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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教育的非官方試驗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3381

雖然性教育課程在各地中小學生課堂里尚未廣泛普及,但學生對性知識的需求並沒有減少。(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3月9日《南方周末》,原標題《性教育的非官方試驗 拿走恐慌,它就是普通的事》)

家長把性視為洪水猛獸,遮遮掩掩,才失去了理智應對的方法。

不要擔心孩子知道什麽是性行為。

性教育從業者不主張對孩子撒謊。

因為有部分家長覺得畫面太露骨,校方決定緊急收回那套尚未真正走入小學生課堂的性健康教育讀本。一系列原本可以教授下去的性教育課程,在杭州就此戛然而止。

不過,在廣州、無錫等地,一些並不知名的公益組織早已開始嘗試推廣義務教育階段的性教育活動及相關課程,希望以此幫助學生提高思想認識,最大程度減少不必要的侵害。

“媽媽,什麽是黃色信息?”

“孩子看書看到黃色信息,我要如何跟他解釋?”

“您怎麽看待黃色的信息?”

“黃色信息為什麽是不健康的?”

……

作為性教育教師,胡佳威在他創建的微信群里,每天都會接到來自各地媽媽們關於性教育的咨詢。“6歲男孩子喜歡撓女性的腳心,還喜歡聞腳,他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孩子翻出了避孕套,問我是什麽,我該怎麽回答?”

大多數時候,胡佳威會先問父母自己是怎麽看這一問題的,並且一路追問下去,“您覺得什麽是不健康的?”“我也無從解釋。”網絡那一端的媽媽不知如何回答。“請您一定要抽時間好好想想,依據您的價值觀我再教您怎麽做。”“就像是吃了臟東西一樣,不舒服。”媽媽做出了自己的解釋,此時才開始進入正題,胡佳威建議這位媽媽不要擔心孩子會因為知道什麽是性行為。他不主張對孩子撒謊,他更希望大家“大膽談談性”。

從2013年4月的學生誌願者團體開始,胡佳威踏入兒童性教育領域已近4年。他創立的不羞學堂以視頻教學方式幫助全國各地老師、社工、誌願者學會如何給孩子進行性教育。幾年來,不羞學堂為37個大學生支教團隊提供兒童性教育公益培訓服務,並在全國73所小學幼兒園以及8個社區內開展兒童性教育課程。

社會工作學系畢業的蘇艷雯也曾遇上類似求助,只是這些求助信息來自特殊孩子家長。她所在的機構名為“愛成長綜合性教育課堂”(以下簡稱“愛成長”),是2009年成立的中國首個非營利綜合性教育項目。

這一項目是全國唯一不僅面向普通人士,而且面向特殊人士提供綜合性教育課程。“特殊孩子會因為某些動作、某些行為會加深被人歧視的印象。”蘇艷雯在做了7年特殊孩子性教育後,發現特殊孩子其實與普通孩子一樣,也會有性意識,問題是他可能更難習得“在適宜的場所做適宜的動作”。如果沒有老師的及時引導,這些特殊孩子身上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後果。

性教育的空白

胡佳威是無意中踏入性教育領域的。

當時,正上大學的他在學校見到無錫市計劃生育協會在校園宣傳為期兩天的性教育課程培訓。他見課程免費而且對此也有興趣便報名參加。那時,課程采取同伴教育,老師不會大段說教,而是帶著你玩各種遊戲,探討性教育話題。胡佳威就此一發不可收,成為性教育活動誌願者。

其實,他對此認真與他的經歷有關。“我曾是性侵的受害者之一,也是被動的加害者,那年我6歲。”胡佳威在一篇文章中自述道。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成為一道陰影,伴隨著他整個初中時代,並延續到今天。他以為,這與缺少性教育有關,因為農村種種落後的風俗,他完全沒有保護隱私部位的意識。

2013年,他在大學創立“守護童心”項目,每月兩次到無錫周邊學校及社區開展性教育課程。2015年,胡佳威註冊“無錫保護豆豆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保護豆豆”),據稱這是一家更註重公益價值的社會企業。

與胡佳威意外接觸性教育不同,作為社工系專業學生的蘇艷雯是帶著服務更多人的使命參與性教育課程的。2009年,廣州三位關心特殊兒童的女士到美國探訪最大生殖健康與性教育服務機構Planned Parenthood,受到其為特殊兒童提供服務項目的啟發,邀請該機構講師Glenn.S.Quint到廣州來指導性教育課題,而蘇所在的高校即為針對社工系學生的試點之一。

