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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詐”汙染企業

2013-04-08  NCW
 
 

 

汙染受害者索賠後被控“敲詐勒索罪”,是一個比環

境汙染更可怕的災難

◎ 本刊記者 崔箏 文cuizheng.blog.caixin.com 半年多來,湖北鐘祥的農民姚成英提著一袋材料,為看守所中的丈夫魏開祖四處奔走。

她怎麼也想不通,明明是村里的化工廠汙染毀了自家的豬場,白紙黑字的賠償 協議,為什麼會成為丈夫“敲詐勒索”的證據?

2012年9月和10月間,鐘祥市磷礦鎮劉沖村村民魏開祖和余定海被警方刑事拘留,從此身陷囹圄。此前數年中,兩村民曾經多方維權,向位於同村的企業大生化工有限公司索賠其汙染導致的損失。雙方一度達成協議,兩村民獲得賠償。然而,一年多後,在當地村民的持續維權行動之後,這兩位昔日的受害人,卻被控以“敲詐勒索”的罪名。2013年4月9日和10日,湖北省鐘祥市法院將開庭審理這兩起案件。

環保及法律界人士指出,此案具標誌性意義。近年來,環境汙染愈演愈烈,激化起一系列社會矛盾,各地多有汙染受害者的維權行動。然而,地方政府為“維穩”計,往往給帶頭的環境維權者扣上一個看似“不相干”的罪名,以震懾其餘維權行為。以“敲詐勒索”定性汙染索償,亦不是第一起。

被告魏開祖和余定海的代理人之一,北京盈科(武漢)律師事務所律師曾祥斌對財新記者表示:“如果本案構成‘敲詐勒索’,那麼所有的汙染受害者都可能被追訴,環境汙染日益嚴重的今天,刑事追訴受害者是一個比環境汙染更嚴重更可怕的災難。”

汙染緣起

從上世紀90年代起,魏開祖和妻子姚成英就是當地的養豬能手。2004年,夫妻倆購得劉沖村礦區小學及周圍的11間平房,投資20萬元改造為養豬場。最鼎盛時,每年出欄800多頭,另賣小豬一二百頭。

另一位村民余定海則寄望通過造林致富。2006年,他開始在山地上栽種意楊樹,至2008年意楊樹種滿全山,面積約100畝。

同為劉沖村村民的鐘守兵則靠磷礦發了大財。劉沖村位於湖北鐘祥的磷礦區內,磷礦資源豐富。2006年,鐘守兵收購了幾家原有的國有工廠後,投資建立大生化工有限公司(下簡稱大生化工) ,其廠址與魏家的養豬場僅隔一條不到十米寬的馬路,與余家的林地邊緣距離也不到100米。

據相關司法材料顯示,鐘守兵陳述,2008年3月,大生化工的硫酸廠建成投產,2010年4月磷銨廠投產,目前其主要產品為磷酸一銨、過磷酸鈣、工業硫酸,各種化肥等。魏開祖方面卻表示,實際的投產時間更早一些。

2007年下半年,大生化工的硫酸廠將廠區垃圾倒在養豬場與公路間的空地上,工廠排出的廢水亦流向空地,導致生豬出現咳嗽現象,當年魏家豬場的出欄量也下降了。2009年下半年,魏開祖的豬場內生豬大量死亡。至2011年底,豬場先後死亡200多頭,其中肥豬9頭,小豬200 頭左右,母豬也出現產死胎、畸形胎現象,肥豬生長緩慢。

其間,2010年9月底,大生化工排出的廢水兩次沒過豬場。魏開祖認為,是大生化工的汙染,導致其豬場的損失。

余定海也認為,大生化工的汙染影響到了他的意楊林。2009年起,他種植的意楊林開始出現成片死亡與半死亡。

2010年11月,鐘祥市森林病蟲害防治檢疫站出具《鑒定報告》,認為余家樹林枯死或瀕死現象應是“蟲害以外的其他原因”造成。

2011年5月9日,該 檢 疫 站 又 出 具《鑒定報告》,認為余家樹林枯萎和死亡是“出于生理性病害,主要原因是受外界不利因素的影響。如土壤貧瘠、長期乾旱少雨等立地條件差、管理措施不當及空氣汙染嚴重等可以導致病害的發生”。

但檢疫站同時稱,該報告是在余定海的“反複糾纏下”出具的。

實際上,大生化工的汙染問題曾多次被當地環保部門檢查發現,並被多次處以罰款和限期整改措施。相關環境監測報告顯示,其硫酸車間尾氣排氣筒出口處SO2、氟化物等廢氣排放濃度超標,還有粉塵和惡臭氣體等問題。2012年2月15日,鐘祥市環保局將大生化工列入重金屬砷汙染限期整治名單。

當地村民開始人心惶惶,他們認為 村里越來越多出現癌症患者,也許與大生化工的汙染有關。

村里的飲用水也面臨汙染威脅,村民們甚至不敢用當地的水源。姚成英告訴財新記者,劉沖村的1700多人,條件稍好的家庭都在買桶裝水飲用。運水的大貨車,隔幾天就會給村里的商店補上一車貨。經濟條件不好的家庭,則會去兩三公里外的地方運水。

但大生化工一直不承認有汙染影響。在多次交涉無果後,村民走上了上訪維權的道路。

維權還是敲詐

剛開始,劉沖村民的維權頗為順利。

2011年起,姚成英、余定海及其他村民先後到磷礦鎮、鐘祥市,乃至荊門市、湖北省的環保、信訪部門等上訪。

集體信訪的壓力很快顯現出來,2011年5月底,磷礦鎮政府請鐘祥市農業局專家對劉沖村農作物進行核產,結論 為農作物減產與企業汙染相關。鐘祥環保局也出具了一份文件,責令大生化工對廠區600米範圍內的農戶給予賠償。

