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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神秘「教父」、5000瘋狂「戰士」,瞄準了一大群疲憊、迷茫卻又有錢的中小企業老闆。
無數類似思八達這樣的公司,正在中國經營一門混雜著精神需求與實用主義的奇特生意。
「我願為秒哥終生倒水,無怨無悔。我公開承諾,絕不再偷喝秒哥的水。」
如此在台上鄭重承諾的,是河北承德騰飛集團董事長高巍。這個倒水的人,擁有七個公司和一所中專學校,資產過億。他在以前倒水時曾偷喝過,為了獲得「秒哥的能量」。
他所說的「秒哥」是一名叫劉一秒的講師——思八達教育集團董事局主席。思八達是一家為中小企業老闆提供培訓的公司。
這是2011年6月18日下午2點,在深圳東部華僑城黑森林酒店宴會廳,1000名學員在參加思八達的最新一期培訓。兩週之前的另一場培訓在廣州體育館舉行。當時,一張門票兩萬元,聽課的老闆接近一萬人,擠滿了整個館。
參加培訓的,大多是中小民營企業的老闆和年輕的「富二代」。南方週末記者見到,每一場,都會有身家不菲的老闆恭恭敬敬地倒水。據說,在一次思八達慈善大會上,劉一秒穿過的一件衣服被人花了300萬拍走。
終於,音樂與掌聲中,38歲的劉一秒在十幾名男子的簇擁下走上舞台。他身高一米八,一身白衣,半側著身,仰面45度環視全場,掌聲更猛烈了。一分鐘後,他把手抬到半空,示意學員們就坐。
「知道我為什麼讓那麼醜的人倒水嗎?為了襯托出我的帥。」「秒哥」說道。不過,「一般人我還不讓他倒,得達到一定高度才行」。
這時候,本期深圳培訓班的學員們已經聽了兩天半的課。這三天課程費5萬元。
38歲的「秒哥」正在上課。這些課的門票動輒數萬元,卻總有近萬名企業家蜂擁而至。聽完之後,大部分人都會著魔般購買更多的課程,但沒有一個人能告訴南方週末,這些課程究竟「好」在哪裡。 (資料圖片)
當老闆遇到「戰士」
這些無孔不入的「戰士」,常常令企業家們無比抓狂。而那些難以攻克的老闆,也常常會成為「戰士」練兵的活「靶子」。
33歲的崔軍勝坐在新訓的學員中間,他是北京東審會計師事務所的總經理。
2005年,他懷揣2000元在北京創業。公司現在年收入2700萬,但崔軍勝卻覺得越來越疲憊。
兩年前,他接到了思八達銷售人員的電話,但沒說三句他就掛了。不過思八達的人——在思八達,這些銷售人員被稱為「戰士」——並未止步,而是展開了電話和短信攻勢。
從2011年初開始,崔幾乎每天接「戰士」的電話。最後,他決定去交錢聽課,看看這些瘋狂的銷售人員究竟出自一家什麼樣的公司,能不能讓自己的員工也變成像「戰士」一樣。
「戰士」,思八達有5000個,而且還在增加。
這些瘋狂的「戰士」們,常常令企業家們無比抓狂。而那些難以攻克的老闆,也常常會成為「戰士」們練兵的「靶子」。
最新的「靶子」之一,是浙江台州商人梁小恩——四年裡,梁小恩已經被列入思八達的黑名單,誰要能讓梁小恩來聽課,誰簡直就是「戰神」。
最新的攻堅者是杭州分公司的運營總監,他告訴梁,我會打(電話)到您來上課為止。
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戰士」——新來的銷售員,如果沒拉到單,就不算「戰士」。
如果拉到單子,則提成不菲:思八達定期會有2500元的小課,每賣出去一堂,銷售員提成1000元。而那些從1萬元-30萬元的大課,提成是課程費的10%。
「戰士」們分屬各個軍團:財富軍團、燃燒軍團、龍霸江湖……每當有課程要推廣時,軍團之間就要進行PK。
23歲的張超是這些「軍團」的管理者之一。
他2008年加入思八達深圳分公司,此前是在超市賣大米。
那時候,思八達深圳公司還只有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如今,這裡已經有一百五十多名「戰士」,而開發了一百多個客戶的張超,剛買了輛近百萬的寶馬。
