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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困局與出路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10-01/100443877_all.html
□ 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 | 文
 

我們走到哪一步了?

  歐債危機引發的是一連串的災難。6月的歐盟峰會為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扭轉局面提供了最後的機會。

  歐洲理事會主席范龍佩(Herman Van Rompuy)領導下的歐洲當局,包括所有歐盟成員國的首腦,都認識到現在的道路將走向災難,而且已經下決心要搜尋備選方案。他們也明白銀行問題和主權債務問題就像連體嬰兒一樣,不能被分開解決。他們試圖達成一個全面的政策,當然,他們在每一步上都必須與德國協商。

  為國家債務再融資的成本對意大利來說至關重要。6月歐盟峰會一開始,意大利總理蒙蒂宣稱,除非能降低融資成本,否則他不會同意任何計劃。為了避 免失敗,德國總理默克爾承諾,德國將接受現行法律框架下的任何建議。這次峰會得到挽救。它決定完善銀行聯盟的計劃,允許歐洲救助基金歐洲穩定機制 (ESM)和歐洲金融穩定工具(EFSF)直接向銀行注資。

  之後在一場通宵討論後,蒙蒂宣告獲勝。但隨後的談判結果顯示,沒有任何削減風險溢價的計劃能融入現有的法律框架。當默克爾不得不向聯邦議院保證 西班牙會對任何損失負責時,利用ESM為西班牙銀行注資的計劃已經被壓縮得面目全非。金融市場做出的回應是將西班牙債券的風險溢價推至歷史高點,而意大利 的收益率也一起上漲。危機又完全回歸了。現在還需要歐洲央行挺身而出。

  現任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宣佈,歐洲央行會不惜一切代價在其職權範圍內保全歐元。德國央行行長魏德曼(Jens Weidmann)則一直直言不諱地強調歐洲央行所受的法律限制。但德國政府在歐洲央行董事會的代表阿斯繆森(Joerg Asmussen)站出來,以歐元的生存岌岌可危為由,支持無限干預。

  這是一個轉折點。

  德國總理默克爾在支持德拉吉,使德國央行行長在歐洲央行董事會中孤立無援。德拉吉最大地利用了這個機會。出於對歐洲央行9月6日決策的預期,金融市場重新振作起來並開始反彈。

  不幸的是,即使是無限的干預也可能不足以阻止歐元區永久性地分裂為債權國與債務國。它無法消除風險溢價,只能縮小它,EFSF有條件地對債務國注資也可能使他們陷入通縮陷阱。

  結果則是,在通過削減債務實現通縮的政策被放棄之前,他們都無法重獲競爭力。

  阻力最小的方法不會導致歐元區迅速瓦解,但會導致危機的無限蔓延。無序的解體對歐元區來說將是災難性的,並會間接威脅到全世界。表現好於其他歐元區成員國的德國,將比其他國家衰退得更深。因此,它將繼續以它認為必要的最低限度努力來阻止歐元解體。

  從這個過程中脫胎出來的歐盟將和歐盟起初成立時的願景完全相反。它將變成一個以債務為基礎建立的等級制的體系,而不再是平等的自願結合。歐盟將會出現兩類國家:債權國和債務國。債權國將掌握大權。

  作為最強大的債權國,德國會成為霸主。階級分化將是永久性的,因為債務國不得不支付巨大的風險溢價以獲得資本,而他們不能也不可能追趕上債權國,因此經濟表現上的分化不會縮小反而會擴大。

  人力和金融資源會被吸引到核心國家,邊緣國家則會永久蕭條。德國人口問題的壓力甚至可能減輕,因為伊比利亞半島和意大利的受良好教育的人將進入,而不是那些土耳其和烏克蘭的「客籍工人」。但邊緣國家將心懷不滿。

  特權可以帶來巨大的好處,但它必須通過照顧那些生活在它庇護下的人而實現。美國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成為自由世界的領袖,佈雷頓森林體系使它成為 了大國的主導。但美國是仁慈的霸主,它從事馬歇爾計劃並贏得了歐洲永遠的感激。這一次,德國本來可以享有負債纍纍的國家對他們的「Schuld(德語,指 負債與內疚)」,但他們錯失了這個歷史性的機會。

  值得回憶的是,一戰後的德國賠款是導致國家社會主義出現的原因之一。而德國在三個不同的場合減少了他們自己的「Schuld」:1924年道斯計劃;1929年的「楊計劃」,沒來得及阻止希特勒的崛起;最後是1953年倫敦債務協議。

