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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海心沙:一道待解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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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珠江上的小島,因為有大型賽事留下的場館,面臨著處置難題。此外,由於身處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它從規劃中的綠地公園,變成一塊商業用地。

一個月前,在「海心沙場館賽後運營新對策座談會」上,廣州新中軸建設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透露,海心沙西區將建設成觀光休閒酒店,中區計劃舉辦常態演出,東區將集中招商,建成集文化、娛樂、購物於一體的商業區域。

這意味著原本被規劃為市民公園的海心沙,將演變為一塊商業用地。

海心沙是流經廣州市區的珠江之上的一座小島,位處廣州CBD珠江新城。過去二十多年間,它一直大隱隱於市,掩映在廣州市繁華地段的兩座大橋之間,用作廣州軍區的一處倉庫和宿舍。直到2010年11月,廣州亞運會開幕式在此召開,海心沙才一夕成名。

但難題隨之而來。大型賽事後的場館處置是個世界性課題,海心沙是其中最新的一例,並且至今尚在探索合適的處理方式。

亞運閉幕後沒幾天,在討論「後亞運廣州」的珠江博士論壇上,高級規劃師李少云的一句「看台應該拆除還是保留,尚未確定」引發輿論關注。廣州市民這時才知道,原來海心沙一直是作為綠地來規劃的,亞運用地是臨時的,看台也只是個臨時建築。

在珠江新城曾經的規劃設計者也站出來說話後,爭議達到了高潮。2011年7月15日,中山大學教授袁奇峰在微博上指出,耗資4億元修建的海心沙看台 有可能成為「廣州最顯著的違章建築」,並質疑政府「修建時用力過猛,是否就打算過時不拆了?」袁奇峰曾任廣州城市勘測規劃設計院副總規劃師,主持珠江新城 規劃。

不過,當月底,由廣州市規劃委員會的參會委員一致投票通過,海心沙看台「轉正」。主持會議的副市長承諾:先做保留,將來改造時建築總量不增加,改造方案也要吸取專家意見,爭取再上規委會。

此後,規委會沒有再做討論。但海心沙接下來一年的走向,卻一步步地遠離公共性、邁向商業化——開發者廣州城投先是在2011年8月份將看台下面的空間租了出去,2012年6月份更是進一步向公眾暢想了看台之外的餐廳、會所和遊艇碼頭的規劃。

不過,南方週末記者調查發現,直至今日,海心沙仍然是一塊尚未出讓的寶地,產權歸屬於廣州市土地開發中心;而從廣州市政務中心查詢到的2012版海心沙規劃圖,依然保留著袁奇峰當年規劃時的模樣——中間一塊廣場,東西兩塊綠地。

「臨時建築」由來

2012年7月5日,海心沙看台底部的南側,幾名工人正忙著裝修兩間房子,房外豎著一塊寫著「海心晟薈」的牌子。「這是將來用作招商中心的。」一名工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正在裝修招商中的「海心晟薈投資公司」,是在亞運看台轉為永久建築兩個月後,由一家國企「廣晟酒店集團」和一家民企「金鵝集團」共同注資成立的。海心晟薈投資公司一成立便接手了母公司「廣晟」剛剛租下來的12.4萬平米海心沙物業。

廣晟是從「新中軸建設公司」手中拿到這些物業的,後者是海心沙亞運公園的開發者和經營者。南方週末記者翻查海心沙歷年規劃圖時看到,早在2006 年,登記的土地使用方就已經是新中軸建設公司了,只不過後面多標註了一個「選」字。廣州政務中心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這說明當時還只是選地,尚未批覆。

新中軸建設公司是一家隸屬於廣州市地方融資平台「廣州城投」的國有企業,成立於2006年3月。那一年,也是廣州市政府從軍方手中收回海心沙島、著手拆遷之時。

1993年,廣州珠江新城開發建設正式啟動。此時,在最初版本的「珠江新城控制性規劃條件」中,海心沙島已經是一整片綠。2003年,袁奇峰主持的珠江新城規劃中,修改了一些地塊規劃,但規劃圖顯示,海心沙島仍然是個公園的樣子,只不過在島中間做了一個廣場。

