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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老炮兒”的悔恨與和解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3953

小說《猜火車》是曾經影響了整整一代蘇格蘭年輕人的心靈聖經,電影問世後,主創悉數迎來了自己的光明前程。(電影劇照/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4月6日《南方周末》,原標題為《蘇格蘭“老炮兒”的悔恨與和解 20年後,續拍邪典<猜火車>》)

選擇生活,選擇Facebook、Twitter,選擇在某時某地被人關註,選擇真人秀、打嘴炮,選擇零工時責任制,選擇花兩個小時通勤上班,選擇為你的孩子提供同樣的道路,或者更差。

在為電影《猜火車2》進行宣傳時,導演丹尼·博伊爾(Danny Boyle)講述了電影拍攝中的一則軼事:在拍攝角色“薯霸”從塔樓上墜落的重場戲時,附近高樓上的一個居民一直從窗口觀望。很顯然,他認出了伊萬·麥克格雷格和艾文·布萊納——盡管距離電影《猜火車》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

“他指著我說,”丹尼心有余悸地回憶當時的情景,“聽著,你最好不要把它拍成爛片。”

“受歡迎”所不能概括的影響

如果在1996年之前,有人告訴你,一部拍攝僅45天,充斥著毒品、暴力、性、屎尿屁橋段的電影會成為影史經典,大概沒多少人會相信——除了讀著小說《猜火車》長大的蘇格蘭人。

《猜火車》的主角雷頓是一個典型的反英雄形象。他剛過二十歲,沈迷毒品,日常生活是和一幫朋友偷拐搶騙。故事以他對朋友的背叛結尾。趁其他三個朋友不備,他卷走販毒所獲的錢財一走了之。和之前的骯臟混亂截然不同,電影最後的鏡頭頗有些詩意:剃著寸頭、戴著耳環,身穿皮衣和緊身牛仔褲,這個消瘦的年輕人將裝滿鈔票的旅行袋搭在肩上,迎著陽光咧著嘴走在倫敦的大橋上,仿佛正走在自己的光明前程。

現實中,在電影《猜火車》問世後,主創悉數迎來了自己的光明前程。伊萬一舉進軍好萊塢。以《猜火車》為界,一直拍小成本電影的博伊爾踏上了“大導”的成長之路,他在後來拍出了《貧民窟的百萬富翁》、《127小時》,更執導了2012年倫敦奧運會開幕式。

雖然在拍攝《猜火車》的時候,丹尼和伊萬就有預感,這部電影能夠受歡迎,然而“受歡迎”並不能概括這部電影在世界範圍內的巨大影響。《猜火車》成為了英國電影的代表,選用了大量英倫搖滾金曲的電影原聲碟成為英國人手一張的唱片。在千里之外的中國,新世紀後冒出了以“猜火車”為名的咖啡館、青春散文集。在用打口碟聆聽英倫搖滾的前互聯網時代,中國文藝青年們靠著盜版碟,完成了對這部另類青春片的觀看,並用紙筆摘抄下雷頓那段充滿了反叛意味的宣言: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職業,選擇家庭,選擇可惡的大彩電,選擇洗衣機、汽車、鐳射碟機,選擇健康、低膽固醇和牙醫保險,選擇購房按揭,選擇你的朋友,選擇樓宇按揭,選擇分期付款和三件套西裝,選擇收看無聊的遊戲節目,邊看邊吃零食……選擇你的未來,選擇生活……太多選擇,你選擇什麽?我選擇不選擇。”

一代年輕人有一代的心靈聖經,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加繆的《局外人》、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無不充當了這一角色,直到徹底叛逆的《猜火車》接過了這一接力棒。蘇格蘭作家歐文·威爾士的小說《猜火車》,曾經影響了整整一代蘇格蘭人,電影無疑讓影響力繼續擴大。“選擇不選擇”的雷頓,大概就是新時代“垮掉的一代”,在二十啷當歲的青春時刻,生活的意義並不鮮明,沈溺與叛逆成為他們逃避現實、躲避庸常的一種激烈手段。就像電影中雷頓所說:“如果政府禁止了維他命C,我們也會吸維他命C。”

要續寫這樣一部青春邪典顯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實際上,《猜火車2》能在二十年後以原班人馬橫空出世,也讓人始料未及。拍完《猜火車》後,博伊爾有機會邀請到剛剛憑借《泰坦尼克號》火爆全球的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出演自己的《海灘》,因而棄用了一直與自己親密合作的伊萬。以此為導火索,這對曾經的黃金搭檔形同陌路達十年之久。

