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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衰由「客」 鳳凰能否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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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來,數百萬的遊客一起將鳳凰從國家級貧困縣的窘境中拯救出來,並貢獻了當地GDP的絕大多數。

如今,這股力量已強大到逼近鳳凰能接受的極限。鳳凰人一邊還在拚命抓住更多財富,一邊卻已開始懷念當初的模樣。

「人滿一定不能再賣票。」2012年9月28日,鳳凰縣旅遊局副局長滕輝輝聽著景點疏導遊客的計劃,一字一句地強調了幾遍。

她的兩個手機輪番響著。新建的遊客接待中心第二天要啟用,大屏幕卻還沒開始裝,她焦躁地朝電話吼了起來。

隨著國慶長假的臨近,每天會有超過1.6萬人擠爆這個核心區只有0.99平方公里的古城。

自從1999年「黃金週」長假制度出台以來,中國旅遊市場以火箭般的速度紅火起來,無數遊客爭相湧向那些有限的風光景點。鳳凰古城正是最受歡迎的旅遊勝地之一,2000年至2011年,遊客接待量從57萬人次上升到650萬人次。

這讓鳳凰的有關官員們每到長假都是又喜又憂,無比緊張。最近,他們剛剛宣佈了一個新的計劃:投資55億元,建造一個新城。這個新項目被命名為「煙雨鳳凰」,但甫一公佈就被解讀為「複製古城」,並引來多方質疑。

「我們不是要複製鳳凰,而是通過造新景區,提升鳳凰旅遊業接待量與服務質量。」滕輝輝說。旅遊市場的大蛋糕依然還在飛速膨脹,而鳳凰古城已經達到承載極限。

政府與資本雙贏

「若從一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去尋找,當可在黔北、川東、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發現了一個名為『鎮筸』的小點。那裡應當有一個城市,安頓 下三五千人口……那個用粗糙而堅實巨大石頭砌成的圓城,作為中心,向四方展開,圍繞了這邊疆僻地的孤城。」這是沈從文描述的故鄉——鳳凰。

這個「安頓三五千人口」的小城,在「黃金週」,每天光遊客就有1.6萬人。

「這是個恐怖的數字。」彭耀根說。

彭是鳳凰古城文化旅遊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古城公司)總經理,古城公司是古城景點經營者。據其介紹,古城最高一天曾接待了10萬名遊客,而面積比這大六倍的故宮,最高時也才12萬人。

「從住宿、旅遊、停車,甚至簡單到廁所,無論是數量和品質,都難以令人滿意。」滕輝輝說。

早在2006年,古城公司就曾詳細規劃,向政府提出「建新鎮保老城」的設想,「煙雨鳳凰」概念性規劃最終成型。次年,鳳凰縣政府提出「擴容提質、轉型升級」的要求。

雙方的需求一拍即合。

「新城和鳳凰古城相呼應,是古城的補充和疏散區。」古城公司執行總經理戴成桂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在古城,因為服務檔次低,項目少,景區剛開發時,遊客帶500塊錢三天都花不完。直到現在,那裡也沒多少可以花錢的地方。

而新城將提供更高檔和更豐富的消費。按照規劃,新城距離古城6.4公里,面積則有三個古城大。

「煙雨鳳凰能帶動20%到30%的旅遊增長。」滕輝輝說。項目實施後能直接帶來約20000人就業,每年為當地財政創收約2億元——要知道,鳳凰縣2011年財政收入才3.45億。

