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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山腳社區》她們用草編出舒淇的禮服 28歲女生+阿嬤大軍 讓德日瘋台灣藺草

2016-08-08  TCW

很難把影星舒淇,和眼前的景象連在一起。

苗栗苑裡,一座媽祖廟底下,幾尊三太子、大型神偶放在角落,社區讀經班桌子旁邊,九位四十到七十歲的阿姨、阿嬤坐在草蓆上。

她們一邊討論菜價,雙手從未停過,一根根三角柱狀的藺草在她們一拉一扯之間,「嗒、嗒、嗒」的上下交疊,編織成售價六千元的帽子、兩萬起跳的草蓆。」這是日本人要的啦!」六十五歲的吳彩卿,正在趕工日本客戶的訂單,日本人每一季拜訪一次,挑貨、下單數百件。

同一雙手也接過倫敦來的訂單。台灣旅英設計師陳劭彥,就是靠兩位六、七十歲阿嬤,編出舒淇身上的晚禮服,「我要穿它去金馬獎走紅毯,一定被選為紅毯第一美!」舒淇穿上後興奮的說。

以媽祖廟為基地,苑裡山腳社區的藺車手工藝已經走進日、中、韓、泰還有德國,不只有帽子、草蓆,她們的作品已經拿下無印良品設計獎,攻入日本通路、台南林百貨,甚至有法國精品品牌下單,要訂作茶蓆。

阿姨、阿嬤們從大廟底下走向世界,關鍵,是現年僅二十八歲廖怡雅。

藺編帽曾一年出口一千五百萬頂卻因費時費工,沒落為「吐血草」

「我都覺得是阿嬤帶我走向世界的,沒有她們我做不到,」工業設計背景出身,一身文青打扮,稻田之中廖怡雅顯得突兀,不時有長輩勸她回去台南、去都市找頭路,她卻在村子裡待了七年。就是這七年,藺草從瀕臨消失,到接單不及。

當時,大學三年級的廖怡雅定進社區,看到的是四個阿嬤,靠著來進香的遊覽車多少買一點、以件計酬的過活,一頂手編兩、三天的草帽賣四百元,還被嫌貴。遊客分不清楚手編藺草的價值,只想殺價。

「以前一張草蓆全家就可以過一個好年了,」吳彩卿說,三角藺草只有苑裡能夠健康生長,因為韌性足、不怕太陽曬、有草香,一張草蓆可做為嫁妝,用個三、四十年沒問題。在日治時代,藺草更是台灣第三大出口品,光是帽子每年就出口超過一千五百萬頂。

但在當時「中」日斷交,加上塑膠製品、東南亞廉價草編影響,價格崩盤,從此被叫作「吐血草」。除了價格低,從收割、曬乾、整理,都必須仰賴人工,小心呵護,光曬就要曬十幾天。

當阿嬤遇上設計系的她將消失的技藝,化作都市沒有的機會

獨一無二的工藝,跟著吐血草之名幾乎從苑裡絕跡,整條街二、三十家帽蓆行,如今一隻手數得完。上百位手編師傅有的去工廠、有的接家庭代工,跟著台灣經濟發展曲線漂流,她們的下一代,也被警告別留在鄉村,因為這裡沒有希望。

而當工廠外移,年歲老去,身懷半世紀技藝的阿姨、阿嬤們,只能靠洗碗、端盤、賣菜過生活。四個阿姨和台灣藺草學會理事長葉文輝,跟廟裡借了個地方,苦苦的編,即使丈夫失業、兩個小孩讀大學,阿姨們繼續編,「她們不知道怎麼辦,只知道連她們都放棄的話,全部都沒了,」廖怡雅回憶。

幾乎是一個在台灣各角落都可能看見的故事,老技藝隨著鄉村老去,在學設計的她眼中,卻是個在都市中看不見的機會。

從國科會一年研究案開始,她發現除了沒有訂單、沒有通路,藺草產業的根,仍然在。

過去近三個世紀,小鎮裡從種植、收割批發、編製代工、販售等,生產鏈相當的完整,只是隨著售價被壓低,規模縮小了,手編師傅們雖然年歲增長,但都藏在家中,在台灣藺草學會的努力下,社群才開始找回來。「要找她們回來編不難,但不能只是放在文物館裡的文化,重點是產業。」葉文輝說。

跟阿姨們感情好、理解藺草又懂設計的廖怡雅,成為最好的人選。

年輕的她,沒錢、沒資源,怎麼把市場找回來?