他甚至把名字改叫張本源——本源是個思八達的課程術語,是指要回歸萬物的本源。
改名,改成課程術語,是思八達流行的做法。在深圳思八達的員工牆上,貼著李綻放、韓三弦、張連接……
每天早上,張本源都要主持早會,潛在客戶也在邀請之列。
早會從8點半開始,「戰士」們先齊跳兩遍《眉飛色舞》,隨後大聲朗讀《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
然後,是邀請到場客戶和上月銷售冠軍上台。戰士們分別對他們鞠躬。
接著是一個多小時的以小組為單位的激勵。戰士們要輪流大喊三聲:「我XXX,今天一定要拉到一個單。」「買車、買房,乾乾幹!」如果喊得不夠大聲,則要重來。
河北保定復康大藥房的總經理孫煒曾參觀過思八達的早會,站在他身旁的「戰士」小聲說:「你不想讓自己的員工也像思八達戰士一樣有幹勁嗎?」於是,孫當即把這套流程引進自己的公司。
(資料圖片)
「貸款也要上三弦」
一個星期的課程中,崔軍勝認識了很多同學——前三天是1萬人,後三天的另一門課,則是5000人。
他們都是中小民營企業的老闆,彼此一肚子苦水,來這裡尋找靈丹妙藥,以及慰藉。
「戰士」的猛烈攻勢,其實只是來到思八達的第一步。聽完推廣課的老闆們,大多會心甘情願地掏錢繼續聽「大課」——南方週末採訪的上十位學員中,每個人都會很興奮地說「好」,會著魔般購買更多課程,但沒有一個人能說出究竟「好」在哪裡。
崔軍勝正是其中之一。2011年4月,他花了2500元,聽了第一堂推廣課,授課的是劉一秒的「弟子」。
小課有許多話說到了崔軍勝的心裡,他很想見見「秒哥」。於是,他花了4萬元,報了《運營智慧》和《影響智慧》——思八達的課程中最便宜的兩門。
思八達有四門課程,總價12萬元,復訓需繳納課程費的10%。這個價格比兩年前翻了一倍,而且當時是可以免費復訓。
最高端的課程,漲價更快——那門課2008年開設之初課程費為3萬元,2010年即漲到30萬。學員稱,不久就要漲到40萬。
5月15日,崔軍勝從北京飛到廣州,聽「秒哥」講課。
一個星期的課程中,崔軍勝認識了很多同學——前三天是1萬人,後三天的另一門課,則是5000人。
他們都是中小民營企業的老闆,彼此都是一肚子苦水,想來這裡尋找靈丹妙藥。
南方週末記者採訪的多位學員,來上課的原因,要麼是婚姻出現危機,要麼生意越來越難做。
有同樣感覺的是馬澤中。馬是北京大學燕園博思心理諮詢中心的主任,這幾年,去他那裡做心理諮詢的企業家,他的收費也漲到了500元/小時。
馬澤中發現,需要心理輔導的企業家有50%是因為家庭情感問題,30%-40%是個人壓力、情緒短時間無法排解導致的抑鬱、失眠、酗酒等,剩下的10%則是一些相對隱私的心理變態。
正是在2009年後,思八達急速擴張,省級代理由幾家發展到了25家,地市級代理也由十幾個發展到114個。思八達河北省分公司,2009年的銷售額還是3000萬元,2010年翻了近兩番,達1億元。這一年,思八達總銷售額5億元。
最後一天上午,授課主題是人的動力和阻力。崔軍勝主動要求上台,他要在「秒哥」引導下把阻力變成動力。
動力也就是目標,要公開承諾。「我崔軍勝要在2013年,全年收入達到3500萬,否則捐款100萬。」台下噓聲一片,學員們對這個數字並不滿意。崔軍勝不好意思地笑了:「200萬。」
上過兩門課後,崔軍勝精神振奮,恨不得馬上去幹一番大事業。於是,他把另外兩門課也報了——90%的學員會在上完一兩門課後,把其餘的也報了。
學員中也有想借思八達的場子做生意的。崔軍勝花了200元,從一個同學那買了一串刻有食、性、愛等授課術語的手鏈。同學是河北的手鏈加工商,每隻手戴著五六條,一有機會就兜售,賣得還挺不錯。
