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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血案始末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3-31/100375233_all.html

 在2012年3月23日下午4時以前,28歲的王浩與17歲的李夢南毫無交集,他們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王浩是內蒙古赤峰人,1米82的個子,戴著眼鏡,文質彬彬。他是哈爾濱醫科大學09級碩士研究生,將於今年7月畢業。去年12月,他通過了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的博士生的面試。今年8月,他將前往香港開始新的生活。

  李夢南也是內蒙古人,家在偏遠的呼倫貝爾市鄂倫春旗。他出生於1994年5月,三歲時父母離異,此後撫養他的父親又因搶劫罪入獄,至今還在服刑。李夢南從小由爺爺奶奶拉扯大。戶籍信息顯示李夢南教育程度為「文盲」。

  將王浩和李夢南串聯到一起的,是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下稱哈醫大一院)5號樓5層的風濕免疫科醫生辦公室。王浩是這裡的實習醫生,他的辦公桌離門口最近。李夢南則是一個強直性脊柱炎患者,此前曾數次到哈醫大一院看病。

  3月23日下午4時許,李夢南買了把水果刀,衝進了風濕免疫科醫生辦公室,離得最近的王浩不及躲閃,被刺中頸動脈,後因傷情過重,不幸身亡。李夢南繼續揮刀,辦公室裡三名醫務人員在躲避和搏鬥中受傷。他們分別是醫生鄭一寧、王宇,女實習生於惠銘。

  哈爾濱市公安局通報,當天上午9時許,李夢南到哈醫大一院複診,醫生建議他應先治好肺結核後再治療。他認為醫生不給他看病,心生不滿。下午4時許,兇案發生。李夢南後將自己頸部捅傷,企圖自殺未遂。李夢南後逃至醫院急診室包紮傷口,被民警及時抓獲。

  新華社3月29日報導稱,李夢南被羈押於哈爾濱市南崗區看守所。回憶當天案發經過時,他說:「我不應該濫殺無辜。」

疾病降臨

2012年3月22日晚,帶著對病痛徹底「斷根」的期望,李夢南和爺爺再一次奔赴哈爾濱問診,決心這次要住院治療

  出事前,李夢南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爺爺李祿今年62歲,煤礦工人出身,奶奶沒有工作。祖孫三人全靠爺爺一人工資過活,日子緊巴巴的。前幾年李祿退休,最初僅有500多元退休金,後來漲了,至今也只有1000多元。

  李夢南的叔叔稱,幾年前,李祿得了胃癌。這個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家庭面臨巨大的壓力。為給李祿治病,全家人只能向親戚朋友借錢,陸陸續續欠了不少外債。此後境況剛好一些,正準備還債,李夢南又病了。

  2010年9月,李夢南腿部病痛,走路出現問題。祖孫二人先後罹患重症,為整個家族的生活投下了深重的陰影。李夢南的叔叔、嬸嬸和姑姑都在外打工掙錢,帶李夢南看病的任務只能落在身患胃癌的爺爺身上。

  當地醫院查不出什麼問題,醫生建議去大醫院。從家裡乘火車九小時可直達哈爾濱,祖孫二人便到哈醫大一院看病。「哈醫大在我們這最權威。」李夢南家人告訴財新記者。

  沒錢,買不起臥鋪,爺孫倆每次去哈爾濱,都是忍著病痛在火車上熬一宿,第二天一早趕到醫院。

  李夢南的叔叔回憶稱,第一次去哈醫大一院,並沒有確診,是按滑膜炎給李夢南治療的,拿了些藥就回去了。

  回到家中,藥吃完了,但李夢南的病未見好轉,越來越重,甚至上廁所都蹲不下去。無奈,2011年4月,李祿帶著李夢南又去了哈醫大一院。

  第二次到哈醫大一院,這次被確診為強直性脊柱炎。在醫院,李夢南前後住了十七八天。李祿說,李夢南住院期間,主治大夫推薦了兩種藥,其中一種是 類克。為了早點治好病,少讓孫兒受罪,李祿選了貴的類克,通過靜脈點滴注射了兩支。此外,還使用了一些其他藥。之後,李夢南的病情明顯好轉,「渾身不疼 了,走路也好了」。

  強直性脊柱炎(Ankylosing spondylitis,AS)是常見的慢性進行性疾病,病症主要是炎性腰背痛和關節痛。重者背脊彎曲、不能從事一般的體力工作;輕者生活質量也將受到很大影響。

  類克這種生物製劑,強直性脊柱炎患者都必須長期使用,一旦停用,疾病很容易復發和加重。北京協和醫院風濕免疫科主任、中華醫學會風濕病分會上一任主任委員張奉春,引用一例針對十幾萬強直性脊柱炎患者的停藥情況調查指出,一般在停用類克七八週之後,疾病就會復發。