此時,更準確說是在1975-2006年間,海心沙島一直屬於軍區用地,直到此後交由廣州政府進行開發。在更早(1975年)之前,這片土地屬於廣州市獵德村所有。

政府的拆遷工作有些漫長。一位在島上住了二十多年的軍人家屬回憶說,直到2009年,她和她的鄰居們才陸續搬走。歸屬軍方的近30年間,除了軍人及其家屬,這座小島的東側還先後住過軍隊的被服廠、修理所、軍企合營的海豐鞋業的工人們,西側一直是廠房和倉庫。

直到2008年底廣東省委「在珠江上辦開幕式」的創意,才加速了海心沙「原住民」的搬遷。離開之際,這位家屬留意到,西側的倉庫已經快要拆完了。

時間緊、沒先例、難保密,這些一度讓開幕式總導演陳維亞無比撓頭的因素,也成為廣州市規劃局先以臨時建築的形式做出規劃行政許可的理由。質疑聲一度 高漲的2011年7月,廣州市規劃局副局長葉浩軍曾解釋說,是因為時間緊來不及考慮賽後永久利用功能,也是因為保密需要,才批了臨建。

看台和賽事場館並非不能做臨時建築。即將亮相的倫敦奧運會主場館「倫敦碗」,就有不少「臨時」性,可容納8萬人的倫敦碗其實只有2.5萬個固定座位,剩下的是用可拆卸的輕質鐵架組裝而成。奧運會後,倫敦碗上面的四層將被拆除,成為一個小型足球場。

不過,4億元的造價、鋼結構的主體,袁奇峰說他一看就知道,建設方打一開始就是奔著永久建築去的,沒想過拆的事。所以亞運會閉幕半年後,距離一般意義上兩年的臨建期限尚有時日,他就開始了炮轟,「如果批了是臨時建築,最後都變成了永久建築,規劃的嚴肅性何在?」

事實上,規劃局也沒給海心沙看台的「臨時」身份設置時限,「因為考慮其賽後經適當改造還要保留使用。」2011年7月葉浩軍在回應質疑時強調,廣州也從未法定過臨建期限,並且可以延期。

這種狀況在廣州其實已有先例:廣州城裡非常知名的「宏城廣場」,從1997年建成到2009拆遷,一直是臨建,從未有轉正。而建設方,正是廣州城投的前身廣州城建。

規劃至今尚未調整

在海心沙看台去留問題上,廣州曾經發起過一次大討論,贊成留的市民其實相對更多,因為「拆了可惜,只要不再收費就好了」。

「海心沙公園還沒有建設,在規劃控制的公園用地上修建臨時建築確實不需要修改規劃。但是臨時建築如果要想轉成永久建築,就得按程序修改規劃。」袁奇峰說。

2011年7月27日,廣州規劃局依例召開了規劃委員會,討論表決海心沙看台去留等一系列重要規劃問題。規劃委員會制度是五年前由廣東省首創的,由專家委員來決定重大規劃的審批和修改。

這是一次存在分歧但最終全票通過的表決。當時在表決現場隔壁房間觀看實時錄像的一名記者回憶說,包括中國工程院院士何鏡堂在內的多名建築規劃專家一 方面認為,看台已成既定事實,況且也是亞運遺產,全拆了太可惜,希望拆除損害城市景觀的部分;一方面也建議在有具體改造措施之前,暫緩表決。但在一番溝通 之後,19人全票通過。

在這次規委會審議會上,有關方面還提交了一份《廣州市新中軸線北段控制性詳細規劃》。照這份規划來看,海心沙島將會從單純的綠地變成兼容體育、文化娛樂和商業設施的地塊。

除去看台部分,小島東側也在原本的綠地之上標出了十個左右的商業或文化娛樂小地塊。這些小地塊對應的是按照2003年珠江新城規劃中本應拆除卻尚未拆除的軍隊宿舍,也是副市長在「保留現有建築」的承諾中所指的「現有建築」。

這是自1993年海心沙首次被規劃成綠地、2003年袁奇峰主導的《珠江新城規劃》予以明確以來,第一次有單位提出調整海心沙島的規劃。

南方週末記者翻查到了這份「批前公示」,但始終沒有看到「批後公示」。根據住建部和廣東省的一系列法規,對於重要的控制性規劃調整,既需要批前向市 民公示一段時間,也需要批後公示。2012年7月9日,南方週末記者在廣州市政務中心查詢的海心沙2012版規劃也顯示,一切尚未調整。

17萬平方米,價值88億

對於城市規划來說,綠地是不是越多越好?「顯然不是,」棕櫚建築規劃設計院院長王曉川肯定地說,「任何一次城市規劃的調整,肯定都是政府、開發者、公眾博弈的結果。當然,如果博弈找不到平衡點,也有基本標準和原則可循。」

