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應政府號召，財大氣粗的地產商兼俱樂部老闆們紛紛砸下重金，重振中超。外籍球員順勢被炒成了天價，足球這樁生意本身的商業回報堪憂。但富豪們不以為然，因為「醉翁之意」不只在足球。
2012年7月14日19：25，上海虹口體育場。伴隨著數萬名球迷山呼海嘯般地倒計時，迄今為止中超歷史上最大牌外援德羅巴和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投資人朱駿一起進場。體育場4號扶梯下面，一名球迷甚至激動得裸奔了——這是上海球迷離「偶像」最近的一天。
已步入職業生涯暮年的科特迪瓦球星德羅巴年薪據稱達到1200萬歐元（約9400萬元人民幣），身價甚至超過了阿根廷球星梅西，是全球最昂貴的球星 之一。這位歐洲賽場最讓人望而生畏的中鋒，在過去半年裡，拒絕了多家歐洲頂級球隊拋出的繡球，來到足球醜聞不斷的中國，加盟目前積分在16支中超球隊中暫 居第13位的上海申花隊。
來到中超的大牌球星不僅僅是德羅巴。2011年7月，阿根廷籍中場球員孔卡以遠超其此前身價的1000萬美元，轉會廣州恆大隊，震驚世界足壇。隨 後，巴塞羅那球星凱塔、多特蒙德前鋒巴裡奧斯、塞維利亞射手卡努特、哥倫比亞國腳莫雷諾、尼日利亞中鋒雅庫布……過去中國球迷想都不敢想的球星紛紛搶灘登 陸。
一個大背景是，中國政府對足球這個「扶不起的阿斗」日漸重視，一位國家領導人提出對中國足球的三大願望：入圍世界盃，舉辦世界盃，奪得世界盃。資金充裕的房地產商們（目前16傢俱樂部的老闆僅有3家不是地產背景）紛紛響應號召，對俱樂部和聯賽砸錢，提振中超聲望和人氣。
據《足球報》統計，2012年賽季，中超老闆們僅在外援身上就燒掉了令人咋舌的23.5億元人民幣。
但是，如果希望靠德羅巴等世界級球星幫忙打造出一支世界級的國家隊，並使之與中國在全球經濟或世界乒壇一樣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仍然任重道遠。而足球大佬們如此大手筆的投入，背後的商業鏈條是怎樣的，又到底能給中超投資者和中國足球帶來多少回報？
「不如說是九城遊戲簽下了德羅巴」
網遊和足球本是兩個相去甚遠的行業，但朱駿卻通過簽約世界級球星德羅巴和阿內爾卡，製造了喧囂，實現了申花和九城的對接。
這幾乎是一筆不可想像的交易。就在2012年5月份，德羅巴還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幫助切爾西登頂歐冠冠軍——這是該俱樂部有史以來奪得的一座含金量最大的獎盃。是什麼讓一個三奪英超冠軍、兩獲英超金靴的超級中鋒，甘願來到一個聲名並不好的聯賽及球隊踢球？
答案似乎只有一個字：錢。
加盟申花後，德羅巴回答BBC記者提問時說：「錢不是最重要的。」的確，德羅巴不缺錢，但絕非不想要更多的錢。2012年2月，德羅巴與切爾西談續 約一事，當時提出最少600萬英鎊（約6000萬元人民幣）稅後年薪的要求，切爾西遲疑不決。德羅巴的經紀人賽迪說：「哪兒給的錢最多，他就會去哪兒。」
朱駿開給德羅巴的年薪是這一數字的1.5倍還要多。德羅巴毫無疑問成為了中超收入最高的球員。在世界足壇年薪排行榜中，前五位的球員有兩位來自中超。除了德羅巴，另一名是阿內爾卡，也來自上海申花俱樂部。
在2011年12月之前，上海申花還在國際足壇寂寂無名。45歲的朱駿是這傢俱樂部的投資人，也是互聯網公司「第九城市」的創辦人，他的財富來自網 絡遊戲《魔獸世界》在中國的代理。2007年，他出手購買了申花隊，並把它與同城死敵上海聯城合併。然而在2009年《魔獸世界》代理權到期後，九城已經 連續虧損三年，股價也從50美元，一直跌落到4美元左右，朱駿身家亦大幅縮水。
