懲罰性支付稅。但對於普通的持有15萬~20萬盧比的換幣民眾,政府則稱完全不用擔心審查。這也意味著,莫迪此次讓人意外的舉措將令黑錢不得不謹慎進入印度市場。
另外,此次舉措的時機也很關鍵,是在重要的各邦選舉前。盡管號稱是“人口最多的民主國家”,參選者在競選的過程中送錢和送禮都很平常。當然也有人認為,這個舉措只會打擊到某些小的並且不太成熟的地方政治競選團隊,大一點的選舉團通常會分配“政治恩惠”,企業則多通過直接為其支付競選費用的方式,而不會使用現金。
誰能從中獲益
莫迪政府的此次突然行動,有點類似於歐洲央行此前的舉措。大面值紙幣容易被恐怖分子和犯罪團夥用於洗錢等目的,一直讓500歐元的存廢飽受爭議。今年5月,歐洲中央銀行正式宣布,將在約2018年底永久停止500歐元的印制和發行。不同於印度的是,現有的500歐元紙幣仍將保持法定貨幣地位,並將保有其面值。
Apus Group創始人、CEO李濤在其位於印度古爾岡的辦公室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他對印度政策的隨意性有些擔心。Apus Group是一家總部位於北京的移動互聯網公司,其用戶系統包括了APUS桌面、APUS加速等,其在印度市場發展迅猛。
“500盧比和1000盧比的貨幣說作廢就作廢,一定程度上來看非常有效率,”他說,“這確實是打擊黑錢的有效方式,但這不是常規的做法”,也給外國投資者帶來了很大不便。
一名熟悉印度進出口業務的中國商人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不少印度進口商不通過銀行而通過黑市付款,目的就是逃避進口關稅。現在突然取消了大面額紙幣,一定程度上也會對印度對中國的進口業務產生影響。
不過,莫迪的這一舉動,給了印度移動支付企業巨大的想象空間。
印度目前最大的移動支付平臺Paytm在該政策出臺的第二日即在當地報紙刊登大幅廣告,稱莫迪采取了印度獨立以來金融史上“最大膽”的舉措。
印度仍處在“現金為王”的時代,絕大多數消費行為離不開現金。攝影/彭海斌
Paytm創始人之一的夏爾馬(Vijay Shekhar Sharma)則在推特上歡呼:對印度金融科技企業創業者而言,這是一個黃金時代。
中國的阿里巴巴集團同樣值得高興。該集團旗下的螞蟻金服早於2015年便收購了Paytm母公司One97 Communications部分股份。
印度央行周二表示,目前印度各大金融機構已經完成了12.44萬億印度盧比的“廢鈔回收”。上月8日,印度總理莫迪突然宣布廢除500及1000盧比的大面值紙幣以打擊腐敗、漏稅及黑錢。但由於新鈔準備不足,連日來大批印度民眾擠爆了鄰近的銀行網點和自動取款機,以現金交易為主的印度經濟開始受到影響。
據統計,在莫迪啟動“廢鈔令”之前,印度流通的500及1000盧比現鈔總額約為15.44萬億盧比,這也就意味著目前印度央行已經回收了近80%的舊鈔。有分析指出最終能在年底兌換期限前存回銀行的舊鈔規模將在13萬億至13.5萬億盧比之間,因為部分資金來源不明的印度人為了避免被稅務部門盯上,可能選擇放棄兌換或以其他方式處置手中的現金。
印度央行副行長甘地( R Gandhi)表示,12.44萬億盧比的回收規模是截止12月10日的數據。央行此前印刷了17億張新的500及2000盧比紙幣,不及民眾想要從銀行提取數量的1/10。顯然莫迪的決定已經造成了事實上的現金短缺,印度經濟開始受到影響,從農業、制造業到居民消費端需求被打壓,需要大量現金的房地產市場首當其沖成為被沖擊的對象。在印度,購買或修建房地產是最為常見的洗錢手段,約有15%~20%的房地產交易中包含非法資金。印度三季度GDP增長率為7.3%,不及市場預期的7.5%。有分析指出,受總理莫迪廢除大額紙幣對印度經濟沖擊的影響,預計四季度印度GDP增速將降至6.5%左右。
這次莫迪打擊國內黑色經濟的決心是顯而易見的,除了“廢鈔令”外,還推出了一系列“組合拳”。印度政府上月29日向議會遞交稅法修正案草案,計劃向主動申報的“黑錢”持有者征收大約50%的稅費,對不主動申報的“黑錢”戶主,一旦查實將面臨85%的稅費。黃金也已經被印度政府盯上,作為世界第二大消費國,印度每年消耗黃金約800噸,有非政府組織作出過推算,其中約1/3是以“黑錢”支付的。目前印度政府正在考慮高額黃金進口關稅,這也就印度國內黃金價格較國際市場的溢價推向了新高。
周二印度央行同時宣布,要求所有銀行保存從11月8日起的全部監控視頻,作為審查儲戶情況的資料。有一位印度央行官員已經在班加羅爾被捕,理由是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兌換了60萬盧比舊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