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在江蘇南通的國內首家好氧發酵系統工業化成套裝備工程應用試驗室,正在協同處理汙泥、畜禽糞便等。國內不少汙泥處理處置技術投入使用,都沒有經過實驗。(CFP/圖)
向地方政府施壓的政策出臺之後,汙泥處理處置市場迎來轉折點。但這一行業的商業模式依然是政府補貼,部分企業認為資源化利用之路尚早。
汙泥處理處置市場正迎來轉折點。
繼2015年國家出臺“水十條”,吹響治泥號角之後,2016年2月,環保部和住建部聯合發文,要求將汙泥處理處置納入城鎮汙水處理減排統一監管。這一政策將汙泥處理納入政績考核,旨在向地方政府施壓。這被業內視為“轟動性的政策”。
“十二五”期間,汙泥市場發展不如預期。政策乏力、付費機制不明確等因素導致市場明顯下降。汙泥處理企業一年一個項目的尷尬情況不斷湧現,業內自嘲處於“黎明前的黑暗”。
對於從事汙泥處理的企業而言,地方政府的壓力就是釋放汙泥市場的核心推動力。平安證券2016年5月發布的行業報告預計,2016至2020年,汙泥處理處置市場規模將達到1892億元。
目前,我國汙泥處理行業市場高度分散。從事汙泥處理處置的企業數量雖已達數百家,但尚未出現業界公認的龍頭企業。業內人士預測,汙泥行業的市場格局將在未來五年發生實質性變化,市場集中度上升,領軍企業即將顯露。
釋放市場是一回事,能從汙泥中賺到真金白銀又是另一回事。雖然資源化利用能部分彌補汙泥處理處置成本,但其核心收益仍依靠政府補貼。
以北京中持綠色能源環境技術有限公司承接的科技部863項目為例,該項目於2012年竣工投產,將浙江寧海縣域內的汙泥、糞便等有機廢棄物集中進行厭氧協同消化處理。如果不考慮收益,每噸汙泥的運行成本在130元至150元。項目運行過程中產生沼氣,處置後的汙泥可作為園林綠化營養土使用。據總經理邵凱介紹,園林企業以約百元一噸的價格收購營養土,“這樣一平衡,運營成本就大大下降了”。
剩余部分仍靠政府補貼。“如果有人和你說,我做汙泥不要國家給錢就能賺錢,這人能得諾貝爾獎。靠汙泥發財,這定位就不對。”
邵凱認為,即便將處理汙泥作為一門生意,首要解決的還是汙染問題。在汙泥穩定化、無害化的基礎上,再考慮通過資源化利用達到經濟平衡。
“這個行業,到哪里都靠居民出錢和政府補貼。”留法博士、華南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教授吳啟堂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法國,如果農民想要汙泥制成的肥料,堆肥廠免費送上門,農民不用出一分錢。“農民肯用,企業算撿到了,不然還得花錢填埋。農業利用是資源化利用,已經便宜了,在國外把汙泥拿去填埋、焚燒都比農業利用貴。”
目前,我國汙泥處置主要采用填埋、發酵堆肥、幹化焚燒、厭氧消化等技術,占比最高的處置方式還是填埋。吳啟堂表示,中國的汙泥填埋費用是不合理的便宜。“如果全成本核算,達到環保要求,填埋不該這麽便宜。主要是我們的填埋場有政府補貼地價。”中電環保固廢產業負責人朱士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該公司在南京將幹化汙泥送至電廠協同焚燒,處理費是220元/噸,而填埋僅需50元/噸。
邵凱記得,前些年,有些企業對外宣稱的汙泥處理價格低得嚇人。“甚至有的說不要錢,你讓我來運營就行。說惡劣一點,那就是忽悠政府。”
“現在大家也看清楚了,政府必須在費用和政策上清晰地支持它。隨著技術發展,汙泥處理費用降低也正常,但環保畢竟是花錢的行業。”邵凱希望,政府能清晰地算出合理、客觀、真實的汙泥運行費用,並且給足錢。“否則,本錢都回不來,社會資本怎麽敢往里投?”
有業內人士呼籲完善汙泥處理處置收費體系,在居民水費中明確汙泥的實際成本範圍。江蘇康泰環保股份有限公司運營總監徐一鳴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希望政府能在銀行融資方面提供支持,目前,銀行貸款是汙泥處理設施建設最重要的融資渠道之一。
在汙泥行業里,中科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環境修複中心主任陳同斌自稱“技術派”。不同於“萬事俱備,只差政策”的主流觀點,陳同斌認為,目前中國的汙泥處理處置雖然存在政策和管理問題,但成熟的、適合大規模推廣的成套技術設備和工程實踐並不太多。這也是一個瓶頸,制約著規模化和市場化。絕大多數汙泥無害化工藝中,處理後的殘余物或產物僅僅是一種原料,而不是規範化、標準化的產品。
“很多專家說路不通。路為什麽不通?實際上,技術也不是沒有問題。總想著國外有各種各樣的技術,從原理上和理念上考慮似乎也能適用於中國,但是到中國一落地,就會發現還存在泥質適宜性、經濟合理性和管理水平等問題。”據專註汙泥處理處置領域的網絡評論人“泥客莊主”統計,目前全國已建成的五六十座汙泥厭氧消化裝置,能正常運行的只有幾座。
比如汙泥消化,由於中國汙泥含砂量高,不分解的砂粒會沈積在消化器底端,過一兩年需要清理出去以恢複容量。汙泥消化產生沼氣,與氧氣接觸容易發生爆炸,清理砂粒時需要惰性氣體小心地將沼氣置換出來。“就這件事,你問全中國有幾個人能幹好?”
某市曾花兩個億,從歐洲進口配套水泥窯協同處置的汙泥幹化生產線。一位參與評標的專家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時並沒有任何人做過完整的實驗和工程,汙泥該從窯頭還是窯尾扔進去,扔進去會對水泥質量產生什麽影響,沒人說得清楚。
“我告訴他們,可以按你們的意思去評標,但成功的概率不會太大。果然,現在生產中暴露出生產成本高,劣質水泥銷售困難,蚊蠅、臭味、汙水等問題也全出來了。錢不是政府沒給夠,產品不好賣也不能怪市場,其實是很多技術上的細節沒考慮周全。”
對於水泥窯、火電廠而言,協同處理汙泥在經濟上並不合算,而且水泥產品的出路受市場波動的影響也較大。它們更多將汙泥視為一頂“綠帽子”,戴上以降低被關閉的風險。
在這樣的技術條件下,碧水源固廢事業部總經理劉宇甚至認為,汙泥資源化要十分慎重。他現在和地方政府談項目時,就不太喜歡講資源化的故事。“我們處理汙泥盡量閉環,不依賴後端的產業和市場。北京一天產生6000噸汙泥,變成什麽產品能不受市場行情波動,天天賣出去?去年治霧霾關了水泥廠,協同的汙泥上哪去?”
陳同斌認為,中國汙泥產業上下遊打不通,有政策問題,也有技術問題。從產業角度看,汙泥處理技術普遍存在“能用但不好用,不經濟、不方便、不連貫”的問題。他同時表示,處理汙泥不能全靠市場經濟,“經濟效益比較差,不賺錢,但是也必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