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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亨小傳程益中

2012-12-06  NM
 
 

 

香港媒體自閹,一群內地人抵港抗共,辦了《陽光時務》,哀六四、悼旺陽、 盤點十年「胡搞」非為,十月還付印成刊,叫《陽光時務週刊》,幕後推手,有程益中。

程益中成名得早,九五年創立《南方都市報》,才三十歲。

小報在五年間成了全國第一大報,拉倒了不少貪官,當全國媒體對SARS噤若寒蟬,也就只有《南都》有種,報導疫症失控。

他與《南都》,被寫在當代中國傳媒史上,然而,就像很多紅旗下的故事,一宗寃獄讓這篇章戛然而止。

被放逐在硬新聞以外多年,程益中翻過牆,又當起報人,要贖回失落的、說話的自由。想東山再起嗎?「我沒有要再來一遍的想法」,他續說:「但我也絕對不會跟中共妥協。」眼前的程益中,少了傳媒大亨指點天下的張揚,但你也別想動他半分。

採訪本約在十月初,《陽光時務週刊》面世前,當時程益中太太與兒子的香港簽證還沒發下來,免節外生枝,取消了。上星期訪問時,家人已獲簽證,住在深圳,每個週末,程益中回去團聚,暫時出入平安。

可誰能說準。《陽光時務》網絡版年初率先報導了陳光誠逃脫、烏坎村民起義的新聞。「部分編採人員被要脅,回深圳受審查,幾次了,每次都六、七個小時。」你呢?「還沒有,可能他們覺得,如果對我採取一些措施,會成為事件性的新聞。」八年前他坐了五個多月寃獄,當時就是事件性的新聞。

程益中八月出任《陽光》的行政總裁,就像他過去的作風,開山劈石,把雜誌從雙週刊改成週刊,把網絡版帶到街邊報檔。

「印刷四塊錢,與發行是三七對開,我們七他們三,我們賣三十塊錢,每賣一本,能有十六塊錢的毛利,何樂而不為?」現時每期印四萬份,程說,能賣出四成,「如果賣三、四萬本,就可以打平了(連同網絡虧蝕)。」

內地報人來港辦報,情非得已,只因胡溫十年,對媒體左右開弓,由程益中一手建立,良心見著的《南方都市報》,近年也失語了。「我們的年代(江澤民治下),中共還是採取刊後審查,也就是說,你登出來,我責令你們整改,在胡治下呢,加了個刊前審查,宣傳部派遣人員去報社,當審讀員,就是說,你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了。然後再在組織架構上搞定你,宣傳部門直接派人當總編輯。」他的舊東家南方集團,先後有三位前新聞處處長當了旗下刊物的總編。「你不聽話就坐牢,像程益中那樣;你聽話,就給你升官,那就形成一個利益淘汰的架構。」《陽光》的主編長平,也是另一個在連場利益淘汰出走的報人。程益中直言:「如果內地還有合適的機會,絕對留在內地,但關鍵是內地的機會都不適合了。」

習近平上台,媒體有望解凍?程益中提醒:「不是問習近平能做什麼,而是中國該做什麼,要避免十年前胡溫上台時讚美的殷殷之情、美好之意這種荒誕的自我欺騙的循環中。」《壹週刊》幾個月前訪問過《陽光》的老闆陳平,指他在朝中有猛人照應,程益中也不諱言:「陳平曾是中共的高級智囊,同事中,很多成為執掌中國的領導人,像王岐山,而習近平也和他有不淺的交往。」那對習可會留手?「我們的底線,是解除黨禁和報禁,不管誰上台,都是這觀點。」

報權

程益中生在安徽懷寧縣一個農家,處江淮之間,夏天發大水,秋天鬧旱災,程益中吃苦,想要當官。高考那年,他選了北京大學,第二志願是人民大學,老爸的建議,說人大畢業,至少是個縣委幹部。結果是中山大學,遠離天朝的南方。他唸中文,畢業後被兩個單位相中,東莞公安局找他當文膽,《南方日報》找他當記者。唸中文系的程益中,棄做官樣文章,當了一個後來讓公安甚或政府討厭的報人。程益中總想為民請命,有次他在湛江,調查一宗當地官員和黑社會欺壓平民的事件,遇到惡煞上門。「他故意撩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手槍。」同事上前安撫,他報警,公安到場解圍。「那次是有點害怕。」程益中笑說:「但稿子還是發了。」《南方日報》在九四年籌辦新刊賺錢,程益中奉命,參與創辦《南方都市報》,執掌內容。當時同城已經有《羊城晚報》、《廣州日報》等大報,小報想要突圍,程益中選了一條快又難的編採方針,就是說真話。他不發新華社通稿,百姓上頭版,領導押後,這種尋常的編採手法,在當時已是獨家,「以前是宣傳品,不是新聞。」《南都》首年的銷量是八萬、次年四十萬,到兩千年,已突破百萬。每次進出報社,他都看見在門口「上訪」的民眾,有時候他會問候那些人幾句。那是腎上腺素爆發的年頭,行事作風,雷厲風行,他最厭惡沒種、自我審查的記者。「有個記者擔心稿子敏感,我說,他媽的沒見過你這樣傻的記者,你應該反過來,我發不了的時候,跟我討價。」可有種的記者,採訪中少不免捱揍,程益中必以報導還擊。「一定要把打人者搞垮為止,當時內部也有不同意見,覺得報紙還是應該抱持中立,我覺得他媽的,如果連自己的正義都伸張不了,你還伸張什麼社會正義?他們打人作惡了,你還跟我說中立?我要保證,我的員工是最有尊嚴的。」《南都》記者的薪酬冠絕全行,兩千年後,廣告收入逾十億元人民幣。○一年,南都調查深圳一家叫ABA的公司,該公司涉嫌詐騙過億,報導刊登前,程益中收到一通電話。「那邊的老闆說投八百萬廣告,我說我們不做。」報導出街,ABA關門。幾年間,一份不依賴權力的報紙,成為一種權力。其間程益中多次因報導敏感而遭批評或撤職威脅,也總能平息。他分析道:「其實,只有一種情況你會很慘。就是你沒把事情做大,你做得厲害,有足夠讀者,有足夠影響力,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後來大家都知道了,詐騙集團、惡煞暴徒都沒轍,還是中共,把程益中收拾掉。