  今天的德國沒有帝國野心。諷刺的是,正是避免統治歐洲的願望,部分導致了德國沒能在這個局面中應對自如並像一個仁慈的君主那般行事。歐洲央行9 月6日採取的行動是保全歐元所必須作出的最低限度的努力,但它也會讓我們更進一步走向一個雙層的歐洲。債務國將不得不接受歐洲監管,而債權國則不會;經濟 表現上的差異會被加強。長期蕭條,永久分裂為債務國和債權國的前景讓人無法容忍。我們還有什麼選擇?

兩害相權取其輕

  德國必須決定,是要成為一個仁慈的霸主,還是離開歐元區。第一個方案是目前最好的。這意味著什麼?簡單的說,它需要兩個與現在政策所追求的完全不同的新目標:

  ——在債務國和債權國之間建立一個或多或少公平的競爭環境,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大體相同的條件下為政府債務融資。

  ——名義增長目標在5%以上,這樣歐洲就可以通過增長擺脫債務負擔。這需要一個比現在歐洲央行所定2%的通貨膨脹目標更高水平的通脹。

  這兩個目標都是可以實現的,前提是邁向政治聯盟的進程有較大的進展。可能在明年作出的政治決定將決定歐盟的未來。歐洲央行在9月6日採取的措施可能是創建雙層歐洲的前奏;或者,它們可以引導構建一個更緊密的政治聯盟,在這個聯盟中,德國承擔與其領導地位相稱的義務。

  兩極歐洲可能最終毀滅歐盟,因為被剝奪權力的成員遲早會退出。如果政治聯盟不可實現,剩下最好的選擇是有序地分立債務國和債權國。如果歐元區成員國無法在不把他們的聯盟推向持久蕭條的情況下共處,通過共同協議分離之後他們可能會過得更好。

  在歐元區的友好分手中,哪一派退出很重要,因為所有累積的債務都用共同貨幣計價。如果一個債務國離開,它的債務價值會由於其貨幣貶值而增加。這 個相關國家可能變得有競爭力,但它要被迫違約,而這會造成不可估量的金融混亂。共同市場和歐盟也許能應對像希臘這樣的小國違約,尤其是當它的違約已經被廣 泛預期。但它無法在更大國家,如西班牙和意大利離開後生存下來。即使是希臘的違約也可能是致命的。它將導致資本外流,並鼓勵金融市場對其他國家大量拋空, 因此歐元很可能像1992年匯率機制那樣解體。

  相比之下,如果德國退出,並將共同貨幣留給債務國,歐元會貶值,而累積的債務也會隨之貶值。幾乎所有當前棘手的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債務國可以 重獲競爭力,他們債務的實際價值下降,而且有歐洲央行控制,違約的威脅就會消失。沒有德國,歐元區要實現大逆轉就沒有困難,否則,它還要獲得默克爾的許 可。

  具體而言,德國離開以後的歐元區可以建立財政部,並實現債務削減基金。事實上,縮小的歐元區可以走得更遠,把所有成員國的債務轉換為歐元債券, 而不僅僅是超過GDP60%的那部分債務。當縮小後的歐元匯率穩定後,歐元債券的風險溢價會下降到其他自由浮動貨幣發行的債券水平,比如英鎊和日元。這可 能聽上去不現實,但這僅僅是因為對導致這場危機的原因的誤解太深。你可能會驚訝,但歐元區,即便沒有德國,也可以在財務償付能力的標準指標得分上高過英 國、日本和美國。

  德國的退出可能是一個顛覆性的,但也是可控的一次性事件,而不是在投機和資本外流的脅迫下,另一個債務國退出所引發的混亂而且曠日持久的多米諾 效應。不會有債權持有人憤憤不平的官司。甚至房地產也將變得容易控制。由於匯率的巨大差別,德國人會瘋狂購買西班牙和愛爾蘭的房地產。在最初的混亂後,歐 元區將從衰退走向增長。

