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宛如台灣食品史的統一集團創辦人高清愿，3月下旬在家中安詳辭世，享壽88歲。高家人治喪異常低調到匪夷所思，4月1日出殯火化才曝光，政商人士聽聞大感震驚。 高清愿1967年創辦統一企業，從飼料和麵粉廠起家，發展成橫跨食品、百貨、通路、醫美、營建、生技等產業的集團，市值高達7500億元，員工逾10萬人。高清愿2013年請辭統一企業董事長，由女婿羅智先全面接班。 高清愿獨生女高秀玲身為統一企業最大個人股東，這些年，她彷彿高清愿分身，代父出席集團各活動，又接連掌管統一美麗事業旗下5家公司董事長，大權在握。如今，高清愿辭世，台南幫勢力恐再次更迭，過去合作關係是否生變，有待觀察。 上週五（四月一日），天剛破曉，台南永康大橋的靜巷內，一戶大宅前擠滿媒體，許多鄰居好奇探頭，低聲地說：「高老闆早就過世了，怎麼都沒有大人物來致意？」鄰居口中的高老闆，就是統一企業集團創辦人、八十八歲的高清愿。 高壽辭世 低調出殯 三月下旬市場就傳言高清愿病逝，PTT版有人爆料：「統一集團董事長高清愿，聽強者朋友說已經駕鶴西歸，不過他們好像要先封鎖消息。」媒體三月二十三日向統一企業求證，發言人涂忠正回應，「這不是公務範疇，沒收到家屬通知，目前不清楚狀況。」然而，早在三月二十一日，本刊就接獲讀者爆料，農曆年前住院的高清愿，已在三月二十日病危出院。本刊在高家門口守了十多天，只見像親戚的長者，三三兩兩結伴，臉色凝重地進出高家，但不見門口貼「忌中」白紙條，也沒看到師父念經辦法事，高宅安靜得不像喪宅，附近鄰居也說，「完全看不出裡面在辦喪事。」高家低調到令人匪夷所思。 附近鄰居說，「八十六歲的高清愿太太習慣到附近洗髮店洗頭，但過完年後都沒看到她出現。」統一內部主管也透露，「羅董這一週很少進公司。」 三月三十一日下午，高家訪客漸漸增多，也有不少載運禮儀器材的貨車停駐，外車稍一接近，保全便探頭關注。下午四點多，約莫二、三十名身著黑衣黑褲的親友，自高宅走向附近一處布滿高聳圍籬的工地，負責守門的人員，待親友都已入內，便立即將門關上。隨後，工地冒起濃濃白煙，應是親友替高清愿燒起庫錢；半小時後，親友才又陸續返抵高宅。 隔天早上近八點，家祭儀式結束，高家陸續步出神色哀戚的親友，工作人員人手一把黑傘，團團圍住家屬，遮擋媒體拍攝。隨後，一輛未掛遺照的黑色靈車慢慢駛出大門，兩旁懸掛金色「高」字紅燈籠，直奔市立殯儀館火葬場，高清愿過世才獲證實。 長眠禪寺 員工不捨 八點半，穿喪服、戴口罩的高清愿女兒高秀玲與女婿羅智先在棺木前向高清愿最後一拜，表情肅穆的羅智先捧著牌位，高清愿大體隨即火化:近中午，家人完成撿骨儀式後將骨灰安厝於台南市南區的竹溪禪寺。 竹溪禪寺是台南知名古剎，有三百多年歷史，名列府城「七寺八廟」之一，不僅環境清幽，也坐落竹溪轉彎內側，風水上具「玉帶環腰」的旺財格，冀能庇佑統一集團繼續興旺。 高秀玲辦父親後事十分低 調，以高清愿曾任全國工業總會理事長、總統府資政的政商地位，以及他開朗好客的個性，身後不但未設公開靈堂，連不少老統一人都是看了新聞才獲悉，對於老董事長的離開倍感不捨，也惋惜來不及送最後一程。 台南幫的成員不滿地說:「我們想去上香致意，但人家看不起我們，也沒通知。」就連高清愿政界的友人都說，「為何不讓人致意？」 「高清愿也算一代人物，過世卻保密成這樣，太神祕了!」 即使事前接獲通知的統一老臣也很難理解，高家為何低調至此？一名統一老臣透露，他曾接到高家來電，「問我某日上午十點到十點半有沒有空，去替高老闆上香。」但若有事，高家也沒安排其他時間，讓這名老臣相當傻眼。 高清愿創辦的統一集團，規模龐大，上市櫃公司有統一、統一超、統一實業、台灣神隆、大統益等，轉投資的子公司更高達二五〇家。