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的衍生生意
http://www.nbweekly.com/news/business/201108/27234.aspx
與常見的影視劇衍生品往往只是簡單的人物形象授權印刷不同,動漫出身的陳柏言會進行「二次創造」,在其創作的產品系列裡,人物還是那些人物,卻在不同場景中演繹著全新的劇情。

文_ 高燕群 攝影_劉浚
最近,陳柏言忙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不,手上的《宮2》、《倩女幽魂2》等十幾部影視劇的生意還未完工,張紀中又帶著新版《西遊記》找上門來,請他為這部正在蘇、滬、滇等地方台熱播的電視劇研發周邊產品。
《西遊記》這部總投資近億元的電視劇,未來計劃還要拍成電影,不過當務之急是,他們要開發衍生產品來配合目前電視劇的宣傳與銷售。之前找的幾個機構 做出的東西,張紀中似乎都不滿意,首先產品種類就不夠豐富。工作人員於是搜索篩選了很多公司,藉著前陣熱播的穿越劇《宮》,他們才找到陳柏言。
其實,陳柏言是在《宮》播映過半時才接手這單生意的。
像其他影視劇在熱播時會趁機推出周邊產品一樣,《宮》這部省級衛視5年來最高收視紀錄的電視劇,也推出了自己的衍生品,不同的是《宮》並沒像其他熱 播劇僅僅是形象授權那樣,簡單地把劇中人物形象賣出去,印在任何可以印的商品上,而是由陳柏言的動漫牽頭,根據《宮》的人物進行二次創造——在陳創作的產 品系列裡,人物還是那些人物,卻在不同場景中演繹著全新的劇情。
工期緊張——要在一個月內完成作品並推向市場,但這輪產品在預售期內就收回了成本,定價99元的畫集賣出了幾千套,抱枕、項鏈、吊墜、明信片、書籤等周邊產品反應也不錯,現在每月仍能有十幾萬的進賬。
「既要會研發,又要能銷售」,這是張紀中的《西遊記》選擇合作夥伴的最基本要求,他覺得陳柏言是個合適的人選。
《宮》緣
其實,即便沒有熱銷的《宮》系列衍生品,陳柏言在中國的動漫界也早已是個人物:他的個人網站「花樣年華」,是第一個年訪問量過千萬的原創動漫網站;過百萬人點擊率的個人博客「炎氏生活」是中國的動漫第一博;在新浪圍脖上,他是動漫界粉絲僅在朱德庸之下的第二人……
不過,當初能與《宮》牽手,陳柏言說還真有點偶然。
今年春節期間,穿越劇《宮》已播映過半,儘管備受爭議,收視勢頭卻一直高漲。陳柏言覺得這部古裝劇的美術設計跟他的漫畫風格有點相像,於是愛玩微博的他,搜索到了該戲的編劇兼製片人於正,對方很快「互粉」,「成了朋友。
交談中,陳柏言答應為這位稱是自己粉絲的「金牌編劇」畫些《宮》劇的插畫。
2月16日,於正的微博轉了一張陳柏言的劇中人物插畫草圖,引來三千條的轉發評論。2月18日,於正大方發帖:「《宮》的全彩漫畫版啟動了,期待!」 原來於正把《宮》漫畫的改編權及產品開發權給了陳柏言,據說是友情價。
雙方合作的幕後推手是陳柏言所在的九一格國際文化有限公司,這家旗下擁有「格子公社」和「藝柏家」13家實體店的公司在創意概念產品化方面目前的月 銷售額過百萬。其中,「格子公社」賣衣服、包、玩偶等創意單品,為一大批獨立設計師提供平台;「藝柏家」則是陳柏言的自主品牌,統一設計、採購、定製,在 網店與實體店聯合售賣。兩者的店面設計都簡單隨意,主打「年輕」牌,百元以下的產品佔了大多數。
九一格之所以推動這件事,是想把《宮》的「招牌」買過來,掛在他們自己的生產線上。事實證明,這算得上是一筆划算的買賣:儘管陳柏言是半路「接手」,工期也很短,但還是在預售期內就收回了成本。
畫集賣出幾千套,小產品每月有十幾萬的收入,於正都看在眼裡,劇組決定將合作延續到《宮2》中,計劃向好萊塢看齊——票房只佔總收入的1/3,2/3靠周邊產品開發,只是這回他們不肯售賣版權了,而是以投資的方式介入,拿分成。
回頭看,陳柏言稱產品研發太滯後,逼得他在一個月內就要匆匆完成作品並推上市場。這次他乾脆直接介入了《宮2》的美術設計,從劇本參與、服裝設計、 道具功能到出場鏡頭,他要為產品研發作方方面面的考量與鋪墊。「像《蝙蝠俠》,你知道要買什麼,他的手套、眼罩、衣服、道具、LOGO,這些產品植入的東 西不能盲目去做。」
陳柏言已經為《宮2》做了一套產品樣冊,包含兩百多種產品,就等製片人於正「出關」後溝通植入細節。畫集中,他融入了更多歷史文化元素,比如故宮的建築、珍寶等,他還想增加一些服裝、箱包品牌的合作,這樣就可以借助對方的營銷渠道。
把影視劇「動漫」起來
《宮》的衍生品,說起來也簡單,一塊是常規的有形產品,比如衣服、包、玩具、禮物等,另一塊則是漫畫,對人物劇情的二次創造,主要以漫畫的形式展現。而這兩塊陳柏言都要抓住一個要點,就是如何把《宮》劇的觀眾變成消費者,做他們需要的東西。
「影視劇是內容,我們是產品。」《宮》的觀眾主要是中小學生,「藝柏家」的目標消費者同樣是年輕人,後者的研發生產線上針對學生的商品很多,比如書籤、明信片、抱枕等等,產品形式是現成的。
但這些常規產品又與市面上那些簡單的人物形象印製有所不同,陳柏言通過自己的畫筆對這些人物形象再加工,他的復古唯美畫風,讓影迷們有點興奮,對美工要求嚴格出了名的於正也讚歎「炎炎不愧是炎炎」(炎炎是陳柏言的筆名)。
因為消費對象主要是學生,所以在保證產品製作質量的同時還要壓低生產成本。「受眾群要的是這個設計以及《宮》的意義,那價格控制在三四十,買起來才不會有壓力,比如抱枕,我就不會用絲綢來做。」
但這些都不是核心價值,真正有技術含量是《宮漫畫》,用漫畫形式演繹了新劇情,這才是最被人期待的部分。
陳柏言曾參與過國產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早期製作。「《喜羊羊》本來就是動漫的東西,很好開發衍生產品,《宮》買什麼呢?你買來的既不是形象,又不是品牌。」那就必須先開發一個可做的形象。
「電視劇是把文字變成視覺,我要做的是如何把視覺實物化。」陳柏言把劇中人物提煉出來,創作了兩個Q版卡通形象,在《宮漫畫》裡演繹全新的故事。對 《宮》迷來說,《宮漫畫》是對電視劇內容的延續,對於陳柏言來說,他借此開發了新的市場。「我們不需要知道這塊蛋糕有多大,只要知道能切哪一塊就可以了。 《宮》有一塊兒,我有一塊兒,這兩塊加起來至少比我隨便切一塊兒要大。」
《宮》劇講穿越、無厘頭,漫畫就可能是小夫妻,小家庭、小輕鬆,這是新的受眾群。在漫畫裡,陳柏言會為從古代「穿越」而來的主人公製造許多現代人的各類問題,比如結婚、生子、買房、買車。
身邊的素材都拿來用。有一次無意中看見樓下收廢品的秤上,居然有個女孩在稱體重,她很淡定地蹲下稱了一下,陳柏言覺得很好玩,於是他漫畫裡的主人公 也這樣犯一次傻。再比如,漫畫裡有個場景是主人公小八和小四打檯球,編劇團隊想到讓兩人打起來的點子,卻沒想到怎麼打起來一個叫「小八」,一個叫「小 四」,那就讓「小八」把四號球打下去,「小四」再把八號球打下去,畫面就好笑起來了。
「很多人說,你跟《宮》聯合炒作,我心想,如果我做一個你完全不知道的東西,你會去看嗎?至少電視劇為漫畫做了一個很大的廣告。我在微博上調研過,他知道有這個劇,可是不一定喜歡,但他會喜歡看這個漫畫,因為這些都是發生在身邊的事。」
一個多月的研發裡,陳柏言邊創作,邊變著花樣更新微博。他直播自己的創作進展,並徵集粉絲投票、競猜,發起抽獎,與劇中主角互動,預售畫集,宣傳 「藝柏家」實體店的銷售。於正偶爾也幫忙轉幾條微博,這幾乎是他能調動的所有宣傳。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部劇播到尾聲,才半路出家推出畫集,研發與宣傳 都是脫節的。好在劇的熱度夠高,凡是關於《宮》的微博,回覆率都很多,影迷們對於漫畫這種形式似乎充滿新鮮感。
4月9日,漫畫打樣出爐,14日,第一本畫集完成。在此之前,藝柏家裡,抱枕等已經上架。畫集走預售,首批500套訂單保證了盈利。
不支持你,是你的東西做得不好
陳柏言笑稱同時跟劇組、設計師、工廠打交道的自己,有點像娶了比爾·蓋茨女兒、當上世界銀行副總裁的那個小子。「這個笑話,大家一聽就都知道了。但你真的能遊說到這些人嗎?這個小子的資質也很重要,如果他是個庸才,嫁給他也可以離婚的。」
話外音是,動漫要保證質量。「如果按數量,中國動漫已經超英趕美了,但有誰提這個東西?文化東西比的不是量,是質。沒有票房,就沒有意義。現在中國動畫片都是免費給電視台播,還是在政策保護下,如果真的和國際接軌,誰還看中國的動畫片?」
「藝柏家」目前還是《宮》系列產品唯一的銷售渠道,這些開在各種商場或街道里的實體店,可以直接面對消費者,能拿到第一手數據。陳柏言對天逸、義烏 這樣的渠道還很排斥,覺得一旦進入,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因為他想做自己的品牌。「中國動漫越來越被其他行業關注、認可,我們從幫它們宣傳,變成一個強勢 的合作。我想做出自己的品牌,不想再為人做嫁衣了。」
在中國動漫界,陳柏言一直很欣賞王卯卯,因為她是國內為數不多把動漫做成自己的品牌的人。這位將「兔斯基」交給華納,隻身赴美CalArts(加州 藝術學院)留學的圈內好友,毫不避諱對陳柏言的欣賞,「那麼多漫畫人,有的吃飽有的飢餓,完全在於誰能適應環境適應生存,不要只吊著一棵樹,終點是最重要 的。」