  每年多達十萬元的治療費用,是強直性脊柱炎患者沉重的家庭負擔。同樣是因為太貴,這筆費用也不能通過醫保報銷。「參加制定國家基本藥物目錄和醫 保目錄的時候,我們曾把類克這些藥物提上去,國家沒同意。」張奉春認為,只有國內開發出更便宜的治療強直性脊柱炎的藥物,相應的治療費用才能大幅度下降。 實際上,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已連續多年資助相關領域的基礎研究,但是,「醫藥研發過程一般都長達一二十年」。

  這對於患者無疑意味著久拖不治的困境。對於李夢南的家庭而言,最好的前景是盡快「斷根」。李夢南的叔叔告訴財新記者,孩子著急把腿病治癒,以便早日打工掙錢。

  李夢南的叔叔告訴財新記者,全家為治好李夢南的病,通過打工和借債籌措了4萬多元錢。但除了看病治療的費用,更大的壓力是往返哈爾濱的旅途開銷。為了省錢,祖孫二人每次外出都「挑最便宜的吃」。

  李夢南此次住院,總計花了1.95萬元。在此類病中,這個花費屬正常,但對李家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

  首次住院兩週多有明顯好轉後,李夢南即出院,醫生囑咐他兩週後回醫院複查。

  李夢南迴到家中後不久,出現發燒症狀。正好兩週後要去複查,2011年5月10日,爺孫倆第三次奔赴哈爾濱。

  李祿告訴財新記者,為了少讓孫子受罪,給李夢南用的都是好的消炎藥,但就是高燒不退。後來在哈醫大一院拍了胸片,醫生初步診斷為肺結核和胸膜炎,哈醫大一院無治療肺結核科室,醫生讓李夢南轉到專門收治肺結核的專科醫院——哈爾濱市胸科醫院去治療。

  在胸科醫院,李夢南被確診為肺結核。考慮到哈爾濱花銷太大,難以承受,加之李夢南能享受的醫保在呼倫貝爾,在當地醫院醫保能報銷約50%的費用。「我們沒有住院,也沒有開藥,就回呼倫貝爾。」李祿說。

  回到呼倫貝爾後,李夢南在爺爺陪同下,到當地的扎蘭屯醫院住院治療肺結核。李夢南的叔叔說,住了幾個月後,醫院判斷李夢南肺結核已經痊癒。

  2012年3月22日晚,帶著對病痛徹底「斷根」的期望,李夢南和爺爺再次奔赴哈爾濱,決心這次要住院治療。

結核陰影

雖然類克不能應用於肺結核患者,但患者服用類克後,時有出現肺結核的案例。醫學界認為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關聯

  據歐洲國家的統計,總體而言,強直性脊柱炎的患病率大概在0.1%至1.4%之間,目前沒有中國的權威統計數字。按照歐洲的比率來估計的話,中國的強直性脊柱炎患者有137萬至1900萬。

  患者主要集中在年輕人,平均年齡只有26歲,男性和女性的患病比例基本為2比1。80%的患者都是在30歲以前出現症狀,只有極少比例才會在45歲以上出現症狀。

  廣東省風濕病專業組常務委員、汕頭大學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風濕科主任醫師肖征宇告訴財新記者,治療首選藥物是非甾體類抗炎藥(NSAIDs),至於是否使用類克,則會根據患者情況定。

  非甾體類抗炎藥目前仍是治療強直性脊柱炎的主要藥物,「安全、有效、便宜」,但是這種藥物並不能減緩疾病的發展,只是讓患者疼痛感降低。實際 上,醫學家至今仍不能確定強直性脊柱炎的病因,患者所能夠選擇的藥物非常有限,直到21世紀初,TNF-α抑制劑被應用治療,患者情況才有很大的改善。

  類克就是TNF-α抑制劑的一種。山東省省立醫院一位風濕專家告訴財新記者,類克是TNF-α抑制劑中療效最好的藥之一,是行業內醫生比較推崇 的藥,但價格昂貴,一般醫院沒有,只有大城市的二三級醫院才有。臨床醫生大多給年輕病人推薦使用這個藥,因為早期的年輕病人,不治療的話致殘率比較高,使 用類克一般都愈後良好。

  但是類克確有潛在的副作用,更不能應用於肺結核患者。類克的官方網站註明,「有報告指出,曾有使用者受到嚴重的感染,如肺結核和敗血症,有些感 染更會導致生命危險。如果以往或最近曾接觸過肺結核病患者,應告知醫生。如果身體容易受感染、曾經或已受到感染、或在使用類克時,出現感染症狀,應立即向 醫生診治。」

