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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鋼貿風險啟示錄:7個月不良貸款增217%

來源: http://wallstreetcn.com/node/209595

20130410103835328

本文首發於一財網。作者 夏心愉 洪偌馨 王先爽。授權華爾街見聞網站轉載。

佛山鋼貿“病來如山倒”。信貸逾期集中爆發的時間點,是長三角鋼貿危機爆發兩年以後。

情況有多嚴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獨家獲取的監管部門截至7月末的監測數據顯示,整個佛山的銀行不良貸款余額從去年末的60.54億元飆升至192.14億元,7個月增幅達217%;不良貸款率也從去年末的0.85%升至2.6%。

在佛山不到200億的不良貸款余額里,投向樂從地區的鋼材貿易、塑料貿易兩個行業的壞賬就占了一半,約有100億,其中的“罪魁禍首”就是鋼貿。

佛山鋼貿,更準確地說,是佛山順德樂從鎮的鋼貿行業,眼下正在經歷什麽?銀行業界也在嘗試尋找原因,佛山鋼貿“大病一場”的爆發點,為什麽整整晚了兩年?又為什麽終究還是來了?

2014年秋,當本報記者走訪佛山銀企,聽到的各方陳述,都隱約透露著與2012年初長三角鋼貿危局時類似的劇情:商戶從一開始的錯愕、叫冤、甚至失去信心試圖逃廢債,到最後鎮定下來尋找出路;銀行則從一開始的焦慮、收貸、互相博弈,到最後成立債委會步調一致嘗試救援。

追究成因,兩地鋼貿類似的劇情往往有著類似的原理:“實業空心化”讓大量資金最後落腳到了房地產,近一兩年來資產價格縮水的結果是流動性越來越緊;只適用於經濟上升周期的“聯保互保”貸款機制成為了風險蔓延時的“連坐”機制;風險爆發初期銀行按照信貸政策收縮借貸總量本無可厚非,但這相當於沒收本已“10鍋9蓋”貸款商戶手中余下的“蓋”,挪用信貸資金投地、投礦帶來的資金期限錯配,一下子水落石出。

喊冤的貸款商戶

“你看看我,我的‘錢’都在啊。”一名樂從較大的鋼貿公司老板向本報記者羅列著他套用銀行貸款投下的一批物業名稱,義正詞嚴毫不遮掩。他想證明的是,他並沒有把銀行貸款賭博或揮霍掉,而“只不過”是變成了固定資產。

本著這樣的邏輯,不少鋼貿商對於身處危機感覺冤枉。面對本報記者的采訪,他們往往都把責任歸咎到兩件事情上:銀行的收貸、擔保機制。

“是銀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收了將近一半的鋼貿貸款。”上述鋼貿公司老板不忘類比說:“如果在幾個月時間里,一半儲戶都提款,就算全世界最大的工商銀行也會倒閉啊。”

據當地鋼貿擔保業人士監測,去年樂從鋼貿融資總量將近900億,不算民間借貸,銀行的貸款余額超過700億,但今年年中行業總結的數據顯示,銀行的鋼貿貸款余額已經不到400億,相當於已經收回去至少300億,且大部分發生在年內。

這一切的“爆發點”是去年廣東基柏貿易有限公司董事長範應勝資金鏈斷裂,在年底還因債務糾紛被告上法庭,範應勝是樂從鋼鐵協會理事;同一時期,當地的“華南鋼貿大鱷”廣東金型重工有限公司資金周轉不靈,尋求破產整合。

一如長三角鋼貿危機被引爆於“無錫一洲老板跑路”事件,這類“導火線”導出的“火”在於:第一,互保聯保體系讓風險無限擴散開來;第二,觸發了銀行貸後管理部門的緊張情緒,行業內一眾商戶進入銀行的“關註類”名單。在真正的危局到來前,不少銀行都想在同行行動前,悄悄抽身抽貸以求自保。

對於互保聯保,一名貸款客戶說,他的情況是自己的負債都還得起,但一想到自己因互保聯保而招來的“或有負債”,他就整夜失眠,失去經營下去的信心。

“如果我們樂從鋼貿最後死了,那壓死我們的不是‘負債’,而是腦袋里想到的‘或有負債’。”他說。

“我和幾十個人有聯保,有的是以前銀行‘拉郎配’來的人,我都不熟悉,我怎麽去看住他們還貸呢?要是他們中有10個人、20個人都不還貸款了,我哪里有這些錢來履行擔保義務呢?”