陳柏言能吃得「太飽」,很大原因就在於他玩跨界。他創作的動漫形象可口可樂酷兒系列、蒙牛超女卡通、全聚德老店文化、大眾汽車、Dior故事、蘋果中國十週年慶典等諸多品牌,與其他動漫創作者相比,他似乎也更瞭解如何把作品跨界「嫁」出去。
他還涉足時尚領域,為模特李丹妮設計形象。「她一旦作為一個品牌,就可跟其他品牌有一個形象合作,這是一個實際的掛接點。就像范冰冰一直在跟固定的 設計師、造型師合作,她的服裝都是原創,她的團隊已經把她打造成了一個品牌,人們會想看她下次戛納亮相穿什麼衣服、用什麼造型。不像其他明星,這次穿 LV,下次穿PRADA,大家沒有期待。」
這也是陳柏言的邏輯:我把我的動漫做成品牌,然後用它演繹你的品牌,而不是我給你定製形象。陳柏言正在收集更多的影視劇及領域的合作,他積累自己的動漫品牌集合。
正在更新著的《宮》漫畫,主人公跟著學生們一起開學、考試、放假。學生們考試很辛苦,漫畫內容就是「考試努力、加油!」。他認為,把學生們喜歡的明星、故事與他們的生活聯繫在一起,會形成一種精神力量,長期就會有對品牌的好感。
把動漫做成品牌,不僅需要自己的努力,也需要給市場一點時間。用一個陳柏言不喜歡,但認可意思的詞是——朝陽產業。「十年前《變形金剛》是小孩看的,可現在買票的全是年輕人,因為那批孩子長大了。動漫也一樣,現在年輕人越來越認可動漫的價值,創作者早晚會被尊重。」
「只要中國人在中國生存著,肯定不可能那麼崇洋媚外,如果兩個東西品質差不多,我幹嗎不支持國貨?不支持你,只能是你的東西做得不好,那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不能怪消費者。」

陳柏言
漫畫師/插畫師/動畫監制
主要作品:
插畫:《花樣年華系列》
漫畫:《綠焰》、《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改編)、《time to say goodbye》、《宮漫畫》
動畫:《ray》、《綠焰預告2001》、《12歲夏天的雨》
影視文化產業演繹「增長故事」 內容成唯一保障
http://www.21cbh.com/HTML/2011-11-18/3NNDE4XzM4MDk3NA.html
台前幕後,圈裡圈外,影視文化產業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絕命島》,是2010年上映的眾多影片中一部鮮有人記得的電影。這部號稱投資「無上限」的恐怖片,實際成本只有幾百萬元,上映後卻意外收穫了兩千萬元的票房。按照分賬比例,製片方差不多保本。
不賺不虧的故事結局原本乏善可陳,但投資該片的老闆卻大呼「滿意」。
這位來自河北唐山的房地產商,老樓盤已售罄,新項目又沒開始,「資金就在手裡憋著」,於是決定拍電影。首次試水,既領略到圈內風光,居然也沒有蝕本。為了分享這種意外的喜悅之情,各地院線代表去北京會面的時候,他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座駕賓利車去接機,載著大家慶祝。
進電影院看電影,很多時候被視作居民「消費升級」的一個例證。在行內人看來,老闆們從觀眾搖身變成投資人,本質上也是一種「消費升級」,如同買一輛賓利——「從沒聽過他與我們談行業、市場什麼的」,懂不懂擱一邊,先買個熱鬧。
正是這樣的老闆們,懷著比觀眾更高的熱情,帶著背後的億萬資金,滾滾流入當今的中國影視圈,讓這個小行業的體量急速擴大,機會越來越多,到處瀰漫著資本盛宴的氣息。
雙輪驅動
「觀眾是一個易於波動的、廣大而充滿活力的流體。」——雨果
「行外看行內,真的是一片鶯歌燕舞。」一位接受記者採訪的資深業內人士感觸頗深。
繁 榮是真實存在的。電影產業化改革八年來,全國城市票房增長達10倍。在2009年和2010年,票房增長率更達到43%和64%。冠軍影片的票房從 2007年的2.77億元一路飆升至2010年的13.79億元。在去年全國票房過百億元後,今年的目標年初即設定——130億元。
推動這樣高速增長的原動力,在於供不應求。
「現在中國的影視企業已經具有提供更大規模和更深層次內容的能力,但是在數量、質量上,仍然落後於觀眾的需求。」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對記者說。
在此邏輯下,行業總量的急劇膨脹也讓行業內的各個生產要素價格都水漲船高。以演員電視劇片酬為例,現在一線女演員的片酬已達30萬元/集的水準,且為到手淨價,所得稅由製作單位另外支付。目前國內演員片酬能佔到電視劇製作成本的50%甚至更高。
在這樣內生性的增長已經足以讓行業疾奔的時候,政策又使之裝上了重量級的加速器。
10月份,十七屆六中全會召開發布《中共中央關於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這被看作是行業「政策黃金期」的開始。業內預計,接下來多樣化的扶持政策將「遍地開花」。
首先是各部委的落實。財政部副部長張少春日前就表示,「十二五」時期要加大財政、稅收、金融等方面對文化產業的政策扶持力度,確保公共財政對文化建設投入增長幅度高於財政經常性收入增長幅度。
地 方政府更將支持文化產業發展列為工作重點。僅以北京地區為例,北京已計劃強化文化創意產業的支柱地位,力爭在「十二五」末期將文化創意產業佔GDP的比重 從12%提升到15%。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領導小組內部人士向記者透露,接下來北京將重點扶持內容製作類企業,並已開始籌建新的以政府為主導的文化創意產 業投資基金。
政策的青睞讓行業感到暖意融融。「這是第一次把文化產業提到『戰略性新興產業』的位置。作為企業,我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躍躍欲試。」華誼兄弟董秘胡明對本報記者說。
光線傳媒高層更直言:「有政策扶持的產業,不可能不發展。」
多重機遇
「中國的影視行業有點像在補課。」
在位於北京朝陽區的辦公室內,胡明向記者介紹,「歐美國家已經培養出長期到電影院看電影的習慣,美國電影票房100億美金的水準已經保持超過十年,現在發展最快的是互聯網娛樂。但中國兩方面都在同時成長,這是特有的情況。」
電影業以看得見的增長速度向前邁進。根據藝恩諮詢的數據,2011年到目前為止,我國票房增長率24.9%,觀影人次增長率23.3%。此前四年,上述數字每年都超過30%。
電視劇更是蒸蒸日上。廣電總局於日前下發通知規範上星衛視娛樂節目,此令一出,各大衛視對電視劇的爭奪幾近白熱化,購買量同比大漲,價格亦水漲船高。
「現在的製作成本大概是70-100萬/集,售價在150-200萬/集之間。未來三年相信都會有一個上升的空間,應該可以達到200多萬/集的水平。」 華策影視董秘金騫對記者說。
更為關鍵的是,日前陸續結束的央視及各大衛視2012年廣告招標額皆屢創新高。
招標額度直接影響電視台對電視劇的購買預算,電視劇行業明年再創佳績,指日可待。據業內消息,華誼兄弟新片《夫妻那點事》已經達到了300萬元/集的水平。
不過,這些常規的增長與另一個領域的狂飆突進相比,還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
「今年最大的看點可以說就是在網絡版權的暴漲上。」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對本報記者說。
由於國內幾大視頻網站的烽煙四起,對優質內容的需求和爭奪可謂白熱化,網絡版權暴漲5-10倍。鷸蚌相爭,影視行業成為當然的得利漁翁。
10月19日,騰訊購買了《宮鎖心玉》第二部《宮鎖珠簾》作為其首部獨家劇。有業內人士透露其單集價格約185萬元,創下單集購買價新高。該劇共40集,意味著騰訊僅版權購買即超7000萬元。此前,這一紀錄由3000萬元購入《還珠格格3》的搜狐保持。
185萬元/集的天價已經達到目前電視台的購買水準。業內談及與此,無不歎為觀止。須知道,一年前熱門劇的網絡版權還只在40-50萬元/集左右,且當時已經被認為非常高昂。
「這說明網站燒錢還沒燒完。而且預計還會燒一段時間。」申銀萬國傳媒行業分析師萬建軍對記者說。在他看來,只要視頻網站格局未定,那麼這一水準就有望得以保持,甚至繼續提升。而照目前形勢估計,兩三年內都無需擔憂價格下滑。
企業方面對此的態度稍顯謹慎。華誼兄弟董秘胡明認為,雖然價格飆漲,但畢竟網站基數小,還無法撼動電視台的渠道霸主地位。
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則向記者指出,目前,上述天價實際上只限於幾部最熱門的劇集,二、三線電視劇的價格上漲幅度不大,甚至銷路也不見得好。「從單個項目或者單個網站的角度看,我認為這是出現一定泡沫的現象,不排除來年出現一些調整。」
不過,「若把眼光放到全行業,就會發現,網絡版權的上漲,是大勢所趨。」在王長田看來,將來如果價格合適,完全可能出現一個片子先給網站播,再給電視台放的情況。
十年無憂
那麼,這樣似繁花著錦的高速成長到底能保持多久?
