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普通孩子的新聞。」Shane Miller說,他遲疑一下又補充說,「除非是奧巴馬和那個普通孩子聊了天,他才能上頭版。」說完自己就笑了起來。
Miller在Queens
Ledger做執行主編,這是一份只在紐約市皇后區西部發行的報紙,每週一期,每期48頁,總發行量大約為3萬份。在這個外來人口眾多,語言繁雜的社區,
這份報紙只服務於那些使用英文作為自己日常交談語言的讀者,他們通常是白人,住在皇后區Flushing Meadows Corona 公園以西。
Miller給出的一份讀者數據調查更詳細地定義了這個人群:52%的家庭有小孩在私立學校上學、83%的家庭有小孩固定參加運動俱樂部、85%的讀者有三張及以上信用卡、67%有健康保險,以及,65%的人是業主。
作為一名主編,Miller對「什麼是重大新聞」的判斷標準有異於《紐約時報》或《華爾街日報》,和福克斯新聞也不一樣。中東的戰火或希臘債務危機在
他看來可能都沒社區中紅綠燈壞了重要。在紐約乃至全美國,有更多同行和他意見類似,因為他們都供職社區小報(Community
Newspapers)。
Miller看起來很年輕。在做社區小報之前,他在田納西州的一所大學學習洪水研究。但他就是想做媒體,於是來紐約找機會。如今在Queens Ledger的工作「不是很窮,但也不是很有趣」,好在他還沒孩子,家庭負擔並不重。
但這份工作並不輕鬆:Miller和其他三個同事每天會收到500封左右的郵件,可能來自當地的政府、警察局、學校和各種商家。他們把彙總的信息加以
篩選,放在一個類似信息摘要的欄目裡(News
Briefs)。隨著推送的信息越來越多,近年的工作強度比以前大了不少,有時候每週得工作50個小時。「但我喜歡這個工作的原因在於:我知道我的讀者在
哪裡,我製作的內容對他們是有用的,」Miller說,「我感到我在服務他人。」
這種瞭解成為《紐約時報》們不可替代的情感鏈接。「我知道社區的人們想從我們這兒知道些什麼。」Miller說,「人們關心孩子的學校、體育和犯罪。」
你可以把這看作是驗證了上百年的真理。Queens
Ledger成立於1873年。在這一百多年裡,當全國性的大報在報導日後會載入史冊的大事時,它報導的題材總是圍繞著哪裡的紅綠燈壞了,這個社區誰又進
監獄了或者誰家的孩子在棒球比賽裡有出色表現。它扮演的角色就像是一個親切八卦而又嘮叨的鄰居。
在Queens Ledger亂七八糟堆滿報紙的辦公室裡,其發行人Walter H.
Sanchez還留著一份1941年的報紙,紙張已經泛黃,頭版新聞是《為Maspeth新建醫院尋求支持》。「你看,這和我們現在的報導題材實在沒什麼
兩樣。」Sanchez大聲說。Maspeth正是Queens Ledger辦公室所在區域的名字。
即使是在美國的其他地區—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Queens那樣擠滿移民,每天警車響上好多遍—社區報紙看起來也和Queens Ledger報導的內容差不多。
「我出身在德克薩斯的一個小鎮,整個鎮上只有一份報紙。這份報紙看起來和Queens
Ledger沒兩樣,我從小就讀它。」Miller說。他關於這份報紙的回憶和童年美好的夏季聯繫在一起。那時小鎮每個夏季都會有棒球比賽,小報會將每個
參與者的技術得分統計起來。如果能獲得兩個或兩個以上安打,那你的名字就會變成鉛字,像個英雄。
在美國,大多數社區小報已時日久遠,像社區中的老教堂一樣滿含瑣碎記憶。只在紐約市布魯克林區(Brooklyn)發行的報紙Green Point
Star從1855年開始發行,在Sanchez 1980年代將它收入囊中之前有過五任發行人;紐約斯坦頓島(Staten
Island)上最大的一份社區報Staten Island Advance則成立於1886年;新澤西州的The Hunterdon County
Democrat成立於1825年,有著將近200年的歷史。
著名投資人沃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t)在最近一年裡對這類小報感興趣。他無視整個報業正在受互聯網影響迅速衰落的趨勢,收購了超過100多家社區小報。一些媒體暗示這是一個老
人家的懷舊之舉。在他還是個孩子時,他每天都從報紙上查看拳擊比分;稍大一點後,他開始當報童,每天清晨將報紙扔進社區訂報人家的門廊或小院。
「這些深入覆蓋社區的報紙是有價值的。」巴菲特在一次採訪中說,聽起來沒有能為好奇的人們解上半點困惑。《紐約時報》的記者趕去採訪巴菲特收購的《布
法羅新聞報》,那裡24歲的員工Charlie Specht說:「知道老闆是沃倫·巴菲特,我很放心。我希望他活到200歲。」
「我來告訴你價值在哪裡,」談到巴菲特的收購,Sanchez中氣十足地說,「我們就在這個社區中,人們信任我們、依賴我們。」在收購報紙並成為發行人之前,他熱愛體育,棒球生意也做得不錯。