南方週末記者找到1993年頒佈的《城市綠化規劃建設指標》,對應查詢到廣州這一級別的城市:其總體綠地率到2000年應該不少於25%;如果是在建築密度較高的市中心,也有一個人均指標——人均建築面積超過105平方米的地區,人均綠地不低於8平方米。

2002年,袁奇峰在主持珠江新城規劃時,就是因為考慮到珠江新城建築密度高、人口多,才設計了海心沙、花城廣場、珠江公園三個整塊綠地來平衡。人均公共綠地7.86平方米,只是接近國家標準而已。

「這已經是一個多方博弈的結果了,考慮到國家規範和中心經濟的效益,現在還要再砍掉一整塊綠地。」袁奇峰身為當年項目的負責人,之所以一再強烈反對修改海心沙規劃,是因為不想聽到後來人對他專業性的質疑——「你怎麼做的規劃,連綠化都不夠」。

極端地假設,假如將這塊佔地總面積約17萬平方米的小島全部拿出來招拍掛,廣州的土地市場將會發生什麼?合景泰富首席分析師黎文江覺得,無論是總價 還是樓面單價,都有可能刷新2012年6月18日恆大集團剛剛創下的地王紀錄。「因為同在珠江新城板塊,海心沙卻有著難以複製的江景優勢」。

總面積9570平方米的地塊,恆大花了13.22億元,海心沙的面積是這塊地的17.7倍,即便刨除163%的拍賣溢價率,按照恆大那塊地的底價來計算,海心沙也能賣出88億元。

爭議聲中,海心沙島原本的模樣、島上曾經的建設生活者們,恐怕都很難再被人想起。

三十多年前,廣州軍區讓出洲頭咀給政府作碼頭,將被服廠搬到海心沙島上之時,這還只是一塊不到6萬平方米的潮汐小島。

如今已九十多歲高齡、最高任至軍區後勤部副參謀長的張萬中主持了當時的圍島填江,花費超過2500萬元,3年時間,將海心沙堆填成了差不多今天的模樣和面積。

那段歷史,當年曾經與父親一道考察過海心沙的廣東粵能集團董事長張寶賢至今記憶猶新,在「海心沙的前世今生」的博客中,張寶賢寫道:「三十五年前, 海心沙只是廣州珠江北河道上一個荒蕪灘地,大潮時全部沒入水中,低潮時,露出水面的也不過是塊不足六萬平方米的孤島。上邊有三幾戶獵德村民,以最原始的方 式養了些鴨子。那時的海心沙,完全是一派自然景象。」

「我贊同搞亞運場館,但你搞完亞運之後應該歸還;即便想保存下來,亞運會都是財政撥款,你卻要收費,我很反感。」海心沙公園收費後,愛好攝影的張寶賢再也沒有去過。

面對很多跟張寶賢想法一樣的市民的質疑,新中軸公司和廣州城投覺得自己有點冤,廣州市政府也在幫他們解釋:海心沙亞運公園並沒有得到財政撥款,全部10億元經費由新中軸公司自己籌集,這也是目前收門票的原因。而如果商業化運作順利,海心沙也就可以不收門票了。

在致力於推動預算公開的民間專家吳君亮看來,這個看似合理的說法,暗藏玄機。

吳君亮指出,在美英等國,公共設施也是通過財政撥款、發債、轉讓經營權、捐助贊助等幾種方式來建設的,所以,有免費的,也有收費的;為賽事而建的場館,也是有的賣了,有的還在收門票。「但是,涉及收費的,都是按照招投標的方式來讓渡經營權,之後也是完全市場化經營的。」

作為政府投融資平台的廣州城投,卻直接拿到了公共設施的經營權。「憑什麼由廣州城投建設運營海心沙項目,政府部門沒有公佈;是否為海心沙項目投入過 公共資源,或者提供其他補償來為商業開發墊底,政府也沒有任何說明。」2010年以來,廣州美院教授李公明鍥而不捨地在公共渠道上追問。

2012年7月4日,當南方週末記者前往廣州市土地開發中心,問及是用劃撥還是招拍掛的方式出讓時,土地出讓處的一位人士明確表示:「其實土地所有權還是政府的,土地仍在儲備中心手裡,但是已經給城投用了,讓城投去建設經營亞運看台,所以也沒法出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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