「目前行業還看不到明確的風險點。」在採訪中,各企業高管儘管在其他問題上略有分歧,但這個觀點卻驚人一致。而對於持續時間的問題,「十年」也成為一個共同的答案。
這個問題的背景是,2011年對於國產電影來說,其實是一次考驗。眾多備受期待的大片折戟,甚至有的片子虧損達數千萬。業內坦承,「今年賺錢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
與此同時,不斷有院線集團人士提醒,今年觀眾人次的增長速度已經跟不上銀幕數的增長。
藝 恩諮詢數據顯示,截至目前,今年全國觀影人次增長率23.3%,但銀幕數增長將達到42.7%。票房收入排名全國第三的上海聯和院線副總經理吳鶴滬則透露 了一組數據:十一期間,聯和放映場次同比增加了50%,但是觀影人次只增長了8%,票房收入與去年基本持平。也就是說,票價及單塊銀幕產生的效益在下降。
「今年國產片的盈利確實遭遇了挑戰。但是我們認為,風險都是個體的,行業的發展態勢良好。」華誼兄弟董秘胡明在談及此問題時表示,「而且,對銀幕和觀影人次數據應該做動態理解。」
首 先是地點問題。「中國銀幕的增加潛力已經轉移到了三四線城市。河北廊坊的銀幕效益肯定小於北京CBD。」胡明認為,銀幕增長的結構性變化,必然使得新銀幕 帶來的觀眾少於以往的一、二線城市,從而出現目前看到的單塊銀幕效益下降的情況。「但不能忘記,三四線城市的投資金額也更少,可能只是北京的一半。一塊新 銀幕所產生的效益,應該綜合評判。」 胡明稱。
然後是消費習慣的培養。新銀幕一般都設在新建的購物中心,而購物中心一般需兩到三年的時間 培養消費群體,這同時也是一家電影院培養觀眾群的過程。「電影是有核心觀眾群的,一家電影院50%的收入貢獻都來自於會員。」胡明認為,目前各個數據的增 長速度出現一定程度分化是非常正常的波動。那些對於行業和觀眾人次發展的擔心,她認為可以放到十年以後。
「今年部分院線的業績不好就是由 於銀幕數增長導致觀眾內部分流。但長期看是很樂觀的。」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進一步表示,新觀眾的培養需要兩個條件,好內容和合適的票價。影院間競爭的日 益激烈,電影票價下調是毫無疑問的趨勢。一個連鎖效應是,未來電影院所獲得的分成比例也會逐漸下降,朝製片方傾斜。
事實上,對於光線傳媒這樣在電影領域以「投資+發行」為主,「目前還沒有一塊銀幕」的公司來說,影院之間的競爭本來就不被看作潛在風險。相反,影院的增多還將有利於拓展其發行業務。
內容是最大的門檻
影視行業被認為是一個「低門檻」的行業,似乎有錢就可以涉足。大量業外資本的湧入,以及各種草台班子,讓行業總量不斷膨脹,也讓市場面臨越來越激烈的競爭。行業的壁壘到底在哪裡?將來行業格局會如何發展?本報記者與業內人士進行了探討。
1.賺錢更難?
問:今年電影行業賺錢似乎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
華誼兄弟董秘胡明:對,今年盈利對行業來說是一個挑戰,國產片票房不是很樂觀,成本也上升快。行內出現了很多虧本、甚至賠幾千萬的電影。
不過我認為,行業有自我調節機制。前幾年增速快,有很多非專業的資金和人員都進入這個領域。拍電影門檻很低,有錢或者有夢想就可以,但是要拍賺錢的電影其實很難。今年大家發現,賺錢沒有那麼容易了。這個內在調節機制發揮作用後,慢慢有些資金就沒有再循環的能力。
2.壁壘何在?
問:行業門檻低,會造成競爭者眾,利潤攤薄。什麼樣的企業有核心優勢?如何理解行業壁壘的問題?
華 策影視董秘金騫:真正有良好市場前景和贏利的電視劇都是大製片人在做的,他們可以整合到製作、發行以及整個產業鏈上的資源。但現在電視劇市場上,很多從業 人員都是從其他行業轉過來的,能以企業為主體,以市場化運作方式來管理的就很少見。我們公司能夠擁有比較市場化的管理團隊,這可以說是一個排他性的優勢。
另外,內容產業以人為主,但創作型人才不是光逐利。如果論資金實力,我相信會有很多實體都具備這個條件,但是這行有規則,製作、落地等等都是壁壘,不是花錢找什麼人都可以。
通 常說的演員「挑劇本」,含義是很多面的。舉個例子,專業的公司能夠直接打動演員的,除了好的項目外,如何有助於他們演藝生涯的提高也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 的。我們可以做到製作、播出一條龍的服務,這對演職人員來說不光是作品成敗的事情,還涉及其他方方面面的事宜。如果光有資金,投再多的錢,電影電視播出不 了也是對這個行業不利的。
胡明:我們的電視劇部門有12個製片人,為什麼還是要末位淘汰?因為內容是一家創作公司生存最重要的因素。要做品牌劇是我們骨子裡的東西,我們不會去追求量。
3.強者恆強
問:今後的行業格局會有什麼變化?