他沒有直白說出來的是,因為和社區的親密,廣告商願意向他們投放廣告,並知道誰會看到這些廣告。「其實Sanchez當初接手報紙的時候就知道這裡有穩定的廣告主,有穩定的讀者,」Miller說,「這麼多年來,他的判斷沒錯。」
在最新幾期Queens Ledger和另一份社區報紙Brooklyn Downtown
Star上,紐約公共交通公司MTA(Metropolitan Transportation
Authority)登出廣告讓生活在這個區域的人們關注新的公交車時刻表。這讓Sanchez又能有1800美元的進賬。
除了4個正式記者,這兩份小報還聘用4個專欄作家和10個自由職業者。這些人不僅僅要生產這兩份報紙,還有其他6個媒體要忙碌,這些都在Sanchez小小的媒體集團版圖之中。它們在Queens一棟有些年月的民居中被生產出來。
「我們知道人們關心這份報紙,廣告商也知道。有時候我參加一些活動,會有人和我打招呼,然後說,嘿,我看了你這周寫的報導。」Miller說。
Sanchez知道他們的報導會讓那些不太看報的人也關注Queens
Ledger。他自己就是個例子。1965年,(對,他還清楚記著這個年份),他的兄弟因為成為童子軍新星而上了Queens
Ledger的頭版,這讓他們有一段時間內逢人便說這篇報導—當然他家不是典型的社區小報的讀者,因為事後似乎也沒成為忠實訂閱者。
這種親密關係能讓廣告商自己找上門來。剛開張的小餐館小生意都想在社區小報登廣告。但這些不是能讓Sanchez精神為之一振的客戶,他們通常付不起更高的廣告費,而他們能付得起的廣告費無法讓一張報紙周轉順暢。
社區不乏一些有本地業務的大傢伙,它們財大氣粗,更討人喜歡。MAT是一個,燃氣公司Con Edison和在線購物網站Home Depo也是Sanchez的好主顧。
一些只在本地經營但上了規模的老商戶也讓Sanchez喜愛。他和它們已有多年的合作關係,彼此間有著患難老友的色彩,有一些是地產商,有些是保險公司。
「你看這家Megiel殯儀館,幾十年前就一直在我們這裡做生意。」Sanchez說。他小心翼翼翻開那張泛黃的1941年的Queens
Ledger,那裡有當時它的一個廣告—和2012年當日的報紙上刊登得差不多,一個小方塊裡用各種字體寫著Megiel Funeral
Home的服務和聯繫信息。
這些讓Sanchez只僱傭了一個銷售人員,一個叫Catherin的姑娘,她不需要挨家挨戶敲門,也不需要打電話給陌生人。她唯一具有銷售人員性質的工作是給商戶發郵件讓他們考慮在報紙上做廣告。其餘時間,她只需要等著廣告商打來電話就行。
「和其他銷售相比,我們的銷售工作的確不那麼難做。」Sanchez說。
但這幾年間大的廣告商已更青睞數字廣告,它們喜愛Google和Facebook,這也是這些技術公司估值那麼高的原因。按照美國報業協會
(Newspaper Association of
America)2012年4月給出的數據,2011年整個報業的廣告收入為207億美元,這個數字是從1951年以來行業廣告收入的最低值。
Queens Ledger的印刷廣告收入如何?Sanchez被問到這個問題時發出哀嘆:「你不該問這個問題。」隨後他想了想說,「其實我們還好,我們在過去一年只下降了2%。」
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這個數字的確還行。《紐約時報》在2012年第一季度的印刷廣告下降了7.2%。
和《紐約時報》這樣的全國性報紙相比,社區報還在寧靜的好時光裡。在過去6個月,《紐約時報》印刷版的發行量下降了4.5%,而在過去5年
中,Queens
Ledger印刷版的發行量卻並無太大改變。它維持著每日2.8萬份的發行量,似乎亙古不變地在Queens的400多家報刊亭發售。在每週的訂閱
中,50%的發行來自於報刊亭,30%來自於用戶的訂閱,20%會免費送往學校、養老院和青少年服務機構—連這一個比例在最近幾年間都變化甚微。
整個社區小報活得都還行。在擁有223萬人口的Queens地區,像Queens Ledger這樣的報紙還有25份,分別屬於7家公司,其中包括中文報《星島日報》和《世界日報》。它們都還有著足夠多的廣告商,因而一家也沒有倒下。
「如果這些報紙專注於提供非常本地和社區化的信息,它就會是有價值的。」巴菲特說。
那些印度文或西班牙文的報紙和Queens Leadger不同之處在於,它們會更多將自己定位為給新移民提供信息。一個剛到這裡的外鄉人能找到租房信息,也能知道治安如何,還能知道週日教堂中有什麼活動。
「有時候你知道他們是在乎你的,是因為他們苛責你。」Miller說。常有人寫來郵件,或是打電話質問為什麼他們報導了社區中的這條新聞而不是那條新聞。