二〇〇四年，他動了一場坐骨神經手術後，便積極栽培女婿羅智先接班，並先後巨額轉讓統一企業股票給獨生女高秀玲與家族公司高權投資。 接班布局 女兒掌權 羅智先在二〇〇七年接任統一總經理，二〇〇九年，高清愿出席集團子公司股東會後裸退，從此未在公開場合露臉。這些年，高秀玲仿若高清愿「分身」，頻出現在集團內各事業體。二〇〇九年統一超商登陸，高秀玲代表高清愿到上海參加開幕典禮。 二〇一〇年，高秀玲進一步接替父親，出任高權投資董事長，並以高權投資法人代表身分進入統一超商、統一實業與台灣神隆董事會。二〇二年，高秀玲擺脫高清愿代理人身分，陸續接掌統一集團旗下的統一美麗事業，包括統一時代百貨、高雄夢時代購物中心、統一佳佳、統一藥品、康是美董事長，正式走上檯面。 在女兒與女婿地位穩固後，二〇一三年，高清愿以一紙辭職信請辭統一企業董事長，羅智先全面接班。當時，高清愿已身體不佳，一位統一的董事私下表示:「二、三年都沒見到高老闆了。」就在羅智先接班前二個月，本刊多次在台南成大醫院直擊高清愿前往就診。當時他坐著輪椅，由四名隨扈陪同，面容消瘦，對壁而坐，往來民眾竟沒人認出他。 翻開統一企業財報，高清愿家族的高權投資持有四.三六％統一股權，加計高秀玲個人名義持股一.六四％，合計共六％，是統一最大股東。若以統一這幾年開枝散葉轉投資，加上高權投資在統一實業、統一超商等公司持股，高秀玲身價逾百億元。 統一超內部主管透露:「高小姐親自批週報，還打電話盯進度。」一名台南幫大老形容:「阿玲處事圓融、見解獨到，很有乃父之風!如果是男的，應該也會在集團內占一席之地!」高秀玲平日低調，她的長女高茲伊擔任統一超總經理陳瑞堂的幕僚主管，負責超商新事業規畫;二女兒羅席愛前陣子低調結婚，嫁給醫生，但婚事隱密到連台南幫都不知道。 學徒出身 回饋故鄉 高清愿從打工仔變身皇帝，一生創業充滿傳奇，他的故事要從台南幫說起。高清愿一九二九年出生於台南學甲倒風寮，早年失怙家貧，且無兄弟姊妹，和母親相依為命，年僅十三歲就做囝仔工賺取微薄薪資貼補家用，十六歲到表姊夫吳修齊、吳尊賢兄弟的新和興布行擔任學徒。 新和興布行源自於出身台 南北門的財主侯雨利的新復興布行，吳修齊是侯妻的親戚，在布行做到掌櫃，後來和弟弟吳尊賢離開侯家，開設新和興。一九四〇年代，侯雨利家族資金結合吳修齊家族人脈，形成台南幫，高清愿在其中只是個打工仔。 本刊走訪高清愿老家台南學甲新芳社區，鄉親聽到高清愿辭世消息，都感到懷念與不捨。這個不到百戶的小村莊，有不少居民都曾在統一企業服務過。 從統一退休的高清愿老家鄰居蘇先生說，老董對老家出身的鄉親很照顧，而老董最討厭員工賭博，如果品行不好，會馬上請人走路。讓鄉親感念的還有當地信仰中心慶安宮三十二年前募資建廟，高清愿主動出錢出力，廟宇才得以順利完成，高後來還被推舉為首屆主委，目前宮內的廟誌碑文，也刻有高清愿的名字。 「老董捐了二百萬元，這錢在當年可買棟透天厝!巧的是，廟宇落成後隔年，統一超商也轉虧為盈。」蘇先生說，高清愿每年農曆七月神明生日時，都會回鄉拜拜，有時女兒女婿也會一起來，不過三年前就不曾看過高的身影，剛好也是他卸下統一企業董事長那年。 高清愿老家離慶安宮不到百公尺，為一層樓屋瓦磚造平房，前有大院及高聳椰子樹，外觀素雅，然高清愿年少就出外打拚，老家已久無人居住，只偶有親人前往打掃，有鄉親建議應將高清愿老家列為台南市名人故居。 貴人提攜 做大事業 高清愿出身貧苦，一路受表姐夫吳修齊提攜，高清愿曾說，「吳董正派經營，帳做得清楚，每年還提撥二成盈餘當工作獎金。」 「沒有他，就沒有我，也沒有統一，他是我商場的啟蒙老師。」隨著台灣經濟發展，台南幫由商而工，一九五四年，侯、吳二家出資創立台南紡織，高清愿出任經理。