金 騫:從特定的角度來看電視劇行業的圓心是電視台等播出機構。從製作上看,我們這個行業裡有4000多家製作公司,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公司每家出一個劇本, 電視台等播出機構都需要花費相當的時間來對接。結合海外的經驗來看,未來市場資源肯定會有所聚集,可能電視台等播出機構將來也就對口十幾家最大的公司,通 過大公司的渠道來發行。屆時,無論是資金、口碑、發行實力,都會幫助這個市場逐步集中資源。
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中國影視企業已經具有更大規模和層次內容的提供能力,而資源將逐步向優勢企業集中。產業鏈的關鍵環節將逐步被大企業控制,比如發行和放映(院線)。而製作會呈現一個百花齊放的態勢,但重點的項目也會由大企業來主要操作。
業績預測基本靠「猜」 好故事是唯一保證
「如果華誼兄弟簽的不是馮小剛,而是張藝謀、陳凱歌,大家也按照他們過去的輝煌成績來給這兩年的新片做業績預估,可想而知那會有多離譜。」一位不願具名的行業分析師對記者說。
雖然被視為一個暫時「看不到風險點」的行業,但影視企業依然面臨挑戰:怎樣持續獲得優質內容,以維持不敗。
在採訪中,多位分析師都坦言「票房預測非常不準,可以說就是猜」。在給上市公司做業績預測時,也更多基於產量——即影片數量的多少來進行判斷:片子多,是大年,值得期待;片子少,是小年,業績平淡。
「之前分析師問該怎麼給《星空》做預估,我說暫時可以從你們財務模型中把它去掉,因為這對公司的盈虧影響都不大。我們不會純粹只為了賺錢拍片子。」華誼兄弟董秘胡明對本報說。她隨後又補充:「當然,賠錢是不行的。」
《星空》是華誼兄弟最新上映的新片,講述一個少女的成長故事,由台灣導演林書宇執導筒,徐嬌、劉若英等主演。在傳媒行業分析師眼裡,這是一部「沒想過能賺錢」的文藝電影。
《星空》也是華誼年初推出的「H計劃」中的第二部電影。從上市之初,華誼就一直規避不了外界對其「過於依賴馮小剛」的疑慮,以致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機構在調研華誼時,總會問「沒有了馮小剛,你們怎麼辦」;但調研其他上市公司時,又一直問「人家有馮小剛,你們有什麼」。
電影作為文化產品的特性,決定了任何創作者都無法始終保持巔峰狀態。2010年,馮小剛指導了兩部高票房新片《唐山大地震》和《非常勿擾2》,但今年一部也沒有。今年,也成為華誼兄弟的「小年」。
為瞭解決依賴問題,華誼兄弟於今年初推出了「H計劃」,旨在扶持11位新生代導演和10部新作品,希望能夠培養出更多有票房號召力——也就是能有穩定、優質內容來源的人才。
事實上,《星空》的口碑不錯,首週末票房即超過一千萬元。不過從第二周開始,它遇到了三個強勁對手。其中,另一部小成本愛情喜劇片《失戀33天》以場場爆滿的凌厲態勢,一上映就獲得了大量場次。
華誼兄弟總裁王忠磊在微博上寫道:「雖然《星空》的場次開始大幅度減少……但我卻很開心,因為是分給了《失戀33天》,國產小電影組團迎戰好萊塢打拳機器人變種大猩猩希臘諸神!」
「這說明關鍵還是內容。觀眾喜歡看電影,但有個前提,只喜歡看好電影。」上海聯和院線副總經理吳鶴滬這樣對記者說。吳從60年代即入行,被業內稱作 「金牌發行人」。
在吳鶴滬看來,由製片、發行和放映三方構成的電影產業體系中,前兩者對放映渠道的 「掌控力」,遠比業外想像得要小。內容才永遠是核心。院線非常實際,首週排片或許會受前期宣發影響,但其後馬上會根據票房情況做動態調整。
「以 國慶檔為例。《畫壁》和《白蛇傳說》同時上映,本來《畫壁》排得場次更多,但後來你會發現,《白蛇》慢慢追上來了。」吳鶴滬介紹。只不過雖然有兩部號稱 「大片」同時上映,國慶、乃至整個10月檔期的票房實際上都非常清淡。10月17日星期一,聯和院線總票房才90萬元,而7月份《變形金剛3》上映時的數 字是一千萬。
市場低迷在業內看來只有一個原因——沒有好片源。
以《白蛇傳說》為例。該片製片方為巨力影視,發行方為博納 影業。後者一直號稱為國內最專業強大的發行公司,宣傳期口號為「票房沖3億」,在10月末還舉辦了一個票房超過2億元的慶功會。但多位參加當日活動的業內 人士告訴記者,私下敬酒時,博納影業高層還在鼓勵各院線老總「再加把勁,爭取切實過2億」。而院線老總們則開玩笑:「這片子號稱投資1.8億,現在票房剛 2億,有什麼好慶功的?」
電影實行分賬制,製片、發行、院線、影院分賬比例大約在37%、7%、6%和50%。若按照2億票房成績算,製片方巨力影視只能收回約8000萬元的成本,跟號稱中的投資額1.8億元相去甚遠。當然,實際投資額到底是多少,只有製作方自己知道。
雨果有一段關於觀眾的著名描述,或許可以用來解釋振幅過大的電影市場:「觀眾是一個易於波動的、廣大而充滿活力的流體。」觀眾不會有太多耐心,讓平庸的作品一直透支票房信用。
■券商觀點
國金證券:
堅定將影視行業作為長期首推的子行業。原因在於需求旺盛的高景氣度與工業化過程帶來的行業快速成長賦予的投資性機會。
比較電影、電視劇子行業:短期內電影行業更具爆發性,而電視劇的下游需求主要集中於精品劇的爭奪進一步白熱化;但電視劇盈利的穩定性與投資回報率更加有保障,且受益於下游廣告的彈性,與渠道的談判地位也較電影子行業更優。
招商證券:
電影行業在快速成長中走向集中化;電視業機會在於「蛋糕」再分配;藝人經紀具有「貢獻業績+業務協同+提升公司品牌」三重效應。
國泰君安:
文化體制改革的財稅、金融扶持等實質性政策有望跟進,建議繼續增持。從細分行業來看,有線網絡板塊和影視板塊將在文化體制改革中受益最大,但前期漲幅不大,仍建議增持。
長文解讀:邵氏兄弟影視帝國崛起之路
http://www.iheima.com/archives/44720.html由邵逸夫創辦的邵氏兄弟公司,製作影片超過1000部;他執掌40年的TVB,在香港歷次收視大戰中屹立不倒。幾乎所有你能想到的華語影視名人,或多或少都跟邵逸夫這個名字有聯繫。
「要問我什麼時候退休,我告訴你,我永不退休。」1981年12月4日,邵逸夫在位於清水灣的辦公室接受了媒體採訪。那天他剛剛獲得香港大學授予的榮譽博士學位,主持儀式的,是港督麥理浩。
那年,邵逸夫投資1億5000萬港幣,聯合《星球大戰》特效製作班底和好萊塢製片公司,拍攝了科幻大片《Blade Runner》,中文名為《電腦人》。「拍片就一定要拍大片,我們這個《電腦人》,是講機器人跟真人戀愛、鬥爭的故事。」這部影片就是後來由雷德利•斯科特執導、哈里森•福特主演的《銀翼殺手》。
也正是那一年,邵逸夫的電影公司「邵氏兄弟」剛剛有過一次股權之爭。打算收購邵氏的佳寧集團開價75元一股,邵逸夫還是拒絕了收購方案。收購如果成功,邵氏的名下,將出現地產投資板塊。
「也許合作,多方發展,邵氏會賺更多的錢,但是我還是決定不換口味,一直做電影。」邵逸夫說,「我的一生興趣都在電影,現在這個年紀,不打算換了。」
父輩的影響
1905年是邵逸夫的父親邵玉軒從寧波老家鎮海郊區朱家橋鎮來滬創業的第4個年頭,當時他在上海經營著一家名為「錦泰昌」的顏料行。同年,在北京豐泰照相館,旅日歸來的老闆兼攝影師任景豐購置了法國造木殼手搖攝影機以及14卷膠片,邀請京劇名家譚鑫培,拍攝了《定軍山》中「請纓」、「舞刀」、「交鋒」等幾個片段。這一舉動,後來被認為是中國電影誕生的標誌。
後人對邵玉軒的零星記載,大多沒有離開這幾個關鍵詞:為人謙和,經營有方。在眾說不一的有限史料中,有一點頗為一致:邵玉軒1920年去世時,清末維新派領袖康有為、上海灘著名大亨虞洽卿、前蘇浙總督盧永祥、民國元老譚延闓等晚清與民國風雲人物紛紛為其題詞致哀。不難發現:邵玉軒思想開明,人脈廣泛,生意經營得極其成功,當時應該是十里洋場極有影響力的商場人物。
上海灘創業的20年,正是中國風雲突變的20年,邵玉軒的家族生意正是在這個時期崛起。多年後,他的幾個兒子「深諳市場、遠離政治」的經營之道,與他的經商智慧如出一轍。
邵玉軒跟電影初次結緣,是在一次跟朋友的遊玩中。那天他們偶然看了一場電影,雖然還處於默片時代,但老百姓對於一塊白布上出現活靈活現的山水人物充滿了好奇。散場後,邵玉軒跟朋友打聽起了他關心的問題:一部拷貝多少錢?一部影片可以放映多少場?每場觀眾大約多少?票房如何?成本多少?贏利多少?那一次,邵玉軒隱隱感到:經營得當的話,賣電影,比賣顏料掙錢得多!