她導入「現代化」設計

編法異於傳統,阿嬤從打槍變相挺

先從外部社群開始,她試著把活水引進社區,邀請年輕設計師、學生駐村,用設計比賽方武,讓創作者了解藺草,加進自己的設計。手機袋、書籤、側背包,年輕創作者依照自身的生活習慣,把藺草「現代化」,她就像找了外部的研發部門一樣,替社區開了模,但從平面的草蓆到一體成型的名片夾、筆記本,阿嬤怎麼看?

「那些設計師都太理想了啦,」吳彩卿說,一開始,被打槍的設計遠比實現的多。

廖怡雅自己就是最慘痛的例子。從做研究開始,她最常聽到的是「妳又來幹什麼?」但她沒洩氣。從學校來社區十幾次,自己也試著學藺草編織,才理解,以前習慣做草蓆的阿姨,每一點曲線都需要動腦筋,對五十歲以上的阿姨們來說都是麻煩。

身為長女的廖怡雅從小被祖母帶大,連哄帶騙的每天纏著阿姨,「妳最厲害了啦!只有妳可以幫我做到!」阿姨們雖然嘴上說不,但心裡蠢蠢欲動,也想證明自己會的,絕不只是草蓆。

熟悉台灣手工藝的唐草設計品牌總監陳國政說,要讓傳統工藝活下去,必須先切入現代生活,廖怡雅用時間換取信任,成為橋樑,讓外部的設計社群得以接上傳統藺草,這股設計能量也像活水一樣,讓產業留下的根,再度發芽:水壺袋、家具、長板凳、甚至棒球帽,都是設計師為藺草找到的出路。

她不只伴著阿姨們試新設計,還從外面找來支援。

超過七十歲的劉彩雲人稱大姐,是苑裡最資深的手編師傅,這一天她的身分卻是學生。

阿姨、阿嬤們就跟小學生準備考試一樣緊張,今天學的是編織。從講義開始讀,然後跟著老師一步一步繞線、打結,劉彩雲老花眼鏡掛在鼻樑,跟桌子對面相差近五十歲的廖怡雅一起從頭學起,不時叨念「一項歸一項啦(指隔行如隔山)!」同時打量旁邊進度。「喔,大家都不服輸喔!」看著五十到七十歲的阿姨同學們,編織老師打趣的說。

她著手「異材質」創作突破純藺草高價限制,擴大客群

不只是編織,皮革、木雕、拼布等,她邀請各種手工藝老師來幫阿姨們上課,阿姨們一樣從抗拒開始,「最後是老師都走不了啊,她們纏著老師一直問問題,」廖怡雅笑說。

學異材質創作,不只是因為要創新,還是因為產品採用全藺草手編,有費時、高價的限制。一張約一坪大的草蓆,需要一個月,而若要做筆記本,「沒用過藺草的,怎麼叫他們花一千多塊買一本筆記本?」她分析,結合異材質不只加快產品製作,多用途、擴張價格帶,都是為了擴大客群。

她開發「客製化」產品男帽銷到日本,一頂賣六千元

引入外部社群、開發多元商品、團隊訓練之後,她就能帶不同商品走進通路。藺草的手作特性,雖然讓她們量產規模有限,但卻有了客製化的可能。

在台南林百貨以年輕人所需的書籤、包包、手機袋為主,但賣到日本的則是一頂六干元的男帽、衣櫃裡的置物盒,甚王室內拖鞋。

以舒淇的禮服為例,人在倫敦的陳劭彥雖然來到苗栗測試質料,但前期溝通設計的一個月,加上製作期一個月,若沒有廖怡雅在設計圖與現場手編隨時調整,即使工藝師技術再強,可能也無法理解設計師的需求。