遊客拯救鳳凰

在鳳凰,遊客曾經發揮過巨大威力,「拯救」了這座城市。

1996年前,這個湘西小城是湖南省四個億元縣之一,經濟支柱是當地煙廠。但煙廠政策性關停破產後,鳳凰從億元縣一夜淪為國家級貧困縣。

當地作家馬蹄聲記得,當時鳳凰四處尋找出路,而從這裡走出的知名畫家黃永玉給時任縣長的吳官林出了個點子,搞旅遊。吳官林聽取了意見,首先便恢復了沈從文故居。

真正為鳳凰旅遊業打下基礎的是前任縣委書記滕萬翠。在滕的極力爭取下,國家領導人曾來此視察,而鳳凰也開始申報中國歷史文化名城。

「國務院規定中國歷史文化名城是100座,當時山海關和鳳凰爭最後一個名額,山海關較早通過審批而勝出。」馬蹄聲說,在滕萬翠的努力下,鳳凰被特批為第101座。「滕後來出了事,但她對鳳凰旅遊是不可忽視的。」

評上歷史文化名城後,鳳凰縣公開招標,進行旅遊開發。

古城公司的老闆葉文智早前與煙廠有生意往來,旅遊業又是本行,因此加入了競爭。「當時有幾家公司競爭,葉文智的張家界黃龍洞公司不是出價最高的。我們看中他出色的策劃能力和黃龍洞在旅遊業低迷時保持盈利的業績。」滕輝輝說。

圍繞價格進行了大半年激烈交鋒後,2001年12月,張家界黃龍洞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以8.33億元獲得鳳凰8個景區50年經營權。

擅長推廣的葉文智,在鳳凰成功舉辦了譚盾音樂會,並製作了一些電視節目。當地流傳的說法是,從2002年到2007年對鳳凰推廣費花了1億多。

恰恰在此期間,中國開始實施黃金週制度,富裕起來的數億中國人開始在長假裡四處出遊。

2002年五一節是鳳凰迎來的第一個黃金週,這個小城第一次迎來了幾萬遊客。很多鳳凰人都還記得當時的擁擠盛況。

「當時都傻掉了,從沒有接待過這樣多人,沒有經驗。」滕輝輝那時剛剛調任旅遊局,她站在辦公室二樓,看到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人,「只見人頭,看不到路面」。

當時,鳳凰可以接待遊客的床位僅有3500個。遊客四處找住的,找吃的,政府接待電話被打爆了。菜場裡的菜賣光了。遊客們睡在政府會議室的桌子上。

第一個黃金週在尷尬與不安中過去了。從此正是這些從天而降的遊客,讓鳳凰從貧困縣「涅槃」而生。

這座偏居一隅的孤城也由此與外界更緊密聯繫起來:長沙到吉首的高速公路於2011年開通,吉首到鳳凰的高速公路也將馬上開通;離鳳凰25公里的貴州銅仁機場改為銅仁鳳凰機場;吉首到全國各地的列車比原來增加了一半的趟次。

到了2011年,鳳凰縣旅遊產業收入約44億,而全縣GDP也不過是這個數。儘管滕輝輝強調統計方式不一樣,不能直接比較,但旅遊業成為鳳凰縣的支柱產業已經沒有半點疑問。

被改變的財富版圖

這座城市和許多鳳凰人的命運,由此改變。

跟古城老居民一樣,黃鳳珍兄妹7人住在老營哨街,兩層小樓240平米,靠著穿城而過的沱江。古城的房子陳舊,又臨水,經常漲水被淹。「當時沒錢的人都留在了江邊,有錢的都出去買房子。」

煙廠倒閉後,黃鳳珍沒事可幹待在家裡。黃的哥哥在一位畫家的建議下在自家菜地裡蓋了幾間房,開了個小客棧。15-20元一間,給來寫生的學生和攝影愛好者住,生意勉強維持。

2002年,蜂擁而至的遊客改變了黃家命運。黃鳳珍驚訝地發現,自家周邊擠滿了遊客。黃家的客棧開始供不應求,房價也一路飆升至幾百元。

鄰居們也紛紛將自家房間騰出來給旅客住宿。民居改客棧風氣由此開始。

黃家客棧共7間房,一年能掙3萬多。黃鳳珍驚喜地發現,好日子又回來了。她此前在煙廠工作,讓人豔羨。當時煙廠職工工資是六七百元一個月。但是,開客棧一個月毛利就有六七千元。