1907年,邵玉軒迎來了四子邵逸夫的誕生。因其前有3位大哥、兩位大姐,排行老六,所以邵逸夫後來被港人稱為「六叔」。在3位大哥仁傑、仁棣、仁枚之後,這位「仁」字輩新丁取名「仁楞」。
在吳儂軟語裡,「仁楞」並無不妥;但換成北平或其他方言,這個名字多少有些不雅。三位大哥依次號「醉翁」、「邨人」、「山客」,邵仁楞給自己取的號是:逸夫。
「寧波人從小就立志做大事,頭等大事就是經商。一生從商,終生忙碌。取這個名字,是希望自己以後能鬧中取靜,忙裡偷閒,安逸度過一生。」邵逸夫後來這樣解釋。
入行與「六合圍剿」
邵氏家族進入電影業,始於大哥邵醉翁。邵醉翁,1914年畢業於神州大學法學科,從影之前在金融界、商貿界摸爬滾打,先是與人合資辦「中法振業銀行」,同時在南北各地兼營三十多家商號,後因經營「華友蛋廠」失利,開始尋求新的投資渠道。
1922年,法租界有個叫「小舞台」的娛樂場所,每日都有戲曲、評彈、評書等各色娛樂活動。因老闆經營不善,債台高築,最終只得抵押變賣。邵醉翁就這樣成為「小舞台」的新主人。接手後,他將「小舞台」改名為「笑舞台」。一字之差,觀眾一目瞭然:此地為娛樂大眾而立。
「笑舞台」的主要業務是上演文明戲。當時與他聯手創業的兩位骨幹,便是後來在影史上被稱為中國第一代導演的兩位大家:張石川和鄭正秋。邵醉翁排演的第一出舞台劇,居然出人意料地大獲成功。身邊朋友於是誇他:你有寫劇本、做導演的天才。
不到一年,張石川和鄭正秋離開「笑舞台」,創辦了「明星影片公司」,推出《孤兒救祖記》。該片的成功,奠定了它在業內的龍頭地位。邵醉翁深受觸動,電影這個新興行業果然如他所料,有利可圖。1925年6月,邵醉翁創辦了邵氏家族的第一家影業實體:天一影片公司。
邵逸夫後來解釋:之所以叫天一,就是天下第一、天下一家的意思。他沒有提到另外一層意思,老膠片易著火,按《易經》說法,「天一生水」,水能避火。
天一開業短短半年,邵醉翁一鼓作氣執導了3部影片:《立地成佛》、《女俠李飛傳》、《忠孝節義》。傳媒學者李亦中後來評價說:這一快速、多產的特點,此後一直貫穿於天一制片公司的日常運作。
「注重舊道德,舊倫理,發揚中華文明,力避歐化。」這是邵醉翁為天一公司確立的製片宗旨。在後來的很長時間裡,邵逸夫旗下的邵氏兄弟,沿襲了這一宗旨。
《立地成佛》描寫了一個橫徵暴斂的軍閥,在愛子死後,遣散妻妾、散盡家財,削髮為僧、立地成佛的故事。問世後,它在評論界引起了巨大的爭議,一度被批為「反動影片」,「與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直接對立」。
邵醉翁1933年接受採訪時回應說:我覺得什麼都有新舊,只有道德沒有新舊之分。就現在而論,還應適當提倡舊道德,忠孝節義不過是解釋略有不同。
「守舊」是邵醉翁和他的天一公司留給外界最深的印象。天一公司的片頭,是一尊佛像。在當時新舊文化激烈衝突的大背景下,很少有生意人會如此清晰地亮明自己的價值取向。不僅如此,邵醉翁還在辦公室供奉佛像。天一的片場按他的要求,四壁刷成明黃色,很多第一次來的人,都疑心「進了佛堂」。
《立地成佛》原本打算在中央大戲院隆重上映,卻與明星公司的排片檔期發生衝突,首映不得不推遲。天一與明星由此結怨。1926年7月,明星公司聯合大中華百合、民新、華劇、友聯等6家公司組成「六合影片營業公司」,獨家發行6家公司出品的影片,以此控制片商,封殺天一。這就是「六合圍剿」。
以今天的眼光看,天一公司是典型的家族企業:邵醉翁自任總經理兼導演,二弟邵邨人任會計兼編劇,三弟邵山客任發行。不久,邵醉翁娶了紅演員陳玉梅為二房太太。在當時,再找不到第二個家族,有這樣的電影生產勢力。
邵逸夫當時的身份是攝影師,他使用手搖式攝影機,出任了大哥執導的影片《珍珠塔》的攝影,上下兩集,合計20大本。
天一自1925年創立,到1937年南下香港,在上海的12年間,共拍攝了101部故事片,製片速度幾乎達到50天一部。「邵氏兄弟善於揣摩大眾心理,搭准市場脈搏,比同行領先一步,推出新題材與新樣式,以此吸引觀眾,爭取更多票房份額。」這是內地傳媒學者李亦中對邵氏兄弟早期創作的看法。
胡蝶是天一公司最為後人熟知的影星,她曾在回憶錄裡這樣寫道:「簽約兩年,共主演15部影片。公司出片神速,一部影片常常十來天就拍攝完成。剛上完一部戲,下一步就接踵而來,中間沒有任何休整。」
後來影人流傳的聲音中,有一種充滿了對邵醉翁和天一的不滿:天一雖為大公司,實則連小公司都不如。一般電影人不到末路,絕不會進天一,而從天一出來的,也大多是因為忍無可忍。
面對六合公司的聯合封殺,邵醉翁帶著邵氏兄弟離開上海,赴南洋發展。
下南洋
「新加坡是東南亞的中心,離泰國、印尼、爪哇、怡保、吉隆坡都很近。那個時候那裡沒有電影,對中國人來說,是很新鮮的玩意,所以我們幾個兄弟很成功。」邵逸夫後來說。「我們有6組流動放映車,每組由一人掌管。全套器材,在貨架上,去鄉下放電影。」
邵逸夫當時剛中學畢業。他隻身一人在北平度假,突然收到三哥發來的電報,就這樣來到新加坡,做起了電影。
後來的邵逸夫,扛著手搖放映機,在馬來西亞的橡膠工廠裡給工人們放電影,身上都是毒蜂蟄的皰。香港媒體談到這段創業史,說:邵氏王國,是放映機連格搖出來的。
1920年代的新加坡,雖然本地影院不少,但是放的影片大多來自歐美。那個階段,邵氏兄弟成立了「邵氏兄弟有限公司」,這一稱號後來成了家族的終身品牌。邵氏兄弟依然堅守中國傳統古典題材,放映一些天一出品的古裝片,同樣極受歡迎。
「當時南洋華僑七成以上為小商人、苦力和僱農,依舊過著中世紀的被剝削生活,保持著強固的鄉土觀念與先輩的生活習慣,世界觀很不進步。」電影史學家鄭君裡如此分析邵氏兄弟當時的成功,「邵氏很多帶有封建意味的作品,能在南洋各地盛行一時,不僅因為它們能夠滿足大部分下層華僑的鄉土觀念,同時也因為它們並不違背帝國主義對殖民地的奴化教育。」
1941年元旦,邵氏兄弟有限公司在《星洲日報》以整版篇幅為自己做廣告。「1941年,我們在星馬、印尼、泰國、安南,已經擁有了139間戲院。」除了提到的這些名下產業,邵氏兄弟在當地還有兩家大型遊樂場。1942年2月,日軍佔領新加坡,邵氏所有戲院充公。淪陷時期,在大哥的主持下,邵氏兄弟依舊堅持以稗史為題材,拍攝一些受普通觀眾歡迎的影片。香港媒體後來評價說:在大時代裡,邵氏拍投機、無聊的低級電影,迎合了觀眾的逃避心理。
與兄長們的做法有所不同,邵逸夫當時因放映抗日紀錄片、散發抗日傳單,被日本憲兵隊抓走。幸運的是,未遭嚴刑拷打,兩週之後,他被釋放了。
「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所以就照實說,我是放抗日電影,但是那都是真實的紀錄片。」邵逸夫說,「他們又指我發了10萬傳單,我說豈止10萬,是50萬!」
據邵逸夫解釋:日本憲兵隊徵用的很多士兵,其實都是邵家兩個遊樂場的警察。當時邵氏兄弟還經營著「新世界」、「大世界」兩大遊樂場,僱傭了50名警察。淪陷後,這些警察進入了憲兵隊。「這些警察聯名保我,說我這個人沒有問題,所以我很快被釋放了。」
邵氏兄弟一開始經營,就在為日後龐大的影視帝國勾畫藍圖。為了更好地宣傳自己的演員、影片和影院,邵氏兄弟在1946年成立了邵氏出版印務館。到1958年,他們將這種宣傳策略做得更為專業,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出版了邵氏正式的宣傳物《南國電影》,最初銷量便達到10萬冊。