除了銀幕下的摩擦,電影中躁動青春的未來也並不明晰。“世界在變,音樂在變,”《猜火車》里,雷頓的小女友黛安說,“你們不能在海洛因中逃避太久。”

如果說《猜火車》展示的是青春的荷爾蒙和肆無忌憚,那麽《猜火車2》描述的則是變老之後的失望與無力,以及對斷裂過去的重新鏈接。(電影劇照/圖)

現實與虛構的中年危機

《猜火車2》的開頭,就用一連串的平行剪輯展示了四個夢醒時刻。沈迷暴力的弗蘭克(Franco)刑期未滿,在監獄中仍對自己的代理律師拳腳相向;曾經滿嘴電影的“病仔”(Sick Boy)如今靠偷拍的色情錄像敲詐為生;吸了十幾年毒的薯霸在工地找了一份辛苦的工作,卻因為弄不清冬令時夏令時而丟了工作;正在跑步機上揮灑汗水的雷頓突然跌倒,不省人事。和在冰面上耍軍刀的北京“老炮兒”一樣,四個蘇格蘭混沌青年的中年危機也來得猝不及防:床上有心無力,事業上備受打擊,面對下一代威嚴無從談起,而年輕時不屑一顧的健康似乎也離自己遠去。

如果說《猜火車》展示的是青春的荷爾蒙和肆無忌憚,那麽《猜火車2》描述的則是變老之後的失望與無力,以及對斷裂過去的重新連接。和無論從哪一部觀看都能迅速進入故事的好萊塢續集不同,《猜火車2》不討好新觀眾的態度是堅決的。這部電影中的人、事、物,無一不在招手呼喚著二十年前的記憶回溯。

影片的高潮之一,是被弗蘭克追趕的雷頓滾下汽車車頂,他在車前蓋處落定撐住,對著車內的司機咧嘴邪魅一笑。無論是鏡頭角度還是表情,這一畫面都與二十年前的片頭並無二致。當鏡頭跟隨雷頓的身影回到闊別二十年的家中,他的房間仍舊保持著離家時的樣子:綠色的地面,繪滿各色火車的彩色墻紙。他的指尖滑過自己二十歲時的唱片收藏,最終在一張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唱片上停住。

對於《猜火車》來說,大衛有著格外特別的意義。二十年前,正因為他率先點頭,並主動幫忙聯系盧·里德(Lou Reed)等歌手,才讓小成本的《猜火車》擁有了堪稱豪華的原聲音樂。當這幫聽著大衛·鮑伊胡鬧的年輕人迎來了自己的中年危機,一代搖滾巨星也轟然隕落。《猜火車2》特別設計了這一片段,以無聲的沈默致以懷念。現實與戲中世界如此默契地互動,也仿佛應驗了黛安的那句話:音樂在變,世界在變。

“選擇生活,選擇Facebook、Twitter,選擇在某時某地被人關註,選擇真人秀、打嘴炮,選擇零工時責任制,選擇花兩個小時通勤上班,選擇為你的孩子提供同樣的道路,或者更差。”電影《猜火車2》中講述了一個在第一部中被忽略的小說情節:當一群男孩在廢棄的火車站胡鬧時,一個醉漢走了過來,對著他們罵罵咧咧。“你們是在猜火車(指記下路過火車的編號,記得多的人贏)嗎?”這一無聊遊戲成為小說的標題,也為二十年後的故事埋下伏筆。潦倒而壞脾氣的醉漢正是弗蘭克的父親,只是他當時羞於承認。二十年後,他猛然發現自己也變成了這樣糟糕的父親。他引以為傲的暴力和沖動,在兒子的眼中無異於惡魔;兒子讀的酒店管理專業,也是他從來不曾了解的名詞。

世界以超越想象的速度變化著。薯霸以假亂真的仿冒支票簽名“絕技”,伴隨著電子金融業務的普及一夜間淪為雞肋。曾經讓無數人想逃離的蘇格蘭,早已成為新移民的聚集地。雷頓顯然也不再是大叫著“身為蘇格蘭人真是糟透了”的虛無主義青年。背井離鄉二十年後,對親情與友情的歉疚在他的心中澆成了塊壘。當他和薯霸、病仔三人拿著花來到早逝好友吉米失戀後的痛哭之地,對荒唐青春的悔恨彌漫在荒野。

同樣的動情時刻出現在雷頓與父親相擁的一瞬,在體會到失去至愛的刻骨之痛後,曾經的浪子選擇與父輩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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