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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嫂:年年有契作 債就能還完了


2011-10-31  TCW




「我聽慶生仔(虱目魚契作協調 人)講,今年成本太高,明年(契作)有可能不要做了,甘有影?你有聽講沒?真煩惱……。」

說話的人,是泥鰍嫂。她的虱目魚正在「排隊」,等待負責契作的學甲食品來抓。

泥鰍嫂,在人群裡,總是很顯眼,笑聲爽朗,敢說敢罵,衣著鮮豔,非紅即紫;性格熱情,愛幫人牽線作媒,遇到年輕男女,一定問:「你結婚沒?」

她是最早參加契作的一批漁民之一。當親友對這次契作仍猶豫不決時,她與先生泥鰍仔,已打定主意要參加。因為八八風災,她們背負鉅額欠債,穩定的還款來源, 是她們的定心石。

八八風災前,樂觀的泥鰍嫂,不知道什麼是壓力;風災後,她卻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想起事變當天,她眼眶泛紅:「我一路上那麼努力,好好做人,沒去害人,為什麼我的人生這麼坎坷?」

厄運:半生努力毀於天災…… 「我一世人,不曾有這呢多負債」

民國九十八年八月八日,莫拉克颱風來襲,再過幾天,魚塭就要收成了。感冒發燒的泥鰍仔,怕魚出狀況,半夜守著魚塭;隔天清晨五點,泥鰍嫂和三女兒,趕去魚 塭送早餐。九點鐘,水,從四面八方灌了進來。三人用雙手挖泥巴,築土牆擋水,希望保住泥鰍,但,水越淹越高……,近中午,水滿腰部。

十幾萬台斤的泥鰍,從下半身浸在水裡的三人眼前,一尾一尾漂走,掙扎到下午三點,泥鰍嫂嘆口氣,不想說的話,終於出口:「震河啊(泥鰍仔本名陳震河),放 棄啦,放棄啦……。」

坐上餵魚用的竹筏,逃離魚塭。泥鰍嫂坐在竹筏上,女兒與先生推著,放眼一片汪洋,分不出是魚塭是道路,一不小心就會踩空滅頂,泥鰍嫂看著水一寸寸升高,淹 到女兒頸部。水的力量又大又急,三人幾乎快被水沖走。在大水中掙扎前進,回到家,已經晚上八點。

此時,大女兒也從車站摸黑徒步走四小時回到家,母女見面,抱頭痛哭。

收入漂走了,支出卻一件也跑不掉,積欠的飼料錢要還,魚塭重建、重買魚苗、全家人的開銷,都需要錢,不得已,拿住家去農會抵押,又向弟弟借款,負債八百五 十萬元。算一算,泥鰍嫂要工作到七十歲才還得完。

災變打亂了一家人的規畫。三女兒是全家最會讀書的小孩,世新大學畢業後,一心想念研究所,風災後,她從台北打電話給媽媽,訴說自己的願望,泥鰍嫂無奈的 說:「媽媽已經沒有能力讓妳念研究所了。」

「媽媽,可是我想念。」女兒說。「可是下個月,就有飼料商的票一百萬到期。」泥鰍嫂在電話那頭哭泣:「對不起,家裡負債,妳出世不對家庭(妳生錯家庭 了)。」

這筆負債對她打擊很大,晚上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憂鬱症狀出現。鄰居安慰她,她只是負債,有人連命都沒了,勸她「走出來」,因為,命在,機會就在。

泥鰍嫂個性好強,「我一世人,不曾有這呢多的負債!」先前唯一的負債,是剛做魚塭時跟農會借了六十萬,很快就還掉。她作夢也沒想到,人到中年,負債,竟從 天上掉下來。

「人講,三代打拚,一代空,我是二十九年打拚,一眠空。」她感慨的說。

像是日劇阿信,認真、奮鬥,一心想開創事業,卻又受命運糾纏。

生在養魚人家,國小畢業,媽媽告訴她,家裡沒錢,別念書了。十五歲,她進入學甲的針織廠,成為全廠年紀最小的女工,當時紡織業正旺,工廠缺工,「老闆攏騎 摩托車,來家載人。」因為頭腦好,老闆教她很多專業技術,還送她到台北訓練兩年,月薪從三千元跳到一萬三千元。

認命:曾做別行卻都失敗…… 「做塭仔,一世人攏是塭仔命!」

婚後,她仍在紡織廠工作,直到老大出生,才跟去魚塭幫忙。而學甲的紡織業也在西進浪潮下,紛紛關廠,外移中國。

其後,夫妻倆養鴨,賺了一些錢,磚房改建為水泥房。後來鴨價大跌,改養泥鰍,泥鰍跌價,又改養吳郭魚、虱目魚、白蝦,哪種價格好,就養哪種。

同時,泥鰍嫂也兼做小廠長,她的弟弟在台南設手機代工廠,生意不錯,在學甲擴廠,給她管;當時,她每早倒完飼料,回到鎮上管工廠,請了三十二名員工。

原本,這是另一個賺錢機會,結果,三年前金融海嘯來襲,國外訂單沒了,工廠也關了。

她不知道「產業西進」、「金融海嘯」,但,這兩件影響台灣經濟的重大事件,都影響她的人生,也讓她往魚塭外伸的那一隻腳,被打了回來,魚塭成為她生存的最 後一道防線。

「做塭仔,一世人攏是塭仔命!」她認命的說。

為了多賺點錢,三十年來,泥鰍嫂夫婦每件事都自己來,一包重三十公斤的飼料,她二話不說,一口氣抱上摩托車。懷孕大腹便便,還架著竹筏,在魚塭裡「倒 料」(餵魚飼料),因為太累,生小兒子時,泥鰍嫂血崩,緊急剖腹,差點沒命。