  患者服用類克後,時有出現肺結核的案例。不過,北京協和醫院風濕免疫科主任張奉春告訴財新記者,他遇到過在使用類克之後感染肺結核的患者,但「結核的概率不是太高」。

  在非甾體類抗炎藥和類克的選擇上,張奉春認為後者的療效要好得多。「非甾類藥物,主要是鎮痛為主,對病情的減緩沒有多大幫助。如果不考慮經濟因素和其他問題,類克這類生物製劑毫無疑問是治療這病的最好藥物。」

  對於像李夢南這樣未滿18歲的年輕患者,張奉春認為類克是最好選擇,即便李夢南所在地區屬於肺結核高發區,「全中國其實都是肺結核高發區」。

  但李夢南就是在初次使用類克後感染的肺結核。他的叔叔對財新記者強調,李夢南是在應該第二次注射類克的療程之前開始發高燒的。李祿對財新記者表達了自己的懷疑:「孩子得肺結核就是打類克這個藥打出來的,我們家族沒有肺結核史。孩子之前也從來沒有得過這個病。」

  李夢南的叔叔告訴財新記者,家人並不瞭解使用類克有導致肺結核的可能。李祿也堅稱,醫生當時並沒告訴他們這個藥有出現併發症的可能。

  由於院方不接受記者採訪,醫生當時是否充分告知難以確認。但在李夢南得了肺結核後,他及家人對醫生不信任的種子已經悄悄埋下。

血案

李夢南:「當時我非常生氣,我和爺爺大老遠來的,他們不理我,我挺恨大夫的」

  據財新記者瞭解,李祿每次帶李夢南來哈爾濱看病,都住在哈醫大一院急診科隔壁鐵嶺街的一家名叫樂一住的私人小旅館。

  旅館在半地下,非常狹小,房間是一個個很小的格子間,多半沒窗戶。旅館老闆娘告訴財新記者,爺倆住的是一晚上50元的房間,只能放下兩張床。去年爺倆來過兩次,這一次是3月23日。

  當天早晨7點多,坐了一夜火車的爺孫倆到達哈爾濱,直接去了哈醫大一院。因為之前住過院,此次來是複診,沒有掛號直接就去住院部找大夫看。大夫問了情況後表示,要先到胸科醫院去看肺結核。

  於是爺孫倆趕去胸科醫院拍了片子,又回到哈醫大一院,結果接診大夫說病歷本上沒有胸科醫院醫生的醫囑。沒辦法,李夢南只好自己又去胸科醫院,爺爺李祿因體力不支,先去了樂一住旅館登記住店。旅館老闆娘也向財新記者確認,李祿是下午2點半入住的。

  當天下午3點多,李祿和李夢南來到哈醫大一院5號樓5樓的風濕免疫科(住院部),大夫鄭一寧說,看了片子治療效果不錯,但病灶沒有完全鈣化,因 此讓他們先回去休養三個月再來看。爺爺和李夢南不願意,覺得跑來跑去的,鄭一寧表示自己沒法做主,得問一下主任。於是鄭一寧帶著爺爺到了副主任醫師趙彥萍 的辦公室,但特意讓李夢南留在門外。

  因為類克這種免疫製劑會降低患者免疫力,會誘發感染,引起結核加重和擴散,專科醫生在使用時非常謹慎,不但在結核的活動期不能使用,在結核的穩定期也不能使用,只有等結核病灶完全鈣化才可使用。

  據李祿回憶,趙彥萍大夫看了片子,問:現在還疼不疼?李祿回答說不疼了。趙彥萍說,那就沒必要用類克藥了,這個藥是生物激素。整個過程趙彥萍沒說多少話,雙方交流正常。一直在門外的李夢南也沒出現什麼異常。

  趙彥萍曾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採訪時說,當時患者希望住院,但她和另外一位醫生先後看了片子,認為他此時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

  李祿告訴財新記者,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回到了旅館,他讓李夢南喝了一袋奶。李夢南隨後自己就單獨出去了。

  旅館老闆娘記得,當天下午4點多,李夢南從外面跑進來,兩手都是血,身上也有。她奇怪問道:「怎麼到這了還打架呢?」

  李夢南沒吭聲,徑直跑向房間,說了一句:「爺爺,我把醫生給拉了。」

  李祿愣了,只見孫子脖子、雙手都是血,顧不上追問發生了什麼,他就帶上孫子前往隔壁的哈醫大一院急診大樓。臨出門時,他囑咐旅館老闆娘:「地上有血,幫忙收拾收拾。」

  兩三分鐘後,李祿帶著滿身是血的李夢南來到急診科一樓,剛進外科治療室,就聽見一聲尖叫:「就是他殺的我們!」從裡面跑出渾身是血的女大夫鄭一寧,邊跑邊喊:「就是他殺的我們!」