這名貸款客戶用“螞蟻和大象”比喻自己的困惑。在他看來,個體和發生擔保關系的商戶群,就像是“螞蟻”和“大象”的關系,“前幾年情況好,就算偶爾‘死’一只螞蟻,大象也能背走螞蟻;現在情況不行了,會‘死’一只大象,難道要螞蟻背走大象嗎?”

他的這一思考在業內很普遍。只適用於經濟上行周期的互保聯保機制,在經濟低速發展期,赤裸裸展現著中國金融缺乏創新、信審模式單一的硬傷。

若追究理論根源,互保互聯本身是通過抵消個體間非系統性風險從而降低銀行信貸風險的一種機制安排,但這一機制只有在風險個別發生且金額較小時才管用,一旦風險較為集中爆發,這一機制反而會將非系統性風險變得系統起來,並加速風險的擴散,從而增加貸款主體和銀行的風險。

焦慮的貸款銀行

叫冤的貸款商戶自有它們的道理,但本報記者一旦追問,“為什麽銀行貸款到期就一定要續貸”或“為什麽要與那麽多人聯保”時,除了“銀行希望我們多貸款”外,幾乎沒有更多的答案。直至今日,本報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鋼貿商戶尚難理解自己的“過度融資”和此後必然的“挪用信貸資金”投作他用是一種錯誤。而互保聯保模式,亦不過是擴大融資杠桿的工具。

“中國的中小企業家往往堅持著‘起早貪黑、敢闖敢搏’就應該賺錢的樸素價值觀,他們少有信用風險管理意識,幾乎無一有流動性風險管理意識。”有大行廣東省分行(轄管佛山二級分行)風控部門高管表示,中小企業家們還沒有經歷過一個完整的經濟周期,來習得什麽是風險管理。

在本報記者對佛山包括鋼貿在內的多家中小企業的走訪中,當記者試探性對信用擴張和風險管控兩個話題進行提問時,收集到的回答往往將風險擴張下意識認定為一種盈利模式,即類似於“問銀行借錢(綜合成本)15個點成本,投資出去(買房、放息等)36個點回報”的思路,言下之意是“何樂而不為”;而風險管控,對大部分中小企業來說,就只剩“鋼價是漲是跌”、“有沒有訂單”這兩個考量。

但在一場信用危機里,銀行的左右為難是實實在在的。

“今年以來,我們幾乎每個月,有時候一兩個星期就要專門拉一批存量客戶的貸款卡,不為別的,就為監測同業們是否開始收貸。”一名大行分管授信的人士說。

這名授信部門人士舉了某家鋼貿貸款客戶為例。客戶的貸款資金,最終流向是房地產項目,到期無力償付主要因為短貸長投期限錯配,但地產項目有其客戶的股份。該行因此把這名客戶歸入了“有保有壓”中的“保”一類,並希望能夠“放水養魚”,靠不斷續貸來使資金期限匹配。客戶也答應一旦所投的物業建設封頂進入銷售,將盡快回籠資金還清貸款。

但接下去的問題,讓上述授信人士頭痛。

第一,該名客戶不止在一家銀行有授信,其余銀行可不見得和這家大行想的一樣,某小銀行一看該名客戶發生逾期,就急速收貸,導致客戶資金鏈雪上加霜。“那些小銀行真的是下手很狠的,我們下手晚的也是受害者。”他說。