曾經和朱駿有過合作的顏強這樣評價這位申花隊的老闆：「他是典型的上海小商人，投一塊錢要製造五塊錢的聲浪，迷戀媒體對他的曝光。」顏強是活躍的足 球評論員，曾任《體壇週報》副社長。過去的六個賽季，朱駿給球隊換了九位教練（其中過去二個月就換了三位教練，阿內爾卡臨時作為球員兼教練還不算在內）； 他還在自己的微博上威脅要賣掉球隊，將球隊主場搬到其他城市，以向上海市政府施壓。
當資金周轉不濟時，朱駿也常靠出售球員來支撐自己的其他業務。直到宣佈簽下阿內爾卡之後，整個申花俱樂部的形象發生了轉折——歐洲的足球經紀人突然發覺，中國球隊居然能吸引世界級球員加盟了。
繼阿內爾卡之後，和申花傳出「緋聞」的大牌外援名字個個響亮：德羅巴、馬丁斯、古蒂、小羅、卡卡、達利桑德羅……有意思的是，很多消息是朱駿自己放出去的。「申花」兩字，也在這層層聲浪中，為世界足壇熟知。
在一位足球經紀人看來，很大程度上，不是上海申花簽下了德羅巴，而是九城遊戲簽下了德羅巴。執拗的朱駿，將全部的賭注都押在了新款遊戲《火瀑》的成 功上。這款遊戲由他自己控股的工作室所開發，朱駿正整合其所能調動的所有營銷資源，這其中就包括上海申花。而簽約德羅巴和阿內爾卡，無疑為朱駿和新遊戲製 造了最大的關注度。
網遊和足球本是兩個相去甚遠的行業，但朱駿卻通過簽約世界級球星德羅巴和阿內爾卡，製造了喧囂，實現了申花和九城的對接——只是這喧囂大部分不屬於申花。
簽約阿內爾卡後，朱駿一度宣稱的雙贏並沒有出現——九城還在虧損，阿內爾卡在鬧退役，申花排名還在倒數。而這一切，僅靠德羅巴一個人，能改變嗎？
「不差錢」的中超
當這位經紀人和李正秀見完面，從韓國首爾的希爾頓酒店出來，他看到了恆大俱樂部總經理劉永灼走了進去，「劉永灼說，魯能給多少，恆大就在魯能的基礎上再加100萬美元！」
在越來越揮金如土的中超聯賽中，大手筆購買球星時，朱駿遇到的主要競爭對手是廣州恆大隊。廣州隊在2009年被降級，在地產大亨許家印入主後，用破紀錄的投入，在世界足壇迅速躥升。恆大隊目前高居聯賽榜首，平均每場觀眾多達5萬人。
恆大隊不久前以850萬歐元轉會費引進了多特蒙德著名射手巴裡奧斯。更早之前，他們還聘請到了意大利奪得世界盃的功勛教練裡皮。裡皮之前拒絕了來自烏克蘭、沙特和阿聯酋的邀請。
幾乎很少有人能夠抵擋住恆大隊的金錢誘惑。2011年8月，在歐洲豪門俱樂部皇家馬德里與廣州恆大隊的熱身賽前，皇馬前鋒伊瓜因遇到了在廣州恆大隊效力的阿根廷老鄉孔卡，他開玩笑似的問孔卡一年在恆大掙多少，孔卡說：700萬美元。
伊瓜因驚愕不已——這位皇馬與阿根廷隊的主力前鋒，名氣及實力遠在孔卡之上，年薪卻才400萬美元。半晌，伊瓜因跟孔卡說，要不你跟你們俱樂部說說，給這麼多錢我也來中國？
自此之後，中國足球「不差錢」的形象便聲名遠播。而面對揮舞的鈔票，國際市場做出的回應是：將價格炒起來。足球經紀人邢健向南方週末記者稱，孔卡即 使頂著巴甲MVP的頭銜，在國際轉會市場上身價頂多400萬美元，卻被「中間人」硬生生炒到了1000萬美元，「現在國際經紀人一聽恆大都兩眼放光」。
而在中國法律上還處於灰色地帶的足球經紀人，亦成了時下最熱門的行業之一。廣州恆大俱樂部所信任的一位李姓經紀人，已然成為圈內最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人物。在利益驅動下，眾多足球圈內人士也紛紛涉足其中，或專職或兼職「中間人」。他們的存在，大大抬高了外援身價。
大連實德俱樂部總經理林樂豐訴苦，整個外援市場都被炒高了。在過去外援便宜，還能通過試訓去選拔。但如今「20萬美元的外援被炒到上百萬美元，還不試訓，范兒特別大，買過來沒幾個好用的，風險很大。」
恆大俱樂部就像一條鯰魚，攪動了中超的一池春水，逼得其他俱樂部只能不惜血本地「跟莊」。中超的門檻以及運營成本迅速水漲船高，從前一年投入幾千萬，如今已大跨步進入「億元時代」，錢少了似乎就上不了牌桌。