其中,魏開祖夫婦和余定海家所得最大。2011年6月前後,大生化工答應賠 付魏家養豬場搬遷和余家樹林枯死的損失,按照協議,兩家于同年8月從大生化工獲得數額分別為124萬元和30萬元的賠償款。

但是,大生化工答應給住所距廠區600米以內的村民每戶每年2萬元的補償,卻一直沒到位。

由此,劉沖村的維權行為並未停止。

2012年以來,村民多次前往湖北省甚至北京上訪。2012年國慶節前夕的9月24 日,姚成英、余定海和其他幾位未獲賠償 的村民,再次到北京上訪。

這次維權行動讓兩個家庭陷入牢獄之災。很快,魏開祖和余定海被當地公安局以涉嫌敲詐勒索罪立案。

2013年3月,鐘祥市檢察院分別對魏開祖和余定海提起公訴。起訴書認為,魏開祖和余定海以受汙染為由,採取多次組織群衆到各級政府及政府職能部門上訪、圍堵大生化工有限公司以及鐘祥市環保局大門等手段,給大生化工施壓。

而大生化工的負責人鐘守兵是“迫于壓力”與魏家簽訂共計124萬元的賠償協 議,與余家簽訂30萬元賠償協議。

檢方以“證人”和“受害者”鐘守兵的供述為例稱,當時與余定海達成協商,是“因怕影響磷礦鎮政府和環保局工作”。起訴書還認為,魏家的豬圈房屋等財產經評估,僅有50余萬元的價值,而余家樹林枯死,與化工廠汙染無關。

鐘祥市檢察院在兩份起訴書中均認為,兩位被告人“以非法佔有為目的,以威脅、要挾的方式索要他人財物”,數額 巨大,當以敲詐勒索罪追究刑事責任。

環境維權者陷阱

姚成英對財新記者表示,自己丈夫和余定海十分冤枉。她認為,村民的維權行為,並非無理取鬧。與大生化工協商賠償之時,最初並未索取現金賠償,而是希望由對方建造同等規模的新豬場的方式解決,而大生化工始終主張以全額現 金支付賠償。參與見證協商過程的劉沖村村支書李軍,在一份供述中證實了以上說法。

同樣,與余定海家協商並同意賠償 的過程,大生化工也並無太多差異。

辯方律師認為,有證據可證明,簽署賠償協議的過程並無“要挾”。例如,一份由鐘祥市環保局于2011年7月出具的《信訪事項辦結報告》中曾認定:“鐘祥市大生化工有限公司在生產過程中排放的廢氣不能穩定達標排放,對周邊的環境有一定的影響,投訴人反映問題基本屬實。”該報告還對魏開祖與大生化工已達成的賠償協議予以認可。而大生化工與魏家和余家的賠償協議書上,均有賠償 方大生化工的印章,並由當地村委會作為見證人蓋章。

姚成英表示,從獲賠到被控敲詐勒索之間的一年多中,被“敲詐”方大生化工並未有報警等舉動。而在檢方的證據材料中,有一份“受害人”鐘守兵出具的《控告書》,聲稱受到二人脅迫,控告書上的時間為魏開祖和余定海被拘捕前半個月的9月6日。律師分析稱,這份控告材料或為針對此案所補的。

相關司法材料顯示,2012年9月24 日,姚成英、余定海等人到北京上訪。當時正值國慶節前夕,十八大將召開,村民進京上訪給地方政府的“維穩”造成壓力。同一天,鐘守兵到磷礦鎮派出所“舉報”魏開祖、余定海“敲詐”。9月26日,磷礦鎮派出所民警曹明元、李宗祥在工作中“發現”魏開祖“敲詐”事實。9月27 日,鐘祥市公安局以涉嫌敲詐勒索罪對魏開祖立案並刑事拘留。

第二天,即9月28日,劉沖村村支書李軍等人將姚成英、余定海等人從北京接回。9月29日,磷礦派出所以余定海曾圍堵大生化工和鐘祥市環保局大門為由,對其行政拘留15日。10月12日,鐘祥市公安局以涉嫌敲詐勒索罪對余定海立案並刑事拘留。之後魏開祖和余定海被批捕。

就在兩人被拘捕之後,有關大生化工汙染問題有了新說法。2012年11月10 日和12月10日,鐘祥市官方委托湖北科技事務司法鑒定中心作出的鑒定意見認為:余定海楊樹林生長不正常,原因是品種選擇不當、管理粗放、蟲害危害嚴重、造林密度過大;大生化工的生產排放物達標,不會對涉案養殖場生豬的正常生產及涉案林地林木的正常生長造成影響。同年11月20日,森林病蟲害防治檢疫站出具《情況說明》稱,之前作出的兩個鑒定報告僅為參考依據,沒有對外法律效力。

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理事李波指出,近年來用莫名其妙的罪名定罪環境維權者的案例不斷出現。2007年,江蘇宜興農民吳立紅被控以環保名義“敲詐勒索、詐騙”,分別所得1.5萬元和3萬元,被判刑3年。2012年,一直致力于生態保護維權的劉福堂被控以“非法經營罪”,被海南省海口市龍華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

“這樣做,在環境衝突頻繁出現的現實背景下,無益于解決環境汙染造成的社會矛盾,反而更加激化矛盾,帶來更加糟糕的後果。”李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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