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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到順德 黎智英

2013-04-25  NM
 
 

 

老婆婆捧著冒著白煙,熱辣辣的一碗水餃走過來,我站起來伸手去接;碗太燙,她搖頭不讓我接,只輕輕地把水餃放在桌上。我凝望冒著郁香蒸氣的碗若有所思,忘了抬頭向她道謝,卻感覺她瞇著眼微笑指著水餃示意我快點吃。望著面前這個比頭更大的碗裡面的水餃湯,我有點失措,不知應否馬上吃。這碗水餃,太漂亮了!

湯是鹹肉芋頭芹菜做的,半透明稠綿淺灰色的湯裡,透著微微的紫紅反光,暖玉柔滑,散發著馥郁的蒸氣撲臉而來,輕撫我味蕾衝動,那享受真美妙!我低下頭靠近碗邊,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郁香的蒸氣,臉濕漉漉的,這是兒時習慣的滋味,心裡充滿了感激。水餃皮薄薄隱約露出溪蝦和竹筍的餡料,老婆婆說蝦是鄰居早上在山溪捕捉回來,而竹筍是她今晨從後院的竹林挖採的;包水餃時餡料沒有加調味,純粹用蝦肉和竹筍尖嫩的部分,吃時伴著濃郁的湯,水餃就特別鮮香甜美。我聽她這樣說,笑了,蒸氣的郁香是這麼熟悉,而這話,母親也不是跟我這樣說嗎?

我喝一口湯,便停不了一直喝,好像喝不完似的,愈喝愈美妙,好喝到彷彿湯便是主角,水餃只是配角。這稠濃的湯裡面那股香味實在太熟悉了。兒時每逢翻北風,母親便在露台曬製鹹肉,不僅露台還有整個大廳都飄散著這種香味,喝著這湯親切得令我感動。母親不僅用這鹹肉做水餃湯,過時過節或有家人生日,她也會乾煎鹹肉薄片再用蔥白捲起來吃,又或用來炒蕎菜蘿蔔潤絲,味道一流!廚房要是傳來鹹肉味,就知道今天是好日子。這口鹹肉湯,這股鹹肉味,依然掀起我心裡一陣喜慶的歡欣。過去不是磨不掉,只是好的日子都留了下來,尤其是有母親在的日子。湯喝到一半吃了一口水餃才知道,湯要喧賓奪主是徒勞無功的。一口咬落,從餃子的裂縫爆發出溪蝦和鮮筍的鮮味,猶如帶有杏仁味的花香,比記憶中母親做的還要好吃;怎麼會是這樣?不是兒時吃的味道比年紀大了後吃的更好味嗎?我是做夢嗎?不,可能我母親是用一般的河蝦和竹筍做,而這位老婆婆是用溪蝦和竹筍尖嫩的部分做的原因吧!

我一直低著頭專注地吃這碗鹹肉芋頭芹菜水餃湯,與母親一起吃的畫面在思潮中不斷滾動,這水餃湯不是我母親自創的嗎?我只從母親那裡吃過,怎麼這老太太會做?我沒問那老婆婆,雖然感覺她一直站在旁邊瞇著眼睛在微笑,看著我吃。這味道愈覺熟悉,愈使我想念起母親,我還是忍不住想問老婆婆這水餃她是從哪兒學來的。當我抬頭望過去,老婆婆卻不見了;可能回到廚房弄另一個菜吧。這村屋樓底超高,地方寬敞,應該令人感覺孤寂冷落才對,但我卻反而感到異常的溫馨舒適。我坐在桌子的前邊,這桌子長長的一直延伸到屋子盡頭,前面是窗檯,窗檯前的小幾擺放了個圓形闊口的玻璃瓶,兩條鮮紅色的金魚在裡面慢慢游動,小幾旁邊放了個高高的雀籠,籠裡沒有雀鳥卻放了枝綻放的梅花,梅花粉紅艷麗。窗外看到晾曬的衣服在飄動,遠處是一座歌德式教堂尖塔,塔頂上十字架反射著燦爛金光,外面不見樹木卻聽到滿院啁啾,這地方孤寂又熱鬧,擺設也乖僻得從未見過,我卻一點陌生感覺也 沒有。

正想起身在屋裡走走,老婆婆卻從廚房笑咪咪走出來,捧住另一道菜放在桌上。這道菜竟然又是我母親的拿手好戲,更是我最愛吃的酸梅蒸鵝;鵝肉軟滑腴糯,酸甜可口。跟著上桌的是茄瓜煮魚、酸蘿蔔炆豬手、蒸焗禾蟲、蠶蛹炒辣椒,最後上桌的是臘味飯和皮蛋鹹瘦肉粥跟油炸鬼。這些全都是我最愛吃的菜式,這老婆婆怎麼都知道?竟然做得跟我母親做的一樣味道,甚至做得更好吃。我吃著吃著吃極都吃不飽都吃不完,是味道實在太好太親切令我太興奮了,興奮得我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我們要起程了。」半夜有人拍醒我說。「到哪裡?」我問。「從香港搭大飛偷渡來,現在到汕頭搭大飛偷渡回去。」他說。「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問。「是家鄉順德啊。」他說。我糊裡糊塗跟著他走。坐車走了一段路,然後上了一艘大飛在濃霧中飛馳,在濃霧中,我什麼也沒看見,很快到了香港這邊的海岸。上了岸,霧氣仍濃厚,想問帶路的人,這裡是不是流浮山?轉過頭,他不見了,再轉身,前面霧氣也不見了。我驚訝發現自己穿著睡衣坐在家裡樓下大廳的梳化上。嘿!我一直在做夢嗎?那麼,老婆婆是母親嗎?為何我一直不敢正面望她?在夢中會是人鬼殊途嗎?一切發生的離奇卻真實,是夢境走進我意識中,還是我走進了夢裡?我真的有點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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