一名中國經紀人之前曾計劃運作韓國國腳李正秀到中超俱樂部，山東魯能俱樂部給出了一個幾乎無法拒絕的報價：2年540萬美元。然而當這位經紀人和李 正秀見完面，從韓國首爾的希爾頓酒店出來，他看到了恆大俱樂部總經理劉永灼走了進去，「劉永灼說，魯能給多少，恆大就在魯能的基礎上再加100萬美元！」 該經紀人搖搖頭說，「恆大就是去哄抬物價的。」
大連阿爾濱請來了巴塞羅那球星凱塔，廣州富力請來了上賽季在英超打進17球的雅庫布……經紀人周凱旋稱，就連過去最節儉的俱樂部青島中能，也花了100萬美元請了巴西乙級聯賽射手布魯諾——在過去幾年，青島隊頂多也就能請得起一年20萬美元的外援。
功夫在足球外
「這些富豪的投入，並不是基於足球做出的，這也決定了他們的投入不會長久。」
大手筆投入，多少能產出一些即時成績。所有球隊都在拚命尋找前鋒和後衛，更換幾個外援、重金招來能力超凡者，都想著像恆大俱樂部一樣升級後奪冠。
根據《足球報》做過的統計，中超本賽季共引進了94名外援，2012年賽季，中超老闆們僅在外援身上就燒掉了恐怖的23.5億元人民幣。一份《中國 職業聯賽價值報告》則顯示，中超把四成以上的薪資成本、八成的轉會費都支付給了外援，中國本土為職業聯賽提供的最大兩部分資金，最終都流向了境外。
這樣的中超聯賽，讓很多人想起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日本J聯賽。當時，剛剛開始職業化進程的日本聯賽也曾引進濟科、斯基拉奇等過氣巨星拉動球市。
不過，聯賽俱樂部成績提高，並不代表這一國足球水平的提升。尤其與中國不同的是，日本俱樂部將大量的資金投入到了青少年隊伍的建設中，他們會在各個梯隊聘請巴西教練，複製他們的足球文化。
而在世界足球市場上，人們也能清楚發現兩國的差距。23歲的日本前鋒香川真司正面對著來自曼聯、阿森納、拜仁三支豪門的盛情邀請。反觀國內，足球經紀人Romain稱，想要買進一個外援很容易，想要賣出一個中國球員卻難上加難。
而各個俱樂部老闆投資中超，都是琵琶別抱，或將俱樂部當做市場推廣、品牌升級工具，或將俱樂部作為良好的政府公關工具，或另有其他企圖。超大手筆的投入，就算收入在上升，要達到俱樂部整體上的收支平衡，短期內的可能性並不大。
從門票收入看，中超連續兩個賽季平均上座率都在1.7萬人以上，亞洲第一，哪怕進行全球排名，也相當拿得出手，可是門票整體收入不高。即使是球市最好的北京和廣州，每年的門票收入亦不超過2000萬元。關鍵的癥結，是贈票過多，實際銷售球票的票價也相當低廉。
中超俱樂部們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依舊是商業贊助。仔細推敲一下各俱樂部的商業贊助收入，真正符合市場化條件的，同樣少得可憐。前大連萬達俱樂部總經 理石雪清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以其在三個俱樂部前後七八年的經營經驗，做足球投資，俱樂部肯定掙不到錢。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企業家前仆後繼爭先進入？「顯然 他們希望從足球獲得足球之外的利益」。
儘管足球不是一個純商業的市場，但如果投資人年年暴虧，勢必難以為繼，「這些富豪的投入，並不是基於足球做出的，這也決定了他們的投入不會保持長久。一旦這股熱錢撤離，帶來的災難性後果將很長時間存在。」足球評論員顏強說。
而石雪清則指出，經歷了十幾年風雨的中國足球如今正值重建，現有狀態下，多燒點錢，比錢攥在手裡摳門要好，「但熱鬧不代表健康。俱樂部一定要按市場規範辦事，把錢燒在點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