願望;孩子別再做這行…… 「你們命不好,生到我們家來」

爸媽用生命在養魚,孩子都看在眼裡。一到假日,別的孩子出去玩,她家裡的孩子都回來魚塭幫忙。她對孩子心有愧疚:「你們命不好,到我們家來,市區的孩子, 都有休閒、泡湯,你們放假還回來幫忙倒料,都沒有休閒。」

困難,讓一家人關係更緊密。

她一心一意,要讓四個孩子都大學畢業,希望他們改做別行,養魚太苦,到這代就結束吧!

於是,她在自有的兩甲魚溫外,租了十六甲魚塭。盤算著,大女兒該嫁了,三女兒要念研究所,兒子要念大學,都需要錢;要讓孩子脫離漁民生活,自己要更努力才 行。

沒想到,上天開了個玩笑。八八風災,魚塭越多的,損失越重。

她指著工寮牆上一條風災留下的水痕,那條線,把工寮切成上下兩半,也把她一輩子的努力,打回原形。

欠下近千萬的債,萬一本金還不出,房屋就要被法拍。她擔心著,債怎麼還?

近年原物料上漲,帶動飼料上漲,每個月的飼料費約百萬元上下,經常,魚一賣,錢一進戶頭,就要出去了,存款簿,經常沒剩什麼錢。

支出端固定,且年年成長,但,收入端卻很不穩定。「一年好,一年壞」,像去年「南洋仔」吳郭魚跌到一斤二十多元,整年下來,不止做白工,還要貼錢。「做塭 仔,攏是錢在轉來轉去……。」

契作:讓還債露曙光……「從來沒碰過,這呢好的條件!」

今年三月,虱目魚契作消息傳出,他們夫妻四處探聽、討論,泥鰍嫂跟另一半說:「震河啊,我看這ㄝ合(划算之意)。」因為,契作保證價格收購,訂金先付,收 成再付尾款,「從來沒碰過,這呢好的條件!」她說。他們沒有本錢,再跟老天搏鬥,躲進契作的保護傘下,較安全。

簽了契作,泥鰍嫂今年押了十萬尾虱目魚,比去年多四倍。為了顧好魚,夫妻倆如同太陽與月亮,早晚輪班顧魚塭,泥鰍仔晚上十點巡完,就睡工寮,半夜兩點再 巡,泥鰍嫂清晨五、六點跟泥鰍仔換班。

收入穩定,還債可規畫,一切又開始順了。原本家裡負債,大女兒不敢嫁人,現在密集相親;二女兒,最近換了大藥廠當業務,底薪加獎金,一個月薪水八、九萬 元;三女兒雖沒念研究所,卻也在台北找到一家傳播公司當錄音師,收入穩定;么子也升上長榮大學二年級。

八月中,某個初秋午後,泥鰍嫂騎著摩托車,從魚塭回家,騎著騎著,想起四個小孩,每個都有自己的方向,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這眼淚,是八八水災後,第一次流下,開心的眼淚。

她期待契作繼續,否則鉅額負債,「一年賺,一年賠,安怎還?」「契作每年有,卡免煩惱,十年內,就還完了,若沒契作,沒法度還。」契作第一年,還債露曙 光,但是,萬一明年就沒了,靠天吃飯,能順利還債嗎?

十月二十四日,泥鰍嫂契作的虱目魚交貨了,六萬尾,六十萬元的淨利入袋。她的魚,會到上海跟來自全球千萬種魚競爭。

她對自己的魚有信心,聽到記者說,上海人批評虱目魚「不好吃、有土味,」她面露愁容,沉默幾秒,隨即,她為這條魚,也像為自己的希望打氣:「不可能不吃! 不可能大陸十三億人都不吃!可能是他們不會煮啦!」

契作的不確定,讓她心情上下起伏,靈光一閃,她想出解方:「契作若嘸,叫陳光標來買啦,伊不是足有錢,我嘸愛白白拿伊ㄝ錢,叫伊來買魚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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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還掉,人生就卡輕鬆:泥鰍嫂,本名陳麗足,50歲,學甲國小畢業,做過針織廠女工,因八八水災負債850萬元鑽轎底,天佑收成:農曆3月11日,學甲大 拜拜,泥鰍嫂特別鑽進蜈蚣陣,祈求風調雨順、天公疼憨人,讓努力打拚的人有好收穫。一家人,齊心向前:苦難讓這一家人情感凝聚在一起,孩子們假日返家幫 忙,是泥鰍嫂的虧欠也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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