生日快樂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這是齊秦的歌,叫《狼》。○四年的春天,程益中被拉進拘留所,他的同事喻華峰也被抓了,關在程益中隔壁的大倉,大聲唱着,程益中回敬齊秦的《大約在冬季》。「我聽到他唱,他聽到我唱,就接上頭了。」他們倆的罪名,是「利用職務便利貪污十萬元人民幣。」事件要從孫志剛說起。他是大學生,從湖北到廣州,在服裝公司打工,沒來得及辦一個暫住證。內地大城市規定,沒此證的外來人,視為流浪者,公安可以把流浪者遣返,或關押收容所。○三年三月十七日,他被抓了,三天後死在收容所人員的醫院裡。官方當然說他是病死,《南都》的記者發現,他是被打死的。程益中憶述:「我叫他們趕快登,別走漏風聲,發了以後還要在新浪網轉載。」其他媒體紛紛跟進報導,揭發更多各地收容所的黑幕,有些甚至幹着抓人換贖金的勾當。一時群情洶湧,同年六月,國務院廢止了該惡法。廣州政府丟臉了,翌年竟以貪污罪名,刑事拘留廢法功臣程益中。「那是獎金,所有員工都有,多少不一樣,他們說我貪污,別的員工沒事。」那是一個以寃獄來為寃魂伸寃的體制。拘留所裡面,是通宵的審訊、謾罵,硬的不管用,檢察院的人有天為他慶祝三十九歲生日,把他送到報社對面的檢察院總部,找來漂亮的女職員陪他聊詩詞文學,還端出一個蛋糕。檢察官說:「現在還不知道,你會在哪裡過四十歲的生日。」程益中想起家人,幾乎要哭了,才知道那是要他崩潰、招認的伎倆,他心上澄明,要求返回牢房。拘留期間,他被禁止見律師家人,同倉有個死囚,六、七十歲,程益中常為他寫家信和律師信,這位難友輾轉傳話給程妻。「我還活着,我不會自殺,你們好好生活。」妻子回話,也是短短的一句「家裡都很好。」全國記者聯署聲援,一百六十天後,因證據不足,程益中無罪釋放。程益中還是會經常想起那件事,他說得坦白。「這個案子成就、成全了我。作為媒體人,在那個荒謬的時代、強權下,產生了價值。」

跑龍套

牢獄給程益中一枚勳章,讓他贏得○五年的「世界新聞自由獎」,也從此把他封印於歷史。他被集團調到《南方體育》,由統領兩千多人,變成手下只有幾十人的小頭目。他還先後主管過《體育畫報》和其他商業週刊,汶川地震那天,他的《體育畫報》,也只能放一張當地拍攝、歪倒的籃球架,以示紀念。「工作再沒有那種一團火的熱情,沒有全心全意投入的感覺。多了一分職業感,少了一分事業感。」去年程益中出走,到了很多人都想像不到的ATV。訪問前,《微播天下》炮製了〈維基解密〉,以公器私審王維基,程益中心痛:「我真沒有想到。就算中共的喉舌,也不會這麼下作。」《微播天下》是他在亞視任高級副總裁時,為東家構思的節目,本意是播放內地微博內容,「讓亞視報導更多內地不能報導的新聞」,可惜節目最終播放的,是連內地也不會報導的新聞。去年七月入職,本奉命整頓新聞節目。「我以為又能回到一個新聞的主場。」你道亞視還有轉機?「覺得還有希望,可是一看王征這個人的樣子,發現以前對他不了解。雖然王征顯得在亞視操生殺,實際上他對日常運作插不進手,只是在打打殺殺而已。」程益中在主流媒體失語,卻常在微博批評中共,沒想到,中共還沒動手,老闆王征卻先發難。「在一個高管會上,他就口口聲聲說:『現在天下誰人不投共?誰不投共誰×。』叫我shut up。」程益中當然不從。「沒有一個老闆敢跟我說,我的微博不能這麼發言。」王征在媒體上高調反對發放免費電視牌照,程益中私下也跟他吵了一場。「完全荒謬。好比你自己有了孩子,然後反對別人生小孩。」程益中苦無用武之地,淪為替號稱「收視四六比」電視台拉廣告,遂在今年三月請辭。在一個報人最當打的年齡,兜轉後撤,程益中自勉:「你以前是演主角的,最後變成演配角、演跑腿,甚至還跑了一個龍套,這也是有意義的,畢竟我謀生了,並且沒有作惡。」幾個月後,程益中終於回到本行。「覺得冥冥之中,又一次機遇和使命,來到你面前。」舊東家南方集團,這些年慘遭河蟹,對他來說,中國又回到沒有真話的年代,那個他創辦《南都》的時代。「(陽光)商業上的利益肯定不會很大,但是我覺得,在中國變革的拐點,還是有它的歷史意義。」許多年了,他說,在讀到好稿件時,又有點興奮。「我們準備做一個封面,把天安門上的毛澤東去掉。」淡然的臉,掠過一絲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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