蘇艷雯仍記得當時自己是如何好學。老師要求紙上圍繞關鍵詞“性”進行匿名提問,她寫得滿滿當當,一張多的A4紙。她無法說清當時自己對性知識的諸多疑問究竟是出於社工服務所需,還是因為她自身的困惑。

無論是哪種,她都借此機會彌補了小時候性教育缺失的遺憾。2010年,她正式加入剛剛創立的廣州愛成長綜合性教育課堂。“因為覺得性教育聽起來很酷炫,蠻特立獨行的,我就決定留下來。”七年間,她在少年宮為特殊孩子上性教育課,也對外開展普及型性教育課程,走進中小學課堂,走進大學。

請把“性”字拿掉

其實,性教育要走進課堂並不容易。

無錫“守護童心”項目誌願者團隊一頭紮進各個小學,逐個聯系,卻接連遭到十幾個學校的拒絕:你們自己還是大學生,哪里夠專業呢?有的學校老師一聽到性教育,就直接把誌願者攔在了門外。

正愁眉不展之際,他們撥通了無錫某小學教務處長的電話,對方極為歡迎。就這樣,他們第一次在學校給3個班女生、3個班男生分開上課。此後,這樣的服務逐漸增多,他們接觸到很多認可性教育的家長,決定註冊“保護豆豆”,專門研發兒童性教育的動畫片、性教育玩偶等周邊產品。無奈因自身是誌願者型的團隊,開發產品能力嚴重不足,只好轉向。

2014年正值“社會企業投資論壇”在深圳召開,胡佳威帶著他的項目進行路演,得到來自上海的新途健康促進社的青睞。他們邀請保護豆豆團隊到全國各個分區給近90名社工進行性教育師資培訓。自此,保護豆豆確定了師資培訓的發展方向,他們研發了一套培訓課程,一周線上課程搭配2天線下課程,20-30人的團隊學完全套課程大約是1.5萬元。目前他們對接的客戶主要是全國各地社工機構和學校教師,兩者所占比例約為7∶3。在這一課程正式運轉的2016年下半年,保護豆豆的營收額達到37萬左右,實現自我造血。

在2014年以前,愛成長是一個服務於廣州市少年宮的項目,並沒有獲得獨立的社會基金支持。

蘇艷雯的父母對女兒這份工作有諸多意見,“好好一個人,為什麽要來做這個。”母親從來不明確地說出女兒的工作“性教育教師”,都以“那個工作”指代。鄰居朋友要是問起,母親都會回答“做老師的”,若再問是做什麽老師,就是“做心理方面的”。蘇艷雯對此哭笑不得。

類似的尷尬,還發生在愛成長註冊之時。

2015年底,愛成長性教育學堂正式在廣州市越秀區民政局註冊為民辦非企業單位,結果有朋友建議她把機構名稱當中的“性”字拿掉,改為“愛成長教育發展中心”。至於“性教育師資培訓;性教育教材、教具研發;性教育……”等業務範圍,沒有特別規定。

即便如此,愛成長還是遭遇了不小波折。因為少了個“性”字,該機構被合作方誤以為是另一家新開的機構,進而在合作名單中被刪除。

2014年,愛成長創辦5周年時獲得首筆公益基金支持。廣州日報廣愛慈善會和廣東省千禾社區公益基金會做了小額支持,開展“我們共成長”性教育師資普及型培訓。因此促成了全年5場的普通師資培訓活動,包括社工、NGO從業者、誌願者、在校教師,以及其他專業人士專場。

更重要的則是核心師資培訓計劃。有別於普通師資培訓,這個計劃的目的是打造到一線工作的性教育教師,而且將會成為Train the Trainer(二級培訓的主要力量)。2017年正是這些誌願者畢業後工作滿一年時間。

作為首批畢業誌願者,陳淑菁認為那段經歷催生了她個人的改變。

2012年,在讀特殊教育的陳淑菁對性教育知識是零基礎,第一次線下課程的破冰遊戲就已經令她大開眼界:你喜不喜歡吃餃子?……請上前貼上“是”或“否”。如此的氛圍,讓性教育開場頗為順利。老師開始引導大家認識正確的身體部位名稱“陰莖”“子宮”“胸部”,而大家也漸漸不再害羞。