第二,該客戶牽扯進了一個又一個擔保圈,有銀行因該客戶擔保的其他商戶貸款無法償還,而將其一並告上法庭,導致其資產也被查封。

“你說我們怎麽辦,好人當到最後變成‘買單人’,輪到我們處置資產,客戶連抵、質押物都被其他銀行查封走了。”該名授信人士說,“最後分行利潤受影響,總行怪罪處置不力,錯的都是我們。”

吃一塹長一智。這家銀行再對待別的商戶時,尤其是在該行貸款余額較少的、比較容易收縮貸款的商戶,“能收就收了吧,我們是上市公司又不是慈善機構,一切都是照章辦事”。

救援同盟的形成

在佛山鋼貿,或在此前的一些信貸危局中,銀行之間會博弈,銀企之間也會博弈,這樣的現象常常產生。

結果顯而易見,如前文所述,一個銀行收貸,其他銀行會因為可期的利益受損而跟進,恐慌情緒蔓延,商戶覺得早晚是“死”,就喪失了合作意願。

因此,很多危機一旦爆發就是猛烈的,病來如山倒。

但不久後,政府部門、監管單位和銀行會意識到這種“集體非理性”,從而形成某種協調機制。在上海鋼貿的危局中,有過銀行和鋼貿商會共同參與的協調小組;在佛山,順德鋼貿銀行債權委員會(下稱“債委會”)在今年年中建立,目前已有32家成員銀行。

隨著債委會的建立,本報在采訪銀企時聽聞,從今年年中開始,恐慌情緒有所平複。一些銀行將現階段定性為“鋼貿救援期”,區別於過去近一年的“風險爆發期”。

據債委會牽頭行之一的中信銀行方面介紹,目前債委會已經初步摸底了鋼貿市場情況,包括該行在內的會員銀行都願意維持信貸政策穩定和目前的鋼貿信貸數額。“鋼貿融資有泡沫,但不能在風險中期‘擠泡沫’,那樣只會讓風險擴散,現在維持企業現金流更為重要。中信銀行願意成為維護市場穩定、防控風險蔓延、恢複市場信心的主力軍。”中信銀行廣州分行(現分管佛山二級分行)信貸管理部人士稱。

本報記者另從當地有關管理部門了解到,對於鋼貿信貸風險處置,政府已經強力介入,協調各方,統一步調,采取主辦行制度、分類管理、拆圈重組、銀團貸款等技術手段穩定企業信貸。銀行對鋼貿企業的急速收貸行為已明顯緩和,鋼貿行業市場信心逐步恢複。

至於那些已經失血過多無力維系或有逃廢債傾向的商戶,中信稱該行的做法是“控(信貸)總量”,但可以在鋼貿企業之間“調結構”,推動優勝劣汰。

截至目前,中信方面稱“暫時沒有做過一個(鋼貿企業壞賬)資產轉賣包,主要的努力都在盤活企業資金、恢複生產經營,確保企業和銀行的利益最大化”。

而對於前文所述鋼貿商戶所恐慌的聯保互保,債委會嘗試一種“隔離模式”。中信方面介紹稱,根據債委會會員銀行公約,在借款主體喪失經營能力償貸無力後,在保證人具備擔保能力且同意繼續承擔擔保責任,並如實向債權銀行申報資產且接受債權銀行監管的前提下,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隔離”,即先對借款人進行債務追償,不足部分再向保證人進行追償,避免擴大風險損失。

這樣的“救援”,對於求生的企業而言,是一次盤活的機會;對一眾銀行來說,或許只是無奈中的“兩害相權取其輕”:銀行已經做好了損失的準備,眼下的爭取,不過是損失程度的最小化。從多家當地銀行人士對《第一財經日報》的分析中可見,宏觀經濟回暖和資產價格逐步回調,很可能是這場鋼貿危機中多方的唯一出路。

晚了兩年的啟示

在佛山,有一個問題是銀企雙方都在思考的:2012年初長三角鋼貿危機爆發時,華南鋼貿重鎮佛山的情況良好;直到去年年底,佛山銀行業鋼貿壞賬雖有上升卻並沒有飆漲。然而為什麽,鋼貿貸款不良集中爆發的事件,晚了兩年還是來了?