一群搶救在地文化的長輩,加上剛畢業的她,花了三年,在沒有工廠、辦公室、資金的情況下,透過設計比賽、政府補助案,成功讓藺草以不同面貌出現在市場上,國內外設計社群開始認識苗栗鄉村的她們,甚至德國手工藝展、日本千葉大學也捎來邀請。

阿嬤出國參展秀手藝「日本人嚇一跳,台灣還有藺編!」

七十歲的阿嬤第一次出國,把從小貼補家用的手編藺草,帶到國際展覽上編織,幾乎是不用思考的動作了,卻看的外國人驚呼連連,德國人直接給阿嬤大擁抱。

從十三歲就做日本的生意,過了六十歲才真正去到日本,吳彩卿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價值。過去都用女工看待自己,直到出了國,才相信廖怡雅說的話,「我們是工藝師啦,就很驕傲啊,日本人都嚇一跳,原來在台灣還找得到(藺編)!」吳彩卿靦腆的說。

在鄉村扶持產業,七十七年次的廖怡雅靠的是申請政府各種補助案,白天陪阿姨、晚上處理文件、週末跑市集,她跟時間賽跑,政府的短期補助消失之前,要讓產品銷售追上開銷。

阿嬤年歲已大,藺草產業即使再次發芽,隨時可能會再凋零。她不斷參加設計比賽,假日盡可能的擺攤,台灣各處都見得到她帶著阿嬤去參加活動的身影。

從產品回溯產地友善農法種藺草,目標取得材質認證

除了知名度,還要墊高門檻。她展開人才培訓,從國小開班到訓練當地的新住民,她們還用友善農法種植三角藺車,一步步記錄土質、氣候、微生物與藺草生長的關係,希望將種植過程標準化,同時改善當地生態,最終取得材質認證,讓苑裡藺草從種植到技藝都成為世界唯一。

她用七年時間,讓這群藺草阿嬤創造五百五十萬營收,原本阿嬤每月收入不到四千元,擴增為月薪兩到三萬元,有八人正職。

但是,人情與長輩是青年的最大支持,也可能是挑戰。

例如,長輩的朋友發來茶葉罐套訂單,兩天製期只賣五百元,賣一個賠一個,卻因為人情,推掉了國際精品品牌遞來的合作案。

又例如,砸錢做品牌設計、行銷,對於習慣仰賴政府資源的地方來說,被視為冒險。

提到不如意,為阿姨們放棄成大工業設計博士班的廖怡雅,沒有太多怨言,只想著如何跟時間賽跑。藺草學會正在跟村民籌資,準備成立公司,但公司的走向、未來的投資、組織架構都還沒討論,她一邊處理訂單、外部合作,還得按捺阿姨們對未來徬徨的心情。「我想過,最糟就是自己出去開工作室,去幫阿姨們接單回來做。」她說。

大廟下的工作空間已新進了四個年輕人,阿姨們的生產都上軌道,苑裡的藺草田越種越多,並非當地人的她,卻逆轉當地文化逝去的悲歌,也為自己搭起一個舞台。

「她們有世界唯一的技術、價值那 高的東西,卻去端盤子、洗碗’然後藺草(產業)就不見了’這怎麼可以發生?」

廖怡雅×藺編阿嬤

年齡:28歲

經歷:聯合大學講師

現職:台灣藺草學會專案經理

成績單:

去年創造550萬營業額,阿嬤收入為過去5倍

打開日本、台灣文創精品百貨通路,參展超過5國

他山之石

日本奈良×麻織300年品牌中川政七,傳統麻織結合現代設計,變身潮牌,14家店面營收逾10億元。

文·劉致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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