  共同市場會得救,但德國和其他可能離開歐元區的債權國的相對地位可能從勝利轉向失敗的一邊。他們的國內市場會遇到歐元區其他國家的激烈競爭,而 且儘管他們可能不會失去出口市場,出口也將變得不那麼有利可圖。他們持有的以歐元計價的資產和TARGET2清算系統中的債權也將遭受損失。損失的程度將 取決於歐元貶值的程度。因此,他們會很有興趣將貶值維持在可控範圍內。當然,會有許多的過渡困難,但最終的結果將會實現凱恩斯的夢想,即在一個貨幣體系 中,維持穩定能同時給債權人和債務人帶來重大利益。

歐洲財政部設想

  在最初的打擊之後,歐洲將會從現在的通縮債務陷阱中走出。全球經濟,尤其是歐洲將會復甦。而德國在調整損失後,也會恢復起主要生產國和高附加值 產品出口國的地位。德國將從整體的提高中獲益。然而,直接經濟損失,以及它在共同市場內相關地位的逆轉都是巨大的,因此希望德國自願離開歐元區是不切實際 的。推動力必須來自外部。

  相比之下,如果德國選擇做一個仁慈的霸主,它的發展會更好,而歐洲將免於遭受德國退出歐元區所帶來的巨變。但實現公平競爭和有效增長這雙重目標的道路將變得更加曲折。

  第一步是建立歐洲財政部,它將被授權代表成員國做出重要的經濟決定。這是將歐元打造成真正最後貸款人的成熟貨幣所一直缺少的部分。財政部與中央 銀行協同工作,它可以做到歐洲央行現在不能做到的事。歐洲央行的權限是保持貨幣穩定,它被明確禁止為政府赤字融資。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成員國建立財政局。 阻礙來自於德國擔心它將成為歐洲問題的錢袋子。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能成為讓歐洲永遠分裂為債務國和債權國的藉口。通過給予他們否決不公正影響他們的 權力,債權人的利益可以、也應該被保護。這已經在ESM的投票系統中得到體現,它要求85%的多數贊成才能做出一個重要決定。這個特性也可以被植入歐洲財 政部中。當成員國按比例貢獻,比如說按一定的百分比貢獻出他們的增值稅時,一個簡單多數的原則應該就足夠了。

  歐洲財政部將自動掌管EFSF和ESM。擁有歐洲財政部的一大優勢是,它可以像歐洲央行一樣作出日常決定。歐洲財政部的另一個優勢是它可以重新 對財政和貨幣職責作出區分。例如,財政部應當承擔歐洲央行購買的政府債券的償付風險。因此也就沒有理由拒絕歐洲央行無限的公開市場操作。重要的是,在重組 希臘債務時,歐洲財政部將比歐洲央行更容易向公共部門參與者提供選擇。財政部可以表示,願意將公共部門所持有的全部希臘債券轉換成從現在開始、10年到期 的零息債券,只要希臘達到,比如2%的基本盈餘。即使是在這麼晚的階段,這也可以幫助希臘在絕望的隧道里看到一絲光亮。

  第二步是利用歐洲財政部來建立一個比歐洲央行在9月6日決議可以給出的更公平的競爭環境。歐洲財政部應該建立一個債務削減基金——一個修改了形 式的歐洲債務贖回協定,這個協定由默克爾自己的經濟顧問委員會提出,並得到社會民主黨和綠黨的支持。債務削減基金將收購超過國家GDP60%部分的債務, 前提是這個國家實施歐洲財政部批准的結構改革方案。這些債務不會被取消,而是為基金所持有。如果債務國不能遵守條件,該基金就可以實施處罰。按照協議的要 求,債務國需要在五年的延緩償付期之後,每年削減超額債務的5%。這就是為什麼歐洲必須以名義增長率超過5%為目標。債務基金需要進行融資,可以通過歐洲 央行實現,或者通過發行債務削減債券——一個由成員國共同承擔的義務——並將廉價融資的收益轉移給相關國家。無論採用哪種方法,債務國的成本都將減小到 1%甚至更低。這些債券會被各權力部門作為零風險債券轉讓,並被視為歐洲央行回購操作中的高質量抵押品。銀行系統迫切需要這樣一個無風險的流動性資產。在 我提出這個計劃時,銀行在歐洲央行擁有超過7000億歐元的剩餘流動性,並獲得0.25%的利率。從那之後,歐洲央行將存款的利率減小到零。這確保了這個 成本在1%以下的債券有龐大且現成的市場。相反,在9月6日公佈的歐洲央行計劃不可能把融資成本降到3%以下。