「最讓我頭疼的就是有人跑來找我說,我的事情更重要,你憑什麼報導另外一件事情。」Sanchez說,「我實在是想破頭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如果我不住在這個社區也許會更好一些。你想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想買個大一點的房子,我又怎麼能去批評低地產稅政策呢。」Randy Bergmann說。他是新澤西州社區The Princeton Packet的編輯。
當然還有人會對報導中的觀點大發雷霆。除了在競選季Sanchez和Miller會和競選候選人一個個交談然後旗幟鮮明地告訴讀者他們更欣賞誰之外,他們得小心翼翼維持著稿件的平衡。他們會像《紐約時報》的記者那樣去採訪多方的意見。
「很多時候我們的新聞由頭是來自於人們的抱怨,就像上週有個人抱怨MTA的路線調整讓他很生氣。我們不能把文章也寫成個『抱怨』。」Miller說。他給市政府,當地政客都打了電話,也和MTA交談了一下,將他們的評論都寫進了報導中。
但無論如何這些令人不快的雞毛蒜皮意味著人們真的在看社區報。
「而且我的經驗是,越是猛烈批評的人,越是會成為我們的忠實讀者。」Sanchez說。
廣告商也是因為這個而青睞他們。不需要更多的數據分析或是技術手段,這些廣告商也知道誰會看到它們的廣告。現代汽車為其Azera轎車在一份中文社區
報上做了整版廣告,因為亞洲人更偏好這種韓國廠商生產的車;和現代汽車在同一份報紙上出現的還有許多中國生意人的廣告,它們在一起擠擠挨挨佔據了超過13
個整版。
「人們很容易會改變習慣在網上看《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但是多少人會在網上看社區新聞?」Sanchez用此來證明社區報不會那麼快衰落是因為人們更願意呆在家喝著咖啡看社區報。這是在舒適沙發上放鬆神經的一種方式,也是好多人多年來每天的習慣。
這些人就是巴菲特那樣的人,他們的習慣從童年開始,他們記憶的一部分和社區報聯繫在一起,他們不會因為網絡的到來而割捨社區報。但是,他們的年紀也在那兒了。
當習慣於網絡和iPad的孩子們長大怎麼辦?他們從來沒有養成過看社區報的習慣。
「我想孩子們還是會喜歡自己名字印刷在報紙上的感覺,那是和網上不一樣的感覺。」Sanchez猶豫著說。他翻開報紙指著其中的一版,那裡印滿了參加當地籃球聯盟的孩子們的名字。
Sanchez覺得人們熱愛體育因此也一定會熱愛本地的體育資訊,因此他提供了特別的一份報紙投入到這個市場。但他充滿困惑:「有400個孩子在籃球
聯盟裡,加上每個隊的教練和孩子的父母,起碼應該有六七千個用戶用我們的服務。但是現在只有200個,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而且Sanchez在幾年前就意識到了數字化帶來的改變。在2008年,Sanchez和Miller就開始著手做Queens
Ledger和其他幾份媒體的在線網站。讓他們引以為豪的一項服務是手機短信推送。如果你發送詞語「Astroria」(這是他們的一份社區報覆蓋到的一
個地區的名字)到短信號碼21321,你會收到關於Astroria的新聞。他們有25個社區短消息系統,也有移動站點,當他們每天早晨通過郵件發送20
條新聞的時候,也會將這個短信推送出去,這多少類似於中國人更熟悉的手機報。如果人們對某個新聞特別感興趣,點擊鏈接就可以跳轉到他們的移動站點上。
2008年之後,當記者們外出採訪時,他們除了帶上筆記本、錄音筆和照相機之外,還會帶上攝像機。記者為報紙完成寫作稿件後,他還要剪輯錄像放到網站
上,更新Twitter和Facebook,為推送到郵箱中的新聞想出能濃縮成20個字的精簡版。現在Sanchez和他的同事們為25個社區提供短信社
區新聞服務。
Sanchez甚至反覆思考了自己的廣告策略。他不願將網站和報紙的廣告打包出售。「網站上的用戶和報紙的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些更年輕的人,為什麼我要免費或廉價地給出我的廣告位呢。」
已有互聯網怪獸開始吞噬本來屬於社區報紙的那部分眼球和廣告商。AOL旗下公司Patch.com就是這樣一家公司,它已經覆蓋到了美國的23個州。
由於一切都發佈在網上,所以只要有用戶或自由撰稿人願意貢獻內容,社區可以劃分得更為細緻。你可以查到紐約皇后區的East
Meadow,那是個擁有3萬人的社區。
還有Craigslist,這家網站提供分類信息,包括了房產信息和社區活動,這些都是社區小報會登的內容。
「我們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了,我們有編輯和記者,我們也可以使用UGC(User Generate Content,用戶產生內容)。」Miller說。這不是個輕鬆的事情,對於他而言,要用並不多的人手將信息放到各個「平台」上是他最大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