《南國電影》的問世,主要是為了從宣傳陣地上,迎戰另一家影業公司——「國泰」的《國際電影》。國泰的掌門人陸運濤,是新加坡首富陸佑之子,也是後來邵逸夫在香港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
返港「救」業
創業30年之際,邵氏兄弟在南洋已經擁有了131家影院和十來家娛樂場所。不同於新加坡的局面大開,邵氏兄弟在香港的經營遇到了重大危機。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地產大亨歷來是最強勢的金主。富豪榜上絕大多數的席位,是為地產界名流預備的。邵逸夫的二哥邵邨人逐漸眼熱,一心想進入地產業。此時,由邵邨人和兒子經營的「邵氏父子公司」,正在同業的競爭中岌岌可危。
邵邨人是兄弟中性格較為保守的一個。他知道投資拍片可能會獲得高額回報,但擔心個中風險,所以一直以放映為業。經營戲院回報率低,但是風險小。進入50年代後,邵邨人進入地產業,選擇清水灣的地皮作為未來邵氏父子公司的片場。因為邵氏父子在香港製片業務急劇萎縮,邵邨人將其中一個片場以270萬變賣,隨後在九龍彌敦道置地,興建了二十多層的「邵氏大廈」。邵逸夫來港後,便在這裡暫時棲身。
得知邵家在港的電影業務大不如前,剛剛結束第二次歐美採購之行的邵逸夫連夜從新加坡給二哥寫信。十多天后,收到回信。二哥明確表示:目前家族影業處境維艱,已無心戀戰,冀家中弟兄能有一人,來港主持邵氏影業。
1957年初秋,邵逸夫離開了打拚30年的南洋,隻身來港。這一年,他50歲。半年後,「邵氏父子公司」更名為「邵氏兄弟公司」,邵逸夫出任總裁。他的時代來臨了。
明星戰略
就在邵逸夫抵港的前一年,老演員王元龍領銜成立了「港九電影從業人員自由總會」,一年後更名為「港九電影戲劇事業自由總會」。台灣當局聲明:為阻止宣揚赤黨思想的影片流入台灣,非「自由總會」會員機構拍攝的影片,不准進入台灣市場。「總會」成立後,香港影壇正式出現左右兩派。
1950年代,因為內地政局風雲突變,香港影業公司無法進入內地市場。為了讓邵氏的影片不致喪失台灣市場,邵氏兄弟加入了自由總會。
深諳市場的邵逸夫很清楚:左派只在官方主導的市場有競爭優勢,但香港是純市場環境,所以他的對手一直在那些自由派中間。放眼整個香港影壇,眼前最強勁的對手,依然是從新加坡就開始較量的陸運濤。
在後來的影史記載中,陸運濤這位13歲便奔赴瑞士、英國,修讀文學和歷史的海歸派,不僅作風洋化,而且視野開闊,極其喜愛文藝。早在1948年,比邵逸夫年幼8歲的陸運濤便成立了國際戲院有限公司,同時大舉引進寬銀幕、新式放映機。他以從事電影發行進入電影圈,旗下四十多間戲院,1951年成立國際影片發行公司,這便是「國際電影懋(mào)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電懋」)的前身。
1953年,陸運濤的「國泰機構」正式登陸香港,成立子公司,設立「粵語組」,試探粵語片市場。電懋比起邵氏,最明顯的優勢在於劇本創作。很顯然,與文藝氣息濃厚的陸運濤相比,編劇是邵逸夫作為製片家的短板。電懋旗下當時最有名的編劇是姚克,由他編劇的《清宮秘史》在內地受到了官方的猛烈批判。除姚克之外,電懋另一位大牌編劇是作家張愛玲。當時大多數的一線明星,全部跟陸運濤的公司有合約。
面對勁敵,邵逸夫雄心勃勃地開始了在香港的出擊。他從美國之音電台挖來一個主持人擔任公司的宣傳經理,這就是日後成為邵逸夫左膀右臂的鄒文懷。重金相邀之下,鄒文懷來到尚未掛牌的邵氏兄弟上任。他對邵逸夫提出的惟一要求是:宣傳部門的所有職員,由自己決定。
明星戰略是從大哥邵醉翁開始就貫穿整個邵氏家族經營戰略的重要主題,邵逸夫面臨的處境,就是邵氏此時白手起家,沒有一位明星。據盛傳已久的版本,當時他和鄒文懷二人聯手,制定了一份挖角名單,最經典的一戰,就是挖來了電懋的頭牌女星林黛。
在二哥邵邨人經營的時代,邵氏父子曾不惜重金,聘請林黛主演過3部邵氏影片:《亂世妖姬》、《梅姑》和《追》。不過,經驗老到的陸運濤,早已師從好萊塢藝人的經紀理念,用各種方式控制藝人私下跟其他影業公司接觸,以防挖角。
因為電懋一直有人「照看」林黛,鄒文懷始終得不到接近她的機會,只好將電話打到林黛的住處。一番激將之後,林黛答應赴宴,坐在了邵逸夫對面。據說當日邵逸夫親自給林黛斟茶,林黛也在仔細打量眼前的邵氏總裁——他就是那個一手興建了清水灣影城的六叔?
跟三哥謹慎求穩的經營策略不同,邵逸夫一到香港,便拿出了自己的大手筆。他在香港買下清水灣當時佔地65萬平方尺的地皮,打算籌建好萊塢之外的另一個夢工廠——為期7年才竣工的邵氏影城。
毫無疑問,兩次歐美之行,讓邵逸夫深受震撼,也明白了構建工業藍圖的諸多要義。香港地少人多,對於最擅古裝題材的邵氏來說,拍攝場地無處可尋。邵逸夫拿出50萬,按照圖紙,籌建了中式古代街道和極具中國田園意韻的鄉村永久外景。當他和他的清水灣影城出現在香港大小報端時,連同林黛在內,香港同行頓時明白了六叔的來頭。
陸運濤當時給林黛開出的片酬,已經極為可觀。邵逸夫將準備好的合約擺到了林黛面前:電懋的兩倍!當時全港最紅的女星,就這樣成為了邵氏的簽約藝人。為她量身打造的第一部影片,便是後來紅透香江的黃梅調《貂蟬》。
關於黃梅調在香港的盛行,後來學者說法不一,比較一致的結論是:當時京劇在粵語地區並無市場,因戰亂滯留在港的京劇大師馬連良,甚至連基本生活都靠香港朋友接濟,以致長期負債。究其原因,正是因為香港人並不熱衷皮黃。反倒是黃梅戲輕柔婉轉的嗓音,打破國粵界限,進入尋常百姓家。
1957年5月28日,《貂蟬》公映,好評如潮。連續半個月場場爆滿,創下了當時最好的票房成績。一年後,這部影片在馬尼拉舉行的第五屆亞洲影展中,一舉囊括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編劇、最佳剪輯、最佳音樂5項大獎。這部戲不僅讓邵氏名利雙收,也捧紅了從台灣來香港發展的導演李翰祥。
《貂蟬》走紅後,李翰祥成為各大老闆眼中苦求不得的名導。之所以同行們挖不走他,就是因為當時邵逸夫手上有一份跟李翰祥長達8年的合約。「我當時才30歲,8年一點都不覺得長。老實說,不要說8年,就是80年我都簽。那年頭,只要有人肯出錢,讓我做導演,怎麼說都行。」李翰祥後來這樣回憶。
事實上,邵氏對於旗下導演和藝人的掌控,極為嚴厲。邵逸夫本是通過挖角在香港起步,最懂如何力保自己不被以牙還牙。
「其實《貂蟬》是我最臉紅的戲,拍得很壞,但能獲那麼多獎,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李翰祥後來說。《貂蟬》之後,邵氏乘勝追擊,再度推出林黛擔綱女一號的大型古裝片《江山美人》,影片上映一週,票房突破40萬,刷新了邵氏自己的紀錄。在1959年的第六屆亞洲影展上,這部影片史無前例地囊括了全部的12項大獎,也讓林黛第三次捧起「亞洲影后」的獎座。一年後,李翰祥執導的《後門》再一次上演了囊括了新一屆亞洲影展所有獎項的這一幕。邵逸夫和他的邵氏兄弟,成為業內所有人刮目相看的黑馬。
1960年,香港10大賣座影片,邵氏獨佔6部。陸運濤的電懋,只有3部。
《後門》雖然大受獎項肯定,但是因為採用黑白攝影,太追求導演個人風格,票房並不理想。在一次高層會議上,春風得意的李翰祥正大談特談個人藝術追求,邵逸夫突然發火,「我拍電影不是為了獲獎!」
李翰祥十分不解:當初《貂蟬》獲獎,六叔您很高興啊?