古城的財富版圖由此改寫。古城東門外曾有棟156平米的一層木製瓦面老房子,主人10萬元就賣了。五年後,他想花1500萬買回來,結果求了無數次都沒用。

旅遊,成為鳳凰人的搖錢樹,鳳凰縣40萬人,從事旅遊業的約15萬人。

現在,走在鳳凰古城,會看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舉著繡花鞋墊兜售,嘴裡招呼著「HELLO」。算命的苗族老人遇到韓國遊客也會說上兩句韓語,「啊裡哈塞幼」。

尋找鳳凰的靈魂

拜這些遊客的巨大能量所賜,這座千年古城獲得了新生,但也正是在這股力量面前,鳳凰有點不知所措。

最初,好客熱情的老百姓們,總覺得讓遊客住那麼髒的老房子「太不好意思了,沒面子」,能負擔得起的人就把老房子貼上瓷磚。沒想到,遊客來鳳凰,正是沉醉於吊腳樓的風情,排著隊在老房子裡吃飯,找老房子住宿。新改造的瓷磚瓦房幾乎沒有生意,於是又迅速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反反覆覆的變化中,今天的鳳凰古城,已難再見到沈從文筆下的那種吊腳樓了。臨江的房子下面都修了走道,和鋼筋水泥的房基,即使漲春水房子也不會被沖走了。

屋門口的沱江也看不到底了,終日呈現渾濁的綠色。「我們不敢用裡面的水了。」黃建和說。

老鄰居們漸漸都搬了出去。2006年開始,大量的外來者湧入鳳凰,期望從這燈紅酒綠中賺得盆滿缽滿。「古城的經營者80%以上是外來人。本地人都把房子租給他們。」

這座千年古城在四方口音中重新開始生長。儘管按照相關規定,核心景區層高不過兩層,樓不能高於5.7米。但滕輝輝發現,常常在一夜之間,一座房子就能「長個」。

監管部門後來查明,房屋經營者們白天躲起來搭架子,夜晚施工加蓋。江邊的房子都成了3、4層。

這些房子都改成了客棧或酒吧。但多數拿不到消防等證照。

「法不責眾,老城的現實是先上車後買票,只能慢慢治理。」一名鳳凰縣官員稱,儘管是無照經營,但所有的客棧都必須交稅。

一些遊客則抱怨,從回龍閣走到虹橋,有各種吃喝玩樂,卻很難找到一個公廁。

但政府也有痛苦,也曾為公廁和路燈而努力。不過古城多是民居,沒人願意騰地方建公廁。古城有6家公廁,分佈並不合理,而且只有兩家是免費,四家承包出去了——因為財政困難,修的時候私人掏了錢。相關部門發現,公廁管理需要人力物力,不得不承包出去。

「政府要創衛生城市和5A級景區,正考慮收回公廁。不過有不少分歧和博弈。」上述官員稱。

在各方力量的拉拉扯扯中,鳳凰早已改變了最初的模樣。有媒體評論,如今的鳳凰城更像一座五光十色的娛樂城,一個土特產品的露天超市,入夜後沿江酒店迪斯科的打擊樂聲震得山響。

「鳳凰古城應該找到自己的『靈魂』。」馬蹄聲說。他曾經試著開發古城內一些人文景觀,例如在虹橋風雨樓上做了一個項目「戲說鳳凰」,來講述鳳凰的人文歷史。可是,他的想法沒有得到支持,「戲說鳳凰」沒能堅持下去。

而滕輝輝稱,古城制約在於規劃和土地資源少,導致一些問題存在。他們寄希望於建造煙雨鳳凰,來改變現在的窘況。

不過,除了更多的遊客,更多的消費,新城是否能給鳳凰帶來新的生命力?

南方週末記者呂明合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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