對於晚了兩年的原因,不少受訪者向本報提供了一個思路:當前期寬松貨幣政策進入消化期,而最終消化了大頭資金的房地產又進入價格調整期,危機的火,總是沿著融資“杠桿最高的地方逐漸往下燒”。

在這樣的邏輯下,用最通俗的話講,“十個瓶子幾個蓋”的資金遊戲里,“蓋子”越少,實業的空心挖得越大,就越先進入危機。

“所有問題化繁為簡,就兩點,第一是流動性缺失,第二是資產價格縮水。”某銀行分行管理層人士分析稱。

佛山一名鋼貿擔保公司負責人告訴本報記者,樂從鋼貿和周寧鋼貿(長三角鋼貿商多來自福建周寧)模式上有一定區別,比如樂從鋼材重複抵押的問題不明顯,“銷售地模式”(佛山當地制造業發達)也使鋼材貿易需求平穩、工業用鋼需求較多。

此外,上述負責人表示,樂從鋼貿商本地人較多,在營商環境變差的時候,“跑路”的多半是外地人,本地人總的來說願意多支撐一段時間,一方面由於本地人當地置業較多,行話說是“資產較厚”能擋一陣,另一方面也因為三姑六婆妻兒老小都在當地,跑路成本較大。

然而,即便晚了兩年,危機還是來了,這又是為什麽?長三角的鋼貿危機和佛山遇到的困境之間,是否具有相通性?

從監管方到銀企,本報走訪詢問這一問題,共收集到四個答案。

第一,鋼價跌入谷底,鋼貿企業賺取的利潤逐漸被掏空。和多年前“只要囤貨哪怕不銷售就能賺錢”的市況相比,行業基本面變差,是長三角和佛山鋼貿共同面對的問題。

第二,即便過度融資情況沒有長三角那麽“瘋狂”,但佛山鋼貿實業空心化現象仍不容小覷。“幾個鋼貿公司同一個實際控制人,一個實際控制人的兩三家企業自己互保,將貸款資金用來炒地炒礦、好房好車,這些現象都很普遍。”一名當地銀行人士稱,貨幣寬松會帶來兩個結果,各種資產價格上漲帶來的盈利遠遠大於實業本身,同時鋼貿商在銀行貸款極其簡單,這兩個結果疊加,就會導致過於發達的金融和逐漸變成融資平臺的實業。

第三,是聯保互保、票據融資等類似的模式。前者使風險缺乏隔離機制,後者擡高了融資杠桿率和融資成本。而發達的民間借貸,也加劇了風險程度。

第四,則是銀行的經營機制所決定的。雖然長三角鋼貿商和佛山鋼貿商是完全不同的群體,但絕大多數貸款的銀行卻是全國性的,銀行總行的風控政策是全國性的。“鋼鐵行業”尤其是“鋼貿”,自2012年始,就是各銀行信貸結構調整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板塊;而“批零貿易行業”也是需要重點關註的。

“風險是客觀存在的,但是人們對於風險的特意關註或者過度關註本身會增加被關註主體的風險。”一名高校金融研究人士稱,風險和信用是硬幣兩面,“即使你的客觀風險沒有增加,當所有人關註你而不相信你時,你可用的信用額度急劇下降,風險自然就真的上升了。”

當然,無風不起浪。對於鋼貿貸款的關註,是國家從整個宏觀經濟層面看到了產能過剩這一客觀現實而采取的舉措。

“去年我們行總行就給各地發了(鋼貿)風險預警,其他銀行情況也差不多。”某股份制銀行佛山分行人士稱,“要是沒有上海鋼貿的問題,銀行不至於‘過分理智’,一看到這邊苗頭不對,就趕緊收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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