  哈爾濱市南崗公安分局郵政街派出所警察聞訊趕來,帶走了李夢南和李祿。

  據新華社3月29日的報導,李夢南在看守所中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表示,「當時我非常生氣,我和爺爺大老遠來的,他們不理我,我挺恨大夫的。」離開哈醫大一院後,李夢南記得爺爺說「不收就回家吧」,但他沒有聽老人的話,偷偷地買了水果刀,直接衝進醫生辦公室。

  李夢南認為,醫生不瞭解他的辛苦。他說,他家離哈爾濱挺遠,家裡條件也很困難,爺爺還患有胃癌,一次次做檢查加上人生地不熟等等因素,讓他和爺爺都非常辛苦。

共有之痛

醫生可以治療病人的生理疾病,但無法顧及每一個家庭的困難;犯罪行為不能因弱勢而免責,但整個社會應該關注弱勢群體

  李祿至今也不明白,孫子李夢南怎麼會去殺人。他記得,3月23日當天下午在哈醫大一院就診時,和大夫交流正常,李夢南也沒有什麼異樣。

  李夢南的叔叔也想不通侄兒怎麼會走上這條路。他告訴財新記者,「李夢南從小就很懂事,不打架,從來不跟人發生口角,管片民警都知道。」根據其家庭情況,居委會還給李夢南辦了一個低保,一個月有100多塊錢。「你可以去問派出所、居委會。」李夢南的叔叔反覆強調。

  李夢南的叔叔很擔心監獄中的哥哥知道兒子殺人承受不了。「這孩子跟他父親感情深,沒進去前,他父親(離婚)什麼也沒要,就要了孩子。出事後,孩子是活下來的惟一⋯⋯」他哽嚥著再也說不下去。

  旅館老闆娘告訴財新記者,李夢南這孩子看上去很內向,不怎麼說話,很乖的樣子。

  事件發生後,哈醫大一院相關負責人反覆強調,這一事件與醫患糾紛沒有關係。哈爾濱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任銳忱看望受傷醫生時稱,經過公安部門的初步偵查,此案為偶發的治療案件,兇手屬於「激情殺人」。

  新華社的報導稱,李夢南承認:「我不應該濫殺無辜。」他表示很想家人,他是一時衝動犯下的大錯。

  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馬皚告訴財新記者,李夢南的行為屬於絕望心境狀態下的挫折攻擊。由於家庭條件不佳,治病成本已經不堪重負,在缺少對 弱勢家庭特殊救助機制的狀況下,對心情、心境乃至心態的影響巨大。他對本次治療抱著較高期望,但挫折使其轉變為絕望,產生明顯的外在歸責,將暫時不能治癒 的責任歸於醫生的推諉,並在情緒推動下產生報復、洩恨的動機。

  馬皚表示,醫生可以治療病人的生理疾病,針對每一個具體的病人,但永遠無法顧及每一個家庭的困難。這不是一個醫生能做到的。這是不應該發生的悲劇。

  馬皚強調,犯罪行為不能因弱勢而免責,但整個社會應該有意識關注弱勢群體,建立解決機制。

  李夢南的衝動導致了一個28歲實習醫生的身亡。王浩再也沒有機會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

  王浩在哈醫大學習期間獲得過國家專業一等獎學金、校級優秀學生幹部等榮譽。他生長在內蒙古赤峰一個普通的家庭,母親退休在家,父親在一家信用社上班,一個弟弟研究生畢業在銀行工作。這些年,先後供養兩個孩子上大學、讀研究生,王浩的父母也不容易。

  《中國青年報》報導稱,王浩曾經告訴同學,等自己當了醫生,一定會對患者很好很好,絕對不收紅包和回扣。遇害前,他已在風濕免疫科度過了三年的實習時光。那裡的患者表示,王浩對患者非常耐心。

  3月27日,哈爾濱醫科大學為王浩舉行的追悼會上,王浩的父母、弟弟等親屬十幾人,神情淒惶。參加追悼會的師生、同事也個個臉色黯然。

  禮堂裡花圈潔白,哀樂低回。王浩的母親癱坐在椅子上,頭髮蓬亂,不時痛呼王浩的小名,悲鳴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傷。

  追悼會結束時,師生、大夫們默然離開禮堂,穿行在醫院大樓裡,迎面走過兩群因剛剛失去親人而失聲痛哭的患者家屬。雙方擦肩而過。

  這一刻,無論是王浩的母親,還是患者家屬,面對親人的離去,他們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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