當課程進行到身體意象部分,陳淑菁留意到自己腿上的疤痕。由於早年手術,她的小腿及大腿都有大範圍傷疤,她只能盡力蓋住它們。性教育課程上,老師引導她建立積極的身體意象,“你最喜歡身體的哪個部位?最不滿意身體的哪個部位?”陳淑菁逐漸放開,不知從何時起,她已不再介意傷痕。

2014年,陳淑菁作為助教下鄉給貧困地區孤兒做性教育課程。講到身體意象一節時,她沒有選擇明星作例子,而是穿上短裙,向孩子們展示傷疤。“你的身體可能不是很完美,但卻仍舊可以建立積極的身體意象。”

如今這位誌願者在南海特殊教育學校工作,轉身成為教師的她,仍舊在自己的班上講解性教育課程,它不僅是“性”而已,它應該讓每個人都獲得必需的性知識和人際交往技能,成為性健康的成年人。

愛成長與保護豆豆在性教育的體系上基本一致,都是致力於包括性生理、性心理、自我認同、社會性別、多元性別與身體意象等綜合全面的性教育。2016年11月29日,愛成長綜合性教育課堂、無錫保護豆豆、綠芽基金會和瑪麗斯特普等四家機構聯合開發一套綜合的性教育課程體系,包含動畫片、公開課、教具與教材等內容,涵蓋了6-24歲青少年應該了解的基本性教育核心信息。聯合起來後,他們希望以此共同建立一個基於互聯網技術和合作調整傳統性教育工作的組織結構平臺。

“每一個兒童和青少年都能夠有機會接受性教育,從而積極、健康地成長。”瑪麗斯特普國際組織中國代表處項目主管王龍璽說,希望這一平臺在3年左右實現性教育的可持續發展,服務更多有需求的學校和學生。

他們真的什麽都不懂嗎?

要讓學校真的對性教育課程放心,這些公益組織仍有很多工作要做。

蘇艷雯在與學校方面商量性教育課程內容時,校方叮囑最多的是多講青春期生理、性安全意識,少講人際關系,以防早戀。“我們的孩子還很單純,什麽都不懂,不知道愛情是什麽,所以不用講這塊。”

在一次課上,蘇艷雯向孩子發問:愛情是什麽?一位孩子迅速舉手,站起來回答:愛情是專指男女相愛的心理狀態及有關的事物。這是一份摘自新華字典的定義。“孩子早已經查過新華字典,並且把定義爛熟於心了。”蘇艷雯還記得,當時老師們坐在後面,都尷尬地笑了。

胡佳威則記述了更尷尬的場景。2013年6月,他與團隊第一次走入小學上課,授課對象是四年級學生,授課內容則是青春期身體變化,自我保護。他當時帶上一部視頻短片《一分鐘性教育短片》,當中涉及的一個笑點是:你們還小,不要在電腦里藏什麽小電影舒緩情緒。胡佳威以為這是成年人易懂而小孩應該是不明白的。結果,角落有群孩子放聲大笑。課後,他去問孩子們剛才那句話是否懂了。孩子們露出天真的表情說,“不就是毛片嘛。”

此後,胡佳威遇上這樣的問題都能坦然相對,即便是不少在大人看來難以啟齒的問題。其實,這些性知識也是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的文件中提到的要告知孩子正確完整的信息,都交由他們自主選擇。

胡佳威所提文件全名為《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0年6月委托美國相關機構及專家編寫,當中“性教育的基本原理”一章寫道:

“有效的性教育可以為年輕人提供適合其年齡、符合其文化特點的、同時在科學意義上又準確無誤的性知識。其中包括為年輕人有計劃地提供各種機會,讓他們探求自己的態度和價值觀,鍛煉自己的決策能力及其他生活技能。”

“正是因為家長把性視為洪水猛獸,遮遮掩掩,才失去了理智應對的方法。但如果將性的恐慌這塊拿走,你面對的就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你要去問孩子喜歡撓腳底是因為觸感還是味道,問題是可以迎刃而解的,沒那麽難。”胡佳威這樣認為。

有一天,蘇艷雯的母親突然對她說:“電視新聞里說,因為缺乏性教育,由此產生的問題不少,這也說明你們的工作有意義”。聽到這話,蘇頗感欣慰,因為自己熱愛的職業終於被家人所認可,“性教育”不再被“那個工作”替代。

從業七年,蘇艷雯不再認為性教育是一件炫酷而又特立獨行的事情,她希望大家聽到這份工作、這件事情時不再驚訝,那意味著性教育已被公眾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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