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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50818盛唐詩(八) 迷花醉月臥松雲: 孟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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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劄記150818
盛唐詩(八) 迷花醉月臥松雲: 孟浩然 —超越典雅的自由 (上)
蕭律師執筆

李白《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的贈詩完全模仿孟浩然的詩體,仿彿為了證明詩中的形象確是孟浩然,一位狂放的隱士;這形象是李白自己及其時代價值觀的具體化。 人們需要一位傲慢的隱士,一種蔑視仕宦「軒冕」的「自由精神」,及一位將時光付諸「中聖」的狂士。 將孟浩然素描成高尚穩士,這既是孟浩然真實面目的一面,也是他獨創的詩歌性格。

孟浩然詩中所呈現的自我形象是複雜和多樣的: 他是一位失敗的求仕者,一位熱情的旅行家,一位喜歡朋友的飲宴者,一位閒適的鄉間士人。他欣賞京城的文士圈子,喜好美好的東南風光,但最熱愛的卻是鄰近襄陽家園中的寧靜生活,他在此接待了許多朋友,遍遊景區和歷史遺跡。

孟浩然曾三次赴京,尋求扶持和官職。他兩次參加進士考試失敗,卻在長安結識了王維、王昌齡和張九齡。他漫遊了長江下遊地區,在那裡寫出了一些最優秀的詩篇。

737年張九齡被謫為荊州長史。荊州在襄陽之南,張九齡邀孟浩然入幕, 但孟浩然對這位去職衰病舊相的幕府以乎不大感興趣。由於不愜意,他遂返回襄陽,病了一大場,在王昌齡到訪後去世。

在王維多數作品中,否定衝動構成鮮明的詩歌個性; 但這一衝動對孟浩然卻沒有多大吸引力,他的反應更多依賴於情緒和場合。他是一位閒適自得的鄉村士子, 雖然響往朝廷的官位,卻未強烈到為此而深感憂愁; 他愛好尋訪風景和隱士朋友,卻未迷戀到使自己成為真正的隱士。 他熱愛峴山腳下的家園,卻並未執著到像陶潛那樣,一心一意定居於此。對京城的朋友,他總是堅持訴說自己在文學修養和仕宦方面的努力:

《書懷貽京邑同好》
維先自鄒魯,家世重儒風。詩禮襲遺訓,趨庭沾未躬。
晝夜常自強,詞翰頗亦工。三十既成立,嗟籲命不通。(節引)

另一方面,當訪問僧人時,他又會總結說:
《尋香山湛上人》
平生慕真隱,累日探靈異。野老朝入田,山僧暮歸寺。
松泉多清響,苔壁饒古意。願言投此山,身世兩相棄。(節引)

病倒在洛陽時,他盼望返回家園:
《李氏園》
我愛陶家趣,林園無俗情。春雷百卉坼,寒食四鄰清。(節引)

這些不同角色對孟浩然都是相宜的,他喜歡此類設想中的自我形象。他的詩歌特性往往體現於多種角色的自由和轉換的樂趣。

開元詩人總喜歡用隱士角色作為恭維的形式。 孟浩然落第後,王維贈詩告別,對隱逸的鼓勵顯然是這種安慰形式:

王維《眨樂城尉日作》
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疎。以此為長策,勸君歸舊廬。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虛》。(節引)

《子虛賦》是司馬相如在漢武帝前贏得聲譽的作品,王維顯然在暗示仕途名利的虛幻。

上引王維詩是典型的盛唐應景詩,這類詩的價值觀依社交情境而定。 李白的《贈孟浩然》則有所不同,它不是社交禮節的安慰,而是對完美隱士的熱情讚美。

同時代的人最感興趣的不是孟浩然的詩,而是孟浩然的個性。***
時人明確稱讚他的詩,但他在詩壇地位顯然未高於十餘位同時代詩人。 他是一位會作詩的隱士,而不是詩歌藝術天才;他並不是「當代詩匠」。 到後來杜甫稱讚他的詩超越鮑照和謝眺時,才第一次將他置於文學傳統中進行評價。 給予孟浩然在盛唐詩壇地位的第一位作家是 皮日休,他將孟浩然與王維並列,僅次於杜甫和李白。 但蘇軾不同意,認為孟浩然「韻高而才短」。蘇軾的評價影響力不大,他所嘲笑的孟詩平淡,正是後世批評家最為讚賞的獨特風格。***

在盛唐重要詩人中,孟浩然是局限性最大的一位,在詩體、主題及風格上是都是如此。*** 他很少寫七言詩;他的作品實際上都是應景詩;他沒有古風,只有幾首樂府、詠物及個人感懷詩。 孟浩然詩在題材範圍的局限性,部分歸因於其作品中普遍一致的風格。他極少創造性地運用其他題材或古代詩人的風格。 然而,在他自己所限定的領域裡,他是一位大師。

王維與孟浩然的詩在表面上相似,使得一些批評家和選詩家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可是,在他們對隱逸和風格描寫的共同興趣後面,卻隱藏著氣質和詩歌個性的根本區別。 王維詩的樸素是一種拋棄的行為,產生自深刻的否定動力; 這種否定動力與官場的華麗修辭和矯飾規則對立。 王維在少年時曾被迫接受後者的訓練,並成為這一模式的巧匠;但一旦獲得抒寫個人詩和日常詩的自由,他就徹底洗脫了宮廷修飾的外表痕跡,在平靜的、非個人的面罩下隱含著深刻的對立。

孟浩然是一位地方詩人,這一點影響他的詩歌藝術觀甚大。從少年到成年,在他所屬的世界,作詩對他只是一種娛樂而不是社交需要。詩本來可以作為外地人進入京城社會和朝廷的工具,但孟浩然似乎從不喜歡依從嚴格京城詩的正規要求,他在這方面的修養極差,這和他進士試與尋求扶持失敗不無關係。 由於他沒有充分意識到這一差異,他從未註意到正規風格和日常風格的基本對立,所以他的詩中找不到王維的否定動力。他不懂得京城詩的典雅而由此對初唐傳統的超越。在否定修飾辭藻的外表下,王維的風格不由自主地體現出宮廷詩人修養的控制力。這種控制力是孟浩然所缺乏。另一方面,由於厭惡修飾,王維被迫拋棄了具有繁富稠密之美的宮廷描寫藝術;而孟浩然從未有這種反感,所以能夠進行繁富複雜的描寫,以致杜甫及一些後代批評家將他和南朝詩人聯繫此一起。

《盛唐詩》作者: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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