  不幸的是,這個計劃被德國人拒絕,因為它不符合德國憲法法院的要求。在我看來,他們的毫無根據,因為憲法法院裁決反對在時間和規模上無限的承 諾,但債務削減債券在這兩點上都有限制。如果德國希望做一個仁慈的霸主,它可以輕鬆地通過,它可以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被推行。最終,債務削減債券可以作為推 出歐元債券的橋樑。這使公平競爭成為永久性的事。

改變德國的政策立場

  現在剩下第二個目標:一個旨在將名義增長提高到5%以上的有效政策。我們需要這個目標,以確保負債纍纍的國家能滿足財政緊縮的要求而不陷入通縮 的債務陷阱。如果德國奉行德國央行對貨幣穩定的不對稱解釋,那這個目標就不可能實現;如果德國希望留在歐元區內並不破壞歐盟,那它就必須接受短時間內2% 以上的通脹率。

  什麼可以讓德國決定,是留在歐元區內而不破壞歐盟,還是離開歐元區,讓債務國自己解決他們的問題?外部壓力可以做到。隨著奧朗德 (Francois Hollande)擔任新的總統,法國顯然成為推動歐洲實施替代政策的候選人。通過形成一個與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聯盟,法國可以提出一個經濟上可信、政治上 有吸引力的計划來拯救共同市場,並按照人們想像的理想版本重構歐盟。這條統一戰線形成之後,可以讓德國選擇:領導或離開。目標不是排擠德國,而是從根本上 改變其政策立場。

  不幸的是,在構建與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統一戰線以對抗德國的過程中,法國並不處在一個強勢地位上。默克爾不只是一個強硬的領導人,也是一個有技巧 的政治家,她知道如何讓對手分裂。法國尤其脆弱,因為在財政整頓和結構性改革方面,它做的比西班牙和意大利更少。法國政府債券目前享受的低風險溢價幾乎完 全是由於法國與德國的緊密關係。亞洲央行一直在購買法國債券,尤其是德國債券以負收益率銷售之後。如果法國和意大利、西班牙的同盟太緊密,它就會被用同樣 的標準來評判,而其債券的風險溢價也會上升。

  與德國同坐一條船的優點很可能在一場長期衰退降臨歐洲後變得虛無縹緲。隨著法國和德國之間的裂痕變得更加明顯,金融市場會傾向於重新將法國分到 西班牙和意大利一邊去,無論它是否效忠於德國。所以法國的選擇是,與德國決裂來拯救歐洲並恢復增長,或者在有限的時間內假裝在一條硬通貨的船上,等著之後 只能被扔出船外。站在債務國一邊並挑戰緊縮政策,可以使法國繼續其在密特朗總統時期的領導地位。那是比在德國駕駛的船上擁有一席更有尊嚴的地位。但這還是 需要法國有極大的勇氣,來在短期內與德國分道揚鑣。

  意大利和西班牙有其他的弱點。意大利已經證明了,它無法依靠自己來維持良好的政府管理。它目前的債務危機是從加入歐元區之前就積累起來的。作為 成員國,它在基本預算盈餘上其實比德國表現更好——即使是在貝盧斯科尼任職的大部分時間裡。但意大利似乎需要一個外部的權威來幫助它徹底擺脫糟糕的治理。 這就是為什麼意大利如此熱愛歐盟。西班牙政治上更加健康,但目前的政府為了自身利益過於屈從於德國。此外,歐洲央行債券購買計劃導致的風險溢價下降將足以 消除西班牙反抗德國統治的誘惑。

  改變德國態度的運動因此必須採取與當前決定政策的政府間談判完全不同的形式。歐洲民間團體、商界和大眾需要被調動起來並投身其中。目前還沒有爆 發出來的潛在親歐盟情緒,需要被激發出來以拯救歐盟。這樣的運動可能會與德國的情緒起到共鳴,那裡的大多數人還是親歐的,但還是處在錯誤的財政政策和貨幣 教義之下。

  德國經濟目前表現相對較好,政局也相對穩定。危機只是來自國外的遙遠噪音。短期內,當前的情況可能像是一場噩夢,只有把德國叫醒,並讓它認識到 它當前指導政策的錯誤見解才能逃離這場噩夢。我們可以希望當被要求作出選擇時,德國會選擇成為一個仁慈的領導者,而不是寧願遭受退出的損失。■

  作者索羅斯(George Soros)為索羅斯基金管理公司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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