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東豪專欄：資本主義，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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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S(14)@2012-10-23 00:55:28http://hk.apple.nextmedia.com/financeestate/art/20121022/18046205
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CSR），成為企管潮流，但內裏空洞，大都變成企業的公關伎倆，或保護企業聲譽的工具。這種虛偽在經濟不景時，表露無遺，例如金融危機期間，企業做得最決斷的事，一定是裁員。企業管理層取易不取難，平日口口聲聲「員工是企業最重要資產」，有事發生，第一個被犧牲，永遠是員工。
逆境時另一項企業手起刀落的動作是減少，甚至取消慈善捐獻，理由是企業自顧不暇，哪有資源助他人。可是環境不好時，社會上最需要別人幫助的人例如窮人，受打擊通常最大，他們最需要別人伸出援手，但企業雪中不送炭，選擇自己顧自己。CSR是打順境波時的玩意，當然玩意也可以是好事，但千萬不要期望CSR改變世界。
企業社會矛盾 CSR虛偽化
「CSR虛偽化」的最大問題，是製造一個謬誤：社會利益和企業利益之間有矛盾。即是說，有一種普遍假設，對企業好的事，對社會多數不好；對社會好的事，對企業多數不好。社會和企業之間是一場零和博弈，兩方有輸有贏，因此企業須搞CSR來贖罪，洗脫罪惡感。過去20年出現一場又一場金融危機，揭露社會和企業之間的矛盾，有人推斷，資本主義有病，我們需要一套更能同時顧及社會和企業利益的系統，來為資本主義治病。我認為這錯誤觀念，是「CSR虛偽化」不自覺地製造出的問題。
「佔領華爾街」的特點是有眾多議題，行動中有一個頗受歡迎的標語：「Capitalism should be replaced by something nicer」。每有金融大事發生，資本主義是容易被針對的出氣袋。資本主義的代表人物，是華爾街大鱷，是中飽私囊的企業高層，這些人的確惡形惡相，賣相不夠nice，但不夠nice就是不好嗎？怎樣才算是nice？
討厭和支持資本主義的人，都覺得世界有問題，包括戰爭、疾病、氣候變化、貧富懸殊、政府無能……其實大家都說不清楚自己在支持和反對甚麼。有問題，又弄不清問題所在，糊裏糊塗地，世界所有問題的根源，追索到資本主義的頭上，都變成資本主義的錯。
資本主義或者太深奧，大部份反對者其實是針對市場經濟，他們認為冇王管的市場經濟，是社會出現種種不公義的黑手。在不公義的市場經濟，強者越強，製造霸權。然而，過去幾百年，人類進步，社會繁榮，有賴市場經濟，除了少數鐵幕國家專制者，相信沒有人反對。市場經濟的精粹是個人藉着自利過程，冒風險，尋利益，為自己爭取更美好生活，社會整體從中進步繁榮。市場經濟經過幾百年千錘百鍊，系統理應滴水不入，但世界不時出現反對聲音，並非無緣無故，也許是時候需要檢討市場經濟。
反對市場經濟者之中，極少數渴望移民去北韓，他們不滿的是形式，是細節。市場經濟重要一環，是有效監管，監管者一定是政府，而不是市場本身。冇王管的市場信不過，或者，根本不算是市場經濟定義中的市場。即是有監管，市場總有失靈時候，需要監管者撥亂反正。市場經濟不需要政府來主導，但需要政府定下運作的規則，這些規則公平、清晰、不受特殊利益影響。在市場經濟中，人可以自由地發揮潛能，但同時要接受規管，以及承受自己行動製造出來的結果。假如反對市場經濟者看不過眼是冇王管的市場經濟，或市場經濟製造出不公平和不公義的結果，那麼反對者和支持者其實是同一把聲音。
市場經濟 關鍵時刻失效
我們不應遷怒於市場經濟，因為問題根源不是「太多」市場經濟，而是「太少」市場經濟。在經濟動盪、人心最不穩的時候，市場經濟最應該發揮效力，做好資源分配工作，但市場經濟在關鍵時刻卻沒做到本份。市場經濟失靈時，應勝的不勝，應敗的不敗，製造社會不公平現象，這是市場經濟的錯，不過錯不代表需全盤否定。幾百年來，市場經濟經過不停挑戰，從挑戰中調整改良，系統變得更堅實，更能抵受另一波衝擊。市場經濟近年的問題，是未能與時並進，在轉變中尋找到最合適的模式。作為市場經濟的監管者，政府的責任最大。
幾百年來，市場經濟擊敗其他系統，因為市場經濟建基於物競天擇，能者居之，人在競爭中改變自己和家人生活，永遠在尋求更好的東西。市場經濟屹立不倒，因為在不停變的環境中，它不停在變，練成一套以適應力為主體的武功。這幾年金融危機引發關於市場經濟的辯論，重點是市場經濟應怎樣變。有病，要醫，不是讓它死去。
投資決定 變最重要資產
今時今日「資本主義」的名字本身已大有問題。100年前，誰擁有資本誰有發言權，當權者的力量來自擁有實質資本，例如金錢、土地、機器。舉例，港鐵（066）有兩萬名員工，問其中一個，誰擁有港鐵列車，答案可能包羅萬有，最直接是屬於公司，公司有老闆，老闆是CEO，但CEO也是打工仔，理論上有可能被炒。老闆或者不是CEO，而是股東，股東包括大型基金和牛頭角順嫂。順嫂有份擁有列車，不可能吧！慢着，或者列車押了給銀行，而銀行把貸款證券化，售予機構投資者，買家包括一個29歲對冲基金經理，他每日搭港鐵上班，他擁有列車嗎？
答案是，在21世紀市場經濟，誰擁有資本不再重要。權力不再是握在小撮資本擁有者手上，港鐵做出對小股東不公允的事，順嫂可以沽貨跟港鐵說拜拜；港鐵債務評級有變，29歲對冲基金經理也會狠狠地沽貨。港鐵企業管治水平下跌，直接影響其融資成本，隨時影響發展計劃。今日市場經濟中最重要資產是無形，是一個投資決定，是一個商業主意，是一個連結幾億人的商業模式。
今日全球最有價值的企業是蘋果、Google、facebook等，這類公司出售的產品，物料佔成本小部份，成本大部份是關於創新。蘋果的優勢不是喬布斯擁有，雖然他代表巨大影響力，但他是蘋果眾多成功元素中的一項。沒有一個人擁有蘋果，它競爭優勢是員工、系統、設計、客戶愛戴、銷售方式、跟供應商關係……兜了一大個彎，我是想回到CSR。員工、環保、供應商關係等，不就是CSR的精粹嗎？在21世紀，當所有企業都想變成蘋果的時候，企業有可能不重視CSR嗎？
CSR不是新意思，是今日企業一個常態，跟人呼吸一樣，不用刻意標榜。CSR不是新玩意，而是市場經濟中的新現實，企業不去面對的話，前路舉步難行。近年市場經濟無疑遇挫折，在轉變中沒與時並進，出現危機時手忙腳亂，但市場經濟體質上沒大問題，一輪調節後，又可再上路。
蔡東豪
蔡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