「《貂蟬》能賺錢,《後門》呢?」邵逸夫說。
「那我就拍一部又能獲獎又能賺錢的片子!」
邵逸夫清楚:李翰祥心裡想的,除了獲獎,還是獲獎!是時候給這位狂熱中的年輕人潑潑冷水了。後來將近三年時間,李翰祥沒有獲得任何片約。
邵逸夫內心最在乎的,到底是電影藝術,還是票房生意?1980年代,在一次採訪中,他回應說:「我經營邵氏影城,是做生意。如果拍一部純藝術的電影,我不敢肯定這年頭會有很多人喜歡。少人看,就少得益。所以我寧願專心向大家都中意(喜歡)的娛樂著手。如果香港人喜歡藝術,可以去藝術中心。我寧願捐錢給藝術中心,做藝術節。但是拍電影,就是要拍大家都看的片。」
「雪藏」李翰祥的第三年,電懋老闆陸運濤親自抓了公司的一個項目:籌拍《梁山伯與祝英台》。其實早在1920年代,邵氏在上海創立之初,就已經拍攝過《梁祝痛史》。令邵逸夫大為光火的不是自家題材被人翻拍,而是電懋一直擅長時裝片,如今卻想跑到古裝片這一邵氏的拿手地盤分杯羹。
「用最快的速度,拍出邵氏的《梁山伯與祝英台》(以下簡稱《梁祝》)!」冷板凳上的李翰祥,在接到邵逸夫新命令的同時,正式「解凍」。
在邵氏影城外面,清水灣的路上,李翰祥遇見一位濃眉大眼的女子,行路步態中透出幾分男兒的幹練之氣。這位邵氏藝人,讓李翰祥迅速堅定了自己心中那個大膽的創意:起用女藝人,反串梁山伯一角!——這位在路上被李翰祥撿到的女主角,就是後來邵氏另一當家花旦凌波。
黃梅調《梁祝》只花了半個月就關機,鄒文懷抓住反串的噱頭大肆宣傳,吊足了外界的胃口。這是邵氏和電懋首次發生題材撞車的「雙胞案」,香港媒體說:梁祝生前未能完婚,死後化蝶,卻生出了雙胞胎。
《梁祝》在李翰祥的家鄉台灣引起了極大轟動。當時舉家出門看《梁祝》、萬人空巷的情形是很多台灣老人至今深刻的記憶。很多痴迷的影迷,連看十次以上,台北看完趕到高雄繼續看。1963年的第二屆台灣金馬獎上,《梁祝》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5項大獎。反串出演的凌波,領取男女演員哪個單項獎都不合適,組委會於是為她專門設立「最佳演員特別獎」。
邵逸夫從《梁祝》獲得的最大震動來自凌波——一個默默無名的藝人,一夜間成為不輸林黛的頂級明星。他深受啟發,這個心得對他後來的整個事業帶來巨大影響:要想讓邵氏家族的電影事業持續發展,一定要不斷培養新人。
電懋就這樣被邵氏殺了個措手不及。類似的事情在邵逸夫身上多次發生。70年代,鄒文懷跟他分道揚鑣自組嘉禾公司後,兩人成為競爭對手。邵逸夫在一次去日本出差的途中,發現嘉禾新片《啼笑因緣》因故暫停膠片洗印,趕緊給香港打電話,要求公司立即搶拍。邵氏用20天拍完,改名《故都春夢》,提前上映,票房不俗。這種策略,直到邵逸夫入主TVB,依然沿用。
摸索轉型
邵氏和電懋的競爭,在1964年陸運濤夫婦發生空難後基本終結。如果邵逸夫願意講述,這肯定是他五味雜陳的一年。這一年,邵氏當家花旦林黛因為感情問題自殺身亡;清水灣影城正式竣工,14間攝影棚全部落成,邵氏電影王國初具規模;邵逸夫的兒子邵維銘突遭綁架,交出300萬贖金才破財消災。
得知兒子化險為夷,邵逸夫又回到清水灣繼續工作。「全世界最忙的製片家」,香港歷史最悠久的英文報紙《ChinaMail》曾在頭條以這樣的標題形容他。幾乎所有與邵逸夫接觸過的採訪對象口中都有一句大同小異的話:邵逸夫精力過人,工作時間驚人。他每天都跟員工同時上班,其他人5點下班,他一般會工作到10點。如果是在試片室看片,他會回家吃完晚飯,回來繼續看。不管工作到多晚,第二天他依然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如今的清水灣邵氏影城,昔日的3層辦公樓依然矗立在院內進門右手位置。二樓最右側便是邵逸夫當年的辦公室,他對面的房間屬於鄒文懷,過道旁邊是看片室。邵逸夫最喜歡在那裡看片,除了看邵氏影片,也看其他公司的影片。他的最高紀錄是一天看了9部電影。
陸運濤離世後,邵逸夫在香港已經沒有對手,但是昔日風頭強勁的黃梅調也已式微,新的出路在哪裡?《新生晚報》是邵逸夫經常看的報紙,他每天必讀的版面,是一個名為「何觀」的影評人寫的影評。在一片「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的讚譽中,他批評邵氏電影「太過陰柔,缺陽剛之氣,是女星的天下,長此以往,發展不均」。「何觀」,就是後來開創新武俠電影的名導張徹。
張徹對邵氏女影星如數家珍。邵逸夫對他印象極好:你總批評我們捧女星,那我以後就叫鄒文懷多多宣傳男星。
「不!您錯了邵先生。邵氏電影,從劇本開始,就是為女星量身而寫,男藝人一直不過是她們的陪襯。要想治本,必須從劇本開始改!」張徹說。
1967年,受內地紅衛兵運動影響,香港左派電影機構已經瀕臨絕路。邵氏新片、由張徹執導的《獨臂刀》在這年公映。這部令邵氏所有高層提心吊膽的新片,上映首週,票房突破100萬,刷新了香港影史紀錄。主演王羽也從起初月薪200元,一舉躍升至6000元。這種薪酬,已經可以比肩邵氏一線花旦的待遇。從此,電影的男星時代來臨。
《獨臂刀》之前,另一位來自台灣的導演也拿出了自己的新武俠代表作《大醉俠》,但是因為票房不佳,邵逸夫並不高興。這位失意導演名叫胡金銓。後來,他拿著一個只有36場戲的劇本,再次出現在邵逸夫的辦公室。邵逸夫沒有細看劇本,呵斥他回去重寫。從影半生的邵逸夫不相信一部只有36場戲的劇本,能夠拍出一部及格的電影。胡金銓後來把這個劇本帶回台灣拍攝完成,打破了台灣的票房紀錄。這部戲就是《龍門客棧》。
錯過的往事
邵逸夫「看走眼」的故事,被外界提得最多的,並非胡金銓,而是另外兩位與他失之交臂的知名影人——李小龍和許冠文。
1970年,在好萊塢受挫的李小龍帶著被華納兄弟槍斃的電影項目《無音簫》返港。他對那些期待他加盟的香港公司開出的條件是:片酬1萬美金,拍攝週期不能超過60天,還有,劇本必須讓他滿意。
外界流傳的版本是:邵逸夫聽到這番條件後,冷笑回應:開什麼玩笑?一個武師,真敢開口!他難道不知道,邵氏300元一個月的武師一大把嗎?