一九六七年高清愿離開南紡，創立統一企業，邀請吳修齊和侯雨利共同投資，當時資本額三千萬元，高投入全部積蓄二百萬元，侯家才是大股東。 一九七三年吳修齊成立太子建設，台南幫便以南紡、統一和太子建設為核心，並衍生出許多企業，而侯、吳、高三大家族彼此交叉持股，互相幫忙。 高清愿在南紡時，曾想有一番作為卻有志難伸，讓他深刻體認到，「做事業不衝，不能留住好人才。」因此特別尊重專業經理人的意見。他說:「我如果一直做，下面的人就升不上來。」對於事業，高清愿有「要做就做最大的」氣魄，統一初創時，他就買下永康十公頃土地，並說:「我的事業一定下止於此。」 一九六八年統一開始經 營麵粉廠，因為沒有賣麵粉的經驗，高清愿找上日本最大麵粉廠日清合作，他說:「不會就付錢去買。」統一因而從麵粉、飼料，一路邁人油脂、食品產業，第七年就超越味全，當上台灣食品業老大。 開便利店 掀起革命 高清愿母親從小被教導他待人以誠，「有能力的人，如果品德不好，寧可不用。」因此，高清愿進用新人，還要看成績單操行分數。統一曾招聘很多老師，因為「老師操守好，又有學問。」 正式學歷僅有小學的高清愿，把名聲看得比賺錢重要:「頭家要以身作則，沒賺錢不能怪屬下，要自己先檢討，如果主管做不正，下面會想『你歪哥，我嘛歪哥。』大家做夥歪哥，公司怎會賺錢。」他常說一個故事，魚會死，都是從眼睛、嘴巴爛掉，並告誡統一主管:「一個單位、企業不成功，就是主管、老闆的問題。」還說:「生意人賺錢最重要，不賺錢就是社會罪人。」他解釋，「不賺錢公司會倒，跳票、關廠裁員，會有社會問題咧。」三十多年前，高清愿到歐洲考察，聽到「未來誰能掌握通路，誰就是贏家!」回台後便研究通路事業。一九七八年，他找來留日的徐重仁擔任總經理，跨人便利商店經營，成立統一超商，掀起台灣零售業革命。 「當時二億元的股本不到 三年就賠光，還有很多股東要退股。」高清愿決定吸收外部股份，還跟徐重仁說:「你們店都開在小巷內，不要怕，開到大馬路上。」後來統一超商都選三角窗店面，打開知名度，加上徐重仁參考國外經驗，致力達到規模經濟，在高清愿力挺下，終於在第七年到百店後轉虧為盈。 高清愿政商人脈通達，曾擔任過國民黨中常委、總統府資政，和藍綠開係交情都好，也擔任過海基會董事、工總理事長。他曾分享自己的養生之道:「我每早在院子走十圈，約二公里，然後做半小時早操，我好嘴斗（下挑食），吃很多蔬菜水果。」他早餐吃統一穀粉、一片吐司、餅乾，一天不超過二杯咖啡，外加自家的健康食品「Metamin健康3D」。 耆老凋零 勢力重整 「還有，生氣對身體不好，有事情用說的就好。」「『和』最重要，跟股東、員工及上下游廠商都要和氣。」 「一天要三次開懷大笑，可以延年益壽。」都是高清愿的養身之道。 就在高清愿把統一集團做大、開枝散葉之際，台南幫勢力也產生變化。 一九八九年侯雨利去世，〇八年，長孫侯博義爭奪環球水泥經營權，他賣光手中統一持股，加碼買進環泥。 此時，高清愿家族持續買統一，超越侯家持股，成為統一最大股東。 南紡則由侯雨利的另個 孫子侯博明負責，一向穩定經營。至於長久以來由吳修齊家族經營的太子建設，原由吳的二女婿莊南田操盤，〇九年爆發弊案，高清愿震怒，統一全面退出太子董事會。但二〇一三年，統一重返太子董事會，經協調，莊南田交出董座，由鄭高輝接董事長，羅智先接副董事長，吳修齊家族在台南幫勢力式微。 今年統一企業、台南紡織和太子建設都將董監改選，加上羅智先也到統一規定六十歲退休的年紀，台南幫勢力恐再次更迭。 昔日，台南幫講究情誼，秉持「傳賢不傳子」的禪讓古風，高清愿在二〇〇三年、七十五歲那年才從師父吳修齊手中接下統一董事長;如今，隨著高清愿辭世，台南幫第一代凋零殆盡，台南幫的未來，將是另番局面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