最高端的課程,叫做「三弦智慧」,由「秒哥」親自授課,凡聽過這門課的學員,被認為得到「真傳」,在思八達的學員中都會令人無比「景仰」,每次上課,他們都會被安排坐得最靠近「秒哥」,椅子也區別於其他人。
6月18日,午飯時間。崔軍勝遇到了上過三弦課的馬莉(化名)。
馬莉來自河南鄭州,是一家建材企業的總經理,她的工廠年產值上億元。三年來,她也覺得「秒哥」就是她心裡的神,劉一秒到哪裡講課,她就自己買機票追到哪裡。
但課聽得越多,她反倒生出莫名的恐懼。「他給我們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圖景,但如何才能達到,卻沒有告訴我們。」
一次三弦課上,馬莉坐在前排。她看見一位學員衝過去要給劉一秒磕頭,「戰士」拉犯人般把他拽起來。穿著白色長袍的「秒哥」沒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刻,馬莉覺得神崩塌了——「他嘴裡講人要有大愛,但這樣算是有大愛的嗎?」
整整一上午,馬莉沒有聽課,她坐在課堂對面的酒店大廳裡發呆。
「教父」還是商人
南方週末記者沒能採訪到劉一秒,思八達集團回覆說要有省文化廳的公函才行。
在所有思八達人心裡,劉一秒就是神。
38歲的這位「神」,出生於黑龍江省綏化市一個村子。1999年,25歲的他南下闖深圳,住在出租屋的陽台上。
那時,他從哈爾濱藝術學校畢業沒多久,並且迷上了演講和成功學——當時,成功學從港台傳入內地,陳安之等一批台灣成功學講師紅極一時。
為了把陳安之的課推銷給深圳夢工場——一家規模不大的品牌策劃公司,他每天給夢工廠老闆王陽打一個電話。就在課程的前一天,劉一秒從晚上6點開始,每隔一個小時給王陽打一次電話,直到凌晨。
王陽去聽了那堂課,並決定代理。劉一秒隨之加入了夢工廠,推銷光盤和圖書。王陽回憶說:「劉一秒每天給客戶打一百個電話,不打完不回家。」
不到兩年,劉一秒賺了100萬。現在,「秒哥」在課堂上用「台灣小鬼」形容陳安之,他說:「小鬼就是不會像人一樣好好說話」。
2002年,劉一秒和瘋狂英語的李陽一起去美國聽潛能激勵大師的課。回來後,他也想當講課的人,但夢工場不給機會,於是他選擇離開,去二三線城市講課。
同年,他結識了河北靜遠酒業的寧川(思八達集團現在的總裁),由此開啟了新的財富之門——由當地的民營企業家來代理課程。
2003年初,劉一秒在河北邢台開了第一堂課,三十多個學員都是寧川利用在酒業多年的人脈拉來的朋友。
之後,這種找當地的民營企業家開拓當地市場的模式,被迅速複製。
河北滄州的劉永俊在聽完課後,決定成為滄州的代理。劉在當地做房地產生意,開發過幾個十幾萬平方米的項目。
2009年,劉永俊代理了5個月,銷售額300萬。2010年飆升到1000萬,其中50%上交省公司,10%作為提成發給員工,除去租金和稅收,劉永俊最後純賺100萬元。
一些代理商——往往是資深學員——也會被劉一秒「培養」成講師。
云南久泰藥業的董事長朱少林就是一位,他是思八達云南省的總代理。今年四月,他在十幾個城市講課。
而無論他們的身份怎樣變化,劉一秒,始終是不變的「神」——在思八達人中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老師(劉一秒)是天上飛的一條龍,我們是地上跑的一群豬,怎麼追也追不上。
思八達是這樣介紹劉一秒的:國民素質研究院培訓總監、中國中小企業協會副會長,曾受過中國首席策劃大師王志綱的特別輔導。
不過,南方週末並未找到一家叫國民素質研究院的機構;中小企業協會副會長目前有50多個,均為會員企業的負責人;而王志綱的秘書則告訴記者「1998年或1999年,劉一秒曾來拜訪過王志綱,進行了40分鐘的談話」。
南方週末沒能採訪到劉一秒,思八達集團的回覆說要有省文化廳的公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