「其實這些都是外界杜撰的。」邵氏影城現任製片總監黃家禧說。他1970年進入邵氏,工作至今。除了方逸華,他可能是跟邵逸夫最親近的工作夥伴。「當時李小龍從美國回來,張徹找他試鏡,我們都已經打算用他,但是他一部戲要1萬塊美金。我們自己的藝人,狄龍和姜大衛當時才1萬港幣,1萬塊美金是6萬塊港幣。狄龍和姜大衛已經成名了,還是1萬一部戲,怎麼可以給李小龍1萬美金呢?給了你1萬,狄龍和姜大衛怎麼辦?」
後來鄒文懷的嘉禾公司用7500元美金拿到了李小龍的合約,由他主演的《唐山大兄》上映3周,成為香港有史以來最賣座的本土影片。嘉禾也憑藉這部影片賺得的350萬首輪票房,成為香港知名電影公司。
許冠文後來主演的《鬼馬雙星》,也是送到邵逸夫門前,被拒絕後落入鄒文懷手中的大餡餅。這部喜劇片的最終票房是625萬。
「許冠文的問題也是一樣,」黃家禧說,「他是拍李翰祥的《大軍閥》成名的,拍了兩三個戲之後要做導演。但是他要的片酬,比李翰祥還要多。如果給了他滿意的價錢,我們自己的導演怎麼辦?」
邵逸夫和鄒文懷,究竟因為什麼原因反目成仇?外界一直盛傳,因為方逸華進入邵氏高層,鄒文懷大權旁落,負氣出走。「其實事實不是如此。」黃家禧認為,邵鄒矛盾的核心,是製片理念發生分歧。「鄒先生拍戲,只求賣座,不管製作費,結果有很多地方就會有浪費。方小姐呢,是管錢的,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不需要,她會控制得很嚴格。因為這個問題發生矛盾,所以鄒先生就離開了。」
方逸華當時主要負責財務和採購,據說,任何採購項目都必須由她簽字。曾有這樣一個段子:一個劇組,拍攝時臨時需要一箱雞蛋,因為沒有打報告,全體工作人員只能現場等著打完報告、簽完字,戲才能繼續拍。這個說法也被黃家禧推翻了。「當時我們用過雞蛋,但是經常戲拍完,雞蛋就不見了。方小姐來了之後,就會過問。比如這個雞蛋,我們用完可以賣給我們的餐廳,這樣拍攝成本又回來了一塊。」黃家禧說,有些導演不善於拍攝大場面,他們把20個人放在大禮堂拍一個大場面,方逸華看到後不允許這麼做,一定要堅持配到足夠的人數才拍攝。
我問眼前這位與邵逸夫、方逸華共事四十多年的總監:有人說方逸華進入邵氏後,影片製片開始下降,所以他們說「成也蕭何敗蕭何」。黃家禧回答:「沒有方逸華,就沒有今天的邵氏。邵氏的很多事情,都是方逸華在打理。而且她也是邵逸夫現在最信賴的伴侶,邵逸夫的很多慈善事業,都是方逸華在身後支持和推動。如果沒有她,邵氏可能早就賣掉了。」邵逸夫的兩個兒子,一個從事地產,一個從事發行。而方逸華,始終在忠實地執行邵逸夫的意圖。
起伏
1971年,邵氏(香港)成為上市公司。1974年,邵氏影片產量達到創立以來的最高峰,一年之內,出品了50部影片。這一時期,邵氏的全球戰略穩健推進。在新加坡建成總統戲院後第五年,邵氏再添3條院線。包括新加坡在內,邵氏機構的全球連鎖戲院已達230間之多。為了吸引各地觀眾,邵氏出品的電影經常剪出多個版本,尺度最大的送歐美,最小的送南洋,中間的,則在香港上映。同時,邵氏還為拷貝配上不同語種的音軌,發往世界各地。
就在邵氏兄弟的影視帝國日漸壯大之際,邵逸夫於1973年和1975年,先後痛失二哥和大哥。
這一時期,邵氏在香港的基金會成立,開始了在香港和大陸解囊捐助的義舉。1974年,為表彰邵逸夫熱心公益,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特授予他「皇家CBE」勳銜。1977年,他再度被女王冊封為爵士勳銜,成為香港娛樂圈獲得爵士頭銜的第一人。
結緣TVB
1980年6月26日,TVB原董事局主席利孝和先生突發心臟病,搶救無效辭世。這位地產大亨1967年創辦TVB,開設翡翠、明珠兩個台,採用粵、英雙播音,港人習慣稱之為「無線台」。
7月23日,董事會宣佈:邵逸夫成為董事局新任主席。接棒後,邵逸夫展開了與邱德根主政的亞洲電視(以下簡稱「亞視」)之間的收視大戰。接下來的所有情形,與邵逸夫在邵氏的征戰如出一轍:還在擔任首屆董事的時候,邵逸夫便說服利孝和,成功地從亞視前身「麗的」電視台挖來當家花旦汪明荃。直到今天,汪明荃依然被稱為無線大姐大。為了培養新人,無線在1971年創辦「藝人訓練班」,今天絕大多數的香港知名藝人,全部畢業於此。他們也是後來TVB自制劇的主要演員。幾乎所有亞視的王牌節目,無線都有應對的翻版:亞視選「亞洲小姐」,無線就選「香港小姐」;亞視斥巨資拍攝電視劇《一代天驕》,無線便搶拍出黃日華主演的《成吉思汗》,且率先播出。
歷史上,無線和亞視之間,先後有8次著名的收視大戰,無線始終沒讓亞視嘗到甜頭,築牢了自己的香港電視龍頭地位。香港媒體一直有兩種聲音:一說無線「無賴」;一說無線「棋高一著」。邵逸夫從不理會這些聲音,他心中有著更大的版圖要去拓展。
1987年,邵氏兄弟停止電影製作,正式告別電影圈。清水灣邵氏影城繼續保留,並參與製片。這一年,邵逸夫夫人黃美珍在美國病逝。10年後,90高齡的邵逸夫與62歲的方逸華在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登記結婚。入主TVB後,方逸華成為董事局行政主席。
2003年10月,投資22億的無線電視城啟用。這裡很容易讓人想到離它不遠的清水灣邵氏影城。電視城有22個錄影棚和兩個影視拍攝基地。它比舊影視城大三成。全年生產節目超過17000小時,發行海外四十多個國家,覆蓋用戶超過3億。
我到TVB的當日,正是冬至。雖然是粵港一帶十分重視的節氣,但是戲劇製作部裡,所有的小會議室,都坐著三五成群開創作會的主創。「我們有一條生產線,就是有量化、有規模、有體制的生產。如果要做一個強有力的產業,必須這麼做。其實現在想來,TVB跟邵氏的模式很像。」TVB知名監製梁家樹說。他和TVB另一位名監製曾麗珍一起,每年要監製500到600集自制劇。
據梁家樹透露,TVB分工極細,拍攝自制劇時,每天會有兩個組,一個外景一個內景。一線藝人可能白天出了外景,夜裡回來趕內景。不止一個TVB藝人說過:工作最辛苦的時候,走路都能睡著。時常有一線藝人,在一個棚裡拍著一部戲,進入化妝間之後化好妝,進入下一個房間就拍另一部。
效力TVB六年的女藝人葉璇曾經對我說:「TVB是一所大學,它用人情世故教會你作為一個藝人該學習的一切。我所有的技能,包括後來發展出來的技能,都是TVB給我的。」
影視帝國
「我生產電影,就是為了滿足觀眾的需要和願望。核心觀眾就是中國人。這些觀眾都喜歡看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愛情故事……他們懷念祖國大陸,也懷念自己的文化傳統。」這是邵逸夫在1964年,接受邵氏自宣刊物《南國電影》採訪時說的一段話。
今天,越來越多的電影學者通過這段話,找到了打開邵氏秘密的鑰匙。「影視帝國」,這是學者對邵氏家族企業並無爭議的稱呼。
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東亞與太平洋中心研究室主任傅葆石博士評價邵氏說:「由於只能在歐美世界處於邊緣地位,邵氏兄弟公司成功地在香港發展成為華人電影工業的中心,在60年代後為全球各地的華人生產和放映電影。國語是中華民族的通用語言,保證了遠離祖國大陸的海外各地中國人能夠形成自己的社團群體。邵氏兄弟公司在他們的電影中構建的文化中國,勾起了全球華裔觀眾的懷鄉情結和民族情懷。邵氏兄弟公司的主要管理人員和導演,都是所謂的南來文人,在1949年後離開中國大陸,他們的根仍在大陸,他們所有的懷鄉情結和離異感都化作創作的源泉,通過創作電影來表達海外華人眼中的中國文化。」
在影視帝國大業終成之際,邵逸夫於2002年創立「邵逸夫獎」,用以表彰在數學、醫學及天文學方面有傑出成就的科學家,每年獎金金額高達100萬美金,因而也被稱為「東方的諾貝爾獎」。到2005年,邵逸夫對內地的捐贈累計達33億港元。
對於外界一直關心的、邵逸夫的健康狀況,黃家禧透露,邵逸夫現在十分健康。他最近一次見到邵逸夫,是上週去邵逸夫的家中。輪椅上的邵逸夫需要戴著助聽器跟他講話。那天他們微笑著打招呼,邵逸夫習慣性地衝他揮了揮手。如今在家的邵逸夫,每天必看TVB,今年所有的自制劇,他一集不落,全部看過。方逸華每週會帶他進城喝兩次茶。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看邵逸夫從前的那些對手的公司都不在了,但是我們還在,而且還建了新的影城。」黃家禧說。在香港地鐵裡,播放著一部將於12月31日上映的新片——邵氏今年出品的電影《潛罪犯》的預告片。它是TVB今年熱播劇《潛行狙擊》的電影版。
據一位電影學者介紹:邵逸夫曾表示,不再接受任何媒體訪問,功過留給後人評說。也許多年後,他會有更多往事內幕被公眾知曉,也有可能,那些往事會和他從不